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會,悅靈跑回來了。
她背了一大包衣服,和一雙運動鞋,畢竟悅晴的鞋子只剩下一只了。
而醉酒的悅晴,仍然在床上呼呼大睡。
我和悅靈兩人就這樣在悅晴的床邊,沒有話題,只是看著睡夢中的悅晴。
我回想著月晴的夢中囈語,心情無法平靜。
她是想擺脫什麼嗎?
她被什麼東西所困擾著嗎?
悅晴突然來G城的原因,在見到她之前,我猜想不到,但是在見到她之後,我多少明白了些。
自從我們分開之後,她家庭不幸,父母不合,只能常年自己一人在外讀書,而且她從小性格就孤僻,如果不是很了解她的人,很難猜到她在想什麼,就連曾經最熟悉她的我和悅靈,也常常猜不透她的心思。
曾經,書本就是她的世界,而一旦這個世界崩塌,或者她厭倦了讀書,那麼她會變成什麼樣的人,沒人會猜得到。
而現在,她已經從一個朴素的眼鏡妹子轉變成了一個小太妹一樣的騷女,這一定是因為她經歷了一段不同尋常的生活。
我只希望,她的內心還沒有墮落,她的肉體依然純潔,我願意付出我的一切,幫助她回到正常的生活軌道上來。
悅靈見我呆望著悅晴,半天也不說話,似乎猜到了我的心思,坐在我身邊,頭靠在我肩膀上說:“哥,先別亂猜。也許晴姐只是想換個形象而已。我們以前也沒見過她喝酒,她就是圖個新鮮,嘗嘗酒,然後就醉倒了吧。”
我知道,在悅靈單純的心里,仍然希望悅晴還是以往那個靜靜跟在她身後,像自己妹妹一樣的姐姐。
悅晴這一覺,一直睡到下午。
我和悅靈一直沒離開她身邊。
當她捂著脹痛的腦袋,支撐著坐起來的時候,我和悅靈就在她的眼前。
剛醒來的悅晴用沙啞的聲音問道:“你們是誰?”
悅靈聽到悅晴這樣問,一下子哭了出來,上前抱住悅晴,大喊:“晴姐!晴姐!晴姐!你怎麼連我都不認識了呀——”
“誒?你是……你是……你是悅靈?”悅晴被悅靈的突然舉動嚇了一大跳,不過她馬上就認出了悅靈,畢竟她們是從小玩在一起的姐妹。
悅靈搖著仍然迷迷糊糊的悅晴,不依不饒的說:“連我都不認識!你這是怎麼了啊!幾年沒見怎麼變成這個樣子!”
悅晴的回答讓人啼笑皆非:“不是……不是不認識你呀,你忘了我是近視眼了啊?我隱形眼鏡不知道掉哪去啦!看不清你啊……”
悅靈一聽悅晴這麼說,忍不住噗嗤噗嗤笑了幾聲,鼻涕都噴了出來,這哭中帶笑的樣子逗得悅晴也笑了起來:“靈妹,鼻涕都噴我身上啦!”
悅靈把臉湊到悅晴眼前,離得很近,說道:“你近視是不?看不清是不?離你近點,讓你好好看看。”
悅晴微微一笑,攬住悅靈的脖子,在她的臉蛋上親了一下。
悅靈沒想到悅晴竟然會親她,頓時羞得面紅耳赤:“晴姐!你……你干嘛啊……”
悅晴一把將悅靈攬入懷中:“不干嘛,只是想親親你。能見到你,真好!”說著,抬頭看了看站在床頭的我:“這里,是不是還站著一個人呢啊?”
我苦笑著說:“還好你能看出來這里有個人。你的近視這幾年是不是又往縱深發展了啊?”
悅晴聽到我的聲音,眼眶濕潤了:“嗯,我確實比以前更近視了。堂兄……”
“嗯!堂妹!”我握緊了她的手。
悅晴摸著悅靈的頭,拉著我的手,眼中含淚,卻面帶微笑:“能見到你們,真好!真的,真的,真的很好!”
這微笑,這淚水,和這沙啞的聲音,我無比熟悉。
初見悅晴的陌生感在這一刻消失殆盡,在我眼前的女孩,終於有了我那嫻靜可愛的堂妹的影子。
“晴姐,你身上味道都不對了,快去洗洗吧!”悅靈裝作捂著鼻子說道:“你還記得不,早上在酒吧旁邊你差點讓兩個壞男人給拐走,我哥花錢才把你贖回來。你是怎麼搞成這樣子的,穿得也亂七八糟的,簡直都不像你了。”
悅靈這丫頭,說話就是口無遮攔,想什麼說什麼。
她這麼一說,悅晴頓時顯得很難堪,支支吾吾的說:“剛到G城,找不到你們,正好路過酒吧,不過就是想進去休息休息,喝點酒而已,沒想到喝多了。這衣服,其實……其實……剛買的……”
我見悅晴很尷尬,連忙打岔:“好啦好啦,沒什麼大不了的事,都成年人了,喝醉一次算什麼啊。我都不知道喝醉多少次了。只不過下次小心別再讓人拐走了就好啦。”悅晴知道我在幫她打岔,羞得滿臉通紅,垂著眼皮,不敢看我。
我又對悅靈說:“靈,你先別纏你晴姐,讓她洗洗,換換衣服。”
悅靈這才放開悅晴,又從提包里拿了換洗的衣服給她。
悅晴只是傻傻的微笑著,一聲也不吭,接過衣服就進了浴室。
洗完澡的悅晴,穿上了悅靈拿來的衣服。
意料之中,那是一套運動服,淺藍色的。
洗去一身汙穢的悅晴,顯得清爽了許多。
悅靈走到悅晴身邊,看她穿著自己的衣服,笑著說:“晴姐,這好像還是你第一次穿我的衣服呢啊!”
悅晴擺弄著運動服的衣領和袖口:“你就運動服最多,可我又不常穿這種衣服。不過這東西穿起來還是蠻舒服的。”
兩個穿著運動服的妹妹站在一起,一個單馬尾,紅色,一個短發,藍色。
一個蹦蹦跳跳,一個寡言少語。
好般配的一對呀,我似乎成了多余的人了。
從悅晴洗完澡到晚飯前的一段時間,幾乎都是悅靈纏著悅晴問這問那。
在學校都學什麼,為什麼突然來G城。
悅晴每次被問到關鍵問題的時候,總是顧左右而言他,閃爍其詞。
只是說一切都還好,來G城是因為畢業之前在當地找不到實習工作,想過來碰碰運氣而已。
悅靈本來就粗枝大葉,思想單純,也不願意往壞事上想,只是反復叮囑悅晴以後別去酒吧喝酒,還勸悅晴把心情放開。
而我能看出來,悅晴的經歷絕不僅僅是這麼簡單。
她夢中說的話,那種要掙脫束縛的囈語,始終在我心頭盤旋。
聊了一會天,悅靈開始喊餓了。
我們三人,早飯和午飯都沒吃,這一天都是靠悅靈帶來的幾包薯片頂著。
由於剛見到悅晴,又經歷了早上的事,情緒波動太大,根本感覺不到餓。
現在聊了一會,心情漸漸平靜下來。
情緒也穩定了,飢餓感就來襲了。
由於大家都很餓,所以我們選了較遠的一家自助餐廳,痛痛快快的吃了一頓。
飯後,悅靈要回學校准備第二天的課,說要自己搭地鐵回去,讓我送悅晴會酒店。
臨走時,還特意把我單獨拉倒一旁,看准沒人的時機,抓緊時間吻了我一下,讓我心里熱乎乎的。
可是,我心里卻沒有考慮太多悅靈的事,因為悅晴的事,我需要趕緊問個清楚。
在地鐵站前,悅晴向一步三回頭的悅靈招手,悅靈一邊走一邊喊:“多發信息,我有空就來找你!”悅晴微笑著擺著手,直到悅靈消失不見。
“悅晴,不累的話,我們走回去吧。”我問悅晴。
悅晴遲疑了一下,點了點頭。
我特意找了一條人少的小路,繞了點遠,慢慢走著。
悅晴始終低著頭,像一個犯錯的孩子一樣一聲不吭。
我見悅晴不開口,便主動問道:“不管怎樣,和我說說嘛。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你把自己搞成這樣!”
悅晴停下了腳步:“你沒變,悅靈也沒變,只有我變了。在我今早被人奪去電話的那一刻,我以為一切都結束了,我以為就算你我擦身而過,你也不可能認得出我。”
“認出你的,是悅靈!那個從小就和你睡一起的丫頭。”我說:“我印象中的你,和現在的你,完全不是一個人。所以,我想知道原因。我知道有些事,你不想讓悅靈知道。可能也不想讓我知道。但是,你的沉默讓我感覺到,似乎我們沒有生活在同一個世界上。”
我的話說得很重,我要逼迫悅晴開口,我想知道她的一切。
悅晴又沉默了一陣,講出了她這幾年的經歷。
悅晴本來就不是一個外向的女孩。
她不愛說話,也不愛交友。
有我和悅靈在的時候,她多少還能找到自己的空間。
可是當我們分開之後,她的世界,就漸漸的變小了。
而父母的對立,家庭生活的破裂,使她沒心思靜心讀書。
每次翻開書本,讀到家庭的字眼和關於父母的描寫,她就會厭煩和嫉妒。
書本中描寫的那些幸福,真的存在麼。
她拋棄了書本,也不願意和別人交際,生活空間繼續縮水,性格也變得越來越孤僻。
孤獨、寂寞、空虛,一直伴隨著她。
整個大學生活,她幾乎都是在圖書管里度過的,青春喂狗,近視加深。
剛進大學時交的男朋友,其實她並不是真正的喜歡,只是為了排遣寂寞。
男孩似乎也只是看上了她的外表,而悅晴,卻根本連親昵的舉動都很少和他做。
男孩最終受不了她的抑郁和沉悶,走掉了。
百無聊賴,她又隨便答應了另一個男孩的求愛,換了新的男友,結果新男友卻只是個酒托,總是強拉著她去酒吧酗酒,花掉大把的錢。
但是,在醉酒後的時間里,她卻意外的找到了書本中所沒有的放縱和解脫,即使是不善交際的她,在喝醉之後,也可以和陌生人打打鬧鬧,勾肩搭背。
即使是孤獨一人,只要有了酒,就可以輕松的度過郁悶的時間,不用考慮學業,不用考慮工作,不用考慮破碎的家庭,不用考慮如何應付自己的寂寞。
酒精,麻醉了她的精神,使她漸漸遠離了書本,喪失了正常學習和工作的意志。
酒吧,耗光了她的金錢,使她一貧如洗。
畢業之後,在一個常去的酒吧里,她受不了金錢的誘惑,做了一次陪酒女郎。
她不懂討好客人,也不懂賣弄風騷,只是像以往一樣喝酒。
不同的是,在那一晚,她是坐在兩個男人之間喝酒。
不同的是,她喝酒的時候,可以感覺到男人在自己身上的撫摸。
不同的是,她的心,在害怕,在顫抖。
她害怕那粗糙的大手游走在自己短裙下大腿內側的感覺,她害怕喝醉的男人們望著自己的胸,發出的淫邪的笑聲。
那是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為了錢而喝酒。
酒,對於悅晴來說,本來是一種逃避現實的工具。
可是現在,酒卻成了賺錢的工具,成了賣笑的陪襯,這無疑是最殘酷的現實。
那時的酒,不再香醇,不再甘甜,不再美味。
悅晴在微醉之後,也感受不到以往的輕松、自由和解脫,只有無限的恐懼和厭惡。
在那之前,悅晴只知道酒的美好,可在那一晚,酒,卻向悅晴展示著最惡的一面。
這世界,根本不存在完全美好的事物。
悅晴堅持著,堅持著,從一個男人的手探到她內褲邊緣,玩弄著她內褲的橡筋開始,一直堅持到那只手最後撫摸了一下她的臉蛋,然後掏出一迭鈔票甩在她的眼前。
當客人散去,當酒吧打烊,她手里攥著那迭小費,茫然的走回出租屋中,從冰箱里拿出酒瓶,繼續不停的喝酒,直到醉倒。
酒醒之後,悅晴望著鏡中的自己,一片混亂,一片汙穢。
酒瓶、酒水和鈔票散落一地。
這情景,讓自己震驚,讓自己失望。
昔日的文學少女已不知去處,如今的自己已經變成了可以在酒場讓人上下其手的玩物。
陪酒女,這種工作她雖然只做了一次,但是在那以後無數次睡夢中,她總是夢到一雙雙淫邪的手伸向自己,貪婪的撫摸自己的肌膚,她在夢中的囈語,就是想從噩夢中掙脫。
僅僅一次陪酒的經歷,就讓她有了此生最沉重的心理負擔。
再往後,自己會發展成什麼樣子?
繼續陪酒?
繼續沉淪?
繼續賣笑?
然後賣身?
她不敢想象。
她痛恨自己意志的脆弱,如果她具有普通人的堅強,具有直面人生的勇氣,也不至於自甘墮落,流連酒場。
她也抱怨世道的不公,如果她能擁有一個美好的家庭,如果她能擁有一個真正愛惜自己的男友,她也不至於自暴自棄,出賣色相。
她如汪洋中的一葉扁舟,孤立無助。
“誰能幫幫我……誰能幫幫我……”夢中的囈語逐漸變成了真實的呼救。
然而,在自己狹小的生存空間里,卻沒人能聽得到她的呼喊。
前途一片昏暗,唯有回憶,曾有著一段美好。
少時的玩伴,現在身在何方?
曾經的兄妹,如今可否成為自己的依靠?
於是,在又一次醉酒之後,悅晴借著酒精的力量,鼓足了勇氣,在意識模糊的情況下拋棄了一切,來到了G城,來到了我和悅靈生活的地方。
然而,迷糊之中找到的舊手機號碼卻沒有回復。
自己所尋找的堂兄堂妹,他們現在在哪里?
悅晴猜想著。
也許,那兄妹倆現在正幸福的生活著,不想讓一個墮落的女孩來干擾他們的生活。
也許,那兄妹倆看到自己時,眼光中會充滿嫌棄與鄙視。
“我以前的那個世界,真的還會接受我嗎?”悅晴心里不斷這樣想著,為了解脫,她又一次想到了酒。
糾結,無奈,無助,悅晴在最脆弱的時候,看到了720P酒吧。
她把這里,當成她最後一次醉酒的地方,也把這里,當成她放棄一切希望的地方。
她在酒吧里,放下了一切,飲下了最烈的酒。
“什麼都無所謂了!我當時已經放棄了,或者說我早已一無所有了。”悅晴說到這里,停住腳步,掩面痛哭:“可是……你卻回我短信了,在我意識模糊的時候,在我醉倒後被人猥褻的時候,是你的聲音讓我找到了一絲希望。我用僅存的力氣掙扎著留在原地等你來找我,不想被人帶走……可是意識還是漸漸消失了。那時,我好怕啊,好後悔啊。”
我握緊了悅晴的手,撫摸著她的臉蛋:“不用再害怕了,我們最終還是找到你了。”
從我懂事以來,我從沒見過悅晴一次說這麼多話,而且這麼動情。
簡單和平淡一直是她給我的最深刻的印象。
我一邊聽悅晴講述自己的遭遇,一邊牽著悅晴的手,慢慢的走著。
一路上,我靜靜的聽著,悅晴自顧自的講著,似乎在一起消化著悅晴那段黑暗的歷史。
不知不覺,已經走到了酒店門前。
聽過悅晴的事情之後,我也有很多話想跟悅晴說,但是卻不知從何說起。
我想讓她反省這段黑歷史,卻又怕她過分自責。
我也想讓她忘記一切煩惱,安心的依靠我,可又怕自己沒資格承擔這樣的責任。
我不知道她到底想要什麼,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能為她做些什麼。
在走進酒店房間之後,我放開了牽著悅晴的手,問了一句最普通的話:“你,有什麼打算嗎?”
悅晴低頭不語,只是默默的,又抓住了我的手。
她一言不發,也不開燈,也不看我,可是手卻越攥越緊。
我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在這個陌生的城市里,她希望我能成為她的依靠,也希望我能在了解她的經歷之後,做出一點點能讓她安心的承諾。
我將她拉了過來,輕輕抱在懷里:“堂妹……”
“堂兄……”
這是我們兩人第一次擁抱,是在她最脆弱時的擁抱。
悅晴靜靜的讓我抱著,臉埋在我的肩窩,輕輕的說:“你抱我了呀!明明以前都不敢的。”
我聽到悅晴這麼說,感覺自己似乎做過頭了,只好一邊將她放開,一邊解釋:“這……這和敢不敢的,沒什麼關系吧。我只是感覺你需要人抱你一下。”
悅晴低著頭說:“我一直需要有人能真心的抱一抱我。”
在昏暗的屋子里,悅晴緩緩抬起頭來,臉紅紅的,似乎是鼓足了勇氣,問了我一個讓我難以回答的問題:
“堂兄!你以前,是不是喜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