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本心再是遲鈍木訥,也看得出我們心中的震驚,又是一嘆,道:“應該是半夜里的事情,酒蒙子又喝高了,開車回來的路上,應該是想在路邊撒尿,結果一腳踩空了,摔進鐵路和公路之間的側溝里邊去了,估麼著是摔懵了,爬錯了面兒,上去的地方,正好是鐵路護欄被剪空的一塊,迷迷瞪瞪直接就臥到鐵軌上去了,可能是衣服鈎住了來不及躲閃,也可能他就是趴那睡著了,反正沒人兒瞧見,甚至連他當晚是在哪又是跟誰一起喝了酒,最後都沒查到,警察也就只能根據現場的情況,這樣推論結案了,他第二天被發現的時候,還是我開車載酒蒙子媳婦去現場認的人呢,我也過去看了一眼,就一眼,好家伙,我一個賣熟食的,做了半輩子的鹵貨,當時愣是沒忍住,死的那個慘啊,我吐的都沒他那個腦袋被軋的稀糊……”
這憨人的比喻,另我和若雅皆後悔剛剛吞了口唾沫了。
天佑狠狠拍了個巴掌,“這不是明擺著了嗎?肯定是張家那父子倆干的!不然怎會那麼巧,酒蒙子偏就不知道跟誰又是在哪喝了酒,還偏就喝多了,偏就回來的路上摔進了溝里,偏就爬錯了方向,最離譜的就是,鐵路圍欄偏還那麼巧被剪空了一塊,剛好讓他爬了過去啊?殺人滅口,絕對是殺人滅口!張家那對父子,既怕害人性命找人頂包的事情曝光,也怕酒蒙子沒完沒了的借此事要挾勒索他們——電視劇里邊不都是這麼演的?”
不加最後那句,前面說的其實都還靠譜。
“姑娘你這話可就冤枉人了,那年明傑才多大?十七八,還在國外上學呢,大力哥……別說搬著個人了,沒人幫他,就他那個體型,掉在路邊的溝里,沒人幫他,他自己都夠嗆能爬上來!至於護欄上空了一塊,也不能算很巧,因為那段路上一連幾公里,都是隔一塊空一塊的,實在不稀奇,當然,現在沒有了,可那時候,扒煤賊很多的,”張本心搖頭笑道:“再說那酒蒙子,十里八鄉都知道有他這麼個人,但要問他大名叫啥,他自己個的婆娘都得想上半天,還未准能想的起來,他是逢酒必醉的,沒人願意跟他喝,他自己喝,也照樣能喝多,倒哪睡哪實在不算新鮮,換了別的地方,大半夜見路中間啊小胡同里躺著個人,不報警也得嚇得繞道,在我們村,嫁進來超過半年的小媳婦那都是見怪不怪了,一邁腿就敢跨過去的,踩到都裝看不到的,再是不嫌費事的老好人,瞧見了也只會去他家里知會一聲,不敢管的,生怕這潑皮無賴醒酒了找上門非說別人摸了他的錢包……所以,真的是趕巧了,如果不是酒蒙子剛好求大力哥幫過那樣一個肥了他自己的忙,如果不是他剛好酒後胡說八道,又或者壓根就是酒後胡說八道,傳出了那樣的流言,酒蒙子啥時候死,怎麼死的,都不會有人驚訝有人好奇的,這話不是我亂講的,酒蒙子愛耍酒瘋子,瘋起來打孩子打媳婦打老人,下手狠得啊,別人是怎麼想的我不知道,但有時候……有時候連我都想打死他。”
“所以還是太巧了,你說,沒有這樣的巧合,酒蒙子死的再離奇,你們都不會驚訝、好奇,那僅僅是因為你們覺得他這種人死不足惜罷了,你非但沒否認,反而是承認了吧?酒蒙子的死,就是有些離奇的,這樣離奇的巧合,甚至讓很多人已經不是懷疑,而是認定了,就是張力雇凶滅口了酒蒙子,於是之後才會出現李老實兩口子也“被臥軌”的傳言,對吧?”我盯著張本心的眼睛,問道:“你不相信後者,但對於前者,你信了,是嗎?”
剛剛有些氣餒的天佑登時又精神了起來,“對啊,張明傑害你,也不是自己動手的,他雇了沙之舟,而且他現在滿腦子想的,不都是怎麼將沙之舟滅口嗎?!啊!原來他就是在模仿張力那一套!”
張本心並未移開與我對視的目光,但眼神明顯有些飄,猶豫了一下,雙掌用力拍在了膝蓋上,終於還是道:“罷了,我也想通了,昨天拒絕了大力哥,關系就注定疏遠了,今天又來求了你,說了,對不起大力哥,不說,對不起自己的良心,爛舌頭便爛舌頭吧,反正,也就是給你提個醒,即便是真的,你拿大力哥也還是沒有什麼辦法的——其實酒蒙子死了之後,沒少有人問過酒蒙子的家里人,蓋房子買車子的錢,到底是他們北天那門遠親給的,還是大力哥給的,酒蒙子那一家老少,至今都說是北天的遠房親戚還給大力哥的,大力哥說自己搭錢幫的是酒蒙子,不是那家人,這錢才算了那門親戚給酒蒙子的辛苦費,然後就是沒口子的夸大力哥人好,可提起他們那門遠方親戚,他們偏又什麼都說不上來,明眼人還能看不出來嗎?可能……酒蒙子家,真的就沒有那樣一門親戚……”
天佑怒而不解,“酒蒙子的家里人難道就不懷疑酒蒙子是被張力利用完了以後殺人滅口的嗎?!”
我瞥了一眼這個小白痴,道:“你還沒聽明白嗎?之所以那麼多人信了這種可怕的傳言,就是因為酒蒙子家里人的態度啊——對這門親戚一無所知卻也不敢去向張力求證,便一口咬定了有,這本身就是最大的懷疑了,連酒蒙子的家里人都有了這樣的懷疑,還由得別人不懷疑嗎?”
天佑習慣了用一根筋思考問題,撓頭道:“我聽不懂……”
卻是若雅替我給她解釋道:“酒蒙子的家人就是因為懷疑張力害死了酒蒙子,所以才不敢去問張力,你想,北天的親戚是無中生有的,給張家頂包是誰你都不知道,你去興師問罪,到時候張力弄個人出來,說自己就是酒蒙子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給了酒蒙子五十萬要他轉交張力,你怎麼辦?這錢你都蓋了房子買了車子了,張力現在問你要回去,你一家老小,除了幫張力把假得砸成了真的,不告你誹謗,你都得再還人家五十萬,你干?”
天佑偷瞄了我一眼,道:“死的要是我哥,我當然干!”
若雅戲虐的一笑,“你哥要是酒蒙子那種人呢?”
“那我也……也得考慮考慮……”天佑這次是明目張膽的看著我,然後在腦子里幻想著酒蒙子的人設,馬上就不堅定了。
若雅繼續補充,道:“你再上有老,下有小,拉家帶口的……”
“那我肯定不能干了,”天佑朝我用力一握拳頭,堅強道:“忍辱負重的活著,未嘗不是一種勇氣與擔當!對吧,楚……咳,哥。”
餃子要是會武術就好了,我真想跟她來一套組合技,把她甩過去照天佑臉上狠狠踹一腳,“別幻想死了的是我,更別幻想我死了,你來取代我的家庭地位!”
若雅笑了笑,總結道:“所以酒蒙子的家里人只能一口咬定確有其事,還要千恩萬謝,怒贊張力是個好人,以示他們對此事的深信不疑,免得亂嚼舌頭,步了酒蒙子的後塵——如果這一切屬實,那麼酒蒙子解釋橫財來源,編出來的那個求助張力幫著遠親平了事兒的故事,百分之百就是張力教他的,可惜酒蒙子財迷心竅,沒能看破,這個故事,就是為了確保在他死了之後,最有可能質疑他死因的人,卻成了最不敢提出任何質疑的人,如此不管其他人心中是怎樣想的,都不重要,誰又能說出來呢?即使說出來了,也自有酒蒙子的家人去否認,更何況……某種意義上,張力這也是為民除了一害啊,他絕不是隨隨便便選中了酒蒙子的。”
說到最後,若雅的表情已然是十分凝重了,蹙眉對我說道:“我一直覺得,小的比老的厲害,現在看來,還是老的厲害,因為我忽然發現,我對那老家伙的重視遠遠不及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