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狐妖
楚若婷待在昆侖墟,有雁千山照看,沒幾日便痊愈了。
這日,她破解了雁千山布下的幾個陣法,走到檐下,看見雁千山正在擺弄棋局。
他好像特別喜歡自己跟自己下棋。
楚若婷趴在床沿上問他:“雁前輩,你為什麼不讓阿竹跟你對弈?”
雁千山捻著棋子,淡聲道:“我以棋局破劫,阿竹不懂。”
楚若婷了然,想必他在推演自己的宿命之劫。
推演過程勞心勞力,她怕他困宥於此,掏出符紙揉成一團,“啪”的扔他棋盤上。
雁千山愕然一瞬,那符紙冒出青煙,變成小雪人笨拙起舞。
許是楚若婷這次靈氣注入不夠,雪人跳著跳著胳膊就斷了……
楚若婷正想辯解為自己挽回尊嚴,就見雁千山盯著雪人,倏爾輕笑起來。
他本是個穩重持成的人,這一笑,眉目間的冷清立刻消弭,風神俊秀的臉上看起來多了幾分人間生氣。
楚若婷撐著下巴,歡快地說:“雁前輩,你就該多笑笑,別總板著臉。”
瞧把阿竹那孩子給嚇得,只知道埋頭寫課業。
雁千山指尖施法,將小雪人的胳膊黏好。他寂然片晌,默默取出一張符籙,在掌心揉碎。
然後,昆侖山便下起雪。
楚若婷甚喜,拽來阿竹一起打雪仗。
雁千山側過頭,隔著紛紛揚揚的大雪,望向楚若婷。
他下意識去看她那雙修長的腿,但那里已被層迭的紅裙遮掩,只能瞧見纖巧的一雙腳。
他上移視线,女子笑容肆意張揚,是他從未見過的鮮活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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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若婷趁機向雁千山討教有關出竅期的瓶頸,雁千山有問必答,她自覺修為已經穩固了。
楚若婷帶阿竹離開昆侖墟玩了一日,回來後,便坐在台階上靜靜觀雪。
這些天,昆侖墟都在下雪。
雪花簌簌飄灑,萬籟俱寂,世界銀裝素裹。
楚若婷伸手,接住一片沁涼的雪花,看著它在掌心融化成水漬。
身後傳來穩健的腳步聲,她不用回頭,就知道是雁千山。
“雁前輩,你真的不離開昆侖墟嗎?”楚若婷每次帶阿竹出去,阿竹都高興極了。她想,雁千山如果去人間溜達,肯定也會像阿竹一樣高興。
雁千山搖頭:“我不喜與人接觸。”
他甚至對生人有點厭棄。
楚若婷懷疑他是一個人悶久了,忘記如何與人交際。
“雁前輩,你莫太抵牾。其實呢,大家都是修士,雖然修煉的道法不同,但目的都是一樣的。有句話怎麼說來著,”楚若婷歪著腦袋想了一會兒,撫掌而笑,“對了,山河迢迢,殊途同歸嘛!”
“山河迢迢,殊途同歸?”雁千山看著檐前落雪,仔細咀嚼著這句話。
楚若婷眼波流轉,站起身道:“雁前輩,你別動!”
雁千山:“……怎麼?”
楚若婷猛然欺身靠近,她身上的木蘭幽香與竹葉青苦交織,絲絲縷縷地鑽入鼻腔,那氣味好似能凍結他的血液,渾身僵住。
只見她伸出那只如柔荑般細膩的手,朝自己撫來……
雁千山回得神,側頭躲開。
楚若婷指尖貼著他清俊的臉龐劃過,心中發出哀嚎:差點!差點就能拿到伏羲玉了!
她手懸在半空,順便拂落雁千山肩頭的幾片細雪,眨了眨眼,彎起嘴角,擠出一個趨奉的笑容。
雁千山滿面寒霜,飛快轉身步入草廬。
楚若婷以為自己出手偷襲,惹他不高興了。朝屋里大喊著解釋:“雁前輩,你別生氣啊!我只是開個玩笑,沒摸到呢。”
雁千山坐回棋盤邊,手中胡亂抓起一把棋子,俊臉染上淺淺紅暈。
還敢說沒摸到?明明就……摸到了!
好在雁千山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楚若婷折了個符籙雪人,在他棋盤上跳了一段舞,好言軟語地哄了幾句,他便不再惱了。
經此一遭,楚若婷知道自己和雁千山之間的實力差距仍如鴻溝不可越,想要立刻取得伏羲玉,不太可能。
時間寶貴,她權衡利弊,准備動身前往西江。
雁千山知她要走,立在窗前,隱含責備之意:“業精於勤荒於嬉。什麼時候回來修習陣法?”
“我也沒有‘嬉’嘛!”楚若婷拿著蓍草在他眼前晃了晃,“忙完就過來,不用太想我。”
雁千山還沒接話,旁邊的阿竹就先跳起來:“誰要想你啦!快走快走!”
楚若婷便真的走了。
阿竹嘟嘟囔囔地扭頭,發現雁千山沉著臉盯他。正預感不妙,就聽他師尊冷冷開口:“昨天教你的《清聖咒》背熟了沒有?”
阿竹:“……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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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江地處陸域邊緣,被叁大世家共同管理。
楚若婷途徑南宮家管轄的梧州地界,家家戶戶門口都掛起了白幡。
楚若婷細問之下,才得知南宮家主南宮允,被跗骨劇毒折磨許久後,已在昨日隕落。
楚若婷頗為詫異。
怎會?
《喬蕎修真記》里,南宮允作為南宮軒的父親,可是活到了結局啊!
這一刻,楚若婷深切的認知到,這一世許多事都改變了,不僅僅是她的命運軌跡,還有許多不相干的配角。
過了梧州地界,往前叁千里,是狐妖的地盤——秭歸城。
狐妖八百年前得到了天道機緣,修為在出竅中後期,本事不小。
妖比人修煉更為逆天,也更為強大,它占地稱王,城中盡收納些妖怪精魅。
這些年來,狐妖聰明,不去招惹修士,只奴役凡人,並且年年向叁大世家進貢豐厚的靈石和寶物。
反正死的是螻蟻凡人,叁大世家睜只眼閉只眼,容留妖狐作惡人間。
楚若婷早就看這只狐妖不順眼了,得知他身上懷有賽息壤,正好過來會一會。
她沒有貿然進入秭歸城,而是先來到梧州邊陲,改換布衣,頭上挽著赫連幽痕煉制的素荊釵,冒充凡人女子,混進清水鎮。
這狐妖城主每五年要娶一次親,對象是年輕漂亮的凡人處女。
今年狐妖城主又要娶妻了,他們最少進貢五名女子,才能免讓狐妖城主發怒。
周邊城鎮的凡人個個焦頭爛額,他們用盡辦法,也才找到四個適齡女子,正發著愁,楚若婷便撞了進來。
清水鎮一片荒蕪破敗,街上偶有幾個老弱男人,不見一名女性。
冷風吹起地上的泛黃的紙錢,蕭條又淒涼。
楚若婷背著碎花包袱,在鎮里兜兜轉轉,她好像迷了路,去問路邊脊背佝僂的老漢:“這位老伯,你知道黛瑛的家在哪兒嗎?”
那老漢眼底精光一閃,忙道:“知道,我帶你去。”
楚若婷粲然笑了起來:“多謝。”
她亦步亦趨地跟在老漢身後,有搭沒搭地講述,“黛瑛是我表姑,我從北麓來的。老家去年種出了靈植,立刻被那些修真世家給占據了。哎,我沒得地方去,便想來清水鎮投奔她。”
“哦。”老漢余光瞄她,雖然荊釵布裙,但身形婀娜,五官絕色。
他心中竊喜,又問:“小姑娘這般標致,可許配了人家?”
楚若婷羞赧低頭,“家里窮,尚未說親。”
老漢徹底松了口氣,狐妖城主要的必須是處女。
他將楚若婷帶到陋巷,圖窮匕見。嘴里吹響口哨,下一刻,幾個魁梧男人堵住巷口巷尾,猙獰地朝楚若婷撲來。
“你們是誰?你們想干什麼?”楚若婷花容失色,雙手卻極為配合地讓他們用麻繩捆住。
幾人將她押上牛車,七轉八拐,來到一座山神廟,幾人咋咋呼呼地將楚若婷推搡進去。
楚若婷定睛一看,這才發現廟里已綁來四名少女。
其中兩個扎麻花辮的哭得雙眼通紅,另外兩個錦衣女子倒是表情鎮定,看不出驚慌。
老漢將楚若婷推到角落,獰笑道:“好了!這五個女人都是處女,城主一定會滿意的!”
他囑咐山神廟里的白發老婦,“給她們拾掇干淨,明早城主派人來迎親。”
白發老婦應允後,這些男人退出山神廟,將周圍團團把守。
白發老婦也不怕她們逃跑,轉身去後院准備。
楚若婷瑟縮在山神廟的供桌下,正思忖著接下來的打算,就聽旁邊的女子溫柔的安慰她:“姑娘,你別怕。”
她抬眼,見是其中一名錦衣女子。
女子長相溫婉,聲音也是柔柔細細,“姑娘,我叫林惜蓉,你叫什麼?”
楚若婷結結巴巴告知自己名字。
林惜蓉還未答話,她旁邊的環髻矮個兒少女便開口了,嗓門兒清脆,“楚姑娘,我看你膽子也不小啊!被押進來哭都沒哭一聲。”
少女朝另外兩個麻花辮翻了個白眼,“這兩個哭了一天一夜,姑奶奶我耳朵都快聾啦。”
“逸芙!”林惜蓉不贊同地朝她搖頭,“她們年紀還小,害怕才是常態。”
林逸芙撇了撇嘴,目露不屑:“要我說,直接衝出去把外頭那些男人全部砍翻在地,直搗秭歸城,扒了狐妖皮!”
林惜蓉嘆氣,朝她遞了個眼神,示意楚若婷她們還在,“慎言,慎行。”
楚若婷表面一臉驚惶憂愁,內心卻在盤算。
方才兩人交談不經意透出一縷靈氣,被她猜出二人修為大約在元嬰初、中期。她們穿著考究,涉世未深,一看就是世家大宗門嬌養出來的弟子。
難不成,她們也為搶奪賽息壤?
楚若婷假寐一夜,旁邊的兩個麻花辮女孩也哭了一夜。
次日天還未亮,白發老婦取來紅蓋頭,罩在五人頭上。
對於修士來說,這樣的紅布根本不能阻隔視线。
她們被押出山神廟,老漢在前面揮灑紙錢,嘴里念著禱告,振振有詞。眾人走過清冷荒涼的街道,並排站在鎮口。
天邊泛起蟹殼青,晨霧繚繞中,嗩呐鑼鼓聲逐漸響起。
一群狐臉人身的妖怪,露出尖牙,睜著赤紅豎瞳,扛五頂花轎,跳著詭異的舞蹈,一顫一顫地來到鎮外。
“快!”老漢下令,“快送她們上花轎!”
幾個漢子將楚若婷塞進其中一頂花轎,不過片刻,小狐妖們便抬著花轎陸續離開,鑽進茂密的樹林。
嗩呐聲與女子的哭聲交纏,如淒厲的惡鬼哀嚎,在寂靜的晨間響徹雲霄。
楚若婷安安靜靜坐在花轎里。
她打算接近狐妖城主後,出其不意地往他臉上扔法器符籙,打得過固然好,打不過就搶了賽息壤溜之大吉。
花轎行至深夜,還沒有離開密林。
楚若婷感覺不太對,她神識籠罩,正欲查探,就聽身後傳來一聲嬌咤:“狐妖!受死吧!”
林逸芙扯下蓋頭,祭出一柄火紅色的長劍,劈開花轎,朝四周狐妖橫掃而去。與此同時,林惜蓉橫了一架焦尾琴在膝上,十指翻飛地彈起樂曲。
小狐妖修為不高,皆在金丹大圓滿。但它們妖怪皮糙血厚,數量多且團結,林逸芙和林惜蓉一時沒落到上風。
兩方爭斗難舍難分,楚若婷放走那兩個哭泣不止的麻花辮少女,自己隱於一棵槐樹背後。
楚若婷暗中觀察,心怨二人壞了計謀,若她們不敵,自己再出手相助。
按理說,兩人元嬰修為應該很快解決掉這群小狐妖,但看她們招式淺薄,江湖經驗尚淺。
小狐妖突然對月嗬嗬哀叫,豎起尾巴,結了一個詭異的妖陣,它們叫聲淒厲,一聲比一聲響亮,穿透重重樹林朝四周擴散。
林惜蓉忽地“啊”聲驚呼,竟彈斷了一根琴弦,琴弦割傷了食指,血流如注。
“逸芙,不好——”
樹林深處,猛然竄出一只元嬰修為的叁尾火狐。火狐長著一張中年人臉,妖異鬼魅,齜牙咧嘴,朝二人吐出一道火焰。
火焰衝天而起,引燃了旁邊的一棵枯木。
枯木被攔腰燒斷,轟隆隆倒伏在地上,燒得枝葉噼里啪啦,照亮半邊夜色。
那些小狐狸的叫聲有迷人心智的作用,林逸芙咬牙,企圖再次捅出一劍,卻半晌抬不起手臂。
她俏臉蒼白,厲聲罵道:“姑奶奶今天就是死,也要拉你們這群野狗來墊背!”
火狐被罵野狗,勃然大怒,五官扭曲:“你們人修……找死!”
它豎起叁尾,身上青光暴漲。
“砰!”林惜蓉扔出手里一大把雷暴符,阻攔那火狐進攻。她余光瞧見樹後的楚若婷,急道:“楚姑娘,你怎麼還在此處?快逃啊!”
楚若婷當即不再猶豫,目光一凜,正要出手,耳朵忽聽林間傳來箭矢嗖嗖的破空聲。
箭如狼嚎,掃蕩魑魅魍魎。
一支、兩支、叁支。
“噗嗤——”
每支箭都伴隨著急促的呼嘯聲,裹挾著迅猛強悍的威力,疾射進妖狐身體。
那只元嬰修為的叁尾火狐亦不能幸免。
箭頭深深釘進它的眉心,雪白的鵝羽箭尾還在輕輕震顫。
轉眼間,狐妖屍橫一地。
林惜蓉扶起林逸芙,望著四周黑蓊翁的樹林,“敢問,是哪位前輩出手相助?”
話音剛落,西側的樹冠嘩啦啦作響,一名身材勁瘦的黑衣男子從樹上矯健躍下。
他背著一張纏藤銅弓,頭戴竹編斗笠,隱匿黑布蒙住了大半張臉,熊熊火光只映出他一雙冷肅的寒眸。
男子好像沒聽見林惜蓉的話,看都不看她們,一一拔出狐妖身上的箭矢,利落扔進背後箭筒,轉身便要離開。
修真界的怪人太多了,林惜蓉搖頭嘆氣。
她來到楚若婷身邊,柔聲問:“楚姑娘,你沒事吧?”
楚若婷剛還在想,這射箭的男修與自己修為相當,不知她出手,殺死這些狐妖的速度是否相差無幾。
林惜蓉見她出神,以為她嚇著了,安撫道:“楚姑娘,你別怕。你家在哪里,我和逸芙可以送你回家。”
楚若婷看向林惜蓉,露出心有余悸的眼神,支支吾吾:“我沒有家了。”
她音色嬌縈,正在擦拭箭矢的男修頓住腳步,倏然轉身。
隔著枯木燃燒升騰而起的烈火,他與她四目相接。
楚若婷心道:這人的眼睛黑潤潤的,好像在哪里見過……
下一秒,男修便來至她身前,一把扯下臉上蒙住的黑布,露出那張暌違已久的熟悉面孔。
他半邊臉藏在斗笠的陰影里,另外半張俊朗青澀的臉上,卻有一道清晰的“十”字疤痕。
黑色的瞳孔如看不見底的深淵,映著暖橘色的跳動火光,目光凝視她,變幻莫測。
楚若婷震驚萬分。
謝溯星!
怎麼會在這里碰到謝溯星?
謝溯星喉結無聲地滾動了兩下,啞聲道:“……是你嗎?楚若婷?”
楚若婷心思轉來轉去,卻一臉天真疑惑,膽怯地往林惜蓉背後躲避,反問:“你是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