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佳瞥一眼肖欽身旁的梁鹿,知道肖欽這是默許她旁聽知情了,也收斂笑意,將兩人引進室內。
等傭人上了水後退下去,才捏起杯子抿一口,緩緩道:“成語在我這里你也知道…”說著,她原本半垂的眼卻突然抬起來看著肖欽,擺手仿佛著急力證清白,解釋道:“不過我可沒有虐待她,這點你放心。我只是…”她無奈地笑一笑,又道:“只是想找個真相,要個公平罷了。”
琉璃璀璨的燈光打在李佳妝容精致的臉上,她說話一停一頓,不斷賣關子,腔調拿捏,細致得就像精心設計過的。
梁鹿坐在對面,只覺得李佳面上仿佛帶著一層皮一樣的面具,心里不適,默不作聲靠住一旁的肖欽。
肖欽只當她是累了,一手安慰地拍在她大腿上,眼神似是告訴她再忍一忍。
兩人旁若無人的舉動刺一樣扎在李佳眼里,她放下手中的水晶玻璃杯,清了清嗓子,接著道:“沒想到我的事情沒問出來,倒意外抖出來一件陳年舊事。”
“和成諾的死有關?”肖欽問。這是剛才電話里李佳和他說的,他也是因為這個而來。
“對。”
李佳說,目光直直地投向肖欽,眼底深處掩蓋不住淡淡的興奮,似乎預備好了等著將肖欽接下來的反應收入眼里。
她說:“成諾當年不是刹車失靈出了交通事故的麼。以前不知道的是,其實出事前,成語在車子附近出現過,她看見有人動手腳,卻假裝什麼都沒有看到,繞開走了。”
梁鹿敏感地察覺到事情的厲害性,不自覺驚地坐直了身子,看向一旁的肖欽。
撫在梁鹿腿上的手一下子收緊,梁鹿忍著痛意,用自己的手柔柔地復住肖欽的,沉默地安慰。
李佳接著道:“王波就是當年動手的人。他動手的時候也看到成語了,事成之後私下聯系了成語。起先是威脅她,後來就勾結上了。再後來你…”李佳頓一頓,略過一些敏感的話,說:“再後來王波能成為漏網之魚,也是因為成語和他私下通信,他去換了身份,還整了容。”
李佳的話在明亮的房間里炸出一個無聲的悶雷。
梁鹿感受到肖欽身體的僵硬,以為他周身纏繞的戾氣就要醞釀爆發時,他卻低頭幾不可聞地冷笑一聲。
他松了手指,轉過頭抱歉地看著梁鹿,為自己剛才的失態和失手道歉,隨即,他站起身,語氣沉冷,對李佳道:“帶我去見她。”
李佳也站起身,看梁鹿還坐著,問道:“梁小姐,也一起去嗎?”
梁鹿看向肖欽。
肖欽也看過來,其實他不希望梁鹿一起過去,只是單純不想她看到那可能會很陰暗的一面。
因為能讓成語吐出這些話,雖然可能沒有虐待,但說不准對她用了什麼藥。
他知道說出來梁鹿恐怕誤會,於是看著她,等她自己做決定。
梁鹿看著肖欽,一會,道:“你們去吧。”
肖欽松一口氣,對她說:“等我。”隨後和李佳離開。
面前的水已經熱氣騰盡,梁鹿才端起來握在手里,打量這堂皇明朗卻稍嫌森嚴的屋子。
她並不擔心一會兒會發生什麼對肖欽造成影響,因為最差的情況剛才已經經歷了。
肖欽幾乎到了失控的邊緣,卻還記著她在身邊,記著關心她有沒有被捏痛,記得向她道歉。
從李家出來後,肖欽一路沉默地開車。
梁鹿也聰明地保持安靜。
她知道現在不是刨根問底打探詳情討說法的時候。
他需要冷靜,她可以等,等到他認為合適的時候主動開口。
肖欽默不作聲將車開到了自己在環宇電子附近的公寓。
梁鹿過來的次數不多,起先沒認出來路,到了樓下才反應過來。
她拽著肖欽不下車,撒嬌道:“去我那里吧,給你准備的禮物在我那呢。”
肖欽臉色微緩,問:“不困了?困得話先上去歇下,明天我再送你過去拿。”
梁鹿頭搖得波浪一樣,臉頰飄過一絲不自然:“禮物過了今天就沒意義了,我本來就不困,精神著呢,走吧走吧…”
察覺到梁鹿神情有些微異樣,肖欽以為是今晚在李家的事情產生了什麼誤會,他心里略一盤算,開車向梁鹿家駛去,路上沒有遺漏她的偷偷打量。
到了樓下,肖欽喊住帶著些微不安,准備下車的梁鹿:“等一下。”
月光素寒如水,傾瀉在肖欽玉石樣的半面臉上,照不清他微深的眼睛,梁鹿卻能感覺到那眼里的透亮和沉穩。
肖欽轉動車鑰匙,車子熄了火,車燈和發動機瞬間消停下來,黑色的車子隱匿在了夜幕里。
四周靜靜的,梁鹿聽到他淺淺的呼吸,隨即,放在腿上的手腕被他握住,干燥溫熱。
他說:“你想聽關於成諾的事嗎?”
梁鹿本在因為一會兒上去送禮物的事情而慌神難為情,此時也正色沉靜下來。
沒想到他這麼快就和自己解釋。
說不好奇是假,但她又怕知道了他們的過往,會嫉妒。梁鹿垂眼看著他握住自己的手,畢竟他們先認識了那麼多年。
可她還是想知道他過去的那些日子。梁鹿咬唇,半晌,抬頭道:“能不能跳過你們談戀愛的部分?”
肖欽失笑,笑得偏過了頭,低低沉沉的聲音敲在梁鹿耳廓上。梁鹿差點要惱了,他拍一拍她手背,點頭笑道:“好。”
肖欽在美國獨自生活的時候,為了早日自立,從高中時就開始在唐人街打工。
當時他離成年還差幾個月,屬於非法童工,為了躲避警察查,只能做一些起早貪黑、非正常工作時間的活計。
他在一家豆腐店打工,早早開工幫忙點鹵水。
成諾在隔壁的早餐店工作,早早起床包包子。
兩人年紀相仿,時常碰面,就搭上話了。
成諾和成語是孤兒,從小就被遺棄,因為不願被分開領養,在孤兒院長到快10歲的時候才被一對美國夫婦收養。
後來兩人漸漸長開,女孩子的特征明顯起來,成諾察覺到繼父圖謀不軌,偷了錢帶著成語跑出來,躲進了唐人街,打多份工,賺學費和生活費,養活自己和妹妹。
肖欽第一次見生活這麼苦的女孩子,心疼又佩服,於是時常幫襯,漸漸地,兩個經歷有些微微相似的少年少女就在一起了。
那時候,兩人的日子都很苦,卻沒人嫌棄。
成諾把第一次給肖欽的時候還不知道自己對橡膠過敏,而且很嚴重。
年少的肖欽當時嚇壞了,自責又著急,與肖宏岩鬧掰後第一次主動聯系他,服軟要錢。
之後,肖欽強迫自己迅速成長起來,拚了命地讀書。
成諾也好強,成績從不落下。
兩人在大四左右的時候有了正經工作,肖欽開始業余炒股,成諾在報社寫稿。
起先,肖欽炒股賺了不少錢,嘗到利好後,便越玩越大,把全部家當都投了進去後,卻恰逢持倉最重的個股公司惡意賣空清盤,損失慘重。
才起家的肖欽一夜回到解放前,在這件事上受了不小打擊。
肖欽最終認栽,有一支筆杆子功夫的成諾卻咽不下這口氣。她發文指控背後莊家惡意操縱。
在股市里被惡意操縱坑慘了的散戶不止肖欽一人,文章得到廣泛響應,事件發酵起來,證監會和聯調局先後下場調查,結果真查出了問題。
這一下捅了不小的簍子,牽扯出的不是一個人,而是利益滲透的財團。
面對曝光和開出的巨額罰單,被掀了遮羞布的利益集團破產入獄也不放過成諾,於是花錢買凶。
沒有背景不知厲害的成諾,沒能逃過一劫。而肖欽對她的死耿耿於懷,將錯歸咎在自己身上。
肖欽和成諾的過去比梁鹿想象的沉重了千倍萬倍。她雙唇抖了抖,最終握住肖欽捏著自己的手,覺得不夠,又去抱他。
四周靜得出奇,只剩兩人交纏的呼吸聲。
肖欽神色看不清楚,梁鹿卻先紅了眼睛,她說:“成諾是個好姑娘,值得你愛。但是,讓你背負愧疚和仇恨,絕對不是她的初衷。你沒有錯。”
肖欽心里此刻也是出奇地靜,再一次面對沉重的過去,沒有了讓人窒息的罪惡感,更多的則是平淡,敘述一件過往事實的平淡。
他閉上眼睛,將梁鹿抱緊,片刻後再睜開眼,清亮堅定,說:“我知道。”
梁鹿心疼落淚,淚珠掉在肖欽肩膀,打濕他的衣衫。
肖欽捧起她淚光盈盈的臉,沉沉地吻下去,低聲說:“不是還有生日禮物給我?我要拆禮物。”
過去的事情他經歷了就好,梁鹿不該為此再傷心落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