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

　　阿三的眼前一亮，接著道，“那里魚龍混雜，倒是個好去處，只是…”阿三也不知道該怎麼說下去了，他也只是平時從戰友嘴里聽到一些關於上海的信息，真要說他有多了解，那他是什麼都不清楚的。

　　小雅知道阿三是擔心大家，於是出聲道：“沒事的，我師傅在那，我想不會有事的。”

　　“師傅？”阿三好奇地看著眼前這麼美麗的陌生的少奶奶，他顯然不認可這麼一大家子人能很好地上海這樣的城市生活下來。

　　阿二見阿三那茫然的樣子，不由湊上去輕聲道：“管家就是大少奶奶的師傅，”

　　“管家？”阿三倒吸了口冷氣，他現在清楚為什麼大少奶奶那麼有信心了，那個神秘的老人應該能保住少爺的命吧，阿三不由寬了心。

　　我跟著阿大向我印象中的別院走去，可是我的腳步不由自主得慢了下來，我的心跳得越來越快，我不知道自己在怕什麼，可是我知道自己是怕了。

　　可能是意識到了我的異常，阿大回過頭來等著我，待我慢慢蹭到他面前時，他才開口道：“少爺，要不我們還是不要去了吧，我想少奶奶的意思也並不一定是要你去見李娜吧，”

　　我很想一口答應下來，可是我張嘴說出的話卻完全違背了我的想法，“阿大，還是去看看吧，”

　　阿大不再勸我，轉頭繼續帶路，這次我緊緊地跟著他。

　　我們的腳步很快，當阿大推開了門站到一邊等我進去的時候，我才意識到我們已經到了。

　　我深吸了一口氣，看了一眼阿大，可惜今天的阿大很陌生，因為我從他的面上根本看不到表情，我遲疑地伸出了腳，可是就在接觸地面的時候，我還是很堅定地踏了進去。

　　房中的擺放很簡陋，除了幾個舊的木櫃之外就是那張舊的床，說舊是因為那床腿上已積了灰塵，而且還有多處已掉了漆。

　　床上靜靜地躺著一位姑娘，她的臉色很蒼白，白得我的目光根本不敢在上面停留，我的目光下移，就看到了那床裹著她的已洗得泛白的被子…

　　“少爺！”就在我神游物外時，一聲清脆的女聲驚醒了我。

　　我驚喜地朝床上看去，可是床上的女子一點反應也沒有，我這才發現床尾還站著一個丫鬟，她低著頭向我請安呢。

　　“少爺，她叫小紅，是我叫她來照顧李娜的，”阿大從後面湊到我耳邊說道。

　　“嗯，”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沒有從嘴里發出這一聲，還是點了點頭，我都不清楚了，我吃力地上前，我走得很慢，我來到了床前，看著李娜那蒼白的臉蛋，那毫無神采的臉蛋，就像那枯萎的花朵…

　　我的心不由自主地顫了一下，又顫了一下，我很想伸手去掀開那床被子，我想看看她身上有什麼，我很想知道我究竟做了什麼，可是我的手哆嗦著怎麼也伸不出去，我變得茫然了，我失落地坐在那，好像一下不適應了這個世界，一時竟都不想動了。

　　阿大看到我那失神的模樣，竟好像一下懂了我，揮手讓小紅離開，自己也躡手躡腳地離開了，順便帶上了門。

　　“我想，現在我們應該就我們這次走應該帶多少人商量一下了，我們這麼多人肯定不能都走吧，可是留下了會不會，會不會就遭了毒手？”

　　翠蓮擔憂地道。

　　“嗯，這倒是個大問題，”阿三苦惱地撓了撓頭，“全部帶走是不可能的，而且還應該盡量減少，畢竟這一路上也不是一帆風順的，要不，還是大奶奶拿個主意吧，”阿三想了半天也沒個頭緒，只好把這個難題推給了小雅。

　　小雅也是很為難，畢竟說現在這個季家還有多少人，也只有他們夫妻幾個了，可是那些跟著季家已經一輩子的仆人呢，難道把他們全留下，那他們會不會真遭了毒手呢？

　　這誰也不知道，誰也不能給她答案。

　　小雅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她也只能蹙著眉頭沉默著。

　　廳里一下靜了下來，見兩位少奶奶都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樣子，阿二更是急得站不住，可是他只是一個下人，他既沒有讓人愁的權力，也沒有為人愁的權力。

　　阿二嫉妒地看了阿三一眼，阿三也沉默著思考著，可是阿二還是嫉妒，雖然是從小一起長大的伙伴，可是後來的境遇相差是如此之大，大到阿二不得不嫉妒的地步。

　　“小雅，我看我們也不要在這里胡想了，還是由他們自己決定吧，如果決定跟著我們一起走的，我們就帶著他們離開，要是不想走的，我們也只能希望他們好好活下去了，”翠蓮惆悵地率先打破了廳里的沉寂。

　　“嗯，也只能這麼辦了，”小雅明顯長出了一口氣，這個問題確實不是她能答的，她認識的季府的也就那麼幾位，有感情更是少得可憐，依著她的意思，只要他們一家子能平安就行了，至於他人，只能自求多福了。

　　“阿二，你也都聽到了，我希望你去問問大家，大家有什麼打算，盡快把人數統計出來，究竟有多少願意跟著我們逃難的，我們也好早做准備，”翠蓮一番思量後沉聲對阿二吩咐道。

　　“是，二少奶奶，我馬上去，”阿二早已是心急如焚，顧不得禮節，一待說完，忙奔出廳去忙他的事情去了。

　　也不知坐了多久，也許是一小會兒，也許是一大會兒，我已不甚清楚，等我意識到房中只有我和靜靜躺著不知生死的李娜時，我的心里感到了一陣陣的害怕，我的屁股不停往外挪動，我的動作是如此輕柔，我是多麼怕那個緊閉著雙目的女子忽然睜開雙眼，然後怒視我，然後…

　　我不敢再想下去，因為，因為我好像看見李娜的左眼皮跳動了一下，我不知道那是不是我的幻覺，可是我卻不敢再動，我怕那是真的，我怕我一動真得驚醒了她，而我還沒有想好該怎麼面對她，我…

　　我停止了自己的胡思亂想，因為我的腦中已是一片空白，因為李娜真得醒了，她的眼睛睜開了，雖然沒有什麼神采，可是確實睜開了。

　　我感覺自己好像全身都在顫抖，我咽了數口唾沫，才控制著不停抽搐的嘴巴說道：“你…你…醒了？”

　　李娜好像不認識我一樣，只是呆呆地看著我，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就在我瑟瑟不知所措的時候，她開了口：“你是來殺我的嗎？”

　　她的聲音很輕很輕，可是我還是聽到了，我不法描述我那一刻的心情，我激動，我激動地想告訴她不是那樣的，我驚恐，我驚恐她怎麼會有那樣的想法…

　　我終究沒有跳起來和她理論，我也沒有坐著靜靜地和她爭辯，因為突然我一下坐空了，一下摔到了地上，我尷尬地站起來，可是卻顧不得粘在身上的灰塵，我低著頭，我張了幾次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你能幫我一個忙嗎？”李娜輕聲問道。

　　“好，好，”聽見李娜的聲音，我好像一下知道了該怎麼跟她說話一樣，忙語無倫次地答道，“額，你說吧，我都答應你，”

　　“殺了我吧，”李娜的聲音還是那麼輕柔，可是那輕柔中我明顯感到了一絲冷冽，就像劍一樣直刺我心間，我驚訝地看著她，可是她的臉上除了蒼白再沒有其它，我喃喃地傻傻地問道：“你說什麼？”

　　“殺了我，”我愣住了，李娜還是很平靜地看著我，就那麼看著，我能看出她的眼中空空蕩蕩的，沒有仇恨，可是我卻不敢面對那雙眼睛，可以說我怕那雙就像死了一樣的眼睛，我發出了慘烈的“啊”的一聲，我再受不了這無聲的折磨，我拔足狂奔，我連關著的門都來不及打開，直接撞開門衝了出去，阿大在我身後呼喊“少爺”，可是我已聽不見，我只想離開那個房間遠遠的，離那個女人遠遠的。

　　我那一聲慘呼傳到前院的時候，翠蓮還在問著阿三什麼，而小雅則沉默地聽著，可是他們聽到我的聲音後，小雅第一個動了，根本看不見她的雙腿怎麼擺動，她已經出了廳，辯了辯方向，就縱身找我而去。

　　阿三目瞪口呆地看了看空無一人的門口，又看著一臉平靜的翠蓮，只差沒流下口水來。

　　翠蓮大概也見不到阿三那痴呆的樣子，便說了句，“沒事的，小雅很厲害的。”

　　我不知道我是以一副什麼模樣出現在小雅面前的，雖然後來我多次問過她，可是她一直不肯告訴我，直到我們都已白發蒼蒼，相依相偎時，她才告訴我道：“你那時就像一個嚇壞了的小男孩，滿臉都是眼淚和鼻涕，看見我就像看見了媽一樣，直往我懷里拱，把眼淚和鼻涕全擦我身上了，”

　　雖然聽到她這樣說，我就會矢口否認，可是我不能否認的是當年的那一刻，我確實怕極了，一看見小雅，我就鑽進了她的懷里，抱著她哭，而她則耐心地拍著我的背。

　　等我哭夠了，小雅才扶著我回了房間，等阿大趕過來了，小雅就吩咐阿大把翠蓮也找了來。

　　小雅見我安靜下來，才開口問道：“怎麼啦，出什麼事了？”

　　那時我覺得小雅的聲音是那麼地溫柔，我不由緊了緊抱在懷里的她的手臂，才開口道：“我怕，那個李娜，她，她叫我殺了她，”

　　“殺了她？她醒了？”翠蓮也是一臉好奇地看著我，問道。

　　“嗯，她就那樣看著我，然後叫我殺了她，嚇死我了，”我瑟瑟發抖，只有抱著小雅才感到安心，那一刻我好像忘了自己的年紀，忘了自己的身份，我依戀地感受著小雅身上傳來的溫暖，安心地，安心地睡著了…

　　“你說怎麼辦？”

　　小雅煩躁地看著翠蓮，這些天好像什麼不好的事情一下子全部發生了，她感到分身乏術，她感到心力交瘁，她只能委屈地指望著翠蓮能幫她一把。

　　翠蓮也是一陣頭大，可是在這為難關頭，她們已不能再如此分心，她心一橫，道：“這件事必須盡快解決了，我們現在有兩條路走，一就是殺了她，二就是給她用藥，”

　　雖然知道翠蓮說的是事實，可是小雅真得下不去狠心去殺了那個可憐女子，她不由自主地問道：“用什麼藥？”

　　“你忘了那種藥了？”翠蓮淡淡地看著小雅，嘴角那一勾彎月說不出得譏俏。

　　“你是說‘無’？”小雅不敢置信地看著翠蓮，“那會把她變成傻子的，”

　　“變成傻子不好嗎？可以忘掉所有的痛苦和不幸，以後的生活里只有歡笑，”翠蓮的聲音說不出的冷，她見過那種藥，一個正常人吃了，幾分鍾就會變得痴痴傻傻，說什麼就做什麼，什麼都不記得，甚至不記得自己是誰。

　　翠蓮的聲音還有一絲痛苦，小雅聽出來了，她也記得這種藥，她的師傅用過這種藥，為了逼迫翠蓮做那苟且之事，她的師傅在一個無辜的人身上做了“演示”，而看完“演示”後的翠蓮乖乖地用一個女人可以取悅男人的所有手段去取悅她的那個“太監”師傅，而偷偷看完“演示”的她呢，她從此變得很乖巧，她按照師傅的指示殺人，她成了師傅的“刀”，只因為她們都不想變成那副痴傻的模樣。

　　“怎麼，你不要告訴我，那個老怪物沒有把藥傳給你啊？”

　　翠蓮輕蔑地看著小雅，雖然她並不是恨小雅，可是想起那些恥辱的往事，她就會變得不可理喻，她會仇恨所有的人。

　　“我有，”小雅咬著唇想了會，才接著道，“好，就用藥，就當我欠她的，以後我照顧她一輩子，”說完，小雅想起身，才發現自己的丈夫已摟著她的手臂睡熟了。

　　翠蓮深深地看了小雅一眼，喃喃地道：“希望我們這樣做，不會報應到我們的孩子身上吧，”說完，再不看小雅一眼，起身出門而去。

　　李娜傻了！

　　這個消息知道的只有五個人，小雅、翠蓮、阿大、阿二和我，我知道這個消息是我醒來後小雅告訴我的，那時我躺在她床上，蓋著她的被子，她坐在床邊，板著臉對我道：“李娜傻了！”

　　我躺在床上傻傻地看著小雅，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

　　李娜傻了對整個季家的影響就是沒有，因為現在大家都被馬上要搬家而困擾著，那些在季家做工做了一輩子的人不知道該怎麼選擇，是背井離鄉，還是守在故土，他們根本不會做這個選擇題。

　　後來是翠蓮強硬地站了出來，再加上豐厚的遣散費，終於確定了下來，離開的只有我、小雅、翠蓮和女兒，還有就是阿大和阿二願意跟著我們出去見見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