寶亭知道我將有遠行,便放開胸懷,將眾女齊聚於初晴樓內,極盡荒淫之能事,只是她新嫁過來,又礙著身份,雖在床笫間風情萬種,卻始終不肯與眾女大被同眠。
歡娛時光短,就這樣忽倏過了兩日。這天日上三竿才從蕭瀟身上爬起,洗盥完畢,推窗一望,樓下解雨和宋素卿早已整裝待發了。
衛所雖然不禁婦孺,可大軍一旦出征,婦孺則被嚴禁私自攜帶。不過沈希儀早有對策,以解雨是江東名醫、宋素卿熟悉倭寇事宜,俱有利於作戰為名,做通了徐老公爺的工作,不過還是要扮成男裝作為我的親隨,以免為兵卒所知,徒惹煩惱。
把家中之事一一交待清楚,我便帶著解宋二女直奔金山衛。解雨少年心性,自是興奮異常,連對宋素卿的態度都好了許多,而宋素卿則是曲意逢迎,一路行來,二女唧唧喳喳地說笑不停,頗不寂寞。
到松江府後,三人才換上戎裝,解雨和宋素卿貼身穿著寶悅坊特別為二女精制的鱷魚皮罩甲,既薄且韌,又暖又遮風,外面則罩著寶悅坊特制的雪狼皮戰襖,足蹬水牛皮靴,精鋼的頭盔、護心、腕肘。斬馬刀則是謙字房老板何定謙親手打造的,兩人懷間更是揣著一枝由源藤壺秘制的倭式短鳥銃,上下一身行頭幾乎用去了五千兩銀子。
天黑之前,三人終於趕到了設在距松江府二十余里的佘山臨時軍營。事前沈希儀千叮嚀萬囑咐讓我務必准時報到,看偌大的軍營里鴉雀無聲,門外站崗的軍士如狼似虎,我知道我一旦遲到的話,治軍極其嚴格的沈希儀或許真就要拿我軍法行事了。
“別情,來來來,我給你介紹一下。”沈希儀見我到來,俊朗的臉上露出一絲欣慰的笑容,拉著我的手,指著大帳里圍坐在大地圖旁的六人道。
“這位是海寧衛副千戶胡鏈胡大人,這是金山衛百戶曾亮曾大人,這是……”
“末將杭州前衛百戶樂茂盛參見行軍參謀王大人!”
沒等沈希儀指到,樂茂盛已然站起身來躬身施禮,只是他眼中熾熱如火,顯然他已經知道武舞即將下嫁於我的消息。
“別情是都司武大人的乘龍快婿,樂老弟則是武都司的得意門生,兩位日後要多親近些。”沈希儀假裝沒看見,打著圓場道,又把另三位百戶張祿、徐山、歸有財介紹給我,然後指著我道:“這位就是此番我剿倭營的行軍參謀、蘇州府推官、應天府新科解元王動王別情大人。”
互道久仰之後,沈希儀道:“別情,我們正在研究南京及浙閩二省各衛所匯集上來的情報,你這行軍參謀也該給我們出出主意,參謀參謀了。”
因為不是正式的軍事會議,大帳里的氣氛還算輕松。
沈希儀指著桌子上攤開的地圖道:“宗設的活動范圍雖廣,北到崇明,南到泉州,都曾發現他的蹤跡,不過依目前情報推斷,他的基地不外乎兩地,不是在寧波府雙嶼島一帶,就是在松江府大七小七島一帶。這個倭寇集團人數估計不足三百人,大小艦船有十余艘,主力戰艦是一艘鐵甲艦,據說在與宋素卿集團的火拚中被擊成重傷,很可能已經失去了戰斗力……”
眾將都松了口氣,金山衛的曾亮是水軍出身,聞言更是喜出望外,捻著胡須笑道:“奶奶的,這就叫螃蟹沒了大鰲,烏賊斷了觸手哪,倭寇自傷爪牙,對我軍可是大大的有利!”
此番征剿宗設,動用了金山衛的大明水軍六艘“蒼山鐵”戰船,但蒼山鐵的性能遠不如倭寇的鐵甲艦,故而當初剿討宗設的方略也是以陸戰為主,此番聽宗設的主力戰艦受損,曾亮不由得雄心再起。
“宗設尚有十余艘倭式戰艦,不可小覷。”沈希儀提醒了一句,接著道:“宗設雖在我大明近海島嶼建有基地,可這些島嶼物產都很匱乏,補給困難,加之他幾乎壟斷了東南沿海珠寶香料的海上走私,故而需要頻繁與大陸內地貿易,其走私的貨物雖然多是在海上與沿海富豪完成交易,但補給與修繕船只則大多需要停靠沿海港口碼頭,一小部分走私的貨物也是在這時候與內陸下家完成交易的,我們的目標就是利用他們停靠碼頭的機會,一舉將其消滅!”
“若真能將他們吸引到岸上,一千二對不足三百,不把這群兔崽子殺得一個不留,我們都該抹脖子上吊了!”
見徐山的手在脖子上一抹,眾人都笑了起來,曾亮問道:“可浙閩海岸线一千余里長,我們怎麼知道宗設究竟在什麼時候、什麼地方靠岸呢?!”
“浙閩兩省已借貫徹皇上禁海旨意為名加強了海禁,並對擁有海上船隊的松江沈家、太倉顧家、余姚謝家、寧海李家等沿海十三家大富豪加強了監控,嚴禁他們的船隊出海,迫使宗設將交易改在陸路進行。我已請南京及浙閩兩省重點監督松江府南匯嘴,寧波府余姚、定海、象山和泉州府晉江、惠安幾處平素宗設出沒較多的港口,估計很快就會有情報傳來。”
“將軍所言極是,只是逼宗設上岸,不若主動設圈套吸引他上岸為佳,末將倒有一計。”樂茂盛深思了一會兒,突然道。
見樂茂盛的眼光閃過一絲冷電,我心中竟隱約有些不安,果然聽他道:“宗設作亂,說白了只為逐利,若是有一大票的生意勾引著他,不怕他不上鈎。”
他目光落在了我身上,笑道:“王大人是江東商界的名人,揚州沈園、蘇州秦樓都是賺錢的買賣,原本用不著和倭寇打交道,只是新近成了寶大祥殷家的女婿,卻讓末將的計策有了根本。大家都知道寶大祥那樁案子吧?”
眾人皆點頭,曾亮抖著山羊胡笑道:“說書的都把它編成段子滿大街地唱了,誰不知道?!連我屋里的都知道呢,才子配佳人,老弟還真要恭喜你哪!”
“王大人辯才天才無雙,替寶大祥洗脫了罪名。不過,有句話王大人您別介意,市井中可是有不少人認定寶大祥有走私的嫌疑喔!”
這我當然清楚,我也明白樂茂盛究竟想出了一個什麼樣的計策,想以寶大祥和我為餌引誘宗設,用心真是歹毒。且不說倭寇難以相信我,我輕入險地,很可能為倭寇所害,就算倭人相信我,日後他一旦得勢,翻雲覆雨可以借此弄出很多花樣來,交通倭人、走私販私,這樣莫須有的罪名我現在就能想出一大串來。
一瞬間我心中頓起殺機,既然因為武舞的原因讓我倆誓不兩立,那麼和他就是你死我活的斗爭,腦海中甚至立刻浮出了幾套殺他於無形的方案。
樂茂盛果然提出了以我為餌的計策,胡鏈、張祿、徐山三人陷入了沉思,似乎頗有些心動,甚至沈希儀也投來詢問的目光,倒是曾亮撓了撓光頭,想也沒想道:“小樂,你小子真是裁縫的尺子,專量別人不量自己呀!倭寇是什麼角色,生性多疑又心狠手辣,你讓王老弟一個細皮嫩肉的書生去和倭寇打交道,豈不是羊入虎口?!”
“曾大哥你有所不知,說王大人是一介文弱書生那才是天大的笑話呢,王大人文武雙全,論起馬上步下的功夫,就連末將都有所不如!”樂茂盛微笑道,眼睛似乎不經意地朝我腰間瞄了一眼,見我腰上掛著並不是以往的斬龍刃,卻是一把普通的斬馬刀,不由微微一怔。
胡鏈等人俱是動容,曾亮更是驚呼一聲,不相信地道:“王老弟的武藝比你還高?不可能吧!小樂你可是杭州衛年輕將領中的頭把交椅呀!”說話間,他瞥了我一眼,突然掄起斗大的拳頭,呼地一聲砸來,雖沒什麼章法,卻是力道十足。
我尚未出手,對面的沈希儀已經出掌攔下了他的拳頭,如中敗革的聲音過後,曾亮的拳頭被沈希儀生生攔了下來。
沈希儀在軍中頗有威名,但他不是杭州衛的老人,眾將並不太了解他的底細,眼下見有杭州衛第一力士之稱的曾亮手上的力量都似有所不如,一時間眾人再驚,才知道這個白面書生似的上司其實有著過人的武藝,就連樂茂盛臉上都露出了一絲訝色。
“別情練的是江湖功夫,單打獨斗或許我們都不是他的對手,不過,此番征剿宗設,我挑得可俱是精兵強將,論弓箭別情趕不上你樂老弟,你可是軍中小李廣,箭法通神;論水性別情趕不上你曾大頭,你那『黑泥鰍』的名頭也不是白給的,大家不必妄自菲薄。再說兩軍交戰,江湖功夫有多少施展的機會?”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沈希儀不願讓我一開始就鋒芒畢露,自是為我打算,而他似乎也想到了樂茂盛計策的陰險之處:“樂老弟此計甚佳,只是人選有些問題。別情他錢權不缺,殷二姑娘又是嫁出去的姑娘,不管寶大祥的事務,他缺乏走私的理由,反倒容易引起宗設懷疑,打草驚蛇。”
“不錯不錯,王老弟是財神爺戴著烏紗帽,奶奶的又有錢,又有權的,犯不著走私嘛!”曾亮附和道,話里卻透著艷羨。
樂茂盛呵呵笑了兩聲,說自己考慮欠周了,只是眼珠一轉,又道:“王大人與商賈聯系緊密,像松江沈百萬的長子沈熠就是王大人府上的座上客,聽說沈家暗中做著海上貿易,不如請他出面,引誘宗設如何?”
曾亮、徐山頓時就有些不快,兩人是金山衛的,樂茂盛的話幾乎是等於指責金山衛失職一般,而他和曾徐二人又是分屬兩省,當官的最忌諱越界指手畫腳。而我心中卻是暗暗吃驚,樂茂盛這家伙不僅心思歹毒,而且腦筋也夠靈活,倒是個難纏的對手。
樂茂盛見曾徐兩人臉上不豫,似乎知道自己一時心急,口不擇言,多說了一句沈家從事海上貿易,讓兩人起了芥蒂之心,連忙道歉,又道:“末將也是想一舉剿滅宗設這群倭寇,大家掙了軍功,封妻蔭子的豈不快哉!”
一句話便讓眾人臉色都開朗起來,曾亮笑道:“媽個巴子的,這話老子愛聽。沒軍功,老子怕永遠就是個六品百戶,可是武職六品他媽巴子的算個屁呀!”
張祿和徐山也點點頭。其實沈希儀就是最好的榜樣,若不是他在兩廣戰功卓著,豈能年紀輕輕地就做到了三品京衛都指揮同知的高位上!
而我也明白軍功對大帳里這些人的吸引力,沉吟了一下道:“不瞞諸位大人,沈熠是在下尋花問柳的伙伴,至於他沈家做不做海上的生意,在下一概不知,不過為了剿滅宗設,我就走一趟松江,他沈家若是以前做過什麼違法亂紀的勾當,那就給他一次帶罪圖功的機會,由他負責勾引宗設上岸;若人家是個正經買賣人,我們再另想辦法。”
“沒想到樂茂盛對你怨恨竟是如此之深!”送走了諸將,沈希儀頗有些感慨地道:“兩位弟妹的行蹤你千萬掩飾好,不然真可能讓他掀起風浪來,此人相當陰險歹毒。”又嘆了口氣道:“奶奶的,我在杭州衛的時候怎麼就沒看出他的心性來呢?!”
“『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我笑道:“唐佐,有你在這兒,諒他鬧不出什麼花樣來。”心中鏟除他的心已然更盛。
“那你真要去松江沈家?”
我點點頭,道:“眾將都想跟著你立一場大功,我不去試一試,他們恐生埋怨之心,於士氣大是不利,樂茂盛也正是看准了這一點,所以我非但要去,而且要盡力把這事做成,只是日後你和徐老公爺那里對沈家可要多關照一些了。”
沈希儀沉吟了一下才表示同意,並立刻手書一封給徐老公爺的信讓親隨小校八百里加急送往南京,之後,和我論起如何操練部隊來。
這次為征剿宗設而組建的剿倭營將士共一千二百余人,戰馬六百匹、馬車一百輛、鳥銃五十枝、虎蹲炮兩門、蒼山鐵六艘。沈希儀是主將,胡鏈輔之,我則為行軍參謀;全營下設五把總,樂茂盛、歸有財、張祿、曾亮、徐山分領弓騎手、馬軍、鳥銃刀斧手、水軍、藤牌手各二百人,我另領一百輜兵兼炮兵,余下則為沈希儀的親衛。
按照沈希儀原先的計劃,在偵知宗設行蹤的同時,剿倭營開始在佘山練兵半個月,一來這些兵丁是從南京、浙江兩省抽調上來的,雖然都是各衛的精銳,可上下需要彼此熟悉,才能配合默契;二來鳥銃才開始裝備軍隊,戰法尚未形成,沈希儀憑借他五軍斷事官的身份率先搞到了五十枝,但如何與步、騎兵和弓箭手配合,誰心里都沒譜,需要反覆演練才能形成戰斗力。
“宗設鐵甲艦的火炮是相當犀利,可倭人手中似乎並沒有太多的鳥銃火槍。”我回憶著金山衛外那場海戰道:“至少那天我就沒有見到一枝鳥銃。”
“鳥銃怕水,在海上就算倭寇也舍不得輕易使用,特別是海戰中戰船都有隱蔽體,鳥銃發揮不了什麼作用,等兩船短兵相接的時候,用弓箭可比鳥銃方便多了。不過,鳥銃在陸地上倒是大有發揮的余地,我親自試過,它百五十步之外仍可傷人;而能射殺八十步以外敵人的弓箭手在軍中已屬超等,像樂茂盛那樣百二十步依舊可以殺人的神箭手軍中根本就沒有幾個。”
“別情,其實無論弓箭也好,鳥銃也好,只要能把宗設引上岸,一口吃掉他是十拿九穩的事情,我關心鳥銃,是因為在京衛那兩年,我深知北方邊患之烈,那里才是鳥銃大展其才的地方。”
原來沈希儀是想做個抵御邊患的大將,我不禁肅然起敬,正色道:“唐佐,那咱們兄弟就創它一套新式戰法出來,先拿宗設祭你軍旗吧!”
第二天校閱全軍,剿倭營正式宣告成立,站在檢閱台上的沈希儀一身戎裝,英姿颯爽,大有名將風范,演說也極富煽動性,激得全營士氣高漲;而後樂茂盛的百步穿楊、曾亮的鐵頭裂石,又讓兵士大開眼界的同時信心大增,個個摩拳擦掌,大有不滅倭寇誓不還的氣勢。
檢閱之後,諸兵種便開始各自的訓練,我也見到了我轄下的那一百輜兵和我的副手——鎮海衛一個百戶的總旗陸三川。
比起其他幾個兵種來,這些負責後勤輜重的輜兵看著多是呆頭呆腦的,絕少伶俐之人——這也難怪,輜兵這差事又髒又累,又難得軍功,伶俐的早跑到其他兵種去了;而這些士卒看我也多半是狐疑臉色,畢竟我那頂文官帽子很難讓他們一下子就認同我。
陸三川是個三十多歲的憨厚漢子,集合隊伍之後,便向我報告說今日操練負重跑多少多少里,推車跑多少多少里、舉石鎖多少多少下、打樁多少多少根等等等等,都是輜兵的必練科目,而我初次帶兵,諸事不明,便讓陸帶領著弟兄們操練起來,而我則在一旁默默觀察。
沈希儀點兵果然有獨到之處,一個多時辰的高強度訓練,這一百看似孱弱的輜兵卻只有三十個人沒能堅持下來,體力耐力之佳大大超出了我的想像,望著料峭春寒中累得汗流浹背的眾人,我心頭竟是一熱,大明的軍隊若都是如此強悍的話,何愁邊患倭寇!
我大致了解了部下的狀況,算算沈希儀的信使來往南京松江估計要五六天,我可以利用這幾天的功夫對他們進行一些強化訓練。
其實對於一個輜兵來說,他們都算的上是出類拔萃的了,而陸三川的訓練方法顯然也在軍中錘煉已久,就算是我也提不出更好的方法來。不過,此番剿倭可能要輾轉千里,為了行動機密,甚至都有可能無法與當地駐軍官府取得聯系,輜兵擔任糧草彈藥供給重擔,一旦落單的時候被倭寇攻擊,沒有反擊能力的話,很可能被倭寇一口吃掉。
“大人,你說想教我們練武?”
陸三川傻愣愣的上下打量著我,臉上寫滿了疑惑,只是他腦筋總算沒完全壞掉,硬生生把對我的懷疑省略了去,只道:“大人,一開始我們也不是輜兵來著,只是那些刀槍什麼的練起來實在太難了,我們這些人怎麼學都學不好,只好來當輜兵了,反正輜兵只要力氣夠就成。”
“輜兵也有輜兵的尊嚴。”我正容道,輜兵就像是江湖里的淫賊一樣被人瞧不起,可是人活著就要活得有尊嚴。
“尊嚴?”陸三川一臉的迷茫。
看來尊嚴這個層次對他來說有些遙不可及了,我不禁暗嘆一聲:“三川,大家都是皮毛骨肉血,總不能別人升官發財,我們輜兵只有喝西北風的份吧!難道你不想娶個老婆熱炕頭,再給你生兩大胖小子嗎?”
陸三川這才眼珠子一亮:“大人,是不是聽您的,我們就能有老婆孩子?”
“我不敢打保票,可有希望總好過沒希望吧!”我淡淡一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