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露倒還沒有,但確實有所暗示,可尺寸拿捏一如既往的謹慎,例如今天,他就一早就要我開車接他到了醫院樓下,還讓我聽到他接電話,確認李星輝已經主動交代並指證張明傑指使沙之舟害你,隨即要我同他一起上樓,卻又不讓我進屋聽他們父子交談的內容,”司馬洋嘆道:“張力手段一貫如此,講究一個循序漸進、步步為營,不到最後一步,他都不會攤開他那最後一張牌,你也不知道他的最後一步在哪里,可當那一刻真正發生時,你卻不會覺得驚訝,就像梭哈,你引誘著你一點一點的跟,等你漸漸看清了桌上所有的牌,你才發現自己已經退無可退,這個時候,他才會押上全部賭注,逼著你跟或者不跟,沒有第三種選擇,要麼一無所有,要麼,保住或者得到更多,卻只能做他的傀儡……張力現在沒逼著我梭哈或者棄牌,應該是覺得時機還不到吧?”
“已經到了,”我笑道:“不然今天面對這種情況,他就不會讓你出現在這里了。”
司馬洋一驚,皺眉道:“我很小心,他不可能察覺到我已經倒向你了啊……”
“放心吧,他並不是懷疑你什麼,”我望了一眼門口,道:“他只是要逼你上他的賊船而已,帶你來,就是來得罪我的,當著你的面和我攤牌,你說,他這船,你還下得去嗎?呵呵。”
司馬洋恍悟,默然,好一會,才問道:“楚少,你說,老錢……到底是沙之舟自作主張弄死的,還是從一開始,張家人就沒想讓他活?”
“無憑無據,我只能說,我不知道,”我望著司馬洋,淡淡問道:“你猜是前者還是後者呢?”
“我……”司馬洋淒苦笑道:“我希望是前者,若是後者,未免太讓人心寒,不管老錢為人如何,對他張力,畢竟忠心耿耿了這麼多年,卻落了如此一個結局,卸磨殺驢不算,還扣了他那麼大一盆屎,這老錢,可恨,可憐,更可悲啊……都說道不同不相為謀,我早就知道我和張力做不了一路人,卻還是為這種人渣盡心盡力,我他媽也是腦袋里灌屎了。”
“現在清醒並不算晚,你還沒上他的賊船不是嗎?”我話才落,就聽有人敲門,我示意妖精去開門,同時對迅速收斂了表情和情緒的司馬洋道:“說曹操,曹操到,讓你上船的時候也到了。”
司馬洋倒也干脆,一邊起身,一邊低聲說道:“我聽楚少安排,看你眼色行事。”
我微微頜首,然後就看到張力推著坐在輪椅上的張明傑四平八穩的進來,這份從容淡定,實在自欺欺人。
“二位大駕光臨,有事?”我拉住了將厭惡與不情願都掛在了臉上、想去給他們倒茶的楚緣,滿眼玩味的望著輪椅上那個明明沒有我傷得嚴重,卻比我更顯虛弱與消瘦的張明傑。
張明傑冷冷的看著我,道:“楚少何必明知故問?”
“張少爺這話我可就聽不懂了,司馬助理是我請進來的,您二位卻是不請自來的,我怎麼知道你們有事沒事?說我明知故問,好啊,你覺得我知道,那我就不問了,你們也不用說,反正我一不好奇二不著急,待會又沒有警察來找我什麼的,我和司馬助理正聊到興頭上呢,您二位願意聽,那邊有茶,要喝自己倒,別客氣,昨天不是說了嗎?隨時歡迎來嘮嗑,”說罷,我便不再看張家父子明明一點也不像卻偏偏讓人覺得是從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陰暗土灰臉,轉頭對司馬洋道:“司馬助理,咱們剛才聊到哪兒了?哦,對,財務部總經理——這位子你真敢坐啊?我勸你再想想,現在風暢的局勢這麼明顯,司馬助理這樣的聰明人,肯定看得清,你坐得下,可未必坐得穩,硌疼了屁股是小,萬一上不去,下不來,那就太悲劇了,你說對吧?”
司馬洋也是個影帝,不卑不吭道:“楚少到底想說什麼,我愚鈍,還是一句也聽不懂。”
“你嘴上不懂,心里懂,我懂,”我道:“重新洗牌,重新站隊,為時不晚。”
“如果楚少的意思只如字面,那我可以回答你,張副董對我有知遇之恩、提攜之情,所以你的好意,我只能心領,而且,司馬洋不才,有個道理,卻還是懂的——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何況墨董的手腕,恐怕也沒有幾個人不清楚吧?也許我屁股下邊的椅子確如楚少所言,會硌屁股,但……楚少,恕我冒昧,不得不提醒你,關心他人之前,還是先關心一下自己比較好,你確定,你屁股下邊有椅子?或者你坐到的就一定是椅子,而不是其他什麼東西,例如,有人拉過屎,卻沒衝水,也沒水衝的馬桶……”
被我當著面挖牆角,張力那張圓乎乎的臉,本以黑得都要流出墨汁了一般,聽司馬洋表了忠心不止,還巧舌如箭、綿里藏針的犀利反擊了一波,頓如陽光燦爛,可也僅是一瞬,想到當下處境,不免繼續陰霾沉重,尤其在看到茶幾上被楚緣擺得很是醒目的兩只紙杯後,更是肥肉抖顫,往日里深不可測的城府,瞬間便被恐懼與憤怒填實了一般。
張明傑對司馬洋的表忠心倒是並不感冒,語氣冷淡道:“司馬,我和楚少有些事談,你先回避一下吧。”
司馬洋雖有些愚忠,人卻機靈,城府深,心思快,看到我毫無掩飾的上揚嘴角,並沒有立即應聲,而是很隱蔽的僵了僵表情,露出一個不滿的眼神,沒有被張明傑看到,卻湊巧被去倒茶的張力看了清楚。
“不用,”張力果然沒讓司馬洋離開,道:“洋子不是外人,沒什麼可回避的。”
張明傑微微皺眉,看得出來,他對司馬洋仍持觀察態度,但張力今天既帶了司馬洋一起來醫院,顯然用人之心已決,故而張明傑也沒再堅持。
盡管早就料到會是這樣一個結果,我還是有種緊張之後的放松與安慰——不管接下來張家父子會不會將話挑明,司馬洋為我賺到的,都注定不只是一個財務部總經理的職位了……
張力以為拉上船的是寶,殊不知,是我的耳朵和眼睛。
“張少爺要和我談什麼?”
張明傑早就看到司馬洋手里端著的茶杯,接過張力遞來的紙杯,又瞥了一眼桌上的茶壺,道:“昨天楚少笑我格調不高,可今天你這兩個紙杯,格調似乎也不甚高啊。”
“張少這麼說,便是知道這兩個紙杯是特意為尊父子准備的,那就該明白,我這不是在顯擺格調的高低,而是在強調智商的高低啊,”我笑道:“我知道您二位會過來,擺倆紙杯就是為了氣走你們,那我是啥態度,張少爺還能不明白嗎?我確實明知故問,但也不過是在提醒您二位,不用再明知故問了,否則我不介意將張副董您的面子踩在腳下,將你張少爺那點殘存的自尊攆得渣兒都不剩。”
張明傑的臉色一陣紅一陣白,嘶啞說道:“楚南,我承認,讓李星輝豁出命來咬我,是你的能耐,但你別忘了,沒證據就是沒證據,你還沒贏,也未必就能贏。”
我抬起裹得像粽子一樣的爪子,猶豫了一下到底要豎幾根手指才對,最後一根也沒豎,索性晃了晃拳頭,道:“你這一句話里錯誤實在太多,首先,李星輝不是咬你,而是指證你,你並不冤枉,然後,他並不是豁出命,因為豁是舍棄,只賠不賺,一定要說的話,也該是賭,賭贏了,他是大賺,賭輸了,我給他的承諾,也可以保證他小贏不虧,而最最重要的一點,是證據,不是沒有,是現在還沒有,此時此刻你在我面前,無非就是怕我找到證據不是嗎?至於說我還沒贏,也未必能贏……這話我還給你張少爺,似乎也是一樣的吧?而且現在看來,明顯是我贏面大啊,因為主動權在我手里,我可以做很多事情,而你,什麼也不能做,什麼也不敢做!張少爺,我的運氣一直很好,你呢?哦,對不起,我忘了,你是一個完全不相信運氣的人。”
張明傑無言反駁,又怕言多有失,沉默以對,只氣的渾身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