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破陣
當楚若婷看到那頭白鹿的時候,已然知曉來者何人。
她低垂著頭,緊緊捂住狂跳的心口。
赫連幽痕沒有騙她,果然闖入了昆侖墟,就能見到雁千山!
楚若婷對雁千山了解不多,上輩子根本與他沒有交集。雁千山、赫連幽痕、林城子叁人對於她來說,全是活在傳說里的人物。
縱然後面她看過《喬蕎修真記》,書中對於雁千山的描述也最少。
只說他是當今巔峰大能之一,功法儒、道雙修,終年隱居昆侖墟,避世不出。
直到書中結局時最後幾章,他和林城子聯手殺死了魔君,並奉獻了自己千年壽元給林城子、喬蕎、瞿如、南宮軒、王瑾,讓五人眷侶得以飛升成仙。
哪怕楚若婷當時只是一縷幽魂,她都覺得這雁千山腦子不正常。
自己飛升不行嗎?為什麼要奉獻自己的修為給別人?
她懷疑《喬蕎修真記》的作者編不下去了,於是隨便寫個角色用來搪塞結局。
雖然內心不解,但楚若婷將現實與書中的故事分的很清。
畢竟這一世與原書很多事都不一樣,她所在的世界,是真實的世界,無論如何都不能掉以輕心。
出神的功夫,雁千山已然來到叁人跟前。
與楚若婷想象中的道士模樣不同,他沒有穿道袍執拂塵。而是拿著書筆,一襲青衫颯颯。
他倒坐在白鹿上,眉目俊朗莊嚴,宛如山水平靜無波。墨發用平凡的竹枝束一半披一半,細雪紛紛落在他肩頭,頗像畫中不食人間煙火的謫仙。
楚若婷心念動了動,坐在雪地上掩面啜泣,“雁前輩救命!這兩和尚想殺我!”
兩和尚沒想到楚若婷惡人先告狀,矮和尚暴怒:“小賤人!你別血口噴人,明明是你先焚了本宗的藏書樓!”
楚若婷等得就是他這句話。
她蹭地站起來,“焚你藏書樓怎麼啦?那等醃漬淫邪之地,就應該一把火燒光!”
高個子和尚作勢要打她,楚若婷趕緊躲在那白鹿身後,伸出頭道:“怎麼?被我說中你惱羞成怒了?別以為雁前輩隱居在昆侖墟,就不知道寂幻妖僧干了什麼壞事!”
寂幻那一身逆天修為怎麼來的?抓童男童女行采補邪術,浮光界誰都知道。
“小賤人,你閉嘴!”
“我憑什麼閉嘴,我又沒說錯。”
“小賤人,分明是你血口噴人。”
“喂,虧你們還是和尚呢,一口一個‘小賤人’怎如此粗鄙!雁前輩,掌他們嘴!”
“……”
叁人在雁千山面前吵架,爭得面紅脖子粗。
馱著雁千山的白鹿都看不下去了,偏過頭,呦呦鳴叫。
兩和尚還在謾罵,雁千山斂眉,忽然抬起右手判官筆,凌空一劃,旁邊山峰轟隆隆裂開一道縫隙。
下刻,朔風卷起霜雪,將兩和尚一塊兒扔了進去。
天地終歸寂靜。
楚若婷生怕自己也被雁千山扔出昆侖墟,忙微微欠身,“多謝雁前輩救命之恩!”
雁千山淡淡地瞥了眼她。
女子立在白鹿前,一襲紅衣纖穠合度,睛若秋波,眉眼如畫,看起來清純無邪。
但皮囊永遠都是表象,雁千山留下她,只想知道一件事。
“你如何破陣的?”
楚雁回心底一驚。
雁千山摩挲著手中判官筆,仍是那副冷冷清清的樣子,只那眼眸中,暗藏凌厲。
楚若婷訕笑:“什麼陣?前輩莫不是在說笑,我被那兩個大和尚追得走投無路,情急之下跳進了暗水淵,哪知暗水淵里別有天地,竟讓我來到了傳說中的昆侖墟……”
“托詞。”
雁千山聲音一如這昆侖山上終年不化的積雪。
楚若婷被冷的打了個寒顫。
她怎麼可能告訴他,是因為赫連幽痕給提前報了位置她才摸進來的。雖說雁千山不殺生,可要是把她弄個半殘,也挺難受啊。
楚若婷腦筋急轉,想要找個合適的理由。
但雁千山顯然沒有耐心,他執筆點了下白鹿的脖子,白鹿轉身馱著他原路離去。
“雁前輩!”
楚若婷還要他身上的伏羲玉和躡空草,她急急忙忙追出去幾步,腦門兒卻“咚”的一下碰到了無形的屏障,疼得眼淚都撞出來了。
她揉著額頭,焦急地拍那透明的結界,“雁前輩!你把我關在這里是幾個意思?雁前輩!雁前輩?”
雁千山在蒼莽群山中化為一點虛影,許久,他涼薄的音色才隨風雪傳來:“破陣。”
楚若婷當場怔愣。
她退後兩步,環顧四周,根本看不出這哪里有陣。
“就算要破陣,也得讓我看見陣法啊!”
“摸索。”
“……”
楚若婷欲哭無淚。
別的陣就算沒有陣旗,但可尋出規律,再找陣眼。可雁千山的陣法,無跡可尋。
腳下除了茫茫白雪,什麼也沒有。
楚若婷參悟《媚聖訣》第叁卷後,對陣法煉器煉丹等等都有了更詳盡的理解,她一身本事,在浮光界也算佼佼者。
沒曾想,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學海無涯永無止境。
反正離不開,楚若婷靜下心來,研究破陣。
她盲猜有幾個陣腳,用靈石放在陣腳上標記。
昆侖山上的漫卷冷風,很快刮來大雪將靈石掩埋。
楚若婷不得不一邊控制靈石方位,一邊繼續找陣腳,這對於神識靈力的消耗非常大,但她強撐著咬牙忍了下來。
十幾日過去,楚若婷還是沒找到一個陣腳。
夜晚降臨,明月漫過蒼茫的昆侖山脈,楚若婷再次耗盡了靈力,挫敗地倒在厚厚的積雪里,仰望著無窮廣袤的夜幕銀河。
她心里將赫連幽痕翻來覆去的罵,這老魔真是害人不淺!只說雁千山不殺生,沒說他不困人!
她在這陣里被困一輩子,跟死了有什麼區別?
想到滿腔抱負還沒來得及施展,楚若婷頓生不甘。
父母大仇未報,荊陌還在無念宮等她,如何能在這里蹉跎時光?
黝黑清亮的眼眸中,倒映著繁星天罡。
楚若婷想起小時候楚煥對她說過的一句話:其實天無絕人之路,走投無路,往往是人自絕矣。換個角度去看,或許路就在腳下。
楚若婷心神一動。
這滿天的星與月,正好映照在她所在陣中。
她看了眼身下的白雪,復望著星空,一個鯉魚打挺地坐起來,激動道:“原來如此!”
天上的星辰,便是無數陣腳。
此前楚若婷連題目是什麼都不知道,現在好比知道了題目,那就只需按步驟作解。
這下就好辦多了,不肖兩日,楚若婷便破掉陣法。她還沒來得及高興,沒走兩步,眼前景色變換,來到了一處密林。
密林里氛圍陰森詭異,無數妖獸從樹後探出尖銳的爪子,鬼哭狼嚎,緩緩地朝楚若婷爬來……
“凶殺幻象陣!”
楚若婷心里直罵娘,這雁千山到底給她布了多少陣啊?
剛解困陣,又來幻陣。雖是幻陣,可那些妖獸撕咬起來,受得傷就不是幻象了!
楚若婷很快讓自己冷靜。她“唰”的甩出蒼雲鞭,咬牙道:“來——”
布陣者會竭力隱藏陣眼和陣腳,讓法陣不停的變化。但是萬變不離其宗,注意觀察,對應星辰和陣法內的靈力波動,便能找到陣眼和陣腳。
好在這些妖獸品階不高,楚若婷與其拼殺到入夜,待星辰出現,她迅速找到十六個陣腳,全部破壞。
密密麻麻撲向她的妖獸瞬間消失。
楚若婷閉了下眼,再睜開,人已經立在一片火圈中。
蒼穹上漂浮中無數符籙,草書寫滿詩詞歌賦,繪著山水圖騰。
卷軸中的文字圖畫囊括了世間萬物,朝代更迭,生老病死,喜怒哀樂,山川日月,涵蓋八卦乾坤。
楚若婷此時已經不再惱怒了,她抬手抓來一張卷軸,反而被雁千山的陣法逼得燃起斗志。
是破陣,也是學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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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侖山巔。
一片青翠竹林掩映著小小的草廬雅舍。
舍中陳設清簡,香爐中青煙繚繞,牆壁掛一幅太極雙魚圖,閣架上放置幾摞書籍竹簡,檐外白鹿食草,仙鶴撲棱著翅膀。
雁千山盤膝而坐,自己與自己對弈。他手指骨節分明,修長白皙,夾起一枚玉雕的黑子,輕落在棋盤天元點。
一名五六歲的白衣童子踩著積雪走來。
他驅走檐下的仙鶴白鹿,扭身朝雁千山攏拳,圓嘟嘟的臉上不太高興:“師尊,什麼時候把那個女修送出去?”
她在那里破陣,舞鞭子扔法器,昆侖山被她一通狂轟濫炸,每天都吵死了。
雁千山神色疏淡,“阿竹,你說這世上,有誰能猜到昆侖墟在暗水淵。”
阿竹本是一根竹子,在這草廬前日日夜夜聆聽雁千山講道,百年生出神智,又用了百年化為精魅。
他撓撓頭發,“弟子不知。”
雁千山沒想從他那里得到答案。他落下一顆棋子,聲色漠然,“先困她十年八載。”
那里足有九十九陣,每個都是單獨的陣法,組合起來又是一個彌天大陣。
八卦甲子,神機鬼藏,內蘊奇門遁甲,諸般變化。
屆時,她意志崩潰,縱滿腹謊言,也不敢再繼續欺瞞。
阿竹一想還要被打攪這麼久,耷拉著肩膀,愀然無樂。
恰在此刻,雁千山手腕忽地定住,棋子夾在指尖懸而未落。
阿竹問:“師尊?怎麼了?”
雁千山抬起頭,清濯的目光自草廬的軒窗向外望去。
不遠處,凜冽寒風吹起獵獵紅衣。女子渾身傷痕,手握著帶血長鞭,拖著沉重的步伐,沿蜿蜒雪路,一步步朝他而來。
“雁千山!你的陣……老娘全給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