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紅酒綠的街道中,不乏那些腳步匆匆的行人,但最多的還是三五好友相聚的場面。
夜,總是讓人心底凸顯寂寞。可夜色也是秘密的防護罩,但在這個時候,酒過三巡後人們最終還是會吐露心聲。
我和周東兩人像是社會上的不良青年一般模樣,把酒言歡。
在鄉下的時候,我從沒有這樣跟朋友一起叛逆過,現在來這種地方並且還喝酒,這大概是我之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但這事情卻真真實實的發生了。
其實現在的我很享受,至少比剛喝酒的時候覺得舒服了很多。
起初的我很拘束,因為我從來沒有來過這里。
但是周東大大咧咧的介紹卻讓我的內心慢慢舒緩下來。
在周東的介紹下,我竟然認識了這里很多的人,他們雖然看起來並沒有那麼和善,但是熟識過後我發現他們很真實,很義氣。
本來是兩個人的酒局最終演變成了一群人的聚會。
看著周東因為為我擋酒,導致喝酒太多,滿臉通紅,而且已經徹底趴在桌上不省人事了。
旁邊新認識的朋友見狀都悄悄離開。
我默默的獨自一人坐在周東身邊,小口抿著酒,大口吃著桌上的肉串。
腦海中逐漸浮現出孫茜的身影,她勞累、微笑以及生氣時候的樣子,但最後都化成了今天她臨走時那張蒼白且帶著微笑的臉頰。
她是在乎我的吧,畢竟在她重病的時候心里還在想著我,時刻都是以我為重的。
我之前對她的態度似乎太不好一些了。
但是讓我猛然間對她掏心掏肺,我又實在做不來!
由於腦海中兩個小人在打架,我竟忘記手邊的杯子里是酒,一口接一口的喝著。
不知過了多久,我的臉頰上紅的像個猴屁股,眼神也逐漸迷離漂浮,看桌上的肉串也都開始出現重影。
一雙手突然拍在我的肩膀上面,我瞬間驚恐的轉過頭去查看,發現竟然是周東,他現在滿臉通紅,而且由於剛才一直趴著,臉上還有很多壓痕,我舉著酒杯,忽的一下不知為何笑了起來。
周東拿起旁邊的半瓶酒,懟著嘴就開始猛灌,我一時間慌了神。
只見他咕嘟咕嘟的喝完之後將手上的酒瓶“哐”的一下砸在酒桌上面,一直直勾勾的盯著我,我緊張的吞咽了一下口水,結結巴巴的低聲詢問道:“東哥,你……你沒事吧?”
就見周東的雙眼漸漸被水霧蒙上,他像換了個似的,一直高傲挺直的脊梁突然彎下,整個人像一灘爛泥趴在桌子上。
我不由自主的握緊拳頭,緊張的快速眨動著眼睛。
正當我准備再次開口的時候,周東單手扶著酒瓶對我緩緩說道:“亮子,我真的很羨慕你。你有一個好媽媽,真的!嗝!不像我,爹不疼娘不愛的,現在身邊只有一個跟我沒有任何血緣關系的後媽,她才二十五歲!她憑什麼當我媽?”
看著周東歇斯底里的咆哮,我逐漸明白周東這樣的叛逆心理如何產生的。
看著他神智有些不清晰的樣子,我試探的說道:“其實我也不知道我……我媽究竟好在哪里,只是聽你這麼說,我很難過。”
周東說完之後,臉上有眼淚滑落,最後整個人撲在桌上睡了過去。
看了眼手腕上的手表已經凌晨兩點多,我嘆了口氣,准備結賬的時候卻被告知走了的那一波人已經結過了,我默默起身晃晃悠悠的朝路邊攔了輛出租,抗著周東回了家。
回到家我直接將周東甩到我的床上,看著安靜下來的周東,我不由的舒了口氣,拿著枕頭准備去沙發上睡一覺。卻突然收到了黃依依的信息。
“田亮,你睡了嗎?”
“沒有,依依,怎麼了?”
我躺在沙發上,拿著手機跟她聊著天。由於她去了巴塞羅那,那里的時間比中國要晚六個小時,現在應該才晚上九點多。
“我今天給阿姨打電話來著,她住院了?你知道嗎?”
聽到黃依依像是質問的語氣,我頓時感到一陣尷尬。猶豫了一會兒說道:“我知道。”
接著黃依依迅速的給我發了一條信息:“那你為什麼不去陪陪阿姨呢?她現在只有你一個親人了,不是嗎?今天也不早了,你早點休息。”
看到黃依依說的這句話,我臉頰瞬間像火燒一樣,身為人子,最終還沒一個外人看的清楚。
想到孫茜最後離開時候的樣子,我內心的愧疚感就多了一分。
心中盤算了一番,終於決定明天早上一起來就去醫院看孫茜,畢竟……
我是她的兒子,是這座城市里她唯一的親人。
給黃依依發了句晚安之後,我躺在沙發上輾轉反側,對孫茜的愧疚在黃依依發的信息上逐漸被放大。
也許是酒精的作用,我直到天微微亮的時候腦海中興奮的感覺才慢慢消失。
等我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中午十一點半了,我猛然起身去臥室查看,發現周東還睡的很香甜,我匆匆洗了個澡,拿上錢直奔醫院而去,但在坐上出租車的那一刻,我卻發現自己竟然不知道她在哪所醫院。
“喂,亮亮,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聽到她焦急的聲音,我的臉頰漲的通紅。滿是尷尬,想到前面還有司機,我停頓了一下,心平氣和的說道:“你在哪家醫院?”
她顯然被震驚了一下,因為我聽到對面久久沒有聲音,只剩下粗重的喘息聲。在司機師傅的催促下,我只能再次開口問道:“哪家醫院?”
這次她很快的就回答了我:“市第五醫院住院部308床。”
在她說完之後,我鬼使神差的開口問了一句:“你中午想吃什麼?”
她大概從不會想到我會說這些,疑惑的問道:“亮亮?真的是你嗎?”
我尷尬和緊張澆灌在了一起,握著手機的手開始顫抖,聽到她的問題,我突然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我迅速說了一句“我一會兒過去看你”就匆匆掛了電話。
將目的地告訴出租車師傅,坐在車上,看著烈日炎炎下的街道,我心底的緊張感隨著越靠近目的地就愈加的嚴重。
我不知道自己最後為什麼要問那句話。
當我到了她的病房門前時,透過那小塊玻璃我發現這間病房里竟然只有兩個人。
我緊了緊剛從門口買的一袋水果,深呼吸之後緩緩推開了那扇讓我緊張的門。
隨著我推門而入,里面兩個人的目光瞬間全部注視到我的身上,我臉頰上緊張的肌肉擠出一抹難看的笑容,將手里提著的水果朝前晃了晃,低聲解釋道:“我……我來給你送點水果……”
看著她臉上的緊張到激動大概都在一瞬間,現在她的雙眼正逐漸布上水霧,眼神余光瞟到旁邊病床上的那個男人正以疑惑的眼神打量著我,我緊張的朝她的病床邊走了走。
“亮亮,謝謝你,”
她在我走近的時候說出感謝,我一時間只覺手足無措。這時,旁邊的男人竟直接開口說道:“這是你兒子嗎?”
只見她滿臉微笑,幸福的點了點頭。
我不由得將目光放在那個男人身上,只見他一身病號服,臉上掛著微笑。
她喊我坐下的時候,我還直勾勾盯著那個男人,不知道為什麼,我竟然對這個男人產生了一絲敵意。
“亮亮,快坐下!”
她熱情的拍了拍病床上為我騰出的一小塊地方,我看了一眼,局促的站在原地遲遲沒有動作。
也許她發現了我閃躲的眼神,她連忙指著病床下面說道:“這里有凳子,你拿一下。”
我緊張的抿著嘴,慢吞吞的將病床下的凳子抽了出來,安靜的坐在她的病床邊。
我們之間沒有說話,不過她倒是一直拿著刀削苹果。
我也不知道該做些什麼,雙眼不自覺的就被她手上的動作吸引了過去。
她手上的皮膚很白嫩,根本不像是一個近四十歲的女人,而且她拿水果刀的方式很輕巧,苹果皮一點點的轉著圈落下,在這美好的午後陽光里顯得愈加溫馨。
當苹果皮掉落的那一刻,我的目光連忙收回。但下一秒,她便將那個削好的苹果遞到我面前。輕聲說道:“吃個苹果吧。”
我默默接下,看著她額頭上的汗珠,我不自主的問道:“你的病……怎麼樣了?”
她蒼白的臉頰努力擠出微笑,輕聲細語道:“沒事,我這都是老毛病了。”
我哦了一聲,又中斷了我們之間的交流。我啃著苹果,她微笑著看著我。而這時,一身穿白大褂的醫生推門進來,那嚴肅的神情讓人心情壓抑。
只見醫生身後跟著幾個護士模樣的小女生,全部捧著一個筆記本跟在後面。
那醫生徑直走到她身邊,詢問著基本情況,而身後的那幾個女生則一直默默低頭記錄著。
我低垂著頭看著腳尖,但是醫生說的話一字不漏的全部被我聽了進去。
醫生起先只是說了一些常規,最後說了個但是,卻直接停頓了下來,那瞬間我直接抬起頭看向他。
這時,孫茜卻直接開口道:“醫生,我都知道了,謝謝您。”
那個醫生似乎打量了我一下,嗯了一聲帶著旁邊的人徑直離開。
我的腦海中瞬間冒出一個想法。
看著醫生和護士們離去的身影,我匆匆丟下一句:“媽,我還有點事,先出去一下。”
這句稱呼一說出口,我竟沒有絲毫別扭,反而是半倚靠在病床上的她滿臉的不可思議。
我急忙追了出去,沒想到那個醫生像是就在病房門口不遠處等我似的。
我加快了腳步走到醫生身邊,扭捏的低聲詢問道:“她的身體怎麼樣了?”
醫生的臉上閃過一絲疑惑:“她?誰?”
我吞了下口水,壯著膽子說道:“就……剛才我媽,孫茜。她的身體怎麼樣了?”
醫生恍然大悟般哦了一聲,轉而低聲說道:“她的身體現在不能受任何的刺激,否則病情會越來越嚴重的。”
我的腦子轟的一下怔住了,我不知道她的身體竟然已經差到了這種地步。想到自己前段時間所做的那些事情,實在是羞愧難當。
當我再次打開308病房門的時候,她的笑容依舊那樣燦爛。
我一直坐在她的病床邊待到下午四點多,這是每個病號放飯的時間。
我第一次拿著餐盒來到病人食堂,那里大部分都是病人家屬,但仍舊少不了少許身穿病號服,身體羸弱的病人排著隊。
我的腦海中忽然幻想起來她排隊的場景。
不由的嘆息起來。
我陪著她吃了一頓病號飯,說實話並不好吃。但是她卻將滿滿一大盆飯菜全部吃光,旁邊病床上的男人開玩笑說道:“你今天食欲不錯啊!”
她卻開心的說道:“因為這是我兒子給我打的飯,當然得全部吃光。”
我一時間竟有些無地自容,默默將飯盒洗干淨,說著要回家復習的借口匆匆逃離那個總是讓我尷尬的地方。
剛回到家,她的電話直接響起,看到來電顯示的時候,我的心忽然跳動的非常快。
“亮亮,你到家了嗎?”
她似乎特別開心,話語中滿是歡快的語氣。我嗯了一聲後,她繼續說道:“亮亮,你在家一定要好好學習,好好照顧自己啊。”
我接著嗯了一下,聽著她在電話里絮絮叨叨的聲音,我的臉上不由自主的露出了微笑,嘴角輕輕揚起。
直到半個小時候掛斷電話,我長長的舒了口氣,這是我們母子兩人之間第一次打了這麼久的時間。
而且這一次我沒有耍性子,還很耐心的回答著她所有的話語。
簡單收拾了一下,剛打開假期作業准備寫的時候卻響起了不合時宜的敲門聲。
我疑惑的思考了一下,想著今天也沒有約什麼人啊。
但是敲門聲斷斷續續的還在繼續,我只能先去開門了。
當我打開門的時候卻看見周東穿著我的衣服站在門口,我一下怔在原地,睜大雙眼看著他,他卻笑著一把按在我的肩膀上,如進自己家似得直接越過我走了進來。
邊走邊說道:“亮子,你今天可以收留我一晚上嗎?”
我默默將門關上,點了點頭說道:“可以啊!不過,東哥,你怎麼不回家呢?”
周東臉上閃過一絲不自然的緊張,緊接著笑著對我說道:“我這不是想讓你幫我補習嘛,回家太費勁了,為了表示我的誠意,你的伙食我都包了!”
看著他四處亂瞟的眼神,我知道原因並沒有這麼簡單,但是他既然不願意說,那我也就默契的沒有繼續追問。
傍晚六點,我們兩人趴在書桌上認真做著假期作業,不過他倒是一直有問題,而我也只能默默的講了一遍又一遍。
天色漸漸黑了,一旁周東在做完三張卷子之後,偷偷湊近我身邊,說道:“亮子,想不想喝幾杯?”
頓時我就想到昨天晚上他喝的爛醉如泥的樣子,忙開口拒絕。
但是他卻像打不死的小強似的一直堅持不懈。
終於在他的狂轟爛炸之下,我妥協了。
這次出門前我跟他約法三章,但這次卻去了另外一條街,另一家大排檔。看著滿地擺滿的桌椅,眾人嬉笑哄鬧,這塊地方顯得非常熱鬧。
因為沒有朋友過來拼酒,我和周東倒是像兩個身背故事的中年人,舉杯痛飲過後是過心的交談。
“東哥,你怎麼總來這種地方?”
我舉起酒杯跟他碰了一下,緩緩開口問道。
而他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不見,轉而滿是憂愁的對我說道:“我爸媽離婚的時候,我有過一段時間的自閉,那時候我總是喜歡一個人來這里,久而久之,這里的一些人也就成為了我的朋友,是他們給了我活下去的信念。”
聽完他的解釋,我真是不敢相信,一個未成年的孩子竟然經歷了這麼多。不過他這連著兩天都來這個地方,我覺得並沒有那麼簡單。
看著他一杯接一杯的喝著,我默默放下酒杯,低聲詢問道:“那你這次來究竟是為什麼?”
周東啪的一下將酒杯放下,伸出胳膊攬著我的脖子說道:“為什麼?我還想知道為什麼!”
我連忙伸出手去推他,但他下面的一句話卻讓我刷新了三觀:“就因為我年紀小,我喜歡的人成為了我的後媽!你說為什麼!”
這像是個炸彈般在我腦海中瞬間炸開,我不可思議的看著他,久久沒有說話,倒是周東一個人喝的昏天黑地。
我見他喝的馬上又像昨天那樣,連忙起身去結賬。
回來架著他就朝家走。
一路上他又哭又笑,像個潑婦一樣當街撒潑打滾,盡管他很丟人,但他還是我的兄弟,我不能不管他。
但這次打車貌似沒有那麼簡單,我架著他站在路邊等了很久都沒有任何車輛。
無奈的嘆息之後我只能架著他朝前面那個更大的路口去打車。
而這時,我的手機卻緩緩響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