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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不見

逆行 Aliatte 4616 2024-03-02 19:25

  心灰意冷的時候,一切選擇與結局就變得不再重要。

  秦絕珩從來沒有如此清醒地面對過趙績理的真實想法,她甚至終於意識到,自己或許從來都沒有真正理解過趙績理究竟在想些什麼。

  ——她究竟是怎麼想的?

  秦絕珩過去或許會做出種種猜測,通過趙績理時而展露的柔順面、通過她時常的冷漠和偶爾的一個眼神,秦絕珩都自以為完全了解了趙績理的每一個一閃而過的心思和想法。

  但就目前而看,這一切都開始變得撲朔迷離。

  ——她或許是真的不愛我。

  如今走到這個結局,再回過頭記憶里也就一點光亮都不剩,秦絕珩左思右想,無論哪一幕都盡是不愉快的回憶。

  不愉快、不正常,並且無望的回憶。

  放棄嗎?她看著遠處江面上映出的隱約天光,疲憊地再度抬手捂住了眼眶。

  這一刻她終於清晰地意識到了自己一直以來,究竟是被她始終盡全力挽留討好著的人怎樣看待。

  事實將一度高懸的夢境拖拽墜地,一切都仿佛是一記重擊,一瞬的麻木後有呼嘯的痛感緊隨而至。

  那疼痛清晰又猛烈,讓她忍不住終於將曾經堅持著、斷言永不會放手的一切都暫拋在了一旁。

  ——如果她不愛我,如果她永遠都不會愛我,這一切究竟還有什麼意義?

  即便再度將她留住,漫長的來日里,彼此又該用什麼樣的神情與心態去互相面對?

  一切都變得沒有了答案也沒有了意義,秦絕珩垂下了眼睫,無聲卻用力地一遍遍抹去了桌面上斑駁的淚痕。

  放棄吧,既然如此,那就放棄吧。。

  “……嗯。”

  “嗯?‘嗯’是什麼意思,代表你沒有意見嗎?秦總,真的聽清我剛剛說的話了嗎,沒有一點想要反駁嗎?”

  “沒有。”

  秦絕珩沒什麼表情地抬眸看了桌對面的趙績理一眼,只是一眼便立刻錯開了視线,目光在窗外搜尋一圈,最終落在了一棵並不起眼的樹上。

  二人沉默片刻,秦絕珩才終於繼續緩緩開了口。

  “我沒有意見。”

  “斷絕收養關系,可以。賠償,可以。從今往後不再干擾你的生活,可以。”說到這里,她將視线收了回來,微微嘆了一口氣,看向趙績理。

  “你想要怎樣,都可以。你想撤訴可以,想繼續告我,也可以。”

  秦絕珩一口氣說了很多個“可以”,最終話止於此。

  她抿了抿唇,松開了手里始終緊握著的杯子,指節一時都泛起了微弱的白。

  兩個人坐在市中心的咖啡店里,身邊的窗外就是人來人往的商業街。

  數不清的行人或匆忙或閒適地經過,沒有一個人會在意窗里的兩個女人究竟在談論什麼。

  “你能這樣想就再好不過,多簡單的結局。”趙績理沉默了片刻,最終笑了起來,纖長的睫毛顫了顫,眼底閃著細碎的微光:“——我撤訴。”

  秦絕珩並不在意趙績理撤訴或否,也不在意她究竟想要何種程度的賠償。她用了幾秒時間調整好呼吸,才再度開口:“嗯。”

  “都不是什麼難事,也就解除關系稍微麻煩一點。”趙績理放下了手里的杯子,輕輕撐著下頜看向秦絕珩:“今天,現在,秦總有沒有時間?”

  秦絕珩呼吸微微滯了滯,等了幾秒後才輕聲回答:“……有。”

  “那待會兒就去辦吧。”

  趙績理指尖輕輕敲了敲臉頰,帶著笑意的目光在秦絕珩臉上轉了兩圈:“我戶口本還在秦總那兒呢,待會兒不要忘了帶。”

  秦絕珩極輕地應了一聲,將身邊的包拿了起來。

  “秦總沒必要露出這種絕望的表情吧?”

  趙績理跟著站了起來。

  她這些年長高了不少,今天的鞋跟又比秦絕珩的要稍高一些,一時兩人對面,視线完全平了齊。

  秦絕珩微微向後錯開了一步,沉默著抬眼看向趙績理的臉。

  直到如今,秦絕珩才完全意識到了她的成長。

  趙績理長大了,早已經不再是那個一度完全依賴自己的孩子,也不再能夠被自己牽制。

  她已經成為了一個獨立的、即便離開自己,也一樣能夠獨當一面的成年人。

  而在長大之後,她終於還是完成了從年少時起就埋下的心願,終於離開了自己。。

  這一次的和解並不算是和解。沒有人贏,甚至算得上雙方皆輸。

  趙績理說不清自己究竟斬斷了什麼,也不願去想在這之後會失去何物——但她知道,這段扭曲又無望的關系總該有個終結。

  多年的壓抑與束縛終於消散殆盡,她第一次真正從那個曾經逃不出的桎梏里脫出,不再被一段令人窒息的關系牽絆,也不再有一個人始終欺壓在她頭上、始終企圖著控制她一言一行。

  兩人間的和解很順利,秦絕珩果真並不再干預她的任何選擇,彼此間最後的相處氣氛寂靜卻默契,讓趙績理在某個出神的瞬間還會懷疑,這一切究竟是不是真的就如此平和地走到了結束。

  “鑰匙我還給你了,放在玄關上。”

  趙績理背對著房門口,將一摞證明文件碼放整齊,又拉開了書桌左邊的抽屜,翻找著什麼。

  秦絕珩安靜地站在房門外,並沒有回答。

  她靜靜地看了趙績理片刻,半晌才開了口:“你不怕我反悔嗎?”

  趙績理站在書桌邊,聞言回頭瞥了秦絕珩一眼。

  “不怕,因為你不會。”趙績理沒什麼表情地拆穿了她,將收拾好的東西推到了書桌另一邊,動作干脆。

  “可我並沒有說過放你走就代表我會放棄。”

  秦絕珩靠在門邊,漫不經心地抬起手,撫摸著自己光滑剔透的指甲:“你要走,要搬去哪里,只要我想知道,我也還是能知道。”

  “哈。”趙績理聽出了秦絕珩話里的威脅意味,輕輕笑了一聲,放下了手里拿著的東西。

  “秦總的意思是,”她朝秦絕珩走了過去,湊到了她面前,“我都做到了這一步——你還想留我?”

  距離很近,有隱約的香水味鑽入嗅覺。秦絕珩記得這種味道,是她親手給趙績理挑的香水味道。

  忽然就感到了一點安心。秦絕珩伸手握住了趙績理的胳膊肘,兩個人近距離地對視著。

  “我喜歡你,趙績理。”

  秦絕珩的聲音很輕軟,像是所有童話故事里最善良又溫柔的無辜少女,又像是清晨林間受了驚、遭了什麼委屈的鹿,在柔和的光线里神情脆弱,看起來全然無害:“可我留不住你。”

  她語氣如吹如嘆,像是經歷了什麼不可承受的無望結局,僅僅一眼就無端讓人見之不忍。

  趙績理盯著她這表情看了片刻,忍不住抿著嘴唇笑了起來。

  ——為什麼這個人無論做過什麼、無論心里有多貪婪又自私,卻總能在面上做出這一副無辜又委屈的表情?

  趙績理至今還記得許多時候,秦絕珩莫名其妙、盡管談不上虛偽,卻也足夠突兀的眼淚。

  看著眼前神色和姿態都完全柔軟示弱的秦絕珩,趙績理漸漸隱約想起了某個揚著郁金香風色的夏夜,她第一次出於憤怒和無措吻住秦絕珩時,對方眼里明顯的脆弱。

  一片枯葉落地的時間,記憶一時風一般掠過,將書頁翻起又翻落。

  趙績理又隱約想起記憶深處,那個被貼上封條的夜,想起那時的某一個瞬間,滴落在自己臉頰上的、秦絕珩微涼的淚水。

  許多記憶翻涌浮上心間,讓趙績理清晰地意識到了秦絕珩的強勢和控制欲背後,其實也另有脆弱又柔軟的一面。

  ——她很脆弱,也很擅長示弱,甚至很輕易地,就能在你面前流淚。

  可她憑什麼脆弱?又憑什麼感到受傷?

  一直以來,秦絕珩都總能用壓倒性的手段制住趙績理,即便趙績理表現得再軟硬不吃、再冷漠叛逆,卻也總是要最終要屈服在秦絕珩近乎強硬的手段之下。

  想到這里,一切相關的記憶都並不愉快。

  這些年里不過都是在一次次近乎是受辱的忍耐屈服中度過,秦絕珩的愛意太過於令人窒息,又太過於畸形,全然不是趙績理所期望的任何一種溫柔。

  想著,趙績理煩亂地看著秦絕珩,心底不甘又不耐地想著——在我都沒有流淚的情況下,她憑什麼比我先哭?

  她分明並不是一個完全柔弱的人。她暴躁而易怒,驕傲又自視高人一等,有著良好的教養,骨子里卻始終是一個嬌生慣養的世家子弟。

  這樣的一個人,究竟為什麼要在明顯是更弱者的我面前流淚?

  “——你留不住我。”趙績理盯著秦絕珩看了片刻,才伸手推開了她,轉身回到了書桌前。

  “我想你或許意識到了,”趙績理不在意地回頭看了一眼站在原地的秦絕珩,“其實你從來都沒有真正了解過我的想法。”

  “你覺得我會愛你,你覺得我總有一天會變成你想要、你期待的樣子,你認為我所有的叛逆和冷漠都只是暫時。”

  她將最後一點想要帶走的東西整齊地放在了書桌一邊,微微靠坐在了書桌邊緣上:“你是這麼想的嗎,姨姨?”

  秦絕珩的神色依然很清淺,她微微嘆出一口氣,並不對趙績理的質問作出回答。

  “那麼我要告訴你,我並不堅強,也並不冷漠。”趙績理雙手撐在桌面上,下頜微微抬起,說完後停頓了片刻,抿著唇看向了房外的秦絕珩。

  “我有過漫無邊際的無望,有過彷徨痛苦到想要奮力掙扎的衝動,也有過絕不、永不願平息的不甘。還是孩子的時候我不明白究竟為什麼,我會因為你而感到痛苦和絕望,也不明白為什麼我會被自己看不見的東西束縛。”

  “我只知道,很怪。”

  趙績理像是在努力去回想什麼,纖長的睫毛輕輕顫著,神色看起來分明天真:“——從來都很怪,讓人窒息、看不見未來,這是你給我的‘愛’,你給我的承諾。”

  “——你的承諾,小孩子都不信呢。又縹緲,又無望。姨姨,你以為我是傻子嗎?”

  趙績理笑了,從桌面上跳了下來,朝前走了幾步,靠在了離秦絕珩一步之遙的門內。

  秦絕珩站在門外,垂下了眼睫安靜地聽著,不知所思。

  “還是因為你知道我是個孩子,知道我最好控制,比你所接觸過的、所玩弄過的任何一個成熟女人都要無知、都要幼稚,所以你才敢一遍又一遍地對我說出你對她們不敢說的話?”

  “——說你喜歡我,說你愛我,說你會永遠、會一輩子陪伴我,說你會給我一切。”

  趙績理嗤笑了一聲,看著秦絕珩晦暗不明的面色,繼續說著。

  “你極盡全力把我捏造成你想要的樣子,把我押進你一手布置的牢籠,卻還要對我說——你看,這個金絲的籠它多美、我給你的一切多舒適,多安全。”

  “秦絕珩,你把我當成了什麼東西?還是你以為不論你想要玩弄的是誰,只要你欺壓揉捏的力度足夠強大,就無論是什麼都能最終變成你想要的?”

  “我害怕,也恐懼這種變質的愛,我怕你透過籠縫看我的眼神。那種含滿了觀賞一樣的愛意,那種認定我永遠無法逃離的、沾染了變態占有欲的愛意。”

  “——這是愛嗎?是什麼愛?你愛我的青春,還是愛我的皮囊?”

  趙績理的態度並不衝動,盡管她的話語帶了十足尖銳的攻擊力,秦絕珩抬頭去看時,她的面色也依舊很平靜。

  她原來是這樣想的。秦絕珩無助地看著眼前的趙績理,咬著嘴唇,幾次想要開口解釋些什麼,卻發覺她根本無話可說。

  占有欲、控制欲,和恨不得能讓趙績理一輩子只在自己身邊的扭曲愛意,這些都是真的,也是無可辯駁的。

  這些日子以來受到的衝擊,都在這一刻被揉攪入了趙績理的話里,互相糾纏著蔓延,讓秦絕珩感到了一陣混亂,幾乎不知所措。

  秦絕珩忽然感到了幾分迷茫,她伸手捂住了自己的眉眼,低下頭,不再去和趙績理對視。

  錯了,一切都錯得嚴重,一切都並不是這樣、也不改是這樣。

  “不過——”趙績理看著秦絕珩明顯是無話可說的反應,心下也有些滯塞。

  她面色帶了些玩味,第一次的開誠布公,最終還是不可克制地說出了並沒想過要說的話:“不過我想,我或許也是喜歡你的。”

  這句話的聲音很輕,趙績理說話亦真亦假、虛實難辨,但方一出口,秦絕珩還是明顯地僵硬了一下。

  “一直以來無論你怎樣對我,無論你帶給我的受辱感有多強,我的心里居然都始終有你溫柔時的樣子。”

  趙績理的語氣帶著惡作劇的狡黠,說出來的話也令秦絕珩覺得格外失真:“那是我喜歡的樣子,是我眷戀的你。”

  “但清醒過來的時候,我知道我們的關系太過於扭曲。只要有一天你是透過牢籠看著我,只要有一天你是站在高處俯看,它永遠都不會生長,永遠都只能像現在一樣枯萎死去。”

  趙績理認真地看了秦絕珩一眼,將收拾整齊的東西抱了起來,開始朝樓下走去。

  站在門邊時,趙績理仰起頭看向仍舊立在原地的秦絕珩,面色平靜。

  “——所以我想,或許我也愛你,但是這一切病態又扭曲的關系,到此為止。我們不要再見了吧,至少不要再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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