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朱老將軍府。
她站在庭院的門廊下,望著施施然飄落的桃花面色惘然。
待字閨中,只進宮見過一次皇後,便被指婚給了太子。
戲文里總說,女兒家待嫁時應當又喜又羞,看雲也笑,看湖也笑。
朱婷芸卻像是一潭死水,想掙扎,想想也就算了。
三代將門的嫡出女子,婚事自然輪不得她做主。
今日是老將軍大壽,傳說著太子也想來相看眼未婚妻,她怎麼著該去宴廳里露一遭臉才是。
想著,朱婷芸咬住朱唇,垂眸往前走去。卻不想,轉角處撞上另一個人。
一頭烏發被根金絲楠木的素釵挽起,象牙白的竹紋裙衫硬穿出張揚的味道。
眉目凌厲上揚,朱唇卻嬌艷欲滴。
一雙眼睛似要發怒,看清她的臉後,卻忽然笑出聲來。
脆生生的,濺得她心中一圈圈蕩起漣漪來。
“你便是朱家的三小姐?”她湊近來,幾乎要貼到朱婷芸臉上,“倒是個漂亮的,配我那個不成器的皇兄怕是可惜了。”
朱婷芸愣了一愣,連忙下跪:“小女朱婷芸參見凌雲公主!”
“起來起來,做那些沒用的做什麼?”
謝凌雲不耐地擺擺手,見朱婷芸動作慢,索性直接把她扯起來,勾著她的發梢,低頭用手碾開了又握住,忽然笑嘻嘻問:“倒是也巧,我叫凌雲,你叫『停雲』,倒不知道是我凌了你,還是你停了我?”
朱婷芸張張嘴,望著謝凌雲一雙神采飛揚的眼睛,竟然全然忘了該如何作答。
死水變了呼嘯的海,她被席卷其中,竟不自知。
大婚當天,她鳳冠霞帔,卻只迎來一個醉到人事不省的丈夫。
太子中意田侍郎家女兒,卻因朱家位高權重,只立了田小姐做側妃。
第一日不知是真醉還是裝醉,第二日便流連在了田氏房內。
朱婷芸該恨她,卻被一團天真玉雪的女兒氣打動,這恨便成了拳頭軟綿綿打在棉花上,只留她滿心空寂。
還好,有謝凌雲。
小女兒的密友交誼因婚事變了姑嫂親情,這親情又如何化作了別的什麼?
不記得是誰先飲多了那杯桂花酒釀,似醉非醉間打趣似地輕吻,一吻上,便再分不開。
難怪她始終如此排斥婚事,原來該嫁的不是“他”。
太子妃變了皇後,公主變了長公主。國喪守節,皇帝連裝模作樣的臨幸都不再有,倒方便了她們,整日地糾纏胡鬧,滿地的孝衣。
皇帝究竟是不知還是不問?
她不想懂。
娶她,不過是為了朱家的勢力。
求娶的無一個真心,倒不如眼前不能成婚的人滿心熱忱。
謝凌雲總是愛戀地撫摸她的臉,看著她的眼睛,親吻她全身上下每一處,仿佛她謝凌雲不是公主,朱婷芸才是。
直到那一日,皇帝半夜闖進鳳儀宮,身上還帶著幸妃常用的香,醉醺醺又理所當然地對她做了男女之間的事。
遲來的圓房,遲是因為酒,來也是因為酒。疼痛到極致時,她哭著喊出了謝凌雲的名字,卻被捂住嘴巴,汙了一身的精。
身上的人是她的丈夫,做出這種事她又能恨誰?
皇帝幽幽嘆氣:“到頭來,你們一個兩個,心里都沒有朕。”
只是聽說她被折辱,謝凌雲便氣得尋了皇兄狠罵半個時辰,最終一句“活該她心里沒你”不知戳了哪片逆鱗,皇帝關了她一個月的禁閉。
朱婷芸去看她,卻因著勸慰被起了疑心,忍著淚回來沉沉地哭,竟哭到干嘔。
月信遲了又遲,終於遲到避不過心頭猜疑。
她尋了新進宮的太醫,威逼利誘地讓他把脈,又順著醫書查到落胎方,抓來熬都不熬,直接嚼碎了吞下去。
牙根嚼得發酸,滿口都是苦氣。
喉嚨劃破得啞了,撕撕地疼。
這孩子不能生。
自古坐不上皇位的太子太多,朱家本就功高震主,誰都盯著要拔掉羽翼去。
所以,寧肯源源不斷嫁女兒,也不能生下半個外孫。
何況,若有了孩子,她如何再說服自己沉湎荒唐?
謝凌雲終於是出了禁閉,見到她蒼白的臉,只當是氣得太狠,摟在懷里融融地心疼。
日子一天天過,人一個個走,她竟始終留在這兒,為她連駙馬也不肯招。五年,十年,究竟多少年後,才能四舍五入地算作一生一世?
她望著謝凌雲,握著她的手,心里嘆口氣,終於還是笑了。
罷了,愛過一天是一天吧。
隴西篇:驅寒
永靖,雖說是在西北不毛之地,卻因著東側、南側都緊靠著黃河,水源不斷,成就了一片水草豐茂的“塞上江南”。
然而因為這天公時常不作美,隔三差五的不是蝗災便是水患,常常是“十種九不收”。
哪怕年景好的時候,收上來的糧食大半都要送去供養西北三百里武威關的駐守將領,稅賦繁重。
何況,緊靠邊境,時不時還有突厥來的小股匪盜進城劫掠,夾在其中的百姓是苦不堪言。
上任縣令,便是在任期臨近末尾時,被進城作亂的突厥賊子闖進知縣府搶劫,混亂中被亂刀砍死,死狀淒慘,不可言狀。
好在因為這件事,朝廷力糾武威關鎮守不力,撤了將領的職,甚至還把原本駐守陽關的隴西軍調了一批過去。
因此,陳默溪上任這三年,竟然沒遇到過什麼大的劫掠燒殺,偶有盜賊,多半隔壁府縣流竄過來的飢民。
更因為施展引種新政,把謝析農園里研究出來的那些個耐旱澇的番洋薯芋引到這西北邊塞之處種植,不僅年年春夏之交都要來一回的飢荒幾乎再不見蹤跡,連帶著整個府道餓死的人都少了大半。
也正因如此,縣民對這個年紀輕輕上任的知縣老爺是敬重有加,甚至有那虔誠的干脆在自家替陳默溪立了生祠。
至於趙杏兒,她當初賭氣一同跟來後又在家閒得難受,索性開了醫堂,診金低廉公道,還帶了不少學生,成了這一帶有名的“神醫菩薩”。
這日,難得下雨,醫館里稀稀拉拉沒什麼人。趙杏兒便提前關了門,回了陳府,窩在房里捧了本話本小說,倚在被子上有一搭無一搭地讀著。
正讀到狐狸精迷了書生的眼要吸精氣,忽然聽到門開。
她抬頭,只見陳默溪前襟衣袖全是水地走進來,發燒濕了大半,走一步便在地上留個濕印子。
趙杏兒連忙起身替他脫外衣斟熱茶,一邊拿布巾替他擦著濕發,一邊怨道:“你去哪里了,淋成這個樣子?出門怎麼也不帶把傘?”
“本是帶了的,想不到傘太舊,風一刮傘骨便折了~~”陳默溪放了茶杯把趙杏兒抱到腿上坐下,倚在肩上可憐兮兮道,“娘子,你看看,為夫都清廉成這樣了,還不給點獎勵?”
“呸,誰是你娘子!”
趙杏兒坐在陳默溪懷里,被他說話時噴出來的氣息燙得頸窩發癢,說話時不由自主便帶了點媚音兒,這反駁無力得連自己都說服不了。
“也是,當年拜堂拜得迷迷糊糊,究竟如何,我根本都記不得了~~”陳默溪握著趙杏兒的手,低頭輕吻著,忽然來了一句,“不如,杏兒姐再與我拜一次堂如何?這次把你爹媽師父也喊來,大家湊一起熱鬧熱鬧,風風光光大辦一場!”
聞言,趙杏兒一愣。
三年前,謝鈞把陳默溪打發到這邊陲小地時,她為了氣自家哥哥,特地擺了副夫唱婦隨的深情模樣,辭了西南醫學院的官職,跟著陳默溪一同來了永靖,跟著什麼和離文書的事情也擱置了。
這些年,兩人同睡一屋,同處一室,跟真正的夫妻也沒什麼分別。
除了~~
“好啊你,背著本王准備跟杏兒私定終身嗎?”
門再度推開,兩人齊齊往門口望去。這次進來的是謝析,依舊是大半衣服濕透,鼻尖兒都凍紅了。
趙杏兒無語地依舊窩在陳默溪身上,起身都不肯起來,遠遠扔過去布巾到謝析腦袋上,問:“你一堂堂九王爺,莫非傘也舊了壞了?”
“別提了,傘早就不知道丟在哪里了。這里成年半載的也不見下一場雨,誰知道幾時丟的。”
謝析一邊脫著濕衣服,一邊幽怨道,“我出門這麼久才回來,杏兒也不親自迎迎我?說好的小別勝新婚呢~~”
趙杏兒還沒回答,一旁的陳默溪涼絲絲擠兌:“你這不過去青羊峽走一趟,攏共才走了三天,有什麼好迎的?人方漸都四個月沒回來了,也未聽他抱怨一聲。”
“就是,”趙杏兒也跟著接話,笑眯眯道,“方漸還是因為反抗家里婚事被斷絕了跟方家的往來,自己白手起家、不到三年便做起這攤子比原先綢緞棉莊還不輸的皮草生意來,九王爺這靠家里吃家里的,好意思同人家比?”
被眼前這兩人說相聲一般挖苦一番,謝析絞著手里的布巾,內心默默流淚:說什麼謝鈞跟趙杏兒是一母同出的兄妹,分明眼前這倆人才是親姐弟吧?!
嘴毒得,一個模子里刻出來似的!
“怎麼又吵起來了?”
門再度被推開。
這次進來的是章南燭,手中端著個瓦罐,上面還有一疊瓷碗:“我熬了些姜茶,陳大人,九王爺,一起喝些祛祛風寒吧。”
“還是章大夫好,這姓陳的整日里就欺負本王,杏兒也不管~~”謝析委委屈屈地端了碗,喝了口姜茶,卻被辣得臉都紅了,一邊吐舌頭一邊問,“章南燭,你放了多少姜進去?!怎麼也不放些糖呢?”
章南燭把另一只湯碗遞給陳默溪,悠悠說道:“九王爺這樣的八尺男兒,還怕姜辣氣不成?怨不得整日里被杏兒取笑了去。”
“你你你~~”謝析指著章南燭氣得手抖,“你怎麼也敢嘲笑本王了!”
章南燭淡然一笑:“左右這官也辭了,現在章某不過是個平民百姓,九王爺還要因言治罪不成?”
趙杏兒端著碗,一邊給陳默溪喂著姜茶,一邊笑眯眯看謝、章二人斗嘴。
她來永靖後約莫兩年工夫,蜀中那邊的醫學院在章南燭的帶領下送走了第一批出師的學生,總算是走上了正軌。
他於是辭了官,不顧家人反對,毅然決然地跑來永靖與趙杏兒團聚。
許是經歷這番後終於徹悟,過去那一身古板徹底不見了蹤影,人一舒展,嘴跟著也毒了起來,看著他淡淡幾句話把謝析氣到跳腳的模樣,倒是頗有幾分神似她師父。
這樣的章南燭,比之前那副蠢書生模樣,要可愛多了。
一碗姜茶很快喂下去大半,趙杏兒放下碗,剛想從陳默溪腿上站起來,卻被他一把摟住,不顧另外兩人在場,低頭便侵吻上來。
姜辣氣從他口中傳到了趙杏兒口中,辣得她舌頭發燙,火辣辣地像是腫了起來。
趙杏兒“唔唔”地錘著陳默溪的胸口抗議,卻被他一把握住手腕,鉗制住,舌頭侵入她口腔里攻城略地地掃蕩,舌面掃過內壁嬌嫩的軟肉,光潔整齊的小牙,連舌底的脈絡也掃刷了一遍,最後纏上她柔軟滑嫩的小舌,糾纏著吸吮摩挲,把她口中的甜津津的唾液吸進自己口中,再吞咽下去。
方才還斗嘴的謝析和章南燭,此刻不約而同安靜下來,眼神直勾勾望著這對熱情擁吻的男女。
趙杏兒被吻得喘不上氣,身子軟綿綿地伏在了陳默溪懷里,張著口迎合他的親吻。
纏吻了半天,陳默溪總算放開她,點了點趙杏兒的鼻子,笑道:“果然還是杏兒姐甜,這滿嘴的姜辣氣,一下子就消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