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邊系著西裝的扣子,宮下北一邊從座位上站起身,跟在梁家訓的身後繞過T台前的觀眾,朝著小觀眾廳的入口走去。
出了小觀眾廳,順著走廊向西走了一段距離,進入了展廳,隨後又從展廳穿過去,繞過門廳,這才進了休息廳。
寬敞的休息廳內,稀稀拉拉的坐著幾個人,宮下北的視线簡單的逡巡一圈,就看到了坐在右側角落中的麥克阿瑟二世,此時,在這老頭的旁邊還坐了一個人,此人宮下北認識,正是日本現任的駐新加坡大使三田國彥。
在任何一個國家,政壇都是存在對立面的,有保守派就有改革派,有親某國的,就有反某國的,日本自然也不會例外。
就比如說在對待美國的問題上,由於最近一段時間日本國內反美情緒高漲,所以就有一大批的反美保守派政客跳出來叫囂,那副聲勢浩大的架勢,就像是全日本所有人都在反美一樣。
實際上並不是這麼回事,除了這些反美的政客之外,日本還有更多的親美政客,只不過在時下這個檔口,這些人不敢出來說話罷了,但他們也不是什麼都不做的。
就像三田國彥,他就是個地道的親美政客,一直以來都至於推動美日同盟密切化,哪怕是在如今日本反美情緒高漲的時候,他也在呼吁國民冷靜,並強調美日同盟對日本國家安全的重要性。
或許也正是因為如此,這個三田國彥惹怒了某些人,就在一周前,新加坡的《聯合早報》刊登了一篇文章,曝光了他在日本駐新加坡大使館的花園內,與一名年輕女子親熱的照片,而這個年輕女子卻是一名妓女。
大使招妓,這事看似應該很有轟動性,但實際上,在日本,政客買春的事簡直不要太多,就像《紐約時報》去歲刊登的一篇報道所說的,日本政客的好色是具備普遍性的,類似性丑聞這種事情,只要不是被人抓住窮追猛打,一般都不會影響到涉事人的政治前途。
但三田國彥的丑聞就被日本國內的媒體揪住了,連續數天報道不絕,搞得外務省最終不得不將他從新加坡召回來。
看到宮下北從外面走進來,麥克阿瑟二世與三田國彥兩個人站起身,朝著他走過來的方向微笑,鞠躬行禮。
宮下北快步走過去,等到離近了,也鞠躬還禮,這才在麥克阿瑟二世對面的沙發前坐下,微笑著問道:“道格拉斯先生,是走秀表演不合您的興趣嗎?”
說著這番話的同時,他的心里卻在鄙視著:一個七八十歲的老頭子了,還學著人家看什麼走秀表演,神經病。
麥克阿瑟二世臉上的表情有些陰郁,盡管他很努力的擠出一絲笑意,可那布滿皺紋的老臉要想遮掩住那份陰郁,顯然並不是多麼容易的事情。
當然,宮下北也能理解這老頭的心態。
要知道,在日本這個國家里,麥克阿瑟是擁有著很超然的地位的,即便到了今天,絕大部分日本人也是崇拜他的。
麥克阿瑟二世出任美國駐日本大使的時候,繼承了來自他叔叔的光環,因此做什麼事都非常順利,但是現如今,這一切都消失無蹤了,所以,他的失落感是任何人都能想象的到的。
“呵呵,我的審美觀已經跟不上眼下這個時代了,”麥克阿瑟二世聲音沙啞,他朝宮下北伸出手,說道,“而且,那種吵吵鬧鬧的音樂會讓我血壓升高,我都快要休克了。”
宮下北同這老家伙握了握手,又同旁邊的三田國彥握了握手,這才說道:“的確是吵鬧了些,相比起欣賞這種時裝走秀,我倒是覺得打打高爾夫球,或是看看賽馬更有意思一些。”
麥克阿瑟二世深以為然的點點頭,他喜歡打高爾夫球,但那是年輕的時候了,現在,總歸是有些有心無力了。
“是啊,”點頭的同時,老頭說道,“之前做出安排的時候,也只是希望能夠迎合你們年輕人的喜好,又聽說這次的時裝走秀是由川口干夫先生運作的,所以才有了這樣的決定。可是沒想到竟然會這麼不巧,川口先生竟然恰好身體抱恙,不能親自前來出席,真是遺憾啊。”
宮下北笑而不語,川口干夫是弘毅會的成員,而且是高層,他有沒有抱恙,宮下北可是心知肚明的。
最重要的是,在宮下北行程中,等到這場走秀結束之後,他下一個要去的地方,就是南青山的清水湯浴場,在那里等著他的人中,就包括川口干夫那家伙。
說白了,就是人家川口干夫不想見他這個老家伙,因為誰都知道這老頭想干什麼——一個已經過期的美國政客,在華盛頓都沒有多少人願意理會的角色,卻想著要在日本找回點昔日的榮光,從未為其在美國的所謂“事業”增添光彩,這可真是不自量力。
如果換在平時,類似川口干夫這樣的人,或許還會給老頭幾分面子,但是現如今可是美日關系很復雜的時候,誰又願意給自己多添麻煩?
“赤本君,不知你對目前華盛頓與東京之間的關系是如何看待的?”沒有太多的傷春悲秋,麥克阿瑟二世在簡單的感慨一番後,直接問道。
“先生提出的這個問題對我來說似乎有些復雜了,”宮下北微笑道,“您知道的,我只是一個生意人,政治上的事情並不是我關心的范疇,所以,如果要我來回答這個問題的話,我只能說,目前日美間的分歧與對立都只是暫時的,任何人都不需要做任何事情,等過上一段時間,一切都會好轉的。”
“看來赤本君與我的看法一致,”麥克阿瑟二世面帶微笑的扭過頭,從站在沙發後的一個年輕人手里接過一份紙袋。
他將紙袋放在面前的卡座上,輕輕推到宮下北面前,說道,“這是我最近總結的一些針對美日關系的具體看法。”
宮下北遲疑的看著這個紙袋,心里搞不明白老頭想干啥。
“麥克阿瑟先生這次來日本,是希望能夠通過日本比較有影響力的媒體,以個人專訪的形式,表達出對當下日美關系的一些看法,”一直坐在旁邊的三田國彥說道,“之前,也已經聯系過了《朝日新聞》和《產經新聞》,只不過……”
他說到這里,語氣頓了頓,扭頭看了看麥克阿瑟二世,才又繼續說道:“只不過先生想要表達的某些觀點,可能與時下國內的輿情相背離,所以,聯系的幾家媒體已經明確表示出了拒絕的態度。麥克阿瑟先生知道赤本君在媒界有很多朋友,因此想看看您能不能幫上一些忙。”
宮下北看了一眼對面老頭,又看看面前的那個紙袋,心說:這老東西到底想表達些什麼樣的觀點啊,竟然被日本國內最具代表性的一家偏左、一家偏右媒體不約而同的拒絕了。
遲疑了一下,宮下北還是拿過那個紙袋,將里面的稿件取出來,簡單的看了看。
稿件有二十幾頁之多,內容很豐富,看的出來,這老頭在這個上面是真的費了不少功夫,不過,宮下北卻是越看眉頭皺的越緊。
怎麼說呢,在宮下北看來,如果依照老東西的這份稿子來安排一個專訪,亦或是給他在報紙上發一個專欄的話,估計能把那些原本已經對美國大感不滿的日本人氣瘋了,這不是在發表觀點,而是在火上澆油,是專門來日本砸場子。
老家伙的稿件中一共從八個方面談了當下的美日關系,包括基於歷史的美日關系;基於軍事同盟的美日關系;日本過去幾十年的經濟發展問題;美國戰後援助問題;美日貿易的問題等等等等。
在談論這些問題的時候,老家伙完全就是站在一個高高在上的角度中在談論美日關系的問題,字里行間甚至能感受到一種白人至上主義在針對亞洲人時的歧視,他就沒把美日放在一個平等的位面上做評估。
在老東西的眼里,美國不僅是日本曾經的征服者,也是二戰後日本的保護者和援助者,日本之所以能夠走到今天,完全是因為有美國的幫助。
在過去幾十年的時間里,日本通過偷竊美國的專利技術、操縱匯率、向美國傾銷產品,才獲得了經濟上的飛速發展,日本離不開美國的保護和美國的市場……
就是類似這樣的說法,布拉布拉的一大堆。
毫無疑問,類似這樣的文章亦或是采訪,在日本國內,不管是偏左的還是偏右的人,都不會喜歡聽的,估計這也是他被若干媒體先後拒絕的最直接原因——如今的媒體畢竟還是有些節操的,放在後世的話,越是這種有爭議、刺激人的論調,媒體越是喜歡刊載。
“麥克阿瑟先生,您這是給我出了一個難題啊,”宮下北將稿件放回到桌上,揉了揉鬢角,一臉苦笑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