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女孩,看上去也就十五六歲的模樣,面龐帶著幾分稚嫩。
一頭海藻一般的卷發披散在枕頭上,一副西北異族高鼻深目的長相,不難看出,健康的時候該有多麼美艷動人。
也難怪這五大三粗的可汗疼她疼得緊,這麼大年紀了娶到這麼個漂亮小嬌妻,怕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口里怕化了吧?
果然,一見到心愛的妃子,方才還一臉要殺人表情的阿史那巴齊,眼中立刻帶上了幾分柔情。
他坐在床邊,握住了年輕王妃的手,柔聲道:“阿依愛妃,我給你請的大夫到了。她是漢人專門治瘟疫的大夫,別怕,你的病很快就會好了!”
只聽床幔之中,細若游絲的女聲虛弱地道:“大漢~~你這又是何必呢?生死本就是常事,你就~~你就放我去了吧~~”
“不!我絕對不允許!”阿史那巴齊咬了咬牙,雙目發紅地望向趙杏兒,“趙大夫,快來替我的王妃診治診治。別忘了我對你說過的話!”
“好好好~~”趙杏兒內心默默翻了個白眼,走到王妃床邊坐下,手搭上她的腕子。
一摸一看,趙杏兒忽然心里起了疑。
這害了病的王妃,腕上的紅疹看似駭人,其實並未化膿,只是高高腫起像是蚊子包一般。
脈象雖說是虛弱到幾不可觸,卻是節奏平穩,不疾不徐。
趙杏兒一邊不動聲色地診著脈,一邊余光去觀察王妃的表情。
卻看到,她雖然微閉著眼睛咳嗽不止,咳嗽聲中卻絲毫不帶痰音,一雙眼睛還在眼皮下滴溜溜轉著,透過眯起的一道縫隙悄悄地觀察著趙杏兒。
趙杏兒一挑眉,轉頭問阿史那巴齊道:“你家王妃是從何處染上瘟疫這種庶民之症的?你們突厥漢國還有其他人染上嗎?”
阿史那巴齊點點頭又搖搖頭,嘆口氣道:“我突厥人本就是馬上的游牧民族,身強體壯,根本不會染上什麼漢人的風寒溫病。誰成想,這次幾個不聽話的部族趁著黃河水患去劫掠邊關城鎮,把瘟疫帶回來染給了十來個老弱幼童。我愛妃她出嫁前本是回部名醫,這次聽說有人染了瘟疫,主動要替我分憂前去診治,卻不想治好了那幾個病人,她自己倒操勞過度,不幸染上了~~”
“喲,你王妃是回醫啊?”
趙杏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看著床上神色顯而易見緊張起來的年輕王妃,清了清嗓子道,“你不用擔心,你王妃的病病不難治,只是~~”
她這一個停頓,搞得阿史那巴齊剛剛落回去的心忽然又提起來,連忙問:“只是如何?”
趙杏兒勾勾手指道:“你附耳過來。”
阿史那巴齊湊過去,只聽趙杏兒趴在他耳邊低聲道:“只是,我看她與尋常染了瘟疫的患者不同,因著本就常年與藥草打交道,這尋常的湯湯藥藥喝下去,怕是對她起不了足夠的效用,若想根治,非得熬了藥給她全身都熏泡過一遍不可!您這侍衛都在這兒呢,這麼多大老爺們兒守著,我可是不好動手!”
一聽這話,阿史那巴齊瞬間松了口氣,爽朗道:“這算不得什麼!傳我的話,讓侍衛統統出去,守在門口,誰都不許進來!”
隨著他一聲令下,原本守在宮殿外室的一群守衛,全部列隊而出。
趙杏兒見人都走差不多了,又搖搖頭道:“只是侍衛出去可不夠,可汗您也得出去。”
“為何?”阿史那巴齊皺起眉頭,頗有些惱火,“我自己的女人,我自己還不能看嗎?!”
“不不不,只是這瘟疫本就是急病,用的藥難免偏性大些,您若是吸進去藥氣,回頭中毒了,讓王妃一治好就守活寡,這怕是不太好吧?”
自古戀權的人最惜命,阿史那巴齊也不例外。他看了看床上躺著的女子,心不甘情不願地嘆口氣,又囑托了幾句,便依言離開了王妃寢宮。
至於剩下的侍女,趙杏兒不懂突厥話,好在其中領頭的一個會說點漢話,她便七手八腳連比劃帶寫地下了一大串命令,全部打發著去打水熬藥了。
等到寢宮里終於只剩下了她和王妃兩人,趙杏兒一把拉開床幔,笑嘻嘻道:“行了,別裝了。都是當大夫的,我還看不出你玩兒的什麼把戲嗎?”
果然,只見床上這年輕王妃,原本緊閉的眼睛睫毛顫了顫,終於緩緩睜開,撐著身子坐起來,語氣再不復之前的虛弱,眨眨一雙好看的大眼睛用熟練的、帶著胡人口音的漢話脆生生道:“我以為那個家伙又請了個什麼騙錢的巫醫要來跳大神呢,想不到這次遇見真貨了!我可警告你,不許拆穿我啊!”
“我要想拆穿你,剛才就跟他說實話了——可惜你們可汗得罪我了,騙騙他也好!”
趙杏兒說完,見這年輕王妃撇撇嘴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樣,心中好奇心大起,索性盤腿坐到了床上,看著眼前的年輕女子道:“但是要我一直騙他騙下去,你可得先告訴我你為什麼要裝病?他不是你夫君嗎,你騙他做什麼?”
“我呸!他算我哪門子的夫君!”
眼前的女子氣哼哼朝地上啐了一口,手指絞著胸前散落的卷發,嘆口氣幽幽地解釋:
“我本是回鶻公主,叫做阿依米兒。三年前阿史那巴齊帶兵殺進了我父汗王國,連屠了我回鶻三個部族的男女老少。我父汗手下的騎兵不敵他,又心疼自己的百姓慘遭屠戮,於是沒有辦法,只能把我哥哥和我一同送到他們突厥漢國來做質子,還把回鶻該做了回部,從此臣服於他。”
說到這里,阿依米兒明顯地眼睛紅了一圈,似乎是要落淚,卻吸了吸鼻子,硬是把眼淚憋了回去,恨恨道:“我和哥哥在這異鄉之處寄人籬下、相依為命,日子雖然苦了點,卻也至少是相安無事。卻不想那個缺了德的老色胚,一把年紀了還想吃嫩草,硬是拿我回鶻百姓的性命做要挾,強逼著我嫁給了他做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