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掃視一下街上的人群,淡淡道:“再傳,命後勤軍需官用軍糧開鍋施粥,不能太稀。”
衛兵應了一句,便把我的命令傳遞下去,不一會,就聽百姓大聲歡呼,我微微一笑,敲了敲轎子:“走吧。”
身後,隱隱傳來告示:“奉大將軍之令,開鍋施粥,人人有份。”
“多謝大將軍……多謝大將軍……”
鼓樂喧天,還加夾著鞭炮響,噼里啪啦的,到了都督府還能聽到。
問了問隨從,我才知道都督府是源景城最氣派的府院,里面有九進,至於有多少間屋子,居然沒人能說清楚,可見方圓之大。
手下的人精練,半個時辰後,都督府變成了將軍府,幾百號人馬上前來擦拭粉刷一新,戒備森嚴,我這才被眾將士抬進將軍府,一進府第,幾個衛兵七手八腳將我抬下轎子,穿過正堂,又過了二堂,將我扶進右手邊一間寬敞明亮的寢室里,這里到處楠木為地,輕紗幔帳,裊裊的熏香從鶴嘴青銅爐中飄起,沁人心肺,提神醒腦,寢室盡頭是一張可以同時睡十個人的大床,上面蠶絲絨被,錦緞綾羅,躺上去,竟是無比愜意,我心想,要是我能回到幾百年後,我一定將碧雲山莊的寢室打造成這個模樣。唉,就不知能不能回去,我陡然傷感,不過轉念一想,如果能得到李香君,我就能同時擁有何碧涵和李香君,雖有眾多遺憾,但也知足了。
惆悵之際,沈懷風領著錢紀中和一眾將士前來,他們個個神采飛揚,見到我,除了錢紀中外,都一一跪拜,我輕輕擺手,示意大家平身,錢紀中與沈懷風抱拳先問:“大將軍的傷勢可有好轉?”
我微笑點頭,眾將士一見,都齊聲歡呼,接下來,全是贊美之詞,對我先知先覺般料敵,佩服得五體投地,一個個大講如何殺敵,如何圍堵,口沫橫飛,笑聲不斷,聽說我遇到偷襲後,居然臨危不懼,還能彈指間,從容地把偷襲的強敵灰飛煙滅,眾將士都高呼大將軍乃神人也。
我心中暗暗得意,只是表面上謙虛一番,說什麼托皇上的洪福之類的贊譽,隨即讓錢紀中接管源景城的府衙,代任知府。我這樣做有幾層含義,一來,自己身上有傷,不方便插手地方行政,二來自己對府衙的管理一竅不通,最重要的是,皇帝都忌憚功高的軍人把持地方政務,我這一推托,正是打消皇帝的疑慮,嘿嘿,少時讀書多終於派上用場了,正所謂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走路,古人書籍的遺訓,我牢記在心。
錢紀中完全喜形於色,假裝謙讓一番。我說了一句“城不可一日無秩序。”
錢紀中馬上欣然領命,匆匆離去,我本想與眾將士多說一會話,沈懷風有意與我使眼色,我心中一動,借口說要清洗傷口換藥了,眾將士滿身灰塵,也不好意思在一塵不染的寢室里待下去,相繼與我告辭,嘻哈離去。
沈懷風等所有人都走干淨了,這才跪下長揖:“大將軍,你變了,原本我一直擔心你會居功自傲,萬萬沒想到,你受了一次創傷後,竟然大徹大悟,思想成熟,在下萬分佩服,願一生追隨左右,以後大將軍無論有何差遣,沈某赴湯蹈火,絕無二心。”
“是麼?”
我似笑非笑,對突然表忠心的人,我一直覺得詭異,對我來說,除了征服,忠心是廉價的,男人和女人都一樣,沈懷風不可能因為一點小事就被我征服,所以我很懷疑。
“絕無半點虛假。”
沈懷風再跪。
“那你晚上殺了錢紀中。”
我殘忍地笑了笑,對於要殺掉錢紀中,只有一個原因,就是受傷時,他很冷漠,他並不在乎我受傷或死掉,這很反常,我畢竟是三軍統帥,也許他早就做好了我死掉的預案,難道他知道我隨時會死,難道他希望我早點死?
“看來大將軍已深思熟慮,沈某聽命便是,錢紀中活不過今夜子時。”
沈懷風很平靜,好像殺死一名監軍如同殺死一只條狗一樣,這又令我感到意外,意外多了就不正常,我似乎嗅到了死亡的氣息,死亡很可怕麼?怕死的男人還怎麼建功立業,不管怎樣,既然沈懷風願意表忠心,替我殺掉一個我不喜歡的人,我何不成全他。
“不能太早,子時動手剛好,因為錢紀中會上奏朝廷今天所發生的事,等他發出了密函,你再動手。”
我的奸笑令沈懷風眼前一亮,他又一次匍匐在地,大贊我英明神武,我不想再聽,淡淡道:“你現在去准備吧。”
沈懷風應聲退下。
我環顧四周,擊了一掌:“來人。”
馬上有身穿軍服的衛兵跑來,我脫掉有泥有血的鞋子,皺了皺眉,道:“行軍打戰,你們跟著我沒問題,但這侍候我的活,你們不適合,我總不能讓男人幫我洗傷口,快去,找個女人來。”
衛兵冷冷道:“找漂亮的還是找一般的?”
我沒注意新衛兵的特別,隨口道:“當然是要漂亮,不漂亮能配得上大將軍的稱號嗎,我說你這個人的腦子……”
我本來要責罵一番這個不識好歹的衛兵,可話剛到嘴邊,我頓感詫異,眼前這個衛兵,長得眉清目秀,巧鼻丹唇,除了細皮嫩肉外,還柔妍綽態,怎麼看怎麼像個女子,怎麼看怎麼臉熟,似曾相識,剛想開口詢問,那衛兵已摘下了護頭,露出一頭飄逸的青絲,我再仔細一看,天啊,竟然是上官黃鸝。
我大為驚喜,開口便問:“黃鸝,你怎麼來了?”
“哼。”
黃鸝脆聲道:“公主知道你不老實,早命我喬裝衛兵,暗中監視你,昨夜你跟那狐狸精風流便罷了,這會你還想找美女來伺候,你膽子可不小。”
“喬裝?監視?”我目瞪口呆,忽然想起了杜鵑,趕緊問:“那杜鵑呢。”
黃鸝跺了跺腳,怒嗔:“姐姐自然伺候著公主,為了你,我和姐姐第一次分開,我討厭你。”
我急忙將黃鸝招到跟前,左看右看,沒想到居然能見到黃鸝,聽她的口音,我和她以及杜鵑都早相識於幾百年前,這會能相見,我激動得情不自禁,竟然流下了眼淚,黃鸝驚詫地看著我,好像看怪物似的,不過,我的情真意切打動了她,她伸出小手幫我抹了抹眼淚,嬌聲說:“人家不是真的討厭你,只是討厭你有傷在身,還跟狐狸精胡纏,要是給公主知道了,她定饒不了你。”
“你很討厭何碧涵?她怎麼看也不像狐狸精呀,如果不是她的金創藥,我恐怕現在也不能跟你說話。”
我愛憐地握著黃鸝的雙手,她本來身材嬌小,穿了寬松的軍服後,顯得有點滑稽,也不知道她是如何混入隊伍的,不過,以公主的權勢,要想在二十萬大軍里安插幾個眼线,應該輕而易舉,可是,這半年來行軍打仗,柔弱的黃鸝竟能都熬過來,真是匪夷所思,我一心疼,趕緊將黃鸝的兩只小嫩手打開,卻見嫩手起了不少粗繭,心中更是難受。
黃鸝雙眼微紅,似乎這半年來所受的委屈頃刻間全倒了出來,鼻子皺了皺,豆大的眼淚如斷了线的珍珠滾落下來,急促抽噎道:“我……我,哪……哪知道,公主說她是狐狸精,我就說她是狐狸精。”
我心頭大酸,顧不上身上有傷,一把將黃鸝抱在懷里:“別哭,別哭,這次黃鸝監視李大將軍有功,公主有重賞,李大將軍也有重賞,這可是破天荒第一遭啊,沒聽說過被監視的人反倒重賞監視的人。”
“咯吱。”
黃鸝這一笑,可謂梨花落雨,嬌艷可愛之極。
我笑眯眯道:“不過呢,黃鸝最聽我話了,這次還望黃鸝姑娘守口如瓶,以後自有更多答謝。”
“哼,你想賄賂我?門都沒有。”
黃鸝嬌嗔著,眼里的笑意更濃。
我一臉奸笑:“嘿嘿,兵荒馬亂的,死一兩個衛兵很平常。”
雙臂一緊,把黃鸝摟得更結實,她嚶嚀一聲,軟軟地倒在我懷里,頭枕著我的肩膀,吐氣如蘭:“哼,你想殺人滅口呀。”
我心猿意馬,剛想笑,忽然從寢室後施施然走出了一位白衣女子,人到聲到:“想殺人滅口嗎,那你就小看後宮了。”
我大吃一驚,循聲仔細一看,更是驚得我目瞪口呆,這女子麗容天顏,傾國絕色,分明就是幾百年後的喬若塵,卻比喬若塵更傲氣,看她長發及腰,宛轉蛾眉,鼻巧嘴小,膚白得不帶一絲血色,清秀得仿佛不食人間煙火,尤其那一雙大眼睛里微微偏綠的眸子,如仙如魅。
黃鸝一見女子,嚇得渾身發抖,噗通一下,趴跪在地:“奴婢見過若公主。”
若公主譏諷道:“賤婢,看來香君叫你來不是監視他,而是慰安他,對麼?”
黃鸝趴在地上,連頭都不敢抬:“奴婢知罪,請若公主開恩,請若公主原諒。”
她連辯解都不敢,一口就承認有罪,可知這個若公主是何等可怕。我盯著這個突然而至的若公主,心中隱隱有氣。
若公主冷冷一哼,緩步走來:“原諒你麼,好啊,你下去自砍一只手,膽敢違抗,我讓你生不如死。”
我大吃一驚,這不是草菅人命嗎,只見黃鸝哭了出來:“若公主,奴婢不敢了,奴婢不敢了,請若公主開恩。”
若公主大聲怒斥:“你敢違命?”
我大怒,聲震屋頂:“她不敢,我敢,如果黃鸝的手斷了,我就在你臉上刻一條毒蛇,用小刀刻,你信不信?”
若公主臉色大變,似乎更蒼白,更無血色:“李中翰,你只不過是一個小小的二品侍衛,你想造反麼?”
我剛想咆哮,可瞬間就克制了,畢竟不是幾百年後,眼前這個女子是權勢滔天的公主,我是萬萬不能輕易得罪,想到這,我口氣軟了下來:“若公主,給我一個薄面,放過黃鸝吧,我替她求情。”
語氣是軟了,但我的目光仍然逼視她的微綠眸子,她與我對視了片刻,氣焰略挫,鼻子一哼,從懷中拿出了一根黃色的卷軸,臉上露出了一絲陰笑:“李中翰聽旨。”
我心想,凡事都有第一次,既然來到幾百年前,就會有無數個第一次,如今皇上是老大,我跪他也不丟份,支起身子,我雙腿跪下,嘴上念道:“唔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耳聽一嬌脆的聲音抑揚頓挫:“欣聞愛卿勇冠三軍,勢如破竹,連克強敵,收復大典疆土,朕心大慰,特酌嘉獎,予以晉升李中翰為驃騎神武候,配一品白玉帶,望卿見旨即刻回宮,覲領封賞,欽此。”
“臣謝恩。”
我抬頭一看,見若公主將長幅卷回成軸,我也不去接旨,而是指指膝蓋,示意有傷在身,不方便,那若公主柳眉倒豎,氣鼓鼓道:“哼,你即便有傷在身不便接旨,也應該說,叩謝隆恩,看你不陰不陽,不誠不懇,我完全可以告你藐視皇恩,光大不敬之罪就足以砍掉你的人頭。”
我深深一口呼吸,索性坐在地上:“真奇怪了,若公主,難道我往日與你有冤?近日和你有仇?”
若公主鄙夷一笑:“你別裝傻,我們之間的事,大家心里有數,哼,走著瞧。”
說完,裙角飛揚,飄然而去,還真有點仙氣。我挪了屁股,將依然趴跪的黃鸝扶了起來:“黃鸝,你說說,我跟她有何過節。”
黃鸝臉色蒼白,心有余悸,朝四周瞄了瞄,小聲道:“你不會真的失憶吧,那麼一大攤子的事,你沒印象了?”
“真失憶了。”
我只能這樣解釋,如果告訴黃鸝我來自幾百年後,估計她連跟我說話的興趣都沒有,她一定以為我瘋了,其實,我的記憶在過去和將來之間衝撞,很多事情記不起,很多事情卻能想到,我苦惱之極。
黃鸝狡黠地朝我眨眨眼:“幸好我全知道,就告訴你吧。”
剛想說,忽然又跪了下來,一臉溫柔:“我先謝謝你,中翰哥。”
“快說,快說。”
不弄清楚與若公主的過節,我如何混得下去,如何敢回皇宮領賞?抓住黃鸝的小手,我迫不及待地抓住黃鸝的小手來到蠶絲絨被,錦緞綾羅的大床上落坐,黃鸝看了一眼大床,小臉微紅,忸怩地片刻,終於娓娓道來,我聽得一乍一驚,沒想到我與若公主還有如此多的恩恩怨怨。
原來,我曾經護衛若公主的另外一位哥哥谷王爺去打獵,這個王爺生性好色,打獵的時候見一村婦長得有姿色,見前去調戲,繼而強行奸淫,不料被村婦用銀簪扎瞎了眼珠,結果村婦被滿門抄斬,而我因護衛不力,消去二品,降為三品,罰了半年俸祿,後因多次護駕有功,皇帝重新給我冠上二品,可惜谷王爺從此變成了獨眼龍,若公主與谷王爺關系最為要好,自然恨到我頭上來。
另一件意外,更讓若公主對我懷恨在心,那一次有刺客前來,正好是我護衛著皇上,若公主當時也在場,可她受了驚嚇,跌落於一處水池中,她水性極差,水池頗深,若公主拼命喊救,但我負責保護皇上,當時身邊的護衛不多,我自然全力保護皇上,不管若公主的死活,等大隊御林軍趕到,若公主都沉到水池了,差點死掉,事後,若公主大發雷霆,質問我見死不救,要殺我的頭,幸虧大臣,皇後明事理,知道我情非得已,皇上愛極這個若公主,本來想消我官位,貶我為馬夫,以此重責我給若公主解氣,後來礙於香君公主大鬧上書房,皇帝不得不作罷,那若公主自然對我恨上加恨。
黃鸝又講了一些我與若公主正面衝突的事件,說到精彩處,她雙手揮舞,口沫橫飛,添油加醋,我自然能聽出來,她突然狡黠問:“你最令若公主恨你的是……”
我氣急敗壞,伸手擰住了黃鸝的巧鼻:“再說話說一半,我就把你鼻子咬下來。”
“我說,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