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決斷
楚若婷並非故意睡了游月明玩失蹤。
她剛離開游氏祠堂,就收到了林惜蓉的傳音。
林惜蓉的語氣有些猶猶豫豫:“楚道友,我知你不想探聽謝溯星的消息,但是……但是這件事我覺得有必要知會你一聲。”
“什麼事?”
林惜蓉嘆了口氣,自責道:“我和逸芙攔不住謝溯星,他根本不聽我們的!二叔將他抓住,逼問藏寶圖下落……”
靈礦是楚新盛的謠言,根本沒有藏寶圖。就算林霄風逼問謝溯星一百年,他也拿不出來。
楚若婷忙問:“你把他放走了?”
林惜蓉夾雜著哭音:“二叔將他看管很嚴,我和逸芙沒辦法接近。今晨,二叔將謝溯星以八十萬上品靈石的價格,賣給了十方商會。”
楚若婷怔然。
世人都以為他懷有藏寶圖,“謝溯星”叁個字,就是金錢的代名詞。
林霄風自知撬不開謝溯星的嘴,卻不肯這麼多年徒勞無功,於是想辦法讓修真界的商會出高價買走謝溯星。
商人重利,這八十萬上品靈石花出去了,肯定會在別的地方賺回來。
可謝溯星那張嘴,他不願說,誰也問不出半個字。會遭受多少折磨,楚若婷想都不敢想。
是她疏忽了。
謝溯星那直性子,他碰到林惜蓉不殺她就是萬幸,怎麼可能聽勸。
她忍不住抬手,輕按住肋骨位置。
沒過多久,十方商會開始大肆宣揚,於各個通關口岸都張貼了告示:本月中旬,將在巴蜀寧城聚寶樓舉行一場大型拍賣會。
拍賣會上除了天靈地寶、靈丹妙藥,還有一塊壓軸的瓏玉精鐵,以及身懷靈礦藏寶圖的謝溯星。
十方商會經常舉行拍賣會,但東西都沒有這次吸引人眼球。
瓏玉精鐵傳聞乃補天石殘角,整個浮光界只有兩塊,其中一塊在寂幻禪師手上,另一塊從未現世。
沒曾想,會被商會收藏;而謝溯星就更不必說了,他本人沒什麼價值,但他腦子里的靈礦寶藏,足以讓浮光界所有修士趨之若鶩。
多虧謝溯星已經出竅期,除叁位渡劫期的老怪,誰也搜不了他的魂。
林城子自持身份,林霄風不敢請出老祖來逼問一個修士,否則,他也不會將這口肥肉轉賣。
楚若婷看著城牆上的告示,眼神閃爍不定。
她在告示下徘徊了許久,總覺得有塊石頭壓在心上。想來想去……掏出了蓍草。
雪山蒼茫,朔風嚴寒。
雁千山正在草廬中揮毫作畫,硯台旁邊擺著兩個小雪人,都是楚若婷用符籙變出來的。
算算日子,她離開好些天了。
雁千山執筆的手懸在宣紙之上。
他看著兩只依偎在一起的小雪人,心里忍不住疑惑,自己鑽研符籙陣法一輩子,為何想不到用符籙變幻出雪人這種東西?
一時出神,蘸飽墨汁的筆尖,落下一滴,染髒整幅山水圖。
雁千山施展法術,將髒掉的宣紙恢復潔白。
埋頭寫課業的阿竹抬起眼睛,看向窗外緩緩飄灑的雪花,咕噥道:“……怎麼又下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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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若婷一身醒目紅衣,踏著積雪回到草廬。
她順手摸摸院外的白鹿,頹然地往台階上一坐,左手托著下巴,唉聲嘆氣。
身後響起腳步聲。
少頃,雁千山清冷的音色從頭頂傳來:“不去畫陣寫符,在這里坐著干什麼?”
楚若婷也沒扭頭看他,換了只手撐下巴,懨懨道:“雁前輩,我心里好亂啊。”
雁千山看向她背影,頓了頓,“怎麼了?”
“我不知道怎麼跟你說。”楚若婷苦惱地皺眉。
雁千山胸懷天地乾坤,這些破事她都不好意思跟他提。
但除了他,楚若婷找不到人可以盡情傾訴;也唯有他,才能在她悵惘的時候指點迷津。
所以在她最猶豫的時候,她選擇來昆侖墟。
雁千山遲疑片刻,與她並排坐在檐下。
只不過比起楚若婷的閒散不羈,他坐姿端正許多。
天地安靜,雪落無聲。
楚若婷嗅到他身上若有若無的清冽竹葉香,微微回得神,說道:“雁前輩,我身上那根天魔血煞腐蝕的肋骨,被人換掉了。”
雁千山微愣,他下意識猜測:“荊陌?”
“……不是。”楚若婷耷拉著肩膀,往他方向偏頭,“你自己搜吧。”
她不知道如何表述,索性讓他自己看。
她伸來腦袋,濃密的青絲發髻上,只挽著一根素雅的素釵。
雁千山知曉她對自己信任,心中淺淺歡喜。他彎起嘴角,一抬掌撫上她柔軟的發頂。
待看到她的記憶,雁千山彎起的嘴角立刻抿成直线,良久沒能言語。
搜魂結束,楚若婷抓了捧雪,在手里有一搭沒一搭地玩,“就是你所看到的那樣……雁前輩,你說我該怎麼做?”
雁千山面若冰霜,目光暗沉的像筆尖上蘸滿的墨。
他看到的哪樣?
是被那個謝溯星壓在紅帳里被迫接受他的肋骨,還是跟游月明在暗無天日的禁閉室里巫山雲雨?
他想說教楚若婷幾句,卻不知道說她什麼才好。《媚聖訣》以情欲入道,這等修煉功法,他聞所未聞見所未見,遑論提出建議指點了。
雁千山平復了剛才沒由來的負面情緒。他神色緩和下來,沉聲問道:“還恨嗎?”
“我不知道。”
楚若婷將雪搓圓,向他袒露心聲,“你都看見了,肋骨是他自己非要給我的,我又沒逼他!上輩子他對我那麼壞,這輩子雖找補了,但要讓我輕易原諒,我做不到。恩歸恩,怨歸怨,哪有那麼容易就算了!”
雪球被她捏來捏去,她繼續郁悶地說:“他要去送死,我勸過了,勸不住。若他被林霄風弄死,我倒不必這麼糾結。可他活著,被十方商會當個物件似的拿到浮光界拍賣。無論誰將他拍下,他這輩子都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雁千山沉默了。
“楚若婷。”他垂眼,輕輕一嘆,“對修士來說,重情重義……是壞事。”
他能走到今天,除了天賦和努力,更多的,是他那顆歷經千年都無動於衷淡漠的心。
可楚若婷不同。
她冷漠但不冷血,冷酷卻又不冷情。
楚若婷撇嘴說:“我又沒重情重義,我只是……只是……”
半晌,楚若婷都沒“只是”出來。
雁千山凝視著她漆黑清澈的瞳仁,平靜不失峻厲地道:“前世是前世,當下才是你自己。人生豈能事事如意,望你今後走的每一步,都能隨心隨性,無愧於心。”
楚若婷聞言,愣愣地盯著自己手。雪球在她掌心化為冰水,指尖都凍得發紅。
雁千山不再多言,輕揮青衫廣袖,轉身走進草廬。
楚若婷站起,朝他清濯的背影大喊:“雁前輩,那我要不要去救他啊?”草廬里傳來雁千山淡薄的聲线,“你其實心中早有決斷,何必問我?”
楚若婷在雪中站立迂久。
雁千山下完整局殘棋,才屋內踱步而出。
竹葉瀟瀟,細雪紛紛,楚若婷人已不在。檐階上卻多出一個小雪人,朝他作揖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