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436章
趙濤以男友的身份參加了張星語父親的葬禮。
她爸爸是事業單位的老職工,人緣不錯,等級不高,盡管躺在病床上的時候借不到太多錢續命,躺進棺材里後來送別的人還是相當不少。
張星語的媽媽由里到外都透著一股垮掉的疲態,在對老家的親戚們介紹了趙濤這個男朋友後,他就被當作准女婿使喚起來。
他跑前跑後地忙,體力的消耗並不是重頭,重要的是,他的精神一直在持續地支出。
幸好,他表現出的誠意,至少打消了不少覺得他配不上張星語的念頭。
火葬場的告別儀式上,趙濤可以說算是不合規矩地站到了張家人中,未亡人拉著張星語,而張星語緊緊拉著他,就像掉落深淵的人,死死抓著最後一段不知道有多結實的崖壁樹根。
張羅著請來幫忙的親戚們去吃飯的時候,他才注意到,自己的手掌,被捏出了幾道紅紅的印子。
火葬之後,趙濤又在張家住了三天。
他幫著點清了白事上的進帳,陪著那好似失了魂兒的母女先拿那筆錢去最急著用錢的債主家還了第一筆債。
張父的老朋友給了新寡嫂子一個保潔員的工作,加上前兩年病退後穩定收入的退休金,如果不用在張星語身上有什麼開銷的話,省吃儉用還債不成問題。
“我不上了。”
把手上現有的錢陸續還出去,勾掉幾筆小本子上的欠款後,張星語狠狠抹了一把眼里的淚花,咬牙說道,“媽,我不上學了。助學貸款我回頭就去退掉,我……在那邊打工,我給家里寄錢。”
她媽媽空殼一樣靠在沙發上,抱著膝蓋,望著賣掉電視後空蕩蕩的電視櫃,夢囈一樣沒什麼底氣地說:“那怎麼行,星語,你要是退學,以後就是高中文憑,高中文憑的小姑娘,你連公務員都沒得考啊。媽媽辛苦一點不要緊的,你也辛苦一點,咱們娘倆一起再拼拼,等畢業了,你有正式工作了,就好了。”
趙濤在旁坐著,雙手交握,不發一言。
他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這短短幾天,他親眼見證了一個家庭的崩落,看到了被抽走脊梁骨的家,彌漫的是怎樣一種絕望的氣氛。
“媽,你身體也不好,我退學了就有時間多打幾份工,還不花學費了,這樣你能寬松很多的。”
張星語的臉上浮現出似曾相識的倔強,沒有絲毫退讓地說,“我總不能讓你再累垮了。”
張母望了趙濤一眼,輕聲道:“你要是退學,那還不如留在家里,我托親戚朋友幫你找個工作,你到那邊,媽媽人生地不熟,怎麼放心得下啊。”
“不行,”張星語果斷拒絕,“我一定要留在學校那邊。”
“我知道你喜歡小趙,喜歡得不得了……”張母長長嘆了口氣,疲倦地閉上了眼,“可咱們家已經成了這個樣子,怎麼好再拖累人家啊。”
趙濤趕忙開口表態:“阿姨,這不是拖累,真不是。我在學校那邊已經找了家教的兼職,一個星期幾百塊呢,星語的事就是我的事。”
他看向張星語,認真地說:“星語,你助學貸款都辦下來了,學還是要上的,你就是不想想別的,也得想想咱們的未來啊。大家一起努力,債一定能還清的。”
她的唇角垂了下去,眉心蹙起的紋路盈滿了難以掩飾的哀傷,她吸了吸鼻子,才小聲說:“咱們……的未來嗎?”
趙濤的心尖顫了一下,他覺得自己似乎正在邁過什麼危險的界限,如果狠下心就此擺出拒絕的態度,一切可能都會安全很多。
但他哪里做得到。
這個幾乎變成空殼的姑娘身上最後一點靈魂,就放在他的掌心,等著,看他捏碎還是捧起。
他伸出手,握住了她發涼的指尖,放到唇邊,輕輕吻了一下,“是,咱們的未來。星語,以後的日子還長著呢,咱們堅持一下,一起畢業,好嗎?”
“我……我不知道……還堅持得住麼。”她低下頭,終於嚶嚶低泣起來,“我突然感覺……自己好像什麼都沒有了。”
“不會,不會,你還有我,你還有我呢。”他連聲說著,也顧不上張母還在旁邊,一探身,把她擁抱進了懷里。
不管之後世界如何粉碎,至少這一刻,他沒辦法阻止自己去成為她唯一的依靠。
這個周末,趙濤拎著張星語的行李,陪著她一起離開了家。
“小趙,這個寒假,挑個你爸媽在家的時間,阿姨……去你家看看好嗎?”
臨別前,張母望著入站口洶涌的人潮,小聲對他問道,口氣,近乎卑微。
“我爸媽工作忙,可能……要過年才在家。”他心里一緊,趁著張星語去廁所還沒回來,連忙拖延說,“阿姨,這個不用那麼急吧?”
她輕輕嘆了口氣,扶著自己的腰,緩緩說:“阿姨的身體也一天不如一天了。
星語已經少了一個親人,要是……再沒了我,該怎麼辦才好啊?”
“有我呢。”趙濤握了握拳,咬牙道,“阿姨,我……一定會好好照顧星語的,我保證。”
“星語不是個好命的孩子,”她媽媽深深嘆了口氣,仿佛這一口吐息泄盡了身上的精力一樣,連雙肩都跟著垮了下來,“小趙,不管怎樣,謝謝你了。”
“應該的,阿姨。”
看著回來後就匆匆挽住他胳膊仿佛怕他消失一樣的張星語,趙濤沉聲說道,“您不用這麼客氣,這都是我應該做的,誰讓我喜歡星語呢。”
之後,在擁擠的人潮中,在擁擠的火車上,在擁擠的座位里,張星語都像是剛離巢的小雛鳥一樣,緊緊依偎著趙濤的身體,即使無數雙眼睛在看她,她也不肯有片刻松開,就連他去廁所,她都會跪在座位上雙手扒著靠背,望夫石一樣一直盯著他離開的方向,直到他回來,再次回到她的臂彎為止。
趙濤伸手摸著她的頭發,眼睛看著窗外,只覺得,回去的路上,比起來時似乎更加疲憊。
累得不想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