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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十七卷 第5章

江山如此多嬌 泥人 5949 2024-03-02 14:29

  這丫頭在搞什麼鬼?!

  不容我細想,從廂房里已躍出一女,見到寧馨,失聲驚叫道:“師妹,你……你怎麼來這兒了?!”

  我心念電轉,叫寧馨這麼一鬧,練青霓的身份自然暴露,倒不必我多事了,可我自己的身份卻需隱瞞下來,否則被寧馨纏上,不知要生出多少事端來,她方才那一刀,已經讓我見識到了這些金枝玉葉的刁蠻與無情。

  想到這里,我大袖一掩面目,身形似慢實快向後退去,如一縷青煙消失在了逆九宮八卦陣中,耳邊隱約聽到那女弟子訝道:“咦?這淫賊跑得倒快!”

  憑記憶找到了粉子胡同里一家藥鋪回春堂,請大夫把我傷口洗好縫好包扎好,萬幸的是,寧馨的匕首雖然異常鋒利,卻沒喂毒,只是兩三天內,自己的武功定要大打折扣了,赫伯權那兒只好暫時放上一放了。

  憋著一肚子氣從回春堂出來,抬眼望去,不遠處百花樓依舊燈火輝煌,心里更是煩悶,自從踏入花叢以來,除了蘇瑾,自己還從沒吃過這麼大的虧,堂堂一榜解元、一府推官、江湖十大高手之一,竟被一丫頭片子玩於股掌之上,甚至弄到了受傷的地步,說出去豈不讓人家笑掉大牙?

  不過對寧馨雖怒且氣,卻沒有多大怨恨,杜老四和我的相同遭遇已然讓我明白,寧馨看似放蕩,卻是守身如玉,反是自己被她的假面所惑,有些操之過急了。

  只是被她撩撥起來的欲火和郁結於心中的戾氣糾纏在一起,若是不得發泄的話,勢必要影響我的修為,思量再三,我偷偷溜進了百花樓。

  望著去而復返的我,萬金極其乖巧就要去叫雲仙來,我卻攔住他,問清楚化名陸昕的魏柔眼下正在演奏,這才放下心來,只是望著萬金遠去的背影,我心中突然一怔——為什麼我怕在百花樓里見到魏柔呢?

  雲仙自然又驚又喜,推了正陪著的客人,領著我朝後院走去。後院雖然不大,可幾座小樓掩映在假山花樹中,卻是十分幽靜,我這才明白,雲仙竟是百花樓的紅姑娘。

  路過一棟小樓,里面隱約傳來雲雨之聲,側耳傾聽,那男人卻是充耀。

  我頑童之心頓起,心道,你妹妹擺了我一道,那就落在你身上還債吧!低聲問清楚雲仙的住所,讓她先回去等我,說我去去就來。

  雲仙低眉淺笑,輕聲叮囑道:“公子快去快回,莫讓奴家等得心焦。”

  便快步朝自己住的小紅樓走去。

  見雲仙進了樓里,我偷摘下一件掛在外面晾曬的月白肚兜,用青草汁胡亂寫上“令妹受困顯靈宮速救”幾個大字,照准窗戶扔了進去。

  屋里頓時傳來一聲驚叫,接著就是稀里嘩啦一陣亂響,我心中竊笑不已,剛擰身要走,卻聽屋里充耀道:“外面可是李兄?”

  我腳下一緩,心頭頓時一凜:“這兄妹倆倒都不是草包哩!”刹那間就想出了幾條日後相見的對策,我暗哂一聲,閃身躲在了假山後。

  須臾,就見充耀神色匆匆地離開小樓,朝大門口飛奔而去,一麗人倚門相送,直到看不見充耀的影子了,才戀戀不舍地關上門扉。

  “呵,充耀這小子還真有兩把刷子呢!”四下無人,白牡丹自不會做戲給她自己看,想來這幾日下來已是情根深種。

  我觸景生情,心頭驀地升起一個念頭來,轉身朝前院走去。

  “公子若再相逼,牡丹以死明志!”白牡丹柳眉倒豎厲聲道,手一壓抵在自己雪白脖頸上的鋒利剪刀,血絲頓時滲了出來。

  一張賣身契“唰”的一聲展開在她眼前:“白姑娘你看清楚了,我可是花了一萬兩銀子買下你,你說死就死,不怕我找上你的家人?”

  “我早與他們恩斷義絕了!”白牡丹冷笑道,可她目光卻不離那張賣身契:“媽媽怎麼突然肯放手了呢?”

  “一轉手十倍利,傻瓜才不肯放手呢!何況她自己的小命也很重要嘛!”我嬉笑道。

  白牡丹眼中頓時燃起一絲希望,懇切地道:“公子若為求財,牡丹願加價兩千兩,只求公子將此賣身契還給我!”

  我假裝意動,沉吟道:“轉手賺上兩千兩,這倒是個不小的數目,可你一煙花女子,如何有這麼多銀子?”

  “公子且寬限三天,牡丹自有辦法。”

  我倒有點驚奇了,充耀雖然貴為王爺,可家主是他父親代王俊仗,他哪里能弄出這麼多錢來?

  何況俊仗素有迂腐之名,就算是充耀手里有錢,花上萬余兩銀子去贖一妓女,若是被俊仗知道,不砸斷他的腿才怪,弄不好充耀連世子之位都不保,否則,哪兒會輪得到我買下這賣身契?

  不過,這些對於我眼下的計策來說並不重要,眼角余光中,白牡丹因為分神,剪刀已經稍稍離開了脖頸,我左手閃電般出擊,一下子奪去了威脅她生命的那把利器。

  白牡丹面如死灰,可當我再度故意給她留出一絲空當兒,她真的就一頭撞向了桌角。

  “唉呦!”

  我疼得叫出聲來,白牡丹的腦袋結結實實撞在我小腹的傷口上,惹來一陣鑽心的疼痛,不過好在我動作夠快,不然她真撞在了桌角上,大概已經香消玉殞了。

  “好一個貞烈女子!”我贊道:“如此才不枉趙兄一片憐香惜玉之心,如此才配作我李佟的嫂子!”

  正悲悲切切哀嘆自己求死不得的白牡丹聞言一下子止住了悲聲,一雙淚眼難以置信地望著我。

  “姑娘恕罪!”我深施一禮道:“在下不忍見趙兄為情所困,又不知姑娘心性如何,故而一再相試,還望姑娘恕罪!”

  白牡丹此刻倒恢復了冷靜,心中卻是患得患失,忍不住道:“你……是不是又來誑我?”

  “姑娘聰明絕頂,我豈敢相騙。其實這麼做,也是為了姑娘。”

  “……?”

  “趙兄身份貴不可言,姑娘若身在歡場,如何進得了趙家大門?就算進得,想必也要飽受他人冷眼吧!”

  一句話打消了白牡丹的疑慮,卻勾起了她的心事,臉上忽明忽暗,一時沉吟不語。

  “寒家雖然遠比不上趙家,可也稱得上是書香門第,在下亦有功名在身,姑娘若不嫌棄,叫你一聲妹子如何?”

  把白牡丹暫時安置在了蘭丫頭家里。她見我要租房子給一美女,自然一臉的不高興,等我告訴她說是我的嫂子,她才轉怒為嗔.

  我留下了百兩銀子作為用度,又叮囑蘭丫頭父女替我守密,這才折返百花樓。

  輕敲門扉,雲仙應聲而出,見果真是我,不由得又喜又怨,低聲嗔道:“去了這麼久,奴家還以為你做了那失約的潘必正哪!”

  雲仙秀發胡亂盤在頭上,露出一大截雪白脖頸,身上只套了件細紗的背子,卻連抹胸都沒扎上,一對豐膩雙丸若隱若現,看她這身打扮,我早猜到她的心思,上前一把摟住她纖細腰身,探手入懷,捉住一只玉兔一邊把玩,一邊湊近她臉蛋,剛想調笑說她陳妙常也沒如此猴急,一根纖纖玉指卻壓在了我的唇上。

  “小聲些,陸姑娘沒地方住,媽媽把她送我這兒來了,別驚擾了她,人家還是個黃花姑娘呢!”

  “謝謝你。雲仙。不過,我正好要出去……”

  隨著話音,一個窈窕身影從黑暗的屋里走了出來,當我看清楚那張陌生而又熟悉的面孔,它的主人同樣也看清楚了我,話聲戛然而止、腳步戛然而止,各自的目光帶著各自的心緒交織在了一起。

  一瞬間,我的大腦竟一片空白,曾經想像過無數種和她重逢的場景,卻沒有一個會讓我如此尷尬與難堪,當意識重新回到我的腦海,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她臉上流露出來的難以置信的震驚,我知道所有的解釋都沒了用處,無名島上的強烈預感此刻又浮上心頭,胸口竟撕裂般的一陣劇痛。

  我要永遠失去魏柔了!

  雲仙察覺到氣氛的凝重與詭異,不由自主地向我懷里靠了靠,我下意識地想把她推開,卻發現自己的胳膊竟然不聽使喚,一提內息,只覺丹田有如針扎一般,幾乎無法運行周天,內心大驚——自己心神激蕩之下,內息亂竄,已快到了走火入魔的邊緣。

  見雲仙擠進我懷里,魏柔的眼中陡然閃過一絲絕望,銀牙一咬、蓮足一跺,身形倏地一晃,屋子里就失去了她的蹤跡,半空中只留下一串晶瑩的淚珠。

  “絕望?為什麼會是絕望?”頃刻間我便明白,原來她方才竟然還懷著最後一絲希望等著我的解釋,真是枉我自詡多麼了解女人呢!

  “可我動也動不得,說也說不出呀,師妹!”我心底呐喊著,偏偏連一句話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魏柔從我眼前消失,就覺得心一下子變得空蕩蕩的,喉頭一甜,“噗”地一口鮮血噴了出來,身子這才能活動起來,急忙擰身追出門外,外面樹影婆娑,月華如水,卻哪里還有魏柔的影子!

  “師妹!師——妹!”

  我不甘心地大叫數聲,只驚起宿鳥一群,招來罵聲一片,心中既悔且恨,“哇”地又吐出一大口血來,就覺得天上滿天星斗齊齊轉動,心底念一句“造化弄人”,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阿柔!”

  睜眼便看到了繡著五彩鴛鴦的月白枕套,一股淡雅的香氣隨即鑽進了我的鼻子,透過碧紗櫥的幃帳,窗前正是一張精美的梳妝台,台上擺著幾只像是裝著胭脂水粉的小盒,案頭還有一盆水仙含苞待放,愣了一下神,我才意識到自己大概是睡在了雲仙的繡房里。

  魏柔大概是一去不復返了……

  愣了一會兒,我才一提內息,果不出我所料,五髒六腑都隱隱作疼,內力只剩下了不足七成,估計沒有三五個月別想復原,不過我心里並不如何擔心,反正大江盟和慕容世家眼下都在觀望風聲,一時倒不會有什麼大的舉措。

  坐起身來,才發現自己未著絲縷,左右看看,也沒發現自己的衣物,只好大聲叫嚷起來。

  “雲仙,雲仙……”

  “哼,那狐狸精把你害成了這副模樣,你還惦記著她,是不是腦子壞掉啦?”外屋有人應道,接著就聽到一陣腳步聲。

  寧馨?!

  光聽到那略帶著一點稚氣的甜美聲音,我心底就一聲輕嘆,自己到底落在了這個小妖女的手里,不必如何推敲,我已經大致猜到了事情的經過。

  雲仙見我暈倒,便報告了老鴇,恰巧充耀發現白牡丹被人贖走,也來找她,於是就發現了我。只是寧馨打的什麼主意,一時還弄不明白。

  果然一個頎長的身影停在了碧紗櫥外,只略微遲疑了一下,少女就挑開了帳簾,那張天真無邪頗有些倦意的臉上透著七分得意兩分關切一分羞怯,不是寧馨是誰?

  “害我的人是你趙大小姐才對。”我苦笑道:“拜托,可否幫我找件衣服先?”心道,看這丫頭的模樣,像是什麼也沒發生過似的,倒讓我一肚子怨氣無從發作。

  “又不是沒見過。”寧馨飛快道,目光落在我健碩寬闊的胸膛,一抹桃紅悄然飛上她的雙頰。

  照我以往的脾氣,我百分之百地會先回她一句“你還摸過呢!”然後把大被一掀,就這麼赤條條地站在她面前。

  然而眼下我卻沒了這份心情,望著窗外豪雨如注,天色昏暗無比,便問道:“什麼時辰了,我怎麼這麼餓?”

  “你都昏睡兩天了,能不餓嗎?”說完,少女便轉頭吩咐外屋的丫鬟把米粥端進來。

  “兩天?!”我眉頭頓時一擰,兩天沒露面,白瀾豈不要找瘋了?

  萬一皇上這時候再召見我……身上頓時驚出了一層細汗,心里已不敢再想下去了。

  事已至此,一切都聽天由命吧!

  接過一碗參苓粥,我慢條斯理地吃了起來,那粥熬得又濡又滑,手藝竟與無瑕不遑多讓。粥的溫度也涼熱適中,顯然花了寧馨不少心思,我不由得稱贊起來。

  “我才沒那麼多閒工夫熬什麼粥哪!”

  寧馨只是欲蓋彌彰地回了一句,就安安靜靜地坐在梳妝台前的黃花梨八足圓凳上,饒有興趣望著我,看了一小會兒,她突然笑了起來。

  “你這人挺斯文的嘛,換做是我餓了這麼久,早狼吞虎咽了。可你……可你……”

  “可我為什麼做出了有辱斯文的事情來?”我接言道,寧馨臉一紅,目光立刻轉向了窗外,卻又飛快地轉了回來,氣鼓鼓地道:“你要是敢亂說,我就閹了你!”

  “小姐,你可是個大家閨秀哩,拜托你不要說這些髒字好不好?”

  我卻毫不在意地隨口道,一邊把粥碗舔了個干干淨淨,想想心里倒有點可憐起她來。

  或許在代王府里,她所接觸到的男人,除了父兄和教書先生之外大概都是閹人,才會對杜老四那種五大三粗的壯漢那麼感興趣,反倒是我這眉清目秀的書生因為和閹人有點相像而受了冷落。

  如果說有什麼讓她改變了印象的話,十有八九是因為她那一匕首沒能扎死我的緣故。

  想到這兒,我不禁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小腹,腰間的繃帶已經換過,藥香中隱約透著一絲胭脂香氣,不知是寧馨還是丫鬟給大夫打的下手。

  “就說、就說!閹了你,閹了你!”

  寧馨一下子氣得滿臉通紅,惡狠狠地連說了好幾遍,一邊說還一邊揮舞著胳膊做出斬切的動作,那模樣就像是個未曉事的任性孩童一般,不僅我看得莞爾,連外屋的丫鬟都忍俊不止。

  寧馨見了更是有氣,劈手奪過我捧著的粥碗扔向外屋,罵道:“再笑,都把你們嫁作菜戶去!”

  外屋頓時沒了笑聲,幾個丫鬟慌忙收拾起碎碗,都告退了。

  “有脾氣朝我頭上發呀,關丫鬟們什麼事兒?!”我不滿道。

  “哼,就你憐香惜玉!”寧馨氣哼哼地瞪著我,我毫不退讓地凝視著她,對望了好一會兒,她突然噗哧一笑:“你這淫賊,武功好得很,人家哪兒還敢跟你發脾氣呢!”

  “好還被你扎了一刀?說起來你武功高才對。不過,那時候你竟敢叫你的師傅,還真是出人意料呢!”我似無心地道。

  “誰知道你輕功那麼好,人家只一眨眼,你就跑出去一丈多遠了,心里害怕,當然要叫師傅了。”寧馨理直氣壯地道,又似想起了什麼,狐疑地問我道:“你怎麼知道她是我師傅?記得我當時只說了個『師』字呀!”

  “她那麼大年紀,不是你師傅就是你師娘,可她是個道士,不能嫁人的,自然是你師傅嘍!”我解釋道,又問後來結果如何。

  “師傅說要回山悟道去了。”

  我卻從寧馨簡單的一句話里聽出了許多弦外之音,那一晚定然發生許多事情,只是她不願意說而已。

  這越發讓我覺得她當時刺我一匕首絕非那麼簡單,而邵元節眼下即便還不知道練青霓的身份,對她也起了疑心,否則不會輕易讓練青霓離去,因為畢竟就像他自己說的那樣,好鼎爐實在難找啊!

  “那大小姐你什麼時候回山去悟道?”我嬉笑道。

  “悟你個頭!”寧馨明白我話里的意思,不由又羞又惱,隨手拿起一只胭脂盒兒擲了過來,嗔道:“亂嚼舌根子,老天怎麼不把你嘴給縫上?”

  “老天舍不得嘛!”我一伸手便接住了胭脂盒兒,看著式樣眼熟,翻到背面,果然印著同心堂的標記,心下暗自揣測,這兒究竟是什麼地方?館驛自然是不可能了,可外封藩王絕不可以在京擁有住宅,看這擺設用度,不是王公貴族,就是朝中重臣之家。

  眼角余光中卻見寧馨眼睛倏地一亮,心里明白,自己下意識的一個小動作落在了她眼里,竟讓她看出些許破綻來。

  來到京城之後我才知道,同心堂的貨品流入民間的少之又少,單單這麼一小盒胭脂售價就高達千兩,而且還是有價無市,師傅當年在京城偷香竊玉不知偷到了誰的頭上,才弄到幾盒,後來師娘得了,都當寶貝似的,而普天下能識得這個不起眼的“同”字標志的人非富即貴,寧馨心里大概正憑這個猜著我的身份吧!

  “不能再待下去了。”我心中暗忖,伸了個懶腰,告訴寧馨我必須要走了。

  “天不留人雨留人,李兄何不在此盤桓幾日,也好讓我兄妹一盡地主之宜!”

  外屋突然傳來充耀爽朗的笑聲,而寧馨卻一個高地蹦起來,叫道:“哥,別把你的破斗篷亂放,弄濕了我的寶貝,你賠得起嗎?”

  “咦,這會兒怎麼嫌棄起哥哥來啦?”話音甫落,充耀人已經進了里屋,不等寧馨和他發火,飛快地道:“老太太招呼你去一趟,別讓她等急了。”

  寧馨大約看出充耀有話要對我說,並不多言,只做了個鬼臉,便出了里屋,不一會兒,就見她披著蓑衣消失在了濃濃的雨幕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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