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方漸足足折騰了趙杏兒一個多時辰,才把她送回素問堂,臨走還不忘故作體貼地保證,杏兒挑好的綢緞,直接附了方漸一份謝禮,打包送到那桐湖縣知縣府上去。
看著方漸神態瀟灑、步履輕盈的背影,趙杏兒揉揉酸痛的腰,氣哼哼“呸”了一聲,這才進門。
接下來幾日倒是平靜,每日上門給知府夫人施個針,在應天城里溜達著看看光景兒,買點零嘴兒吃。
方漸倒是知趣,每日只是陪著逛逛街,殷勤地掏些銀子,絕無再動手動腳之意。
不知道的,以為真是什麼謙謙君子呢。
再說那田夫人,幾日針灸加食療下來,病症逐漸好轉,眼看著臉色就紅潤了起來。
這日,趙杏兒診完脈,道田夫人大約是無礙了,接下來繼續吃那豆腐飯,再喝點莫大夫開的補藥就可以了,沒她什麼事兒,她便啟程回夫家去了——這陳石頭沒了她可要挑食的!
田大人卻略一沉吟,道:“你這相公可打算入仕為官?”
趙杏兒搖搖頭:“我家相公尚且年少,滿腦子就只有池塘子里撈蝦、山上摘野果子的,還未想過這為官不為官的事情~~”
田大人點點頭:“這也是難免,只是,陳知縣是如何想的?他可想讓自己兒子入仕?可給找了教書先生?”
“公爹他是覺得,相公這輩子健康平安、不惹事不仗勢欺人就可以,書是在學堂讀的,我們是小地方,識字的本就不多,哪好把教書先生請到家里來私藏。再說,孩子多了學起來也有意思。”
田知府捋著胡子,眼神里透出些贊賞。
這陳知縣,為官倒是細致。
想來虎父無犬子,這陳石頭雖說年幼,若是教育好了,以後肯定是前途無量,說不定是個治世經國的良才。
“這樣,你回去同你公爹傳個話,他若是想讓公子讀書考科舉,我給他寫個拜貼——前任太傅——也就是當朝皇帝的老師,告老後便一直隱居在湖州。我同他是同科的好友,若是我舉薦的話,大約是能讓他見陳公子一面,至於收不收下他,這可要看他的造化了。”
趙杏兒一驚,連忙站起來施了個大禮:“小女子謝過田大人!”
世上最難得的是知遇之恩,這田知府幫不上自己,便決意抬手幫襯一下陳氏父子。
趙杏兒現在同他們也算是一家人了,若是陳家因為趙杏兒的緣故發達起來,想來她未來行事也會自由許多。
於是,她喜滋滋道別了應天知府,准備回桐湖去了。
臨行前,莫素問嘮嘮叨叨叮囑了小半個時辰,又送了好些個補養藥材,總算是坐上馬車准備走了。
哪成想,剛出了城門沒多久,馬車就停了下來。
外面似乎有人跟車夫商量什麼事情,趙杏兒剛想掀簾子問,忽然,一個熟悉的身影,拿著把扇子,優雅地掀開門簾,毫不客氣地鑽了進來。
又是方漸!!!!!
“杏兒妹妹要走,也不同方某道個別?”
趙杏兒翻了個白眼:“再見,好走不送!”
方漸抖了抖衣袍,在趙杏兒身邊坐定,馬車竟然也開動了起來。
“還好,我也往那桐湖縣去,和杏兒妹妹順路——妹妹不如送我一程?”
有馬車都出發了才問的嗎?
“我若是說不呢?”
方漸作閉目養神狀,淡定道:“那杏兒妹妹可不該上我家的馬車——下回還是自己租車的好。我早上辛辛苦苦准備了馬車,只是在那素問堂門口停了一停,心想去打包個湯包路上吃,不知道怎的忽然就不見了,還好是杏兒妹妹劫的,換做他人我可要報官了!”
趙杏兒瞪大眼睛,一口惡氣涌上胸口。
他家的馬車???
你買個湯包,不把車停在湯包館子門口,偏偏要停到素問堂來?
再說,你家車夫眼瞎嗎,上錯車的沒認出來,還幫人搬行李??
方漸見趙杏兒氣得吹胡子瞪眼的樣子,心情大好。
他這天也是一如既往准備過來“騷擾”趙杏兒,沒成想走到素問堂門口,卻看到一輛大車停過來,一問,原來是這陳少夫人要啟程回桐湖了。
連忙塞了銀子讓他多備些軟墊子在車里,自己則趕到城郊來,只等趙杏兒馬車經過,那車夫認出他,連忙是停下來讓他上車去。
“少夫人,”方漸看火候差不多了,怕趙杏兒真的氣壞了,開口換了話題,“我這回去桐湖可是去拜會陳知縣的——我方家最近預備開個新染坊,就准備放在你們桐湖縣,到時候收生絲和運貨少不了要進進出出的,還得找你們陳大人提前商量好。”
趙杏兒“哼”了一聲,道:“與我何干?這綢緞染得再好看也不是我能每日穿得起的,陳大人也沒這一身綾羅綢緞的習慣,更何況我桐湖縣老百姓,能有幾個人買回來日日穿?別看現在桐湖縣雇工便宜,你這染坊一開,人都過去做工無人種地織布了,到時候糧價布價上漲,別搞得我桐湖縣百姓連棉布都穿不上!”
趙杏兒說的雖是氣話,卻也是實打實的擔憂。
若是忽然在這小縣城周遭開了大工場,想來附近村落的人都會聚集過來,染的絲當地百姓也不買,一下子銀子多了,市面上的東西卻還是這些,肯定是要漲價的,到時候沒能錄進去做工的人可就越發生活不起了。
雖說長久來看是個發展民生的好事,若是准備不全,可是要出亂子的。
方漸倒是有點震驚。
這趙杏兒說的其實也是他心里所擔憂——市農工商,商一直在最末,就是因為這投機倒把、逐利為生的行為為人所不恥。
便宜價格從百姓手里買回來,卻高價賣去那達官貴人手中,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遍身羅綺者,不是養蠶人。
可是這蠶絲,產量有限,加工成本也高,想讓老百姓買得起,他們也降不下來這個價兒啊。
他於是轉過身來,滿臉正色,深深地鞠了一躬,問:“那少夫人以為,方某該如何做?”
“做點惠民利民的生意咯,老百姓缺的你賣給他們,賣便宜些,一人一天你賺一文錢,全國上下所有百姓加起來,你就能賺幾十萬兩銀子,還能落個好名聲——具體的你自己想去吧,我就是個野郎中,你問我做什麼!”
何況,問她,她也不知道啊!趙杏兒原本就是想殺殺這方漸富商了不起的威風,怎麼就變成教人如何經商了?
方漸聽完這話,忍不住心里嘲笑了一下自己。
自己什麼時候開始變成那種事事都要問別人的人了?
自己明明的獨當一面的少東家,偏偏要跑過來找這名不見經傳的小女子不恥下問,自己這些年從商的白飯都白吃了!
這趙杏兒~~
氣惱和不甘,似乎化作了另一種心情,在心里頭燃燒著。
方漸忍不住欺身上前,把那趙杏兒堵在了馬車角落,捏著她的下巴頦兒,道:“那方某,就問你點你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