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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42章 渡江

英雄難過美人關 太陽雨 8410 2024-03-03 00:30

  九江,山擁千嶂,江環九派,“士高氣清、富有佳境”,自古以來,就是舟車輻輳、商賈雲集的通都大邑。

  地處贛、鄂、湘、皖四省交界處,襟江帶湖,背倚廬山,更是兵家必爭的軍事重鎮。

  九江之稱,最早見於《尚書?禹貢》中“九江孔殷”、“過九江至東陵”等記載。

  後來據《晉太康地記》記載,九江源於“劉歆以為湖漢九水(即贛江水、鄱水、余水、修水、淦水、盱水、蜀水、南水、彭水)入彭蠡澤也”。

  進九江城的時候,黃昏開始從廬山上籠罩下來了。

  血色的太陽被西方的地平线一點點蠶食干淨,街上的人物景致都披上了一層花粉似的光輝。

  遙望天際,東邊巍峨的石鍾山被夕陽的回光染成一片華麗的紫色。

  先投宿,後吃飯,閔總管的身子雖然臃腫,手腳還是蠻利索的,把一切打點得井井有條。

  從三層高的孔明酒樓的窗口望出去,下面就是贛江流入鄱陽湖的入口,水勢浩淼,江面壯闊,南浦飛雲,長橋臥波,“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

  酒樓名為孔明,老板可算是個有心人,其時羅貫中的《三國演義》已在民間大量流傳,三國故事幾乎家喻戶曉,而書中所描寫的“諸葛亮舌戰群儒”、“柴桑口臥龍吊孝”和“群英會蔣干中計”等名篇就是出自九江。

  “藜蒿炒臘肉”是南昌與九江兩大城市聯手制造的一樣特色菜肴,選用的是鄱陽湖區特有的一種水草藜蒿,所謂“鄱陽湖的草,南昌人的寶”,說的便是這道菜。

  眾人摸不清行情,小心奕奕地吃了一口,脆嫩香甜,也算別有一番風味。

  九江的傳統佳釀“陳年封缸酒”是中國極少見的甜黃酒,與紹興、嘉善那邊的加飯酒明顯不一樣,酒水晶瑩透亮,呈瑰麗的琥珀色澤,香氣濃郁醉人,味道鮮甜醇厚,入口清爽甘冽,簡直讓人一見傾心,相見恨晚。

  落日的余輝染紅了贛江水面,也染紅了江上的點點白帆,悠揚的漁歌遙遙傳來,婉轉動聽,真有些漁舟唱晚的味道。

  一葉貼水扁舟順水而下,徐徐剪破殘霞蕩了過來。

  船頭站著一個白衣少年,紙扇綸巾,書生打扮,江風拂面而過,吹起他的鬢發和衣角,飄飄然猶如神仙過江。

  初荷夾了一筷鄱陽湖銀魚,卻沒有往嘴里送,一雙眼睛專注地望著窗外,扁舟漂近,那少年突然抬起頭來,一張臉蛋光潔得好像珠玉,眸子明朗如星,兩條細長的眉毛飄逸如飛,面孔俊美得幾乎難以形容。

  初荷脫口說道:“相公,這個人好好看啊。”

  方學漸把一個“油爆蝦球”送入嘴里,看了她一眼,好奇地探頭過去,只看見那白衣人輕輕一躍,兩丈寬的水面一躍而過,姿勢優雅,身法輕盈,鼓掌贊道:“好輕功!”

  那少年的雙足落地,抬頭望了一眼,銳利的目光掃過方學漸的面孔,冰冷刺骨,讓人不自覺地生出打寒噤的欲望,幸好他的目光沒有停留多久,腦袋垂下,邁開周正的四方步,往酒樓行來。

  剛才上樓來的時候,方學漸注意到二樓的十幾張桌子前橫七豎八地坐滿了佩帶刀劍的江湖人物,足有六、七十人,一色的青布短衫褲,露出多毛的醬色小腿和手臂,不知道是什麼幫派在這里聚會。

  他從窗口縮回頭來,一本正經地道:“裝酷的小白臉我看的多了,他也不算是最好看的,瞧這小子一副冷冰冰的死人德性,好像別人欠他一萬兩銀子沒還似的,一看就是一個短命的小氣鬼。”眾人嘻嘻地笑,小昭差點把吃在嘴里的一口湯水噴出來。

  閔總管夾了一只風雞腿到小素的碗里,笑道:“莊主,大家都知道你不是小氣的人,明天過了長江,是不是把那匹‘烏蹄玉兔’暫時借給解爺用一下,他趕著上北京去救人。”

  方學漸察覺眾人的目光有些異樣,只初荷和小素有些驚訝地看著自己,知道剛才話說得有些重,頓了頓,道:“解大哥救人要緊,我不但打算把‘烏蹄玉兔’借給他,還要資助他三千兩銀子,讓他更有把握把張經張大人、李天寵李大人救出來。”說著,便從口袋里掏出三張一千兩的銀票,放到解明道的面前,自然又是他請客,遼王殿下買單。

  解明道看著桌上薄薄的三張紙片,伸出去的手指居然有些發顫,把銀票收入懷中,突然抬起頭來,端起酒杯,道:“方兄弟,你的大恩大義,解某會一輩子記在心里,來,小素,和叔叔一起敬方莊主一杯!”

  小素眼睛有些發紅,拿起面前的一杯清水,站起來和他的酒杯碰了一下,學著解明道的樣子仰頭把水一飲而盡,哽咽道:“多謝方莊主的大恩大義。”

  方學漸放下酒杯,示意初荷加滿,目光從解明道移到小素的臉上,笑道:“小素這樣懂事的孩子我平生還是第一次見到,只是有一樣不好,就是見外,以後都是自己人了,小素,不要莊主長莊主短的,我比你痴長幾歲,叫我方大哥好了。”

  小素的一張俊俏小臉微微一紅,清秀中透出少女特有的羞赧來,不敢回視方學漸的目光,垂下腦袋低低地答應一聲。

  方學漸舉起加滿酒的杯子,站起來道:“解大哥,這一杯酒,兄弟祝你平安抵達北京,順利地見到陶尚書,如願地把兩位大人從牢里救出來。”

  解明道也慌忙的站起,兩人碰了一下酒杯,正要就唇飲下,只聽“砰”的一聲,有人在樓下用重手法拍了一下桌子,“咯勒勒”一響,接著聽見碗碟落地碎裂的聲音,想來那桌子竟是受不住一掌之力,被打得散了架。

  樓板“嗡嗡”震動,酒水在杯子里起伏搖晃,方學漸急忙一口而盡,只聽一個粗重的聲音道:“你們‘十二連環塢’的胃口未免太大了些,長江上下大大小小二十一個幫派你們已收服十二個,還想怎地?難道想把整條長江吃下去麼?”

  被這人霸道無匹的一掌懾服,原本熱鬧的孔明酒樓突然變得一片肅靜,喝酒勸菜的,交際應酬的,高談闊論的,甚至連底樓,敲著醒木,正把一段“諸葛亮含淚斬馬謖”講在興頭上的說書人都住了口。

  一個清亮尖細的聲音很快從樓下飄了上來,道:“洪幫主,我知道你的鐵砂掌很厲害,可也不用拿桌子出氣啊?來這里之前,總舵主對我千叮萬囑,一定要把這一句話帶到,現在你和你的兄弟都親耳聽過了,我的使命也算完成了一半,至於你們答不答應,反正還有一晚上的工夫,可以慢慢考慮。”

  山莊眾人停住吃喝,豎起耳朵注意下面的動靜。

  似乎能聽得見那洪幫主呼呼的喘息聲,靜了片刻,那粗重的嗓子說道:“長江上的生意我們沒有興趣,鄱陽幫一向只在鄱陽湖里討生活,咸菜淡飯,不想招惹別人,也不想被別人招惹!”

  那尖細的聲音嘿嘿冷笑幾聲,一字一頓地說道:“我如果硬要招惹呢?”

  “嗆啷”、“嗆啷”,兵器抽離刀鞘的聲音響成一片,樓下一定雪光如銀,殺氣衝天。

  那個聰明的掌櫃腦門子上急出一層熱汗,跑上樓來向客人陪著笑臉,口中不住聲地道歉,卻不知被哪個“莽張飛”似的粗人推了一下,哀叫著滾下樓去。

  方學漸心中暗暗稱快,最好那個小白臉被人砍成十七、八段,丟進贛江里喂了魚蝦,世界就此美妙、清淨許多,面上卻不露絲毫喜色,見大家一副屏氣凝神的緊張樣子,端起酒杯,揚了揚道:“大家愣著干什麼,來來來,喝酒吃菜。”

  山莊眾人這才稍稍放松下來,伸筷夾了些面前的菜肴,放入口中慢慢咀嚼,兩只耳朵卻筆直豎立,傾聽樓下的動靜。

  只聽那洪幫主咬牙切齒地說道:“‘十二連環塢’最近好大的名聲,可是鄱陽幫七十五個弟兄,也不是好欺負的,狗逼急了還會跳牆,何況是人。”

  “洪幫主不要妄自菲薄嘛,好好的人不錯,干嘛要去做狗?何況還要這許多兄弟陪你一起做狗,不是太可惜了?”

  一個嗓子粗亮的漢子突然說道:“你奶奶的熊,咱們洪幫主橫行鄱陽湖的時候,你這兔子哥還不知道在哪個地方蹲點吃奶呢,要鄱陽幫加入鳥的‘十二連環塢’,先問問我光頭老六手里的這把刀!”

  呼的一聲,鋼刀斜斜砍出,勢勁力猛,看來也是在上面下過一番苦功的。

  方學漸微閉雙目,夸張地咀嚼口中的“素炒鱔絲”,緩緩點頭道:“好,不錯,不錯。”不知是在稱贊菜肴的美味,還是在稱贊那人的功夫。

  “啊……”那自稱“光頭老六”之人突然長聲慘呼,鋼刀“嗆啷”落地,然後是屍體直直摜倒的聲音。

  霎時之間,整座酒樓鴉雀無聲。

  暮色漸濃,江上的漁歌好像一下子變得飄渺起來,讓人難以捉摸。

  清冷的江風裹著黃昏最後的一絲嫵媚從窗口送進來,爬上初荷柔軟油亮的鬢發,瑟瑟抖動,惹人憐惜。

  方學漸夾了一只“辣子雞丁”給她,湊過去輕聲道:“山雨欲來風滿樓啊。”

  初荷的睫毛輕輕一顫,面上微有紅暈,轉過頭來好奇地看了他一眼。

  死一樣的寂靜沒有保持多久,樓下突然響起一聲海嘯似的呼喝,桌子掀翻,椅子推倒,碗碟相撞,幾十把鋼刀一齊上前,白光閃耀,“叮當、乒乒”之聲大作。

  整座酒樓好像風雨中的一葉孤舟,劇烈地搖晃顫抖,樓下廝殺的激烈程度可想而知。

  在兵器相撞,火星飛濺中夾雜著一聲聲淒厲的哀號和憤怒的叫罵,鮮血“嗤嗤”地飛揚激射,斷肢殘體四下亂滾,聽來讓人毛骨悚然。

  三樓的其余客人臉色早已嚇得白紙一樣,坐在凳子上戰戰兢兢,不敢挪動半步。

  方學漸多歷生死,此時也不免有些心旌搖曳,探頭出去,幾下驚呼響起,只見一條白色人影從二樓的窗口橫飛出來,手中一把三尺長劍裹著一團雍容而清冽的光華,宛如綻放出水的芙蓉,想來是什麼名劍利器。

  那白衣少年揮劍打落一枚射過來的透骨釘,哈哈一笑,道:“洪幫主,你還有一夜的工夫,做人做狗,可千萬要想清楚了。”曼妙的身姿在空中一個優雅的轉折,穩穩落地,幾下起伏,躍上扁舟,在“咿乃”聲中漸漸飄遠,融入沉沉暮色,山水一色,再也望不見了。

  聞著新鮮的血腥氣,聽著痛苦的呻吟聲,想著缺胳膊少大腿的樣子,酒菜再好,大家也無法下咽,何況官府馬上就會過來盤問,應付起來十分麻煩。

  下樓的時候,山莊眾人都沒有向二樓多看一眼,惟恐被他們找上,無緣無故地成了出氣筒。

  回去客棧安歇,閔總管怕大家沒有吃飽,特意請客棧伙計去九江城西蔣干街的“滋味美”小吃專賣店,買來了蟹肉包子、翡翠燒麥、棗泥鍋餅和綠豆印糕等七、八種精致糕點,給眾人宵夜。

  四個馬夫被派出去打探消息,余人在方學漸的房中邊吃邊談,呆了一個多時辰,都猜不透那個白衣少年是什麼來歷。

  解明道以前做的是朝廷武官,領兵與倭寇、盜匪作戰,對江湖幫會不是太熟悉,雖然倭寇、盜匪中很多都是綠林好漢。

  龍嘯天失蹤以後,老麻就很少在江湖上跑東跑西,娶了翠花之後夜夜操勞,更是邁不動腿。

  他只知道長江一帶以前有個“五星盟”,卻從沒聽說過有個“十二連環塢”,想來定是近幾年才崛起江湖的新組織。

  能一舉網羅十二個幫會,這個“十二連環塢”的總舵主當非一般人物。

  四個馬夫不久回來,稟告的消息沒有什麼新鮮出奇,眾人又議論不出什麼結果,便紛紛起身告辭,回房休息。

  方學漸關了房門,在大小老婆的服侍下,洗面漱口燙腳,倚紅偎翠,溫情香濃,上床之後自然少不了又是一場雲雨好戲。

  方學漸年紀輕輕,正是性欲和精力比較旺盛的時候,兼之丹田中真氣充沛,平時又注意飲食的質量,所謂“藥補不如食補”,一根火棒經常蠢蠢欲動,在窄小濕熱的花房中接連軟硬三、四回,還能高高昂起,對付兩個青澀羞赧的雛兒老婆,自然暢所欲言、游刃有余。

  第二天一早,閔總管便出去聯系渡船,天亮出發,日上三竿才回來。

  付過住宿費用,眾人相擁出門,馬車馳過熱鬧的大街,不多時便到了贛江口,一艘長五丈、寬十尺的中等帆船停在那里。

  一個精瘦的中年漢子迎了上來,面容黧黑,背脊微駝,顯然是過慣水上生活的。

  眾人料想他定是船主,閔總管一經介紹,原來姓沐。

  大家嘻嘻哈哈,對著他笑,心道:姓沐的做這份水上買賣,也算名副其實、童叟無欺。

  眾人忙碌一陣,把馬匹和馬車下到船上,一切妥當,起錨開船。

  先從贛江口入鄱陽湖,再曲折繞過成犄角形的湖口,北渡長江,這一路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約莫六十里地。

  行船比陸地跑馬要緩慢了許多,又不能順風順水,只這一段路,便要行兩個多時辰。

  這天刮的是西風,進入鄱陽湖後,船行向北,只得收起了風帆,改用人工劃槳,噼里啪啦的,十幾根木槳此起彼落,打得湖上水花亂飛,船身沉重,速度還是漸漸慢了下來。

  方學漸攜著大小老婆的手,鑽出狹小氣悶的船艙,走上甲板,閔總管、解明道和小素早就站在船頭,見他們出來,招呼一聲。

  這一帶湖面開闊,隱隱沙汀,飛起幾行鷗鷺;悠悠青浦,撐回數只漁舟。

  鄱陽湖碧波萬頃,水天相連,渺無邊際,驕陽當空斜照,湖上浮光躍金,飛鳥回翔,美景天成,讓人迷戀贊嘆。

  船行數里,湖面突然變窄,湖水愈來愈深,十幾丈寬的河道,兩岸都是犬牙交錯的怪石,黑黢黢地自上而下,壓緊著水流,從下面穿過去的時候,半空中的石牙好像隨時都會猛地壓下來,看得人驚心動魄,原來是到了西鄱陽湖的“葫蘆頸”。

  在“葫蘆頸”的深處,離湖口不遠,碧波之中突然聳起一座小石島,名為大孤山(亦稱大姑山),與長江又一石島——小孤山遙遙相對,唐人顧況游歷此地時曾寫下“大孤山遠小孤山,月照洞庭歸客船”的詩句。

  大船進入“葫蘆頸”,不多時便望見了饅頭似的大姑山,倒映水中,蒼翠欲滴。

  方學漸正在拿那圓鼓鼓的山峰與初荷胸前的大白兔作比較,忽聽前面遠遠地“砰”地一響,像打了一個悶雷相似。

  不多時便從山後轉出兩條船來,一前一後,筆直地向自己的坐船駛來,前面那艘船桅杆折斷,船身傾斜,一股股濃煙從後艙中冒出,好像在勉強支撐,隨時可能傾覆一般。

  沐老板在船尾掌舵,看見這等情形,急忙轉舵,避開來船。

  “砰”地又是一聲巨響,這次聽得十分真切,原來是後面的船在開炮。

  兩船相距不過十丈,炮彈輕易擊中前面的大船,中艙突然竄起一團耀眼的火光,船身破了一個大洞,湖水倒灌而入,船上的眾水手大聲呼叫起來。

  火光閃耀,船身越燒越猛,漸漸地下沉,再難維持多久。

  眾水手紛紛跳水,“撲通、撲通”聲不絕,不少人看到方學漸的坐船,口中呼救,紛紛泅水過來。

  沐老板怕惹事上身,轉舵更加急迫,向北行進的船身幾乎成了東西向,但湖面寬度不過十七、八丈,岸邊礁石又多,不能太過靠近,與那沉船交錯而過時,相距不過七丈遠近。

  只見後面打炮的那船放下兩條小舟,十個黃衣壯漢攀爬而下,手握鋼叉、長矛,一舟五個,大船上一個威猛的聲音喝道:“手腳干淨些,把‘鄱陽幫’這些沒用的狗子全都殺了,一個不留。”

  浪濤拍岸,那艘被火炮擊中的大船很快只剩下一截桅杆,然後消失得無影無蹤,湖面回歸如初,仿佛這個世界上根本就沒有存在過這樣一條船似的。

  “葫蘆頸”中段的兩岸都是陡峭的懸崖,根本無路可逃,“十二連環塢”選擇這個地方動手,顯然是事先經過周密策劃,看准了這樣一個地形。

  江水湍急,鄱陽幫眾長年在湖上討生活,游水的技巧還算過硬,這才沒有被流水衝走,便拼命往方學漸的坐船游來。

  江面上很快蕩漾開了一聲聲絕望的慘叫,在鋒利的鋼叉、長矛下,一條條生龍活虎的漢子成了砧板上無力翻身的咸魚,一股股濃稠的血水像噴泉一樣四下飆射,無數細小的紅色珍珠在空中呼嘯飛舞,然後和金黃色的陽光一起,嘶喊著灑滿整個湖面,在眾人的瞳孔里映出一層淒厲的華美。

  初荷嚇得不敢再看,躲進方學漸的懷里,輕輕顫抖,低聲道:“這些人好可憐。”方學漸拍了拍她的後背,低聲安慰幾句,輕聲道:“江湖上的規矩就是這樣,弱肉強食,適者生存,沒有絲毫道理可講。”

  那大船喊話過來,沐老板的帆船被迫拋下鐵錨停在原地,兩艘小船繞著船身四周來回游弋,檢查有沒有漏網之魚。

  不久,炮船上放下一艘小船,四個水手劃槳,駛了過來。

  船身中間站了三人,為首之人頭帶綸巾,手執紙扇,眉目俊美,臉上卻猶如凝結寒霜,一身純淨的白色衣衫比冬雪還要冰冷,在風中獵獵作響,更顯得他英姿颯爽、豐神如玉,正是那個在孔明酒樓單刀赴會又全身而退的少年。

  中間之人四十來歲年紀,身形魁偉,臉上手上的肌肉凹凸起伏、盤根錯節,看上去有使不盡的力氣。

  大漢身後跟著一個三十多歲的中年人,個子矮小,身穿富貴馬甲,頭戴瓜皮小帽,十足唯利是圖的當鋪掌櫃。

  三人上船,沐老板慌不迭地從船尾迎了過來。

  那白衣少年銳利的目光在山莊眾人的臉上掃了一圈,最後對那大漢點點頭。

  那大漢恭恭敬敬地向他施了一禮,然後居中一站,朗聲道:“這條船誰是老板?”

  沐老板“呼哧呼哧”地跑到,往他跟前一站,點頭哈腰道:“這位大爺,我就是船主。”

  那大漢看了他一眼,道:“你叫什麼名字,這條船上剛才有沒有鄱陽幫的人爬上來過?”沐老板急忙報上自己的姓名,一顆腦袋卻搖得像一只撥浪鼓,苦著臉,道:“沒有,絕對沒有,不敢,絕對不敢。”

  大漢鼻子里“嗯”的一聲,和下面游弋的幾個幫眾交換了一下眼色,問道:“你以前每個月交多少銀子給鄱陽幫?”

  “五兩。”

  “以後交八兩。我是‘十三連環塢’鄱陽湖分舵舵主龐鋼川,以後凡是出入這條水道的貨船、客船,都要按時交納月份。你老實聽好了,我要你去通知這里所有的船主,讓他們每個月的初八到孔明客棧二樓找這位鐵老板,他是‘通達銀莊’九江分號的掌櫃,負責辦理月份的收賬事宜。如果誤了這件事,你提早准備好全家的棺材。”龐鋼川一臉的得意洋洋,指了指身後猥瑣的瓜皮帽中年人。

  沐老板的臉上哪里還有半分人色,兩個膝蓋“啪啪”地互相碰撞,只差要當場跪拜下來,鄱陽湖境內大大小小上千條船,要他一一通知過來,談何容易?

  他剛才的苦瓜臉是裝出來想糊弄別人的,現在卻真的成了一只苦瓜,笑起來的皺紋能和一百二十歲的老太婆一較長短,有氣無力地道:“大爺,這個實在太……”

  “實在什麼!”龐鋼川一聽他要討價還價,眼珠子凸出來,瞪得比牛還大。

  沐老板慌忙連連搖手,臉上拼命擠出來的笑容比蜜糖還甜,笑道:“沒……

  沒什麼,我的意思是說,龐大爺的這個主意實在太好,真的很高明。“說著,還豎起了大拇指。

  龐鋼川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之中全是笑意,道:“好,我就是喜歡你這樣聰明的年輕人,一說就懂,一點就透,今天龐大爺高興,就收你做小弟,以後用心辦事,我不會虧待你的。”

  沐老板沒有四十,三十七、八是肯定有了,近幾年不要說“年輕人”這樣鮮亮的稱呼,就算“小沐”也鮮有人問津,頭腦一時反應不過來,臉上一愣,然後膨脹成紫黑的顏色,面皮底下迸濺出大喜過望的神情,跪下“咚咚咚”磕了三個響頭,道:“謝謝大哥收錄,小弟一定盡心竭力為大哥辦事,無冤無悔,鞠躬盡瘁。”

  龐鋼川滿意地點點頭,走到那白衣少年的身前,躬身道:“姬公子,等了這麼久,料來那些‘鄱陽幫’的小丑都已死絕,我們現在回去?”

  姬公子細長秀氣的眸子像釘子一樣刺在他臉上,龐鋼川被他看得冷汗直流,腰身彎得更低。

  姬公子的目光從他的身上轉到方學漸的臉上,緩緩道:“那洪三通號稱‘水中霸王’,善於閉氣躲匿,不會這麼容易死,你帶三個好手留在這條船上,辦完了事情再來見我。”話音才落,身子裊裊騰空,如一頭飛鳥似地躍下船去。

  那個瓜皮帽看了龐鋼川一眼,急忙跟著下去,白衣飄飄,小船很快行遠。

  三個黃衣漢子爬了上來,垂手站在龐鋼川的身後。

  一聲令下,帆船起錨開槳,繼續前進。

  方學漸暗中舒了口氣,不想在甲板上多呆,便拉了初荷和小昭的手掌回去船艙。

  三人在床沿坐下來,初荷伸臂抱緊他的腰身,眼睛卻望著船艙頂部,痴痴地道:“這個姬公子的眼睛好冷啊,他目光掃過來,我都忍不住會打一個寒噤。”

  方學漸的心中又酸又澀,在她嬌嫩的臉上狠狠地親了一口,湊過去悄聲道:“他的眼神像冰一樣冷,相公的眼神卻像火一樣熱,再冷的冰我也有把握將它煮成滾燙的開水,你相不相信?”

  “這個人很邪門,看上去有些嚇人。”小昭躺下來,枕在方學漸的大腿上。

  方學漸對小昭大為感激,伸手在她臉上輕輕扭了一下,遭受的報復是疲軟的陽根被兩排細密光潔的牙齒溫柔地親了一下。

  他“嗯”地一聲悶哼,點了點頭,道:“是有點邪門,陰陽怪氣的,我們以後最好少和這樣的人照面。”

  他搜腸刮肚,還想委婉而含蓄地打擊那個“姬公子”幾下,卻苦於精妙的詞匯一時難以為繼,正大傷腦筋,突然聽見底下的船板上“咚”的一聲輕響,輕微得幾乎難以辨認。

  方學漸此時內力深厚,耳聰目明,聽覺比常人要靈敏許多,登時察覺出這輕輕一響中的細小異樣,側耳細聽,卻又聽不到什麼了。

  他朝兩個老婆比了一下手勢,輕輕推開窗子,探頭朝下望去,綠波在船邊不住起伏蕩漾,船身弧形,擋住了視线。

  他招了招手,小聲對兩人道:“你們拉住我的腳,我俯下去看一看。”初荷和小昭好奇地望著他,以為相公要弄什麼玄虛,見他一本正經的樣子,都微笑著點了點頭。

  方學漸長長地吸了口氣,先把上半身探出窗外,一雙手掌貼住粗糙的船身,然後一點點滑出去。

  初荷和小昭脫下他的鞋子,一人抓住一條腿,慢慢把他放下去,心中猜測他的意圖,是要抓一條大鯉魚上來呢,還是一只大龍蝦?

  窗子離水面正好一人高,方學漸身子蜷曲著緊貼船身,一個不太標准的“倒掛金鍾”,腦袋離水面還有六寸。

  湖水深綠,微波蕩漾,他把眼睛的空間面積擴大到極限值,可惜沒有透視功能,所以什麼也沒發現。

  正當他要叫大小老婆把自己拉上去的時候,眼前突然飛起白花花的一大片,“嘩”的一聲,水珠激揚四射,“呼呼”的強勁風聲貼著耳朵過去,一只掌心烏黑的手掌伸出湖面,穿過無數珠玉般破碎的水花,朝他的頭頂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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