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過月色的柔和,“水雲晶”呈現出不同以往的淡默,黃色的光暈烘托的核心中的藍,多了幾分陶氣,釋宇星躺在一處高樓的頂檐上,任意拋著剛剛還炙手可熱的奇珍異寶,就像將別人的夢想也隨便耍弄。
懊惱出現在釋宇星臉上,幽幽嘆道:“想不到出來找小ㄚ頭,人沒找到,連爹的遺物都讓人偷了,這次可真是失敗,答應夢瑤的事沒有做到,要拿什麼臉回去見她啊,更何況是提親。”
“那塊玉佩對別人來說也不值錢,想來是顏如玉偷“候風天驚儀”時,職業習慣一時順手牽羊就拿走了。”
伸手抓住空中的水雲晶,拿到眼前凝視,像是對有生命的人說話般,釋宇星威脅道:“好不容易才說服妮姐把你借出來,這回全靠你當誘餌,把那個梁上女賊給引出來了,可別讓我失望喔。”
突然順風吹來,隱隱送來宛轉清亮的琴聲,溫柔的音韻細細灑灑若暮春微雨,輕浮的沾濕了幾許花瓣,聽之悅耳而不勉強。
但釋宇星卻覺琴境中有著金鼓齊鳴、萬馬奔騰的肅殺之意,心跳不自主的隨著樂聲逐漸加劇,胸口不聽使喚的怦怦而動。
吃驚之下凝起“純粹智”,各種忽高忽低的旋律,極盡千變萬化的音符,刹時在他腦中形成單純的曲线樂譜,不再是動人心魄的音樂,只是平凡的、五個頻率在混淆變化而已。
他不高興的皺眉道:“哪個人半夜不睡覺,起來上茅房還順便彈琴?這豈不是幫我打草驚蛇,叫偷兒今天放假一天。”
自屋檐上站起身來逼目一看,遠處的渺小人影依稀可辨,原來是一名白衣女子正如翔燕疾退,手抱著的翠綠琴身特別顯眼,縱然看不清面貌,但觀其窈窕輕靈的身段,已可排入美女之列無疑。
另外還有一白衣男子手持長劍,劍光玄奧凌厲,一黑衣男子單靠肉掌,拳風狂霸呼嘯,兩人俱有頂級不凡的實力,但此時夾攻一名身著灰衣,招式詭奇的人,竟絲毫占不到上風。
“武林就是那麼大,在哪里都會莫名其妙竄出那麼厲害的家伙。”
本以為四神已經很厲害了,但眼前這灰衣人卻不遑多讓,即使在咻咻的劍勢之聲包圍,森森的殺氣之意相抵,亦能以擊奇制勝,在最危險的地方掌控住戰局的指導權,不落入被合攻的窘境。
三人各展絕藝,琴聲擾敵制心,劍拳交擊互補,但還是被那名灰衣人節節逼退,直往釋宇星這方向過來。
為了避免不相干的麻煩上身,他正打算離開,明天再來抓那偷兒中的一朵花,突然紅影竄出閃動,彷佛夜空出現一團赤紅烈陽,像個大火球般撞向那名神秘高手,稍稍擋住了灰衣人的步步迫近。
這世上會有人穿的一身艷紅,在深夜的屋頂上與人廝殺嗎?
釋宇星遮眼叫苦道:“這小ㄚ頭又去惹了什麼禍,竟然要動用到危險的“銷魂自燃”,看來今天這晚不太好過了。”
銷魂自燃是“燎原碧火劍訣”中的極端劍招,劍離手,命相隨,威力驚人但卻是豁盡全身之力,不要命的同歸於盡招數。
想當年單純的君妙嬋,就是用這招舍命來救釋宇星的,只是他自己設計自己跳下“凝星崖”,使得此劍技白白浪費了。
釋宇星苦著臉無奈一笑,他當然可以袖手旁觀,但看到這式劍訣,心里總覺得怪怪的,難道自己會覺得虧欠她嗎?
晃了晃頭清醒一下,反正總要帶小ㄚ頭回去,才能哄得君夢瑤帶自己回去提親,雖然龐正泉那方面進行的很順利,但為了萬無一失的計劃,“天子”君悠悠的力量是必須的。
將水雲晶收入懷中,如飛蛾撲火般投向前方的凶險之中。
※※※
紅色的緞帶在黑亮的發絲中飄揚,君妙嬋如燭火迎風,殘而不滅的滴溜溜轉身,透明的“通明慧劍”光影隨處飛舞,本是小小的火星,在不顧一切的決心推波助瀾下,擴大為天羅地網的火蛇糾葛在一起。
劍離手之際,灰衣人的四面八方都被漫天蓋地的火網裹住了。
慧劍不自然的扭曲碰撞,卻無一點重復,卻無一點干擾,在無數個變化之中遵循著一定的劍跡,繪出迎向死亡的設計圖。
此時白衣男子的一劍助攻,恰如神來之筆,竟能在無隙可尋的銷魂自燃之中再添變化,只見奇幻百端的火焰狂噬、變化莫測的銳光疾撲,如此精采的合擊實在很難想像是隨手拈來的靈感。
灰衣人乍見此招也不敢輕視,身腰左轉成陀螺游避之勢,雙掌環抱胸前遙遙相對,凝重如山之萬古不移,任憑敵招焚風吹、劍雨淋,在承受毀滅性的力量中幻化出一尊面目猙獰的魔神形象。
雖是守勢,但偶一雙掌外翻,彷佛逃出地獄的血手即在眼前擴大,迅捷如疾箭般精准集中,以點水之姿在一招接一招的逐漸剝削下,將君妙嬋兩人雙劍化為入海泥牛。
此人功力之高、招術之巧,實在臻至驚世駭俗的地步,才能在數百劍中皆能稍觸即退而泄敵銳氣,退而不敗使敵無隙可趁。
君妙嬋嬌斥一聲,雙手連點劍柄,但不論如何圍剿進攻,總是不得其門而入,兩人劍招用老之時,灰衣人袍袖一揮盪開白衣男子,舍他而跨步上前,像有深仇大恨般出手追殺君妙嬋。
拳勁由拳頭爆出,呈利錐的真氣恰好在君妙嬋的頭顱達到尖端。
還未打中,拳風已挾著驚天泣神之威,振的君妙嬋衣衫裙擺向後飄飛,這一拳勁力非凡卻自巧轉拙,表面上聲勢更是浩大,但比之剛剛攻守歸一的無缺境界,這次可說是不留餘地的過頭,反而落入下乘之地。
可見灰衣人對君妙嬋是真的動了殺機,不知這小ㄚ頭又做了什麼,才能使這罕有的高手被怒氣衝昏頭,失去招式圓融的拿捏。
不過也由於如此,釋宇星才能趁隙而入。
寒熱迥異卻又有點不同的雙切掌推出,只聽得砰的一聲,灰衣人上身微晃退了開來,宛如英雄救美的姿態,釋宇星從君妙嬋後面穿出兩掌,替她接了這一拳,然後順勢摟住了她。
他正准備接受君妙嬋感激的熱吻,但這小ㄚ頭不懂知恩圖報,反而像遇到可怕東西般尖叫道:“哎呀,快把你的丑怪手放開。”
釋宇星一楞,跟著也哎呀一聲,他的雙手本來在同使玄冰、碧火訣時,左手是呈淡藍色而右手呈微紅色,那是真氣性質不同使然。
但如今卻是毫無規則,兩手自肘部以下,竟是紅藍斑點間雜,宛如得了麻瘋的不治之症。
這種結果連釋宇星也想不到,當初他是以第一套經脈行“三尺玄冰訣”,第二套經脈行“燎原碧火訣”,本來互不侵犯相安無事,但在“無上天絡”歸元之時,竟意外遭到“凝星蘊邪”的反噬,將他手部的兩套經脈攪和在一起。
就這樣手太坤肺經的循行路徑,出現了陽商、歷偏等應該是手乾明大腸經的穴道,各條經脈穴位都混亂纏繞在一起,但出奇的仍能暢通無礙。
在這一刻是玄冰真氣,但到了下一個穴位又變成了碧火真氣,導致於釋宇星的真氣呈現不穩定的狀態。
本來說起來威風凜凜的陰陽分流,如今卻變成像頑童手中的畫布,惡作劇的任意揮灑不負責任,同一根手指的各個指節都有不同顏色。
比起虛幻看不著、摸不到的凝星蘊邪,釋宇星日後第一個納入“驚世武訣篇”最為人所知的武學,便是這“夜綴星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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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衣人在全力施為狙殺君妙嬋,突然跑出神秘的援兵,以雙掌切住他的拳勢,跟著在毫無阻滯的牽引下,飽蘊內力的一拳都擊在空處,餘威彷佛洞穿了空間,無端引起強風橫流匯聚在拳頭擊中處。
而他才想回氣遞招,就感到自接觸的雙掌中,傳來左右兩股寒熱不同的氣勁襲體,不假思索的立刻逆轉內力,想要以寒熱抗衡相抵,這也是高手在遇到有明顯特質的真氣,最常使用的省力途徑。
“以寒結熱,以熱熔寒。”
但當他的真氣剛轉變時,敵方接下來的後勁卻時而純寒,時而縱向的先熱後寒,時而橫向半寒半熱,一時之間竟無所適從。
不乏有高手能做到剛柔並濟,九分剛留一分柔,但其實是第一道剛勁和第二道柔勁的快速串聯而成,更進一步者能發出數道潛勁讓人防不勝防,但從沒人能在同一口氣息做出變化。
而釋宇星的不可思議處在於,他發出的是連綿不絕的同一道內勁,毫無接合勉強處讓人能從中阻斷。
灰衣人微咦一聲,他雖在武林中已隱匿許久,但以前也是縱橫天下的少數高手,卻未曾遇過這種古怪的內力,釋宇星這種性質相反而混雜的內力,倒有點像是初學者的內力,貪雜而未精純的毛病。
但雜的是玄冰碧火這種先天真氣,可就令人不能輕松對付。
他反射性以數十年的深厚根基,不管性質硬將對手砰的震開,這或許是最好的辦法,自己也稍退一步重整架勢。
釋宇星也緊摟著君妙嬋退出一丈之外,落入應該是己方的陣營之中。
仔細看來三個倒認識兩個,黑衣人當然就是討人厭的“黑豹門”少主鐵存義,而白衣人竟是許久不見的楚仲玄,握劍於胸挺立於檐頂上的英姿,比之從前溫文儒雅的內斂,多添了一絲冷酷沉靜的成熟。
落在較遠處的那名彈琴白衣女子,不知是否天性孤傲或過分怕生,始終不發一語,縱然在這萬籟俱寂的夜中,仍給人與俗世紛擾無干的不真實感覺,使她充滿古典美態的輪廓與朝霧花淚的不舍連在一塊。
雖是脫俗,可眼中的哀傷卻傾吐了惹人憐惜的無奈,最真切的苦難。
釋宇星打招呼道:“想不到會在這遇上楚兄,沙大叔應該找到了筱婷治療吧,”跟著閉上一眼,嘖嘖稱奇道:“兄的劍技有了長足進步,但跟原來的路子不同,應是別後另有一番奇遇。”
楚仲玄乍遇故知可是又驚又喜,道:“都是釋兄舍身誘敵,在下才能安全脫離險地,沙大叔也因素有“女華陀”之稱的華姑娘施以超凡醫術,武功盡復舊觀,絲毫無損,此恩此德仲玄永志銘心。”
“說什麼傻話,我們也算是共過生死的患難之交,我若有危險,“相信你也會不顧一切的幫我”,若再這麼斤斤計較,就是不把我當兄弟了。”
雖是叫人別放在心上,但卻又不要臉的提醒人家該怎麼做,釋宇星於感性話語加上一點利益輸送,倒讓人不覺強迫的被情義綁死。
只能領略到正面意義的楚仲玄,果然感同身受,還以為遇上個真性情的好漢子,肅然道:“若我再說表面感恩的話反倒顯得膚淺,兄弟之情重交心,生死與共自是義不容辭。”
“嘻,這呆正經不知去哪進修,劍術竟大有進步,可供利用的價值再度倍增,之前的演的戲碼肯定可以回本了,我真有投資的眼光。”
暗中自吹自擂一番,釋宇星才故意東張西望,憤然抱不平道:“那位白漂漂小姐是誰?小姑娘怎麼不在,楚兄這樣見異思遷可不太好喔。”
用眼神瞄向君妙嬋道:“你又怎麼會跟這小ㄚ頭混在一起,她可是會纏死人的大麻煩,除了我,怕誰也消受不起。”
君妙嬋被當著面說是麻煩,一點也不覺刺耳,反而露出一付“你能拿我怎麼樣”的可惡笑容。
楚仲玄尷尬一笑,連忙解釋道:“芷晴師妹先回“儒林”了。”
接著介紹道:“這位是白素媗姑娘,不久前我與沙大叔遇襲而落水分開,當時若非白姑娘救了我,可能就因昏迷要葬身魚腹之中。”
“碧琴雪鶴”白素媗最為大家所知的是南武十美之名,而她身為“仙鶴流”的掌門“雲天仙鶴”白立群之女,卻沒那麼引人注意。
楚仲玄盯著君妙嬋道:“我聽消息說沙大叔已經聯合了“飛鯨水寨”,將前來參加武林大會,於那時向翁淵廷討回公道,所以我也想去助一臂之力,經過這里時,剛好遇見這姑娘被人追殺,於是就出手相助。”
釋宇星對楚仲玄保留的話微感驚訝,他應該不是不問對錯,看到女人被追殺就幫忙的人,那他到底“垂涎”這小ㄚ頭哪一點?
“這呆正經剛剛還是肝膽相照的坦承模樣,怎麼現在就有事瞞著我,難道他也是算盡機關在欺騙我,還是他太過謹慎,仍未信任我?”
其實楚仲玄是因為“自己也不確定的原因”才幫助君妙嬋的,所以語帶保留並非是存心之為,只是釋宇星生性猜忌,別人稍有遲疑就會在他心里留下陰影,這樣他就不能把楚仲玄如使臂指。
“既有背叛的可能,還是先別重用他,倒是這鐵大個現在就可用一用,沒腦袋的蒼蠅也想在我身邊爭糖吃,那就讓你掉腦袋吧。”
一直不說話的鐵存義雖不滿釋宇星緊抱著君妙嬋不放,但眼前正面臨反被獵物追殺的困境,非是計較私情的時候,兩眼盯著灰衣人的一舉一動,從調息運氣和行功的狀態,不放過任何可以逆轉局勢的破綻。
釋宇星為了激起鐵存義的魯莽衝動,諷刺道:“喂,你不是去暗殺的嗎,怎麼搞得雞犬不寧,想必是“黑豹門”的暗殺手段太過高明,人家崇敬之餘還恭送你離開,不過送這麼遠也夠了,可以叫那什麼人的回去了嗎?”
鐵存義眼中射出足以殺人的怒火,但是對故意惹事的人卻是助燃劑。
在釋宇星懷中的君妙嬋,因銷魂自燃使內力消耗過劇,臉色蒼白顯得萎頓不堪,但還是硬撐抱怨道:“誰知道只懂賺錢的景玉差,武功竟然莫名其妙的那麼厲害,還像跟我有仇一樣窮追不舍。”
聽起來像是為鐵存義辯解,但其實她只是跟釋宇星一樣,都對這突如其來冒出的高手發出牢騷,本來打的主意是去看熱鬧,想不到竟然會踢到鐵板,簡直是開玩笑嘛。
又一次的驚訝,原來灰衣人竟是“潼山關”首富景玉差,但從來沒聽過他會武功啊,有所隱瞞必是有所圖謀,釋宇星立刻決定不宜涉入別人計劃,他自己知道阻礙到人家執念,伴隨來的報復有多可怕。
將君妙嬋交給楚仲玄,釋宇星像是吩咐妻子般道:“小ㄚ頭,你帶他們先回去找夢瑤,這里就交給我吧。”還順便轉頭對鐵存義特別強調道:“鐵大個你也先“逃”吧,我會“保護”你的。”
鐵存義哪堪遭情敵援助,拒絕道:“我自己的任務不必別人插手。”
對於要脫離戰場,君妙嬋猶有不甘的道:“憑你的武功行嗎,還是別打腫臉充胖子了,我留下來幫你。”
“又不是真的要打,何必你幫。”
釋宇星露出潔白的牙齒笑道:“放心吧,我對自己的標准體重很滿意,不會輕易當胖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