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濫好人……”清秀女輕聲啐了一句,是感慨,不是嘲諷,但有質疑,“你真的是濫好人?如果你真的認識我老板和我老板的女兒,真的是受到邀請來這里吃飯的,那麼你肯定也是個相當了不起的大人物吧?一個大人物耐著性子和我這種小人物小女子說了這麼一大堆道理,圖什麼?總不可能是為了省下三張門票錢吧?再說你想省錢的話,自己打個電話通知他們你到了不是更好?”
這淡妝艷抹卻掩蓋不住清秀氣質的女人性格看似浮躁,沒想到思路卻如此敏捷、清晰,如果她只是反問我這幾個問題,我一點也不會覺得驚訝,因為我的忍讓確實有違邏輯,人性本善,可沒人相信,太好心太善良往往是人們嘴巴上贊美推崇心里卻歸類為不合理的常識,這是時代與社會的悲哀,她質疑我表演,是一種病態基礎上的合情合理,可讓我的驚訝的是,她一邊說著,一邊從桌下拎起一個包包,然後從里面掏出了手機——這證明她心里已經有了答案,猜到了我真實的意圖!
“你是以成功人士的上位者姿態,故意擺低身段以平易近人的說教表現你的涵養胸襟是多麼的與眾不同,還是抱著扮豬吃虎的惡作劇心態,為了消遣我戲耍我,才對我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最終目的不是將我忽悠的對你心悅誠服,就是徹底激怒我、逼我自己打電話通知我老板門口有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臆想症患者胡攪蠻纏,讓我單方面的將事情鬧大,然後再用最震撼我的方式給予我最大程度的羞辱?我跟你說過,我坐在這里,見過各種各樣的人,所以我可以非常確定的告訴你,如果是前者,那你百分之百是個喜歡自作聰明的暴發戶,只有這種人,才會一邊努力掩飾自己的得意與囂張,一邊又忍不住渴望表現和強調自己的成功不是偶然也不是運氣,如果是後者,哼哼,只有有錢人家的公子哥和吃軟飯的小白臉,才不愁沒有揮霍的鈔票只愁找不到打發時間的樂趣,這種人從不正視自己有幾斤幾兩卻渴望得到所有人的認同和贊美,說白了就是害怕別人看透只有自己才看得到的自己骨子里的自卑,不得不用別人的恭維來自我催眠,否則就找不到自己存在價值的可憐蟲,”天津話本就干淨利落,清秀女語速又快,快到讓人覺得她根本就沒換過氣,好像一段嫻熟的貫口,嘴皮子不遜於專業的相聲演員,只不過她的話可讓我感覺不到哪怕一絲幽默,她好奇的盯著我道:“閣下是哪一種?暴發戶?公子?小白臉?”
我訕笑,“承您高抬,都不是……”
我話音未落,這女人便再次展現了她令人恐怖的迅捷思維和強大的語言組織能力,“對,也有另外一種可能——我想象的太復雜了,其實事情很簡單,你好言好語好耐性的和我聊天給我講道理,只是不想因為跟我計較而給我老板留下任何不好的印象,那句話怎麼說的來著?打狗也得看主人,有錢人都是看重面子的,這道理我懂,所以你尊重和包容了我這樣一個小人物,我老板見了,心里肯定是非常受用的,為此我斷定,如果我被我老板責備,你一定會為我求情,嗯,這是最精明的一種人,笑里藏刀,吃小虧占大便宜,借刀殺人,髒的永遠是別人的手,自己永遠是高尚的好人……這是濫好人的最高境界嗎?”
哥們冷汗涔涔,我與清秀女之間隔了一層透明的玻璃窗,但我竟有種照鏡子的荒唐感覺……我們同樣都是小人物,同樣有著懶散不上進的無害氣質,居然也同樣長了一張狂妄的可以嚇到別人的嘴巴……
盡管她沒有完全猜中我的意圖,可還是讓我感覺到了一種熟悉的恐懼,我身邊的每個人都知道我是個擅於偽裝的人,我也從未刻意掩飾過這一點,但之前只有東方憐人才能輕而易舉的窺探到我內心里的陰暗,即便是熟悉我的流蘇紫苑,甚至是朝夕相處的楚緣也做不到,可面前這初次見面,才聊了短短幾句的清秀女,卻觸碰到了……
這妞像我,更像東方小娘,氣質與性格有強烈的反差,卻同樣的精明且喜歡剖析別人內心,如果我不是在這里遇見她,而是在園里的餐廳,也這樣聊上幾句,我覺得我甚至會將她誤認成東方她媽媽……當然,這是不可能的,二十六七的清秀女,能生出十六歲的女兒,那就是活見鬼了,我甚至懷疑這脾氣又臭又爛的妞現在有沒有男朋友,更年期還未到,症狀就出來了,最大的可能就是剩女的煩惱,一如遇到我之前的冬小夜,也是脾氣暴躁無常的……
“我就是我,至於我是不是濫好人,這都是別人的評價,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不會為了滿足別人的期待就去改變自己,也不會給自己做無意義的定性來自我約束,”我笑著道:“我不是暴發戶,不是小白臉,也不是有錢人家的公子少爺,至於我是不是個精明人,仁者見仁智者見智,我倒也沒有必要妄自菲薄,你說我演戲討好你老板,這一點我不否認,但既不是笑里藏刀也沒想借刀殺誰,就是之前得罪過她,鬧的挺不愉快,她對我印象不好,今兒她主動請我,我要還是一副盛氣凌人的架勢,這頓飯就不用吃了……”
當著楚緣和虎姐,我沒好意思說東方小娘今天撒謊惹惱了冉亦白,那婆娘正火冒三丈巴不得遷怒於我呢,我再一副視東方如禁裔的理直氣壯,不就真的變成特意過來干架、來搶她閨女的了?
如此一來,她就是不想送東方出國,也非送她出國不可了……
這次和上次可不一樣,上次我敢罵冉亦白,是心疼東方,這次我不敢惹冉亦白,同樣是心疼東方,區別在於,罵她那次,我以兄長自居,內心坦蕩,這次,我難免有點心虛外帶一點點小心慌……
哪位英雄第一次登門見丈母娘,心里不虛也不慌的?
楚緣與虎姐同樣驚訝於清純女的口才,但注意力更多的卻是被她那個精美的挎包給吸引了,盡管這兩個吝嗇的丫頭對時尚奢侈品牌都是相當外行的土老帽,可還是一眼就認出了那個包包是LV今年的夏季最新款。
清秀女見我們齊刷刷地瞄她的包包,嘴角不由勾起,即便拿出了手機也並未將包包再放回到桌下,擺在那里給楚緣和虎姐欣賞,她則一邊撥號碼,一邊問我道:“你怎麼得罪她了?”
“這個不方便告訴你,有背後議論人的嫌疑,不好。”
清秀女一怔,話里有話道:“你還真像君子。”
我笑而不語,哥本來就不是君子,沒必要打腫臉充胖子,但虎姐忍不住反諷她道:“你那包真像真的。”
清秀女小臉驟陰,“像真的?你的意思,這包是假的不成?”
虎姐一語雙關的笑道:“我哪知道,真的假的,還不是自己最清楚?問心無愧,管別人說什麼呢。”
清秀女確實要說點啥,但電話通了,她忙掩口轉身,邊走向屋里邊小聲道:“湯總您好……”
離開窗口,她說了些什麼,站在外面的我們是聽不真切的,只見她沒說幾句就掛斷了電話,回來後依然是那副半音半陽的表情,“沒想到我們老板上面真的還有一位女老板,但我老板說他的老板今天只請了一位客人,而你們卻有三個人,所以我老板現在親自過來確認你們到底是不是我老板的老板邀請的客人……剛才咱們說道哪了?”
這妞絕對奇葩,她老板正趕過來,她用那種態度和我侃了半天,竟一點也不慌亂,還有心思繼續之前的話題……
“你說我真像君子……”我訕笑道:“這話讓我挺慚愧,我剛剛也檢討來著,我要是真君子,一開始就應該明明白白告訴你,我想進度假村又不想買票,真的是心疼三張門票錢,再有我也覺得,要是你老板……應該是你老板的老板,如果親自出來將我請進去,我這頓飯可能會吃的香一點,有錢人是不是都看重面子我不清楚,但男人確實都挺好面子的,尤其是在女人面前。”
我指了指楚緣和虎姐,心里卻有些遺憾,出來的人不是東方媽,讓哥們這場打狗看主人的戲全白演了,冉亦白的架子比我想象的還大,我都這樣呼之而來了,你還好意思和我擺譜兒?
看來更年期的女人果然是不可理喻也不可按常規來理解的……
我指楚緣和虎姐的意思是說我在她們倆面前得擺點男人的小譜兒,不想清秀女卻是想到哪出是哪出,瞪著虎姐道:“不對,之前你說我這包是假的——其實你是嫉妒吧?”說到此處,還猛的拍了下手,“我明白了,你就是嫉妒,這包要好幾萬塊,可你這男朋友連幾百塊都舍不得花,當然更不舍得給你買這麼貴的東西啦,哈哈,你就是嫉妒~”
看到這妞一本正經的給虎姐扣上這頂大帽子,哥們只覺得哭笑不得,這是哪跟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