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腳,傷得很厲害吧?”
天佑似乎沒想到我會突然轉頭和她說話,來不及收起表情的她微微一愕,旋即有些慌亂的搖頭道:“不厲害,只是被玻璃扎了幾個小口子,縫兩針包一下就沒事了,但他們非要我住院,還不讓我下地走路。”
看這丫頭一臉的不以為意,再想到昨晚冬小夜對我的提醒,我懷疑她是在逞強,心里更是內疚,“真的?可當時我好像看到你傷得很厲害啊……”
天佑很不耐煩,干脆抬腿將兩只纏了紗布的白嫩腳丫搭到床上,伸到我手邊,道:“不信就拆開紗布自己看——傷在我腳上,厲害不厲害,難道我沒你清楚?”
果然露出情緒了!
我低聲下氣道:“我不是怕會落下疤痕嗎……”
天佑怨氣更重,“落疤也是落在我腳上,關你什麼事?你操哪門子心?”
“怎麼不關我的事?”我賠笑道:“落疤就不好看了,我能不操心嗎?”
“我的腳好看不好看我都不在乎,你在乎什——”天佑話說一半,戛然而止,嘴巴尚未合上,一張冷峻小臉已然漲的通紅,迅速將雙腳抽了回去,抱膝入懷,用雙手捂住裸露著的如豆蔻般粉白晶瑩的腳趾尖,又羞又嗔,道:“你……你……你真不要臉!”
“啥?”我茫然不解,“不要臉?我哪里不要臉了?”
天佑不答,瞪我的目光沒了方才咄咄逼人的氣勢,取而代之的,是莫名其妙的羞怯、恐慌……
“哎呦——”
流蘇從我懷里彈身而起,在我額頭上重重砸了個爆栗子,“你不要臉也不要命了是不是?真當姑奶奶好欺負呢?姑奶奶胸小是事實,你嫌棄我也只能忍氣吞聲,但你敢說姑奶奶這兩條腿也不夠長不夠美?!”
“什麼?”
“你還裝?”墨菲氣苦道:“你已經說漏嘴了!你替許恒照顧她,還想帶她一起去上海,就是對她有壞想法!你們倆肯定早就做了對不起我的事情!”
我智商不夠,既看不懂流蘇的嗔怒,也聽不懂墨菲的質問。
“我有什麼壞想法了?”我一邊反問,一邊求助似的望向我的小紫姑娘。
紫姑娘紅著臉白了我一眼,啐道:“小南,你的戀足癖越來越嚴重了……”
“我戀足……靠!你們想哪去了?!”我恍然大悟,委屈的都想哭了,氣笑道:“天佑好歹是個女孩子,何況是為了救我才弄傷了腳,落下疤,她心里肯定難受,免不了鬧情緒,我關心安慰一下,怎麼就變成對她有壞心思的戀足癖患者啦?”
天佑臉色一變,激動道:“誰告訴你我心里難受,我有情緒啦?”
我反問道:“你這句話難道沒有帶著情緒嗎?”
天佑胸無城固,不善偽裝,看得出來,她很想隱藏自己的情緒,然而還是會情不自禁的流露,方才的誤會,她當真了,墨菲這大醋壇子多半也是當真的,可臉皮其實並不厚的程姑奶奶和靦腆睿智的小紫姑娘,卻百分之百是在借題發揮,插科打諢。
天佑不會撒謊,扭頭不與我對視,道:“沒有……就算有,也不是因為腳傷,不是因為你!”
“不是因為腳傷,不是因為我,那是因為什麼?”
天佑轉回頭,盯著我,卻沒說話,咬了幾下嘴唇,又將臉轉向了另一邊,但我已經看到,她眼中有淚光閃爍。
我不明所以,自然而然的望向流蘇,墨菲,紫苑,她們竟不約而同的回避著我詢問的目光,我心底陡然一震,猛地坐直了身子,驚道:“許恒出事了?!”
天佑不答,抽噎了幾下,再也咬不緊嘴唇,哭泣出聲,紫苑輕輕拍著她的背,只是安慰,沒有勸止。
流蘇和墨菲一左一右,小心翼翼的推我靠躺回床,同樣的暗示,不過流蘇是搖頭,墨菲是點頭,我松了口氣,又嘆了口氣,思緒凌亂,心情端的復雜,向天佑招了招手,天佑不理,反而將身子蜷得更緊,臉埋入膝,我看了一眼紫苑,紫苑會意,將輪椅推倒我床邊,讓我可以摸到天佑的頭,天佑身子一顫,沒抬頭,也沒躲,哭的更大聲了。
我問道:“他是自首的,還是被捕的?”
“自首。”
回答我的不是天佑,也不是流蘇墨菲小紫,我尋聲望向門口,看到了林志那張惹人反感的訕笑的臉,“不知道我來的太不是時候,還是剛巧正是時候……”
我心情正亂正爛,不無嘲諷道:“林局長來的是不是時候我不知道,但這神不知鬼不覺出現在我病房里的本領確實嚇到我了——簡直像極了那天沙之舟憑空出現在張明傑的辦公室。”
“雖然現在還是林代局長,但我就反話當成好話聽了,謝你吉言,至於神不知鬼不覺……你可真是冤枉我了,不信問問這幾位姑娘,我林志有這個本領嗎?”林志厚著臉皮不請自入,張開空空兩手,道:“看,我手里有東西嗎?”
“沒有……”我皺眉道:“你什麼意思?”
林志苦笑道:“堂堂市局代局長,想拎個果籃進你的病房都做不到,我要是有那神不知鬼不覺的本領,我樂意丟這個臉?”
我小吃一驚,“還有人敢攔你?”
“攔?”林志自嘲,甚至爆了粗口,“還他娘搜了老子的身呢!老子大概是北天歷史上最窩囊的一任市局局長了。”
“蕭家人這麼過分?”我不止是問林志,也是向流蘇墨菲紫苑求證。
“我倒巴不得是蕭家人如此過分,可惜,蕭老三的囂張霸道雖然出了名的,卻並非無智之人,否則他也蹦跳不到今天,這次他幾乎動用了手下所有的人馬,將醫院大大小小每個角落都盯得嚴嚴實實,已經是過度高調,狠狠削了我們警方的面子,再得寸進尺的事情,我不會忍,他也不會去做,可三小姐就不一樣了……”林志欲言又罷,長長嘆了口氣,好像有意提醒我,他在這里省略了什麼重要內容似的,然後才繼續說道:“你所在的這層樓,別說偷偷摸上來,就是長了翅膀也飛不上來——三小姐拒絕警方為你提供的一切保護,專門從國外調來了一支職業保鏢團隊,負責你住院期間的安全工作,甚至醫生護士也全是她自己的人,除了你身邊這幾位姑娘,任何人,無論是來探望你的友人,還是我們警方,想進入這層樓,也必須經過搜身檢查。”
我眉頭皺緊,十分不爽,“我到底是在住院還是在坐牢?這不是把我像犯人一樣囚禁了嗎?”
林志對三小姐的霸道行為頗感不滿,這是肯定的,但和我說這些,卻未必是單純的抱怨,看這廝眼角余光不時閃亮,顯然是有利用紫苑傳話的用心,想以一種不掉身價的方法,婉轉討好三小姐,當然,前提是我對他的反駁,反駁了他,就意味著我承了三小姐的好。
丫當我睡傻了呢?
林志未料弄巧成拙,我竟替他憤憤不平,見紫苑眼中怨色濃重,這貨立馬丟了骨氣和架子,補救道:“你這麼說也有點沒道理,她畢竟是為了你的安全著想,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你理解,我可不理解!”不說還好,越說越氣,我道:“我和她非親非故,她憑什麼一再插手我的事情?又憑什麼總是替我做主?她是我姐還是我媽?虧你有臉說你窩囊,你這窩囊不是你自己找的?這種事情,我都忍不了,你又忍得著嗎?!”
我這話忒沒良心,擺明是將三小姐的好心當成驢肝肺,莫說與三小姐關系甚好的小紫不愛聽,就是流蘇墨菲也有點聽不下去了,但我就是看不慣那妞的強勢和自以為是,何況她為我所做的這一切,既非回報我對她的救命之恩,也不是毫無所圖的義舉吧?
感激是一回事,不喜歡、也不敢接受這種目的不純的好意,是另一回事——我承受不起,更還她不起。
明明是個胸懷正氣的警察,卻偏偏長了一雙精明狡獪到難言正派的賊眼的林志搖頭笑道:“非親非故,是啊,非親非故……”
我怒視他道:“想說什麼就直說,干嘛一直話里有話?”
“沒有啊,你們確實非親非故啊,不過……”林志笑眯雙眼,然而低垂的眼皮卻絲毫掩不住在那看似渾濁的眼神中精芒閃爍的一對眼珠子,悠然說道:“這次事後,她如此反應,還相信你們非親非故的人,怕也剩下不多了,偏偏所有人都知道,她既不是你姐,也不是你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