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涉險
楚若婷離開煉器室,況寒臣已在必經之路上等候她。
“事情辦得怎樣?”
陣旗敲了叁下又敲兩下,顯然有問題。
況寒臣立即道:“聖女給的法器很好用,我將其他人都帶出無念宮,除了荀慈。”
楚若婷眉頭輕蹙,“怎麼回事?”
原來,此前況寒臣向楚若婷通風報信,毒姥後腳就回到刑房。
沒想到況寒臣誤打誤撞說對了,那鍋斷骨水的確忘了放兩種毒材。
毒姥檢驗過正道修士手腕上的傷口,以為況寒臣已經給他們種了蛛卵,事情到這里都進行順利。
偏偏毒姥發現了荀慈沒有修為,她太過好奇,問出況寒臣之前也問過的話,“金丹碎了,怎麼還會被差遣來做前哨?”
毒姥從沒嘗試過用凡人試毒。
她手里正好有枚毒硨珠,毒姥突發奇想,企圖將珠子放入荀慈丹田,看能不能代替金丹。
她一時興起把荀慈單獨抓走,況寒臣帶著法器趕回去,徐媛和十九人都哭傻了。
既然決定救他們,況寒臣早就預料到每一個可能出現的意外。
他並不驚惶,先安撫了徐媛二人,迅速將其他人帶離魔宮,再折身回來找楚若婷商量。
“聖女,魔君不同意放人吧?”
楚若婷神色復雜地“嗯”了聲,“不用管這個。”
她雖奇怪荀慈為何碎了金丹,但眼下不是追究此事的時機。
荀慈修為全無,被劇毒之物入侵金丹,焉能活命?楚若婷無論如何不可能讓荀慈死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宋據遇事不慌,當機立斷救走了徐媛等人,讓楚若婷看他時多了一分贊賞。
“你知道毒姥將荀慈帶到什麼地方麼?”
“藥房。”況寒臣一口報出位置,“毒姥若單獨試藥,都會去那里。”這種事沒人比他更清楚。
楚若婷也想到了這點,宋據能如此了解,蓋因他就是毒姥的藥人。
兩人趕至藥房,門口設有禁制。
楚若婷正准備強行闖入,況寒臣抬手攔住她,規勸道:“聖女,切莫莽撞,你現在不能和毒姥正面起衝突,必須悄悄將人救走。”
“為何?”
“你乃無念宮聖女,卻想方設法營救正道前哨。毒姥告至魔君跟前,必會降罪於你。”
楚若婷愣了一愣。
她沒想到宋據心思細膩,對赫連幽痕的想法揣測一字不差。
若在以前,她可以仗著赫連幽痕的偏寵,但經歷了兩次被魔君鎖定的殺意,她猶豫了。
她要救人,但她不能出事。
“來,我帶你進去。”
況寒臣經常在藥房被喂毒,滿身毒氣,毒姥的禁制對他並不排斥。
他給楚若婷講明原委,望向楚若婷。
楚若婷漆黑的瞳仁里倒映出他小心翼翼地征詢的神色:“聖女……我可以牽住你手嗎?”
很正常的一句話,卻令楚若婷心頭一跳。
“快進去吧。”楚若婷挪開視线,主動上前,握住了他的手。
況寒臣的手骨骼分明,修長漂亮。
但因各種毒素累積,蒼白的皮膚下透著淡淡的青紫色。
天氣並不冷,可他手指好像被凍僵,極為生澀地勾住楚若婷瑩白纖細的指尖,然後……
緊緊握在掌心。
況寒臣身量頎長,將楚若婷半圈在懷里,鼻尖正好可以嗅到她青絲間的木蘭幽香。
他終於能小小的靠近一下。
暌違久別,滿心酸澀。
一步步走入禁制,況寒臣多希望時間能停留在此刻。他眼睫微顫,不爭氣地想要流淚。
楚若婷滿腹心事,壓根兒沒注意到他的情緒。
借著況寒臣身上的藥氣安然越過禁制,楚若婷神識一掃,皺眉道:“毒姥不在藥房。”
況寒臣在楚若婷甩手之前,率先松開了她,“那正好。”
兩人來到藥房,不知為何,房門大敞未關。
楚若婷一眼就看見白衣男修靠在牆壁上氣若游絲,發髻凌亂,腹上還插著一柄匕首,狼狽又淒慘。
楚若婷瞳孔縮了縮。
荀慈血流不止,神智開始渙散。
門口光线被遮擋,他還以為是老妖婆去而復返,好一會兒才緩緩抬起頭。
逆光描摹出女子的纖阿窈窕,身軀攏在翩躚裙袂之中。
裙子的顏像他流出的血,殷紅刺目。
荀慈極力想看清楚她的長相,可眼前仿佛隔著迭嶂雲霧,朦朧似幻,那麼遙遠。
曾經的同門師兄妹兩兩相望。
況寒臣視线飛速劃過楚若婷和荀慈。
他臉色一暗,閃身插入二人目光間,上前給荀慈處理傷勢,言辭極為關切:“道友,你還好嗎?毒姥怎麼不在這里?”
荀慈還在痴痴凝視。
況寒臣拔匕首的時候故意下手重了點,荀慈吃痛,百感交集。
“……毒姥很快就會回來。”
荀慈沒想到這人找來的幫手會是楚若婷,他好一會兒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咳嗽不止地向二人解釋。
方才毒姥正准備將他腹部剖開,卻忘了拿毒硨珠,於是又拄著拐杖去取東西。
況寒臣拔出荀慈腹部的匕首,查探他傷勢,還好,不及髒腑。
他將楚若婷給的丹藥分荀慈兩顆,說:“事不宜遲,我們趕緊走。”
“不行!”
荀慈扶住況寒臣胳膊,看了眼楚若婷,搖了搖頭,“我走不了。毒姥在門口打了一道飛容印,我離開半步她都會知道。”
飛容印是毒姥的獨門秘術,記住對方樣貌,限制對方行動,還不傷人。
這種雞肋秘術,用在病秧子身上正合適。
不怕他跑了,也不怕他死了。
“難怪毒姥都不給你捆蛇英藤。”況寒臣甚感棘手。
與荀慈在這種境地重逢,楚若婷情緒還是受了一些影響。她抓抓頭發,煩躁道:“直接走算了,天塌下來我扛。”
“那怎麼行!”
荀慈和況寒臣異口同聲。
話音甫落,兩男人視线交匯,又各自挪開。
荀慈低垂下眼簾,咳道:“不必管我了,我病體殘軀……”
“你閉嘴!”楚若婷吼他。
荀慈趕緊把剩下的話吞回去,手指捂住腹上的傷,心里難過得要死。
此去經年再相逢,她對他說的第一句話,竟是叫他閉嘴。
楚若婷一籌莫展,“實在不行,只有硬闖出去。”
在渡劫期大能面前使用傳送符可能沒用,如果魔君真要殺她,她就捏碎符籙,叫千山過來打架。
可是,千山身上又有劫數,倘若不小心將他卷入塵劫……
楚若婷瞻前顧後,欲哭無淚,這爛攤子也太難收拾了吧!
況寒臣看她神色煎熬糾結,終是忍不下心。
他向她闡明利害:“不能硬闖。你們人還沒離開無念宮,就會被魔君抓去問罪。屆時,非但救不了這位道友,你也會牽涉其中。而且……荊陌的魂魄還拿捏在魔君手里。”
他得照顧到她內心的方方面面。
不論是她想救青劍宗,還是維護荊陌的生死,抑或是糾結別的事情。
前提是不能讓她涉險。
如果真的有“險”的話,那就交給他好了。
況寒臣靜靜看向楚若婷,沉吟道:“我有個辦法,姑且一試。”
“什麼辦法?”
況寒臣遲疑了片刻,運轉法力,右手在自己臉上輕輕一抹,平凡無奇的相貌登時變為消瘦蒼白,眉眼如玉溫良。
楚若婷看著房間里的兩個“荀慈”,驚呆了。
況寒臣道:“聖女,由我暫時瞞住毒姥的飛容印,你快帶他離開。”
“萬萬不可!”沒等楚若婷開腔,荀慈辭嚴意正地反對,“荀慈之錯,豈能讓道友你來涉危履險!”
“我有辦法拖延毒姥,你別磨蹭浪費時間了。”
荀慈在這方面格外固執,“我絕不同意!”
況寒臣氣不打一處來,如今日是他和荀慈身份對調,才不管對方死活。
思及此,他忍不住譏誚厲罵:“優柔寡斷拖泥帶水,荀慈,你他媽到底是不是男人!”
荀慈倏然抬頭,睜大了眼睛,想反駁卻引來一通劇咳。
他嘶聲道:“這……這與我是不是男人有何關系?人生在世,必當有所為有所不為。縱然我此番僥幸存命,昧己瞞心……如何對得起自己的良知?”
況寒臣扯了扯嘴角。
良知?
他況寒臣恰好沒有良知!
“聖女。”況寒臣懶得跟荀慈這個死腦筋爭辯,“毒姥隨時回來,你難道也要跟我扯什麼大道理?”
楚若婷才不是荀慈。
事情迫在眉睫,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她抬起眼,問況寒臣:“我會將人用最快的速度帶出去……這期間,你真拖延得住嗎?”
“聖女,我很聰明的。”況寒臣笑了笑,朝她堅定地點頭,“信我。”
楚若婷也想到了這層。
荀慈還想說什麼,被楚若婷一眼瞪住,“你閉嘴!”
荀慈:“……”
況寒臣與荀慈換了外衫,拾起地上的匕首,手腕一轉,毫不猶豫地捅進自己的腹間。
面對二人震驚的神色,他頂著荀慈那張臉,坐回角落,慘淡地勾了勾嘴角:“做戲要做像一點。”
楚若婷看了他一眼,旋即架起癱靠在地的荀慈,“走!”
二人走出房門,果然沒有觸動毒姥秘術。
楚若婷腳步頓了頓,“宋據!”她回頭,隔著窗櫺看向況寒臣,眸光熠熠,“你不要硬抗,有危險……敲叁下。”
叁下。
她會用最快速度趕來。
況寒臣心里瞬間開滿了花,歡喜至極。
他跪在牆角,控制不住地笑了起來,笑得渾身發顫,牽動一身毒瘡病灶,越疼就越覺得高興。
楚若婷在為他回頭。
……已經值了。
因為,在提出這個辦法的時候,他根本沒為自己留後路。
荀慈金丹是廢的啊!
毒姥乃分神期的高手,他易容再像,該發現還是會發現。
他必須將一切包攬在自己身上並死去,才不會讓她牽扯進來。
聖女無錯。
都是宋據的錯。
楚若婷被他言語牽著鼻子走,沒意識到這一點,他也沒去提醒。
這也是算計吧?
從前那些算計,他都在為自己謀利;而這一次,他的算計,只想讓她好。她在意的青劍宗、她在意的師兄妹、她在意的荊陌,全部都好。
唯有他況寒臣……不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