晃動……
不知道是誰在晃動著我,還是這個崩塌中的世界在晃動……
我想要睜開眼睛,可我感覺不到一絲氣力,我好像迷失在茫茫無盡的一團黑暗中,身不由己的漂流。
似乎漸入昏迷又或者已經陷入過昏迷的我,隱約聽到有個女聲在我耳邊哭哭啼啼,我的左手還有一些知覺,好像被誰輕輕的握著。
我氣力全無,甚至撐不動眼皮,連精神亦如知覺般形同分散,無法集中,看不到也聽不清,故而無法確定我現在是不是還在張明傑的辦公室里,但左手那僅有的一些觸感卻足以駭得我魂飛魄散——如果現在不是幻境而是現實,那麼,我被沙之舟刺入冬小夜胸膛的那柄匕首穿釘在一起的兩只手已經分開了!
這也意味著……我懷里的冬小夜不見了!
“小……夜……小夜呢?!”
我立時便要摸索尋找,但用盡全力,卻連一根手指都未能如願支配,最終只是發出了虛弱得連我自己都覺得陌生的聲音,可僅是如此,亦將似乎是一直握著我左手的那女人嚇得不輕,她“啊”的一聲驚叫,沉默了好久,才沒好氣道:“死啦!”
死……了?
“沒有沒有!”不等我遲鈍的頭腦反應過這就是一直被潛意識回避著的那個最恐怖最絕望的答案,便又有一個聲音在我耳邊忙不迭的響起,和那個鼻音很重的女人一樣悅耳,卻遠比她溫柔動聽,我聽出來了,在我耳邊哭哭啼啼的人,是她,她很激動,聲音抖顫,努力將語調放的極緩極慢,小心翼翼的好像以為說話快了也會刺痛我的傷口似的,道:“你放心,冬警官沒有你傷的重,無大礙的,你現在在救護車上,馬上就到醫院了,不用擔心,也不要著急,好好躺著,睡一覺,醒來就可以看到她了。”
“真……的?”
“真的,騙你我是小狗——”她好像十分開心聽到我的聲音,突然就變得不那麼傷心了,活潑歡快起來,亦讓我覺得她的聲音十分耳熟,我的腦袋有些轉不動,無法費神去想也沒有精神去好奇她究竟是誰,但我並不懷疑她有些玩味的誓言,不曉得那是我自欺欺人的奢望,還是本能般對她的深信不疑,我稍稍放松,便再沒有力氣開口說話了,聽她喚了幾聲我的名字,我卻疲憊得無法應聲。
似乎以為我又昏迷了過去,哭哭啼啼的她才換了一種嗔怪的語氣,對那聲音冷漠卻讓人難有惡感的女人道:“姐,你能不能好好說話?他都傷成這樣了你還刺激他?你忘了,他剛才可能就是因為驚嚇過度才昏過去的!”
“我嚇他?我刺激他?!”那個鼻音很重,一直握著我左手的女人怒道:“是他嚇我、他刺激我好不好?別人的命是命,自己的命不是命?這都是第幾次了?!傷得重算他運氣好,不然看我不替他媽媽踹死他!”
話說的又凶又狠,可我似乎能感覺到,她的手又涼又抖……
“噗——”車里竟然還有一個女人,擤著鼻涕,邊哭邊笑道:“姐你又不是他媽媽,憑什麼替他媽媽踹死他?難道你真的當媽當上癮了,認了兩個干女兒還嫌不夠,想再認了他當干兒子?倒也不錯,您那大女兒肯定開心得不得了,可問題是,姐,就算這個又自大又倔強的臭家伙願意,你呢?你願意嗎?甘心嗎?你難道不是真心想要和他……嘻嘻,想要他那個的?”
“我想要和他什麼?那個又是哪個?”
我聽的雲里霧里,那重鼻音的女人卻顯然是明知故問,惱邊哭邊笑調侃她的女人話里有話,繼而頗有避重就輕嫌疑的回答說道:“我怎麼就不能替他媽媽教訓他?他媽媽體弱多病,身子一直不好,懷他之後卻不顧安危不聽勸阻,固執的將他給生了下來,終於將自己徹底折騰垮了,年紀輕輕便過世了,他爸爸有多傷心多難過?為此受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吃了多少委屈?含辛茹苦好不容易將他養大成人了,可一天清福都沒享過呢,他就是這麼報答父母生養之恩的?既然不知道珍惜自己這條命,與其將來慘死在別人手里,再受盡這種折磨,虐他爸爸的心,還不如我一腳踹死他,至少給他一個痛快呢!大不了我給他償命,見了他媽媽,他媽媽也絕不會怪我,我也算對得起他媽媽當年待我的好!”
她認識我媽媽?
她怎麼可能認識我媽媽?
我媽媽已經去世二十幾年了啊——我沒辦法不驚訝,不單單是因為她說的話,更因為我已經聽出了她的聲音,知道了她是誰!
之前對她和她的聲音都異常遲鈍的我,不知為什麼,在我異常遲鈍的此時此刻,反而對她是這麼的熟悉、敏銳。
楚緣呢?
流蘇呢?
墨菲小紫她們呢?
為什麼陪在我身邊的不是她們,而是她?
還有……醫生呢?
這不是救護車嗎?
我怎麼聽不到醫生說話,甚至聽不到救護車的警笛鳴響?
“他的命哪有姐你金貴,給他償命可劃不來,倒更給別人機會說你倆的閒話了,”不用睜眼去看我都能想象到邊哭邊哭的她那一臉做作歹毒的狗頭軍師模樣,可惡又可氣的提醒道:“姐想踹死他,我看不如現在動手,正好他這會兒要死不活的,別說一腳都挨不住,你叫醒他,再騙他一次說冬小夜死了,他自己多半就不想活了,咱不但能干干淨淨把罪推給沙之舟,還免得他下次再犯傻,再說,他剛才可聽見你騙他,咒冬小夜死了……姐也知道他多能記仇,何況我是有親身體會的,這家伙報復女人也從不手軟,到時候教訓你像當初教訓我那樣似的,姐的臉可就丟大了,姐是什麼人?怎能讓他隨隨便便就扒光衣服揩油吃豆腐啊。”
明知此妞長的就是這般缺德的一張嘴巴,我還是給她氣得不輕——我的確是羞過你嚇過你,但什麼時候扒光過你揩過你的油吃過你的豆腐?
反而是你,沒少調戲我挑逗我占我的便宜吃我的豆腐吧?
“你會不會好好說話?”輪到鼻音很重的她不高興了,口吻和剛才斥她的丫頭一般無二,可帶出來的情緒和壓迫感卻完全不同,清晰亦沉重,那是一種絲毫不加以掩飾的坦白,所以即使是她口是心非在先,也讓人很難對她生厭,感覺上,她就是一個要強好勝的孩子,強勢,但誠實,“你到底是想罵他傻還是想罵我狠?”
“我哪敢罵你,當然是罵他了,”邊哭邊笑的女人並不怕她,在我臉蛋上不輕不重的戳了一指頭,幽幽說道:“我知道,姐說踹死他,就是說說罷了,舍不得他死的,可不管是誰,看到他現在這個模樣,都知道,那姓沙的畜生是不舍得他死的太痛快,才這樣一刀一刀虐殺他,而他不求生不求死的遭這份折磨,就是真不舍得冬小夜那個女人啊……”
三個女人一起沉默,好一會,鼻塞的她才特不屑又特別扭的嗤了一聲,幾不可聞的啐了一句,“他傻。”
“是啊,他傻,明明是挺聰明的一個人,卻總是在犯傻,”不知道是哭著笑還是笑著哭的女人重重抽了一下鼻涕,有些認真的說道:“可就是這樣一個聰明卻總是在犯傻的男人,換了我是冬小夜,我也會毫無猶豫的去為他擋那一刀,因為這種可以為了我傻到如此地步的男人,根本不需要我愛他或者他愛我一輩子那麼久了,這樣轟轟烈烈的愛過彼此一回,哪怕只有一天、一刻、一分、一秒,我都不會覺得自己的人生有什麼遺憾了……姐,我羨慕冬小夜,她找到了,也得到了我憧憬的愛情。”
鼻音重的她沉默了片刻,才嘆了口氣,道:“你也傻……和冬小夜一樣傻。”
哭哭啼啼那位聞言,卻突然警惕,“柔柔,你不會已經愛上他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