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飛機穿過烏雲,躍上平流層,陽光立刻照進機艙,讓你身上感到溫暖。
秦妃就坐在你身邊,看著你,柔聲說:“小飛,在想什麼?”
“沒……我在想……沒什麼。”
她把手放在你的手上,她的手很揉,手指修長,帶著似乎從很遠很遠的地方飄來的梔子花香,伴隨著淡淡茉莉香味。
“告訴我。”
“我胡思亂想。”
“告訴我,我想知道。”
你看著她溫柔的眼睛,又搖了搖頭,然後說:“一些很無聊的事情。”
“我想聽。”
在窗外,雲層就像平原,一直蔓延到視线的盡頭,機翼上的霜層被太陽照射,迅速消失不見。
你說:“我在想…人類歷史的終結。”
“《歷史的終結與最後之人》?”
“是的,秦小姐你看過那本書嗎?”
“我想你叫我姐姐。”
“…姐姐。”
“你在想那個女孩子的話?”
“不,”你搖搖頭:“她就是無理取鬧而已。”
秦妃給你的杯子里倒上水,你突然說:“人類社會形態的演化已經到達了終點,再也沒有比西方自由民主和市場經濟結合更高級的替代形式了。”
“嗯。”秦妃看著你,繼續聽。
“自由民主就是人類社會的最終形態,也是人類意識形態發展的終點,它放之四海皆准,也應該是人類的普世價值。”
秦妃靜靜地等你繼續說,你搖搖頭:“我也沒什麼要說的。”
“你在心煩意亂?”
“沒有。”
“果然是因為那個女孩子嗎?”
“阿琳娜?不,不,我說了,她就是無理取鬧……秦……姐姐,你怎麼想?”
“我不會去想。”
“那是什麼意思?”
“我這輩子學到的東西告訴我,不要浪費時間去想這些事情。”
她對你笑笑,又說:“我寧願多想想怎麼才能過好自己這一生。”
“過好自己這一生…”
“嗯。美國解體之後,弗朗西斯…福山已經很少再出來說他那套理論了,與其花時間討論人類的命運,美國人不是連自己的問題都沒解決嗎?”
“的確。”
“你有看過他在《經濟學人》上最新的文章嗎?”她問。
“我正好看過。”
“喔?你懂得可真多,你怎麼想?”
“關於哪部分?”
“美國分裂。”
“1619年敘事對抗1776年敘事?”
“是的。”這時空姐端來了酒和食物,冰桶里放著香檳,她為你和秦妃倒上,再將魚子醬、面包片和沙拉放到你們面前的大桌子上。
“這就是歷史虛無主義的後果。”你說。
“我沒想到你會有這樣的解讀。”她笑笑。
“美國人對歷史的解讀總是抱有明確的政治意圖,就像那篇文章上說的,公民認同已被敘事分歧所取代,最終對立雙方各自看到了自己想看到的現實。現實產生變化,歷史虛無主義就隨之產生變化,歷史變成了任人打扮的小姑娘。”
“有意思。”
“作家給出某種歷史,導演給出某種歷史,媒體給出某種歷史,某個編教科書的編輯給出某種歷史,然而他們每個人都是站在他自己的立場上,任意地去虛構、解構、重構。但實際上,歷史就在那里,只有歷史本身才能解讀歷史。”
“有趣。看來弗朗西斯…福山也好,歷史虛無主義也罷,他們的觀點總是隨著時事而變,他們似乎並沒有一套,關於如何觀察人類歷史的總框架。”
“所以真實的歷史實際上正在被遺忘,”忘記歷史就會重蹈覆轍“,人類就正在重蹈覆轍的邊緣。”
“所以你的結論是什麼?”
“得設法讓正史成為社會共識,這才是當下真正重要的事情。”
“勝過討論歷史的終結?”
“…我不知道。”
秦妃咂了一口香檳,平靜地說:“可是你有沒有想過,我們世界的歷史本就是虛無的。”
“你是說?”
“就像萊布尼茨說的,我們的時空在兩萬年後被扭曲過。如果真的就如那些極樂教徒所相信的一樣,神只誕生之時的第一聲啼哭扭曲了它之前所有的歷史,那我們本就活在虛無的歷史之中,所以……你正在一段虛無的歷史中批判歷史虛無主義。”
你看著她,吞了口唾沫:“我正在虛無的歷史中批判歷史虛無主義…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