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傍晚,涼風習習,黃昏的晚霞在天邊開成頹靡深郁的顏色,我抱著大瓷碗盤腿坐在陽台的藤椅上,百無聊賴地吃著炸醬面。
陽台上種的一盆千層牡丹已經開得飽滿鮮艷,層層疊疊的花瓣妖冶欲滴,果真是國色天香,顧安言送出手的東西從來都很讓人滿意。
吃過飯,伺候伺候花,無聊地看看書,上上網,聽聽音樂,在屋子里走來走去。
晚上十點,坐不住了,洗個澡,換了衣裳,坐在鏡子前畫了個明媚的妝,挎著小包出門去。
央城,本市最頂級的娛樂會所,金碧輝煌,氣派不凡,二樓迷宮式的包廂,每個房間門口都站著一位服務生,想偷看是不可能了。
我一邊兒東張西望地走著,一邊掏出手機給舅舅打電話。
響了很久才接通,低沈磁性的男聲在那邊響起,我定了定神,“喂,你什麼時候回來?”
正說著,走到一個拐角,就看見他從前邊的包房里走出來,擰了擰眉心,靠在牆上和我說話。
“可能要晚點,你先睡吧,不用等我。”
正在這時,包房里跟出一位女孩,直長的頭發,素淨清雅的小臉,氣質幽靜柔弱,很是讓人眼前一亮。
“蘇先生,您不舒服嗎?”那小女子扶著他,清純的大眼睛里滿是關切之色,“要不要出去透透氣?”
我心里莫名笑了笑,感情他這幾天夜夜晚歸,原來有佳人相伴,忙得很呐。
電話還在接通中,遠遠的,只見舅舅不著痕跡地擺脫了美人的糾纏,淡淡的語氣說,“哦,沒事,和太太打個電話。”
我的臉瞬間火燙,又忍不住撲哧笑起來,“誰是你太太!”
耳邊傳來舅舅的低笑,我說,“好了,你忙吧,不打擾你了。”
“嗯,早點睡,晚上少吃些甜食,免得半夜又胃脹睡不著。”
他的聲音很輕,仿佛已經有了些醉意,掛掉電話後,靠在牆上隨意扯開了領口的扣子,掏出一支香煙咬在齒間,似乎沒有帶打火機,愣了片刻,身旁的女孩很有眼力地趕緊上前為他打火。
我愣了一下,走廊絢爛的燈光里,女孩小心翼翼地雙手捧著打火機,她很緊張,輕輕咬著下唇,目光不敢看向舅舅,只盯著手中的火苗,青蓮一般的雙眸怔怔晃動,那副單純又可愛的樣子,真是看得我也暗暗心動。
舅舅微微側頭,讓香煙點燃,他似乎看了她一眼,吐出煙霧,嗆得她後退了兩步。
我猛地轉身往樓下走,太陽穴一陣一陣地亂跳。
坐在吧台前,一杯又一杯的烈酒灌下去,喉嚨又辣又刺激,我越喝越興奮,隨著震耳欲聾的音樂和舞池里女郎的瘋狂舞姿一同擺動著,只覺得身體和心里頭說不出的暢快。
接近凌晨十二點的時候,眼睛已經有些花了,期間有幾個前來搭訕的男人,被我裝聾作啞地打發走了,我腳底打滑,不敢自己回家,趕緊給葉子打了個電話,要她來接我。
原本是想和舅舅一起回去的,但他畢竟在應酬,我現在這副樣子,恐怕會給他丟臉,還是不要找他了。
這樣想著,又想起了那個純純的女孩,心下一陣煩亂,愈發放肆地在座位上扭來跳去,呵,清純有什麼了不起,我狂野、我性感、我妖嬈、我媚死你……
過了十來分鍾,正當我扭著喝酒的時候,看到一個熟悉的高挑身影徑直朝我走來,那雙好看的眼睛盯住我,眉宇微鎖。
“你這是什麼德行?!”
顧安言一臉不高興地瞪我,抽走了我手中的酒杯,啪一聲放在台面上。
我捏捏他的臉,“你怎麼來了?”
他不耐煩地揮開我的手,“葉子有事走不開,給我打電話讓我來接你。”
我心想,她能有什麼事,還不是忙著跟男朋友開房嗎?!這樣想著,不知怎麼氣不打一處來,不經大腦地罵了句,“媽的。”
顧安言挑挑眉,“你說什麼?!”
我猛地捂住嘴,心虛地瞟他一眼,轉頭向服務生要了杯冰水,咕嚕灌下,“顧安言,我還不想回去,你陪我去跳會兒舞吧!”
他警覺地靠近我,“不行,很晚了,你該回家了。”
我沒理他,蹭地從高腳椅上跳下來,竄入人群當中,朝舞池里跑去。
原來放縱是讓人這樣盡興的事情,難怪人人都喜歡這個醉生夢死紙醉金迷的地方。
喊出來,叫出來,不顧忌他人的目光,讓身體伸展,釋放,腦子一片空白,任何不痛快都想不起來了。
我尖叫起來,笑著跳著,“顧安言!我太開心了!”
人擠人的舞池里,顧安言木訥地站在我面前,只要我一瘋,他就橫出手臂將我攔住,隔絕與他人的身體接觸。
我覺得他嚴肅的樣子好笑極了,抓住他的手臂,“你擺什麼酷啊?跳起來呀!”
見他不說話,知道他那小性子又不高興了,我問他,“你和林若桐怎麼樣了?”
四周原本就吵,我說話都是衝著他大喊,他好像很不喜歡這種環境,聽了我的話,愈發不耐地說,“要你管!”
我瞪他一眼,背過身去,音樂在這時變成繾綣纏綿的英文歌,我伸起雙臂,很是投入地晃動起來,周圍的男女相擁糾纏,有幾個男的朝我看了好幾眼,似乎躍躍欲試,我挑動自己的長發,只覺得這歌好聽得要命,讓人整個身體都快融化在旖旎的旋律里去了。
然而突然間,胳膊給鉗制住,顧安言一身脾氣地把我拖出去,我踉踉蹌蹌地跟在他身後,被他拽著,腦袋里翻江倒海地暈眩。
一直到了會所門外,夜里清幽的空氣迎面撲來,街燈輝煌,數十輛豪車停在路邊,午夜的街頭依舊人來人往。
顧安言立在我面前,“你看看你像什麼樣子!”
聽見他訓我,我不由自主地低下頭去,腳尖踢著光滑的地面,感覺眼前重影得厲害。
“不就跳個舞麼……”我嘀咕著,打了個酒嗝。
顧安言冷哼一聲,“你什麼時候也學會這副德行了?穿成這個樣子在大庭廣眾之下搔首弄姿的,你覺得你很好看是不是?!”
原本腦袋就暈,聽見他這樣罵我,心里更是委屈透了,抬頭瞪他一眼,朝他腳背狠狠踩了一腳,轉身就走。
顧安言悶哼一聲,從後面拉住我的胳膊,“說你兩句就動手打人……做錯事還不許人說了是吧。”
我推著他的手臂,鼻子一酸,故意陰陽怪氣地說,“我搔首弄姿,是我的事,你們喜歡清純佳人白玫瑰,去啊,又沒攔著你!”
顧安言好笑道:“什麼白玫瑰,你以為我是何書桓嗎?說的哪門子台詞?”
我見他居然還笑了,更是窩火,使勁地推著,“對牛彈琴,不想跟你說話!放開!”
“蘇艾惜,你再胡鬧!”
正拉扯著,旁邊涌出的一幫人里傳出一個沈沈的聲音,“蘇艾惜?”
我和顧安言往一旁望去,只見那群衣冠楚楚的人堆里走出一個頎長英挺的身影,所有人因為他的舉動都停下來看著我們。
那人看清真的是我,眉頭驟然緊蹙,冷冽的目光打量著我們,最後直落在我的臉上,“過來!”
我下意識抖了一下,強自鎮定心神,看了看疑惑的顧安言,說,“哦,我舅舅。”
他嘆一聲氣,似乎也不想多理我,“那我先回去了。”頓了頓,又小聲說,“我過兩天再找你算賬。”
這死孩子……我磨著下顎瞪他的背影,回過神,垂頭朝舅舅走過去。
他看我一眼,轉身朝路邊走,我搖搖晃晃地跟在他身後,聽見幾個中年男子和他打招呼,看了看我,笑說,“蘇總,這位是您的外甥女啊。”
舅舅說,“不是。”
我抬手吸了吸鼻子,那幾人只當他生我的氣,也沒有多問,笑著說著,又讓哪位秦小姐坐舅舅的車回去。
我聞言抬頭望去,可不就是那位白玫瑰嗎,娉娉婷婷地立在那里,得體微笑著,對舅舅說,“麻煩您了。”
我下意識扯了扯自己衣冠不整的裙子。
舅舅壓根兒不理我,獨自上了車,我自覺理虧,但心里又有氣,搶在那位秦小姐之前,拉開車門坐到了後面去。
秦小姐上車的時候舅舅從後視鏡里瞪我一眼,我打開車窗透氣,整個人虛軟地靠在椅背上。
他沒有詢問她的住處,直接往市中心開,看來不是第一回送人家回家了。
我閉上眼睛,頭昏沈不已,只想好好睡一覺。
朦朧中聽到他們在談話,秦小姐淺淺的笑聲和舅舅少有的耐心周旋讓我煩躁不已,索性整個人躺倒在後座,踢掉鞋子,把雙腿也蜷上去,調整著姿勢,睡自己的覺,眼不看為淨。
可是哪里睡得著呢,腦袋沈沈的,神智卻如此清晰,過了沒多久,秦小姐終於下車了,她剛離開,就聽見舅舅漠然跟我說,“坐到前面來。”
我想著那里還有那個女人的體溫和氣息,心頭一陣排斥,繼續裝睡,沒有理會他。
“要我過來拖你麼?”他並不放過。
我坐起身,光腳下車走到副駕駛座,開門,進去,再關門,默默系上安全帶,腦袋枕著靠背,閉上了眼睛。
兩頰忽然被掐住,臉被轉過去,熟悉的味道靠近,聽見他淡淡說,“哭什麼?”
我睜開眼睛,看著他,“哦,顧安言說過兩天要找我算賬,嚇哭了。”
沉默中,舅舅蹙了蹙眉,他盯著我,手指微微有些用力,片刻後,又松開,挑了挑眉,“很好。”
他說著,坐回位子上,點了根煙,發動車子,飛快地往回家方向開。
我又想起了秦小姐給他點煙的場景,心里悶悶的,打開窗,趴在那里,讓冷風吹干臉上的淚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