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博走後,彭齊銘看了看手腕上的浪琴表,起身從衣帽架上取下自己的便服大衣披上,推門而出。
秘書早已經給他安排好了車,一輛黑色的奧迪A4. 彭齊銘坐進熟悉的座駕,司機老張笑呵呵地回過頭。
“廳長,您去哪兒?”
“老地方,今天是9 月17號”
“9 月17……”老張嘀咕了兩遍,“哦——知道知道,瞧我這腦子,每年一次,我都忘了,您坐好,咱們這就走”
彭齊銘沒接話,關上了車窗。
老張這人其他地方都挺好,就是腦子不太靈。
不過話說回來了,太機靈的司機哪個領導敢要。
小轎車一陣奔馳,駛進了位於市區南郊的松鶴園。
這是一片公墓。
西州市一共有兩片大型公墓,一片在南,一片在北。
北邊的墓區屬於商業公墓,密度極大。
每到清明冬至,那一帶附近就交通堵塞。
南邊的環境要好上許多。
細究起來,這里算是民政局下屬的產業,因為管理得當,草木成蔭,鳥語花香,當然也不是一般老百姓能夠進得來的。
跟墓地一樣,躺在下面的小盒子主人,也得姓公。
彭齊銘穿行在一片碑林中。
今天不是什麼大日子,沒什麼人,他只看到了兩個打掃衛生的工作人員。
他們低著頭,不說話,專心做事。
老頭拐過一棵松樹,眼見前面不遠處背對自己站著一個人。
那是個女人,高挑,苗條,穿一身黑色的西服套裙,娉婷的背影凹凸有致。
她的頭發整齊地盤在腦後,一步裙下,是一雙穿著黑色絲襪和黑色高跟鞋的修長玉腿。
女人矗立在一個墓碑前,一動不動。
彭齊銘走近。
墓碑上工工整整刻著一排字:“先夫任志永之墓”
“咳咳”彭齊銘故意咳嗽了一下,緩步上前,把在門口買的一枝白色雛菊放下。
“不好意思,打擾你們夫妻兩個敘舊了”
他沒有轉頭。
在他身後側的東方玥,悄悄偏過臉去,抹了抹眼角。
“哪兒的話,廳長,每年能記住這個日子的,除了我,也只有您了”
彭齊銘站起來,扭過身。
東方玥的臉上化著淡妝,眼圈有點紅,雖然是從頭到腳一襲黑色,但仍難掩其成熟女性的嫵媚。
見彭齊銘怔怔盯著自己,她略顯局促地撩了下垂在額前的一綹發絲,勉強擠出一個笑容。
那淡淡的憂傷和楚楚可憐的樣子,足以挑動任何一個男人的惻隱之心。
老頭回過神來,立刻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忙把臉轉向天空。
“時間過得真快啊”
他想岔開話題。
“幾年了?二十……多少?”
“二十五年了”東方玥說。
“對,二十五年”彭齊銘迎合道。
“難得廳長還記得我家老任,每年都來看他,要是他泉下有知,也一定會很高興的”
“怎麼忘得了,他可是我一手提拔起來的,可惜,走的太早了”
彭齊銘嘆了口氣。
“行了,我就是來看看他,你們接著聊,我先走了”
“沒事廳長,我也正要走,一起吧,我送送你”
兩人相伴,往墓園的出口而去。
“東方,要不要搭我車回去”
“不用了廳長,我自己開車來的”
“哦,也好”
兩個人不是並肩而行,東方玥始終走在彭齊銘側後方半步遠的距離。
他們來看的,是東方玥已故的丈夫,任志永。
9 月17,是他的忌日。
在二十五年前的西州,這段時間里,曾經出過一件大事。
從八月份開始,坊間便流傳,市里有多名女子無故失蹤。
經過事後查證,這些留言並非空穴來風,但九十年代初,通訊,媒體,尚不發達,報紙和廣播以及為數不多的電視台,是公眾唯一獲取消息的渠道,所以信息極其容易閉塞。
盡管有流言,可是在前期並沒有太多人當一回事,直到後來,逐漸開始有失蹤者家屬報警,警方才開始備案調查。
這一查不要緊,竟發現當月市區失蹤的人口,都快趕上近來五年的總數了。
這個結果非同小可,時任西州市公安局分管副局長的彭齊銘,立刻派遣自己的得力助手,刑警隊副隊長的任志永,成立專案組,調查此案。
任志永那年三十出頭,是警校的高材生,強項是犯罪心理學。
在當時以“打”為主要審訊手段的警隊里,他的風格獨樹一幟,效果也是拔群,履破奇案,所以年紀輕輕就當上了刑警隊副隊長。
經過幾個沒日沒夜的摸排偵查,警方發現這段時間失蹤人口,幾乎全部以年輕女性為主,歲數從15到40不等,同時,任志永也通過分析推理,在失蹤人員身上敏銳地找到了共同點,成功將范圍縮小。
最終,位於城鄉結合部的一個職業介紹所浮出水面。
有了突破口,案件進展神速。
這伙人的頭目,是一個綽號叫麻三的慣犯。
此人真名姓馬,吃過兩次官司,都是因為盜竊。
沒想到這次膽子更大,竟然偷起人來了。
偵查員在職業介紹所附近觀察了好幾天,發現一個現象。
雖然每天進進出出的人很多,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但經過事後比對,進出的人數卻始終對不上,總會少幾個。
任志永判斷,這里必定就是這伙人的老巢無疑。
話雖如此,但還不能收網,因為很顯然,這個職業介紹所是棟三層小樓,盡管不大,但也有不少房間空間,他們僅能從外觀對內部結構進行推測,還從未進入其中過。
在對方手上很可能關押了人質的情況下,貿然闖入是有很大風險的。
對人質安全不利。
任志永想盡辦法試著讓他的偵查員打入介紹所內部,但不知道什麼原因,對方嗅覺十分敏銳,每天都是專人帶進帶出,生人謝絕。
眼看著偵查員無功而返,還有可能打草驚蛇,任志永最終還是把人撤了下來。
犯罪分子就在眼皮底下活動,自己卻無處下嘴,他急得抓心撓肝。
就在這個節骨眼上,妻子東方玥,給了他一個提議。
東方玥與任志永一樣,都是警校出身,不過比丈夫小了幾屆。
畢業時分配到基層派出所,就做了任志永的徒弟。
慢慢相處時間一長,閒聊間發現竟然還是校友,於是越來越投機越來越熱乎,最終日久生情,喜結連理。
由於彭齊銘對任志永十分器重,而任志永也視其為伯樂,所以婚後兩家經常走動,關系很近。
一直到彭齊銘調入市局,坐鎮分管副局長後,任志永便被提拔為刑警隊副隊長。
而後彭齊銘也用了自己的一點關系,把東方玥調到市局,做了個文職,算是相當好的差事了。
東方玥見丈夫每天茶飯不思,便主動給他出了個主意。
“你們隊里的偵查員,都是五大三粗的老爺們兒,對方當然防著,要是換成年輕姑娘,他們巴不得打開門歡迎呢”
“我們隊里哪兒有年輕姑娘?”
“你看我怎麼樣?”
面對妻子半開玩笑半認真的態度,任志永一開始是拒絕的,畢竟那很危險,但架不住妻子的碎碎念。
從道理上講,東方玥是合適的。
首先她很漂亮,足夠引起注意。
那時的東方玥,才剛生完二女兒任玉不久,可身材卻恢復的極好,休完產假回到單位里,不是熟人根本不知道他們又添了個女兒。
而二十七歲,正是開始有味道的年紀,離開了基層,讓她的皮膚重又變得雪白粉嫩。
連任志永自己也不得不承認,妻子是個絕佳的誘餌。
沒有哪條豺狼能夠抵抗得了這麼誘人的獵物。
其次,東方玥袒露,自己也有私心。
這兩年文職工作,讓她覺得自己的能力都快被荒廢埋沒了。
她是個有主見的女人,有野心,也有自己的規劃。
尤其,渴求機遇。
最終,任志永妥協。
但他也擺明了底线。
東方玥不能獨自一人只身赴險,他會從後勤部門借一名年輕女警陪同,兩人喬裝而入,只負責摸清職業介紹所的內部結構,萬萬不可擅自采取任何行動。
妻子應允了。
末了,東方玥無意中拿丈夫打趣“這就叫做,舍不得孩子套不找狼,舍不得媳婦兒,逮不著流氓”
只是此時她還不知道,自己的這個決定,之後給他們夫妻兩人帶來了多大的災難。
如果時光倒流,她絕對不會提出這個倒霉的餿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