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殺了他給你殉葬
隨行太醫在亂箭中被射死,杜窈窈高熱不退,沈階用常見的法子給她敷濕帕子、喂清水,無濟於事。
這里方圓百里是山野深林,沒有村戶人家。後面匪徒追捕,趕路不能停下,金都城內估摸布下天羅地網,去了只能束手就擒。
杜窈窈身子發軟,整個人昏昏沉沉,路上完全靠沈階或抱或背。
帶的干糧放置幾天,干硬而沒有營養,護衛們為了保持體力,捉到野禽當場活剝生吃。
不燃火是怕白日炊煙、夜晚火光暴露行蹤。
沈階把嚼碎的干糧喂給杜窈窈,她勉強咽下,晚上卻鬧起胃疾,疼得小臉煞白、昏死過去。
新鮮的生肉她吞下腹,狀況更壞,嘔吐不止,膽汁傾泄。
到第四天的晚上,人基本意識全無,昏迷不醒了。
沈階抱著杜窈窈獨坐一處。
夜色濃黑,孤月淒清。飄搖的樹影,連枝帶葉,像一群招魂索命的野鬼。
懷中的女子如一朵疾速枯萎的花,短短幾日,麗色不見,凹陷的眼眶和尖瘦的下巴明顯。
“窈窈。”沈階以臉相貼,感受她溫熱虛弱的氣息,生平第一次迷茫、無助、失落、不知所措。
仿佛一只困在籠中的獸。
他眼中溢出水光,不覺間淌在她的側頰。
天上下雨了嗎?
杜窈窈如置身一團白茫迷霧中,怎麼掙也掙不脫。臉上傳來溫暖的觸感,一滴水珠落在唇邊,她舔了下,咸咸的,跟海水一樣的味道。
她回到現代了嗎?
“窈窈,窈窈……”沈階發覺杜窈窈嘴唇翕動,驚喜地呼喚。
幾天了,她高熱時好時壞,神智多半處在昏厥中,不是難受的呻吟,就是模糊的囈語,連句話沒能好好和他說過。
杜窈窈眼皮似有千斤重,她努力好久,勉強撐開。
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眉目疲倦、胡茬青黑的臉。
這張臉吐出的聲音生澀沙啞,不復往日清越。
“窈窈,你醒了,好些了嗎?”
杜窈窈的印象中,沈階干淨整潔、冷淡傲慢,鮮少見他不修邊幅的邋遢樣子。
她強扯一下唇,吐出一字,“丑……”
沈階托起杜窈窈的後背,把水倒在壺蓋里喂她,“我擔心死了,你醒來還有心情跟我開玩笑。”
杜窈窈蒼白地一笑。
“要不要吃點東西?”沈階問。
杜窈窈搖頭。她胃中如燒,一陣陣火辣辣的疼,怕是吃不下什麼。
病中過的不知年月,“我們走幾天了?”
沈階道:“這是第四天的晚上。”
“第四天啊。”杜窈窈惘然地嘆了一聲。
京城來人營救,一來一回最少十天,她可能……等不到了。
沈階看著她沉寂的神色,心痛如絞,溫柔哄道:“窈窈,沒事,我不會丟下你的,你要趕快好起來。”
杜窈窈微微地笑,沉默不答。
沈階拿出匕首,在手腕傷口的凝合處劃下一刀,鮮血汩汩流出,他遞到她嘴邊。
杜窈窈看他紅腫的手腕,似傷口好了又劃開,她驚道:“你做什麼,你瘋了?”
沈階仿若事不關己,體貼地,“你這幾天喝過的,窈窈,快張嘴。”
血腥味縈繞鼻端,鮮血從她的嘴唇沁入舌尖,杜窈窈紅了眼圈,扭頭,“我不喝,你快拿開!”
沈階照做,他不包扎,血珠連成线、連成片,滴滴答答地流淌下來,地上都是血。
“沈階,你做什麼啊?”杜窈窈氣得眼淚落下。
“你死,我跟著你死啊。”沈階輕描淡寫。
杜窈窈抓過他的手腕大口吮吸,直至喝了約一盞,看著他因失血蒼白的臉色,哭罵,“喝了,你滿意了嗎?”
“滿意。”沈階抹她的淚,滿足地笑,“窈窈你心疼我。”
“誰的人誰心疼。”杜窈窈嘟噥,嘆氣道,“這樣總不是辦法。”他要帶她趕路,時不時再放血,又不是大羅神仙。
“能撐一天是一天。”沈階拿帕子擦干淨手上血漬,和杜窈窈閒嘮,“我今天吃了新鮮的兔肉,力氣和血多的是。”
杜窈窈輕輕摩挲他腕上的傷,柔聲問,“生肉腥不腥呀?”她昨天被投喂過,下肚全吐了。
沈階呵了口氣,“你聞聞。”
一股青草的清甜味。杜窈窈疑惑。
沈階解釋,“這邊有一種藥草,嚼在口中可以祛除異味。”
“嗯,”杜窈窈向往地點頭,“真好。”
沈階湊近嗅道:“你喝的水里我加了藥草的汁,所以窈窈還是香香的。”
他溫熱的呼吸撲在頸項,癢癢的,像小蟲子在爬。杜窈窈嚶嚀一聲,沒舍得推開。
如果她是現代的杜窈窈,擁有健康的身體,一定可以和他逃亡奔波,吃生肉、嚼香草。
可她不是呀!
她這樣虛弱,生病時不時昏迷,胃疼吃不了東西,連走路的力氣都沒有。
生命在一點一點地流逝。
她只會拖累他,拖慢大家逃命的腳步。
“沈階……”杜窈窈艱澀地叫。
沈階看杜窈窈眸中凝結的兩包晶瑩的淚,欲言又止又無限依依的表情。
他預感到她會說什麼,食指堵住她的唇,“我不在乎死多少人,窈窈,我只要你活著。”
“你死了,再多少人活著,對我來說,沒有意義。”
“連同我,我活著也沒有意義……”
“你說什麼傻話呢?”杜窈窈泫然罵道,“每個人的性命都很珍貴的。”
她不認同他草芥人命的想法,更驚詫他作為日後名垂千古的權臣,為女人要死要活。
心里甜歸甜,她嘴上規勸,“將來你會功在社稷,利在千秋,造福黎民百姓,你的命很重要的。”後宮如雲沒提。
沈階不以為意,認真道:“我只想有個家,夫人孩子熱炕頭。跟窈窈在一起的日子,是我這輩子最開心的時候。”
杜窈窈說不出話,囁嚅著,“你如果堅持不住了,想丟下我……一定一定要提前告訴我……你告訴我,我不會怪你……”
不要留她一個人,傻傻地等,從希望到絕望。
這種等待的滋味,杜窈窈自兒時到少時,在父母那里受夠了。
沈階信誓旦旦,“窈窈,我永遠不會丟下你,我發誓!”
“我相信你。”杜窈窈願意向他邁出一步,但擔心身子撐不住。
她心中有一遺憾,斟酌片刻,“沈階,我求你件事……”
“什麼?”
“若我身有不幸,請你放姑母一家自由,宋行楷曾於我有恩。”
沈階臉色沉下。他想質問,這種時候,她的心里還放不下宋行楷嗎?有什麼天大的恩情,需要在生死關頭惦記給別的男人報恩?
氣氛瞬間凝澀。
杜窈窈垂眸,纖長的睫毛復住眼瞼。
她一動不動,月光下,宛然一只瀕死的蝴蝶。
沈階喉結滾了幾滾,“好,我答應你,若能回京,放宋家自由。”
杜窈窈剛想道謝,他又補,“你要好不了,我就殺了宋行楷,給你殉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