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驅虎吞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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嗅到那檀香味道的當然不只是聶陽,劉悝也在一靠近時便聞到了與程定帳中一模一樣的香氣,眼中霎時便盡是戒備,原本垂在身側的手立刻扶在腰刀之上。
聶陽與劉悝互望一眼,心中轉過同一個念頭。
莫非是他?
北嚴侯府的座上賓客,收容無數奸邪之徒改過自新的仁莊莊主,經歷天道幾次三番陰謀仍安然無恙的田義斌,難不成其實早已是天道的秘密門徒?
天道此次行動,有一個地位高於仇隋龍十九的巡查至今尚未露出蛛絲馬跡,以田義斌的聲望地位,真要入了天道,自然配的上這個位置。
千頭萬緒尚未理清,雲盼情已經急急迎了過去,她並未進過程定帳內,自然聞不出田義斌身上的檀香殘味有何異常,徑自問道:“田爺,出什麼事了麼?”
田義斌面色極為凝重,沉聲道:“仇隋召集了全部人手,與北嚴侯府的高手聚集一處,准備今日強攻。程大人昨夜不幸身故,恐怕,已沒人能阻止他們。我趕來找你們,就是想問問,山上究竟是什麼情況?”
聶陽本要開口,卻想到身邊有個更適合問話的專業人士,便向劉悝使了個眼色,劉悝點了點頭,橫移兩步,不著痕跡的將雲盼情從田義斌身邊隔開,反問道:“田爺,您怎麼知道我們已經下山回來了?”
田義斌道:“我和慕兄弟趕去程大人那邊的時候,正好遇到那三個衙役,其中有一個你沒打正地方,裝昏放你過去而已,他說從山上下來三個人,領路的是你,那跟著的還能是別人麼?程大人遇刺在先,仇隋召集眾人在後,如此要緊關頭,我當然只能先信他們的話,通知玉總管後就過來找你們幾個。”
“田爺,”劉悝抱著手肘,腰刀夾在腋下,皺眉問道,“我們下山原本不用走那條路的,誰知道斷崖那里的老藤被人弄斷了。我聽大表弟說,山後是您在放風,能不能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
雲盼情也疑惑道:“是啊田爺,我們放出哨箭,怎麼連一點回音都沒有?”
田義斌黑黝黝的臉上現出奇異的慚愧之色,他嘆了口氣,道:“唉,我這把老骨頭,是愈發不中用了。不過我還是得說,這次的對頭實在厲害,我和慕兄弟兩人全神貫注戒備,竟都沒發覺是如何著了道。一人挨了一下,都被打暈過去。我猜可能出手的是個熟人,不然,我和慕兄弟的腦袋,只怕已經搬家了。”
田義斌雖極少在人前顯露武功,但光是當初從薛憐刀下搶出手下一條性命那一招,就足以顯示修為精深登峰造極,再加上一個方圓數十丈內無所不知的怪物慕青蓮,這世上怎麼可能有人靠偷襲將他們兩人一起擊倒。
看他們三人面上都顯出些許狐疑,田義斌濃眉緊鎖,急道:“我知道昨晚的事情詭異的很,我至今也有許多地方想不明白,你們若不信我,我也沒有辦法。你們隨我趕去和慕容極他們匯合,山上的情形,到時候告訴他們總可以了吧?”
聶陽也知道此事的確不是追根究底的時候,保持住戒心,該做的事還是不能耽誤,便一拍劉悝肩頭,向田義斌點了點頭,與雲盼情跟在後面,隨他快步出鎮。
剛到鎮外,就迎面碰上步履匆匆的慕容極,看他神情也知道,帶來的絕不是什麼好消息。
昨夜讓聶陽他們百思不得其解的鬼煞去向,總算是有了答案。
東南西北六鎮二郡,均出現了來歷不明的黑衣殺手,那班人既不奪財也不劫色,而是專找些錢莊鏢局、馬市藥鋪之類與江湖門派關系頗密的尋常百姓下手,縱使有各處的江湖游俠各派門人出手相救,天亮前那短短半個時辰,仍葬送了近百條人命。
原本就沒有調集過來的如意樓弟子更是分身乏術,在玉總管的指示下,反而從順峰鎮這邊調走了不少人手。
這顯而易見的調虎離山,卻押死了如意樓的根本所在,縱使會錯失此次坐收漁翁之利的機會,他們也不得不去。
幸好從一早玉總管就並未將周遭人手抽調太多,這一次奇襲造成的損傷,絕對遠不如謀劃者的預期。
為了不給聶陽他們公開山上情形的機會,仇隋一定已經在進行最後的推動,聶陽也顧不得去與趙陽玉若嫣他們匯合,徑直往游仙峰奔去。
不管仇隋目的是什麼,一旦衝突發生,混戰一片的情形下,絕不可能還有多少人護在他身旁。
聶陽知道,這是他最好的機會,也許,也是最後一個機會。
一旦此戰結束,仇隋功成身退穩坐天風劍派掌門大位,聶陽一個聲名狼藉的江湖小輩,幾乎無機可乘。
身上奔流的內息寒冷的令人發抖,胸口那一團烈火卻跳動的四肢發熱,小心的與田義斌保持著距離,聶陽全神貫注的移動身形,緊緊咬住了牙根。
西行不足十里的地方,眾人遇到了等在那里的慕青蓮,他雙目依舊緊閉,面色顯得極為蒼白,那柄無鋒闊劍斜斜背在背後。
田義斌搶上兩步,問道:“慕兄弟,現下怎麼樣了?”
慕青蓮搖了搖頭,嘆道:“他們過去已經大半個時辰,雖然你我未到,恐怕也不會影響大局。”他轉向聶陽,問道,“聶兄弟,山上此刻是什麼情況?大家就要攻山,現在趕去送信,應該還來得及。”
聶陽看了看他,又瞥了一眼田義斌,道:“山上沒人,鬼煞……早已逃的干干淨淨。只留下一堆陷阱,等著山下的人上去送死。藏匿稅銀的消息,也是假的,除了做誘餌的那些銀子,其余都是一個大子不值的假貨。”
除了劉悝和雲盼情,其余人都吃了一驚,慕容極恍然大悟,道:“看來四下惹出麻煩的那些殺手,就是他們。”
聶陽一直凝神望著田義斌和慕青蓮,似乎想要從中發現些什麼,慕青蓮微微皺眉,道:“山上若是陷阱,那事不宜遲,咱們得趕快趕去,希望來得及阻止他們。”
這些中按說輕功最弱的就是劉悝,可他常年公門辦案,小巧騰挪也許並不擅長,長程追擊卻是家常便飯,眾人一起展開輕功全力疾奔之下,他倒也並未落後幾丈,的確絕非尋常捕快可比。
到了山前,卻又出了岔子,集合的地方並不在上山的路上,僅在岔口處觀望,根本分不清那些人究竟是還在山下集合的營地,還是已經跟著仇隋傻傻衝上山去。
事態緊急,沒時間猶豫不決,慕青蓮從懷中摸出一支哨箭,丟給慕容極道:“咱們兵分兩路,我和田爺輕功好些,走山上這邊,應該能夠追上。你們往營地那邊走,順著那條林間小道,六里之外便是。哪邊發現了,就給個訊號。”
慕容極點了點頭,接住哨箭便走。
聶陽卻留在原地,開口道:“劉兄,營地那邊你說話比較可信,就拜托你了。田爺他們對山上情況不熟,我給他們帶路。”
劉悝知道聶陽另有心思,便點了點頭,一拱手道:“多加小心。”
雲盼情倒真是言出必踐,說了不會離開聶陽身邊片刻,就真的緊緊跟住,聶陽連對她使了幾個眼色讓她跟著慕容極他們,她只當沒有看見,反而把臉扭向一邊。
最後上山的,便成了他們四人。
聶陽心中有事,故意落在後面,雲盼情雖不明所以,但看得出來氣氛有異,也乖乖跟在另兩人身後,偶爾聽聶陽低低說上一句,惹得秀眉緊鎖,幾乎擰成一團。
而領在前頭的兩人,倒像是完全沒察覺到身後聶陽的狐疑視线,只是大步上行。
盤山小徑走起來頗為費力,繞行良久之後,也只是高了幾丈,這四人輕功都不算差,本可施展輕功攀山穿林而上,只是一想到之後多半還有一場辛苦廝殺,便不舍得將內力浪費在此處。
上至半途,田義斌放緩腳步,沉聲道:“慕兄,這山道不像有數百人剛剛走過,我猜,他們應該還未出發吧?”
聶陽輕輕一扯雲盼情,兩人早早站定,他左右望了一眼,山道平緩坡勢不陡,比先前開闊許多,不至於沒有閃躲空間,口中道:“不錯,看樣子,他們都還在山下,咱們這就折回去吧。”
慕青蓮也停下步子,轉身側耳,道:“我確實感覺不到太多人,但我總覺得,山上一定有人,這附近的坡地里也有人。只是他們都不肯現身,我也猜不出他們要干什麼。”
田義斌捏緊雙拳,抬眼望著晨曦,朗聲道:“既然猜不出,就不要猜,咱們直接取近道下山,從這邊下去,離營地反到近得多。”
即使慕青蓮口氣略微有些沒有把握,但這里的幾人都知道此人感知敏銳可稱天下一絕,閉眼盲行都能勝過無數耳聰目明之人,田義斌這一句,顯然是要激出藏身暗處的伏兵。
但並沒有人出現。
籠著一層薄霧輕紗的山林,靜謐如醉。
看那兩人返過身來,聶陽突然拔出了腰間長劍,冷冷道:“你當真肯讓我們下去麼?”
田義斌一怔,停在原地,慕青蓮也只好跟著頓足不前,柔聲道:“聶兄弟,這種時候,怎麼說出這種話來?”
聶陽將劍鋒抬起,平指那人,道:“慕容極是如意樓的門人,劉悝人微言輕,單單這兩人,未必能控制場面,取信於人。但若是我們都到了那里……”
話說至此,遠遠的薄霧之中,驟然傳來了尖利悠長的哨響。
在下面。
眾人下意識的看向哨箭飛起的方向。
但慕青蓮沒有,他沒有睜眼,也沒有扭頭。
可並不是沒有任何動作,他背上那把沉甸甸的闊劍,無聲無息的落在了他的手上,無聲無息的斬向田義斌的後頸。
聶陽與雲盼晴回過頭來的時候,田義斌的人已倒下。
“抱歉,也許有些不自量力,但這最後關頭,我不能讓你們壞了大事。”慕青蓮的語氣依舊平靜,但對面的兩人都能感到,一股沉重的殺氣正在從他的身上涌現、彌漫。
那殺氣不屬於名動江湖的佛劍,而是屬於當年那殺人無算的天才刺客。
“你昨夜,也是這樣擊倒田爺的吧?”聶陽的口氣並未有太多驚訝,也並未有太多譏誚。
慕青蓮微微點了點頭,輕輕嘆了口氣,道:“早上三五年,這種事恐怕誰也無法做到,只能說,他畢竟已經老了。”
聶陽冷笑道:“為何不殺了他?事已至此,他對你還有用處?”
慕青蓮又嘆了口氣,道:“我與他是多年好友,怎會向他下手。再說,我早已立誓不再殺人。即使生死關頭,也從未違背。”
聶陽斜踏一步,擋在雲盼情身前,譏誚道:“是麼,那程統領的死,也與你無關咯?”
慕青蓮微睜雙目,望著聶陽,淡淡道:“我知道此次出手破綻極多,尤其是假作和田爺一起遇襲,更是不易令人相信。我本想略作嫁禍,稍微混淆一下視线,不料你倒頗為能忍,竟一直未向田爺出手。”
聶陽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田義斌,道:“因為我已學會一件很重要的事,很多時候,出手之前,最好能多想一想。”
慕青蓮並不掩飾自己拖延時間的目的,他稍稍向後退開半步,手中闊劍斜指田義斌後腦,道:“哦,願聞其詳。”
“田爺的內功是至剛至陽一脈,後山斷崖的藤條,卻只有至陰至柔的內勁才能做到。若是田爺將身份保密至今,沒理由在這種時候假手他人。”聶陽也好似在等待什麼,並未急著動手,而是緩緩說道,“此為其一。”
“程統領的布置極為安全,加上你嫁禍導致先入為主,讓我先前的確以為田爺因與北嚴侯素來交好,借此之便探出了那邊的虛實。可靜下心來仔細一想,程統領安排的人手每日都在變化,我要上山的事純屬突發之舉,根本來不及打探詳情。”聶陽盯著慕青蓮道,“但這所謂的安全,只不過是因為我們都要靠眼睛找人而產生的一個死角。若是遇上你這種單憑呼吸便能判斷附近人手位置,輕微響動便能感覺來人身份的奇才,那黑漆漆的密林,和平坦寬敞的大街也沒什麼分別。此為其二。”
“你們兩人守御山下,號稱雙雙遇襲,可憑你的感知本事,縱使沒有田爺在側,也絕沒人能暗算得了你。”聶陽轉開視线,又看向田義斌,道,“兩人之中,一個絕不會受人暗算,那麼,在兩人都遇襲的情況下,哪個人在作假,好像並不難猜。此為其三。”
慕青蓮唇角微勾,淡淡道:“果然,倉促行動的代價,便是這無盡的麻煩。”
聶陽眉心微皺,不解道:“慕兄,你此前的確幫了我們不少,我不明白,你究竟要做什麼?”
慕青蓮又一次嘆了口氣,語氣帶著幾分無奈,“你們若是繼續尋找仇隋的罪證,來證明他的真實身份,我依然會全心全意幫你們。即使和如意樓合作,我也毫不介意。對我來說,天道正統,絕不是某些人爭權奪利,消滅異己的工具。”
“你……就是那個天道巡查?”雲盼情默默聽了半晌,這才開口說道,語氣中頗有幾分不信。
慕青蓮默然片刻,點了點頭,道:“不錯。我對仇隋與龍十九這兩支分舵早已心存懷疑,只可惜,我親自派去調查的人,不僅沒有查出任何結果,反而接二連三的折在莫名之處。恰好順峰鎮的行動也算是頗為要緊,值得出動一位巡查。我自然主動請纓,親自趕來。”
“看來那一夜你主動迎戰白繼羽,也是不願折損你們天道一位好手麼?”既然身份揭破,聶陽的語氣也便沒了絲毫客氣。
慕青蓮並不否認,只是略帶遺憾道:“那少年是個極為優秀的苗子,只可惜……他與天道間隙已存,再無挽救之法。不論此次行動結果如何,我的調查與懷疑,都已上報給尊主,希望這次,上面不會再讓我們這些為天道而來的人失望。”
“你們處心積慮將北嚴侯府的高手引至這里設法誅殺,究竟為了什麼?殺掉這些為國為民的朝廷棟梁,也算是天理正道?”聶陽握著劍柄的手掌已捏得發白,但他仍再等,仿佛就是為了聽慕青蓮一個回答。
慕青蓮的臉色更加蒼白,好似聶陽的質問,觸及了他心中某個不願面對的地方,他並沒回答,而是向後退了一步,手中闊長劍鋒垂的更低。
“田爺一直把你當作至交好友,你就不覺得對不住他麼?”雲盼情脆生生的問道,嬌怯怯的聲音卻隱含著克制不住的怒氣。
“將來若還有機會,我自會向他負荊請罪。話已至此,動手吧,今日此時此地,我絕不會讓你二人順順利利的下山。”慕青蓮長吸口氣,黑沉沉的劍鋒重又抬起,散發出陣陣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我想,你現在就可以去找荊條了。”嘆息一樣的聲音,從本該昏倒在地的人口中傳出。
田義斌慢慢站了起來,低下頭,拍了拍身上的泥土,道,“還是說,你我先較量一場,之後再談謝罪的事?”
慕青蓮又退後兩步,面上倒並不顯得如何驚訝,只是淡淡道:“果然,你也已在防備著我了。”
田義斌握了握拳,面上泛起一絲並無笑意的微笑,道:“我只是老了,並不是傻了。慕兄弟,我只是不願相信,程大人會是你殺的。”
慕青蓮搖了搖頭,淡淡道:“我並非推卸責任,程定的位置,是我找到的,趕走聶陽他們的那枚暗器也是我發的。不過把那東西塞進帳內毒死程定,並為我准備嫁禍道具的,是龍十九。”
田義斌的那絲笑容終於隱去,他低下頭,再抬起的時候,雙眼已蒙上一層瑩潤光澤,腳下的軟底布靴,竟無聲無息的陷入地面寸許,他也不回頭,背對著聶陽道:“你們兩個下山去吧。這邊不用你們幫忙。”
聶陽與雲盼情對望一眼,齊齊向山坡那邊奔去。
他們二人縱身躍起的時候,身後傳來了堅硬如鐵的拳頭重重砸在厚重劍身上的悶響。
慕青蓮此前說山坡上還另有他人埋伏,雖說不知真假,聶陽還是寧可信其有,拉著雲盼情專找些開闊地帶落腳,讓她撿了幾塊石頭每次落地之前發出試探地面,力求穩妥。
沿著山路繞道去發出哨箭的地方少說也有十幾里要走,但如此縱躍下山,相當於兩處之間取了直线,路程頓時短了數倍。
盡管一路小心試探,仍只費了一刻功夫,就到了發訊地點附近。
慕容極就守在一條黃泥小路旁邊,但在他身邊的卻不是劉悝,而是白發白須、白眉下垂的宋賢。
先是心中一緊,待到離得近了,聶陽才發現宋賢坐在石頭上的姿態極為委頓,胡子上星星點點盡是血跡,一雙眼睛也有些混濁無神。
不敢靠得太近,聶陽站定在數步之外,用眼神向慕容極詢問。
慕容極輕輕嘆了口氣,道:“咱們……還是來晚了。”
宋賢咳嗽兩聲,用手接了一捧汙血,勉強站了起來,向慕容極略一頷首,道:“慕容少俠,這次算是我欠了你們南宮樓主一個人情,我已遣人帶我的佩劍回去傳話,他日以銀芙蓉為證,我與膝下弟子必將奉上貴派所需的任何代價,若無他事,我就先行一步了。淨空和尚這筆賬,我武當定會找少林算個明白。”
慕容極微微一笑,拱手道:“宋前輩多多保重,晚輩恕不遠送。”
宋賢撫著胸口,蹣跚離去。
聽他口氣,這內傷多半是拜淨空大師所賜。
看他走遠,慕容極才斂去笑容,道:“劉悝不聽我勸,非要趕去幫忙,咱們邊走邊說。快。”
慕容極說的頗快,頃刻便已把了解的事情盡數告知。
雖說是從逃出來的傷者口中東拼西湊而成,但光聽那遠處隱隱做響的兵刃之聲,就知道所言不虛。
慕容極與劉悝剛趕到方才的地方,就迎面遇上了幾個一身是傷的江湖武人,劉悝隨身帶著金瘡藥,一邊幫他們治傷,一邊問了問那邊的情形。
果不其然,被集合到一起的這些人,已分成江湖侯府兩撥,正斗的你死我活。
原本一切都並未有什麼異常,可等待仇掌門安排好強攻游仙峰的計劃,帶著幾人離開之後,突然就出現了極為詭異的變故。
先是程統領的幾名心腹冷不丁倒下,跟著就是幾名侯府高手怒斥這邊的武林人士有人暗下殺手,有幾人上前分辨,還沒說上兩句,就被侯府那邊人群中飛出的幾枚暗器打傷,兩邊互相指責,也不知是否有人從中挑唆,轉眼就打得不可收拾。
受傷的那幾人都是身處邊緣,本就覺得事情有異,一看亂戰開始,便互相掩護逃了出來,與另外十幾個覺得情形不對的人合流一處。
他們本想查證一下究竟是什麼人在搗鬼,但沒想到此前跟著仇隋離開的那幾人這時卻折了回來。
當時諸人之中以宋賢聲望最高,他便匆匆上前向那幾人解釋亂象,想讓他們前去幫忙。
那幾人先是滿口答應,誰知道宋賢才一回頭,就被淨空大師一招金剛伏魔拳打在後心,重傷飛出。
除了淨空大師,剩下幾人也都是平時寡言少語手底下卻極為硬實的高手,逃出這些人眼見形勢不對,為了保命,也只得強行殺了過去。
最後若不是宋賢強提一口真氣飛身過來攔下幾招殺手,根本不可能有人活著離開。
宋賢原本也以為自己必死無疑,只是他命不該絕,淨空大師正要加入戰局與人合力將他擊斃之時,那支哨箭竄天而起。
狙殺諸人的那幾名高手面色微變,不再去管宋賢死活,一起趕往營地那邊。
看來,他們唯恐有人擾亂計劃,才匆匆趕去,作為鷸蚌相爭後的漁翁現身。
“難怪仇隋也沒有帶來多少人手,他從一開始,就存的是這驅虎吞狼的念頭。”聶陽看到路面幾具屍體印證了那些人的說法,咬牙道,“不論那批人活到最後,最終剩下的,也一定是天道的人。”
難怪玉總管不肯直接插手,在不清楚誰是天道門人的情況下,如意樓弟子的出現,只會成為眾矢之的,不如隔岸觀火,任他們斗個你死我活,到了最後,再向剩下的天道出手便是。
但聶陽卻按捺不住。
明知仇隋此刻並不在那兒,他還是忍不住帶著雲盼情和慕容極衝了過去。
說是不願仇隋謀劃成功也好,救人於危難之中的熱血作祟也罷,總之在這一刻,他還是選了先去阻止天道。
慕容極似乎並不認同,畢竟不論如意樓還是狼魂,都樂於見到這些武林中人弱肉強食爭斗不休,為了所謂的江湖恩怨血濺五步。
也許杜遠冉在世,會做出更符合影狼身份的選擇,但此時此刻,聶陽與雲盼情的心情,出奇的一致。
這事關數百條人命的陰謀,怎能讓它就這樣輕易得逞。
只可惜,正如慕容極所說,他們,的確還是來晚了。
也許聶陽打亂了仇隋的步調,迫使他匆忙行動,讓一切都顯得不那麼縝密。
可如果他們的目標就是侯府這群高手的性命的話,此刻,至少已經實現了七成。
拒馬隔開的那片開闊谷地,泥土都已被鮮血浸成了觸目驚心的褐色。
顫動的草葉間,破損的帳篷後,斷肢殘軀橫七豎八的倒在地上,有些已經斃命,有些則仍在鬼門關口掙扎著呻吟。
混戰中幸存下來的人,還能站著的不過只有二三十人,而剩下的這二三十人,顯然已經恍然大悟,正背脊相靠圍成一圈,抵御著外圍敵人的攻擊。
而外圍敵人中,除了那些在聶宅見過的熟面孔外,還有幾個穿著官府服飾的好手,不斷出手往與他們著裝一致的人身上招呼。
他們人數雖少,卻幾乎無傷在身,不僅有淨空大師這樣的一流高手掠陣,那幾個平日令人無甚印象的好手功夫卻都不在趙萬鈞、魯英虹等人之下,激斗起來,反倒將人多的這邊壓制的叫苦連天。
魯英虹披頭散發,腰側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血流如注,她卻不管不顧,瘋虎一般連連出拳,逼得焦枯竹不敢欺近,只是仗著身法詭異勉強躲避。
趙萬鈞面色蒼白如紙,每一掌擊出,唇角都涌出一股血泉,單敬誠對上這樣的敵手,自然不肯正面硬碰,招招拆解都是一觸即收,只等尋到機會,讓身邊伺機出手的痴兒一拳將其拿下。
除這幾人之外,聶陽認得清楚的人里,天風劍派沒有一人在場,林鶴鳴也不知所蹤,其余在聶宅有一面之緣的人們,倒有十之七八已經倒在地上。
淨空大師雙臂翻飛,金剛伏魔拳運足十成功力,撐得僧袍衣袖蓬松鼓起,三五招間,就一拳轟在一名侯府高手胸前,震得他筋骨盡碎,叫也沒叫出一聲便爛泥般倒下。
這老和尚平日里看上去慈眉善目,此刻當真出手卻是又快又狠,那人才剛倒下,他衣角飄動,已踏到魯英虹身側,一拳擊出,卻被旁邊另一名使刀漢子拼力擋下。
此時三人已到不足二十丈外,雲盼情嬌叱一聲,玉手疾揚,三把柳葉飛刀激射而出,直取淨空大師後心。
慕容極斜踏北斗,雙臂一振,陰柔內勁鼓蕩而出,七星引天掌蓄勢待發。
聶陽更是二話不說,長劍平指劍氣急吐,遠遠縱身而起,一劍刺向離他最近的那個敵手。
此時戰場上剩下的無一庸手,淨空大師不閃不避,真氣猛然外放,一身僧袍陡然鼓起,三把飛刀戳在袍布之上,毫發無傷,他緊接著一拳平平推出,逼的對面漢子橫刀一封,當的一聲震得對手虎口開裂,痛哼一聲踉蹌後退。
他本想借勢回身迎戰,不料那漢子身後一聲暴喝,劉悝翻身躍出,腰刀出鞘,迎面直劈淨空肩頭。
這一刀遠比方才那漢子凌厲,老和尚也被迫後退半步,左臂虛兜一弧,金剛伏魔拳呼的一聲封住劉悝落地之處。
這兩招之間,雲盼情已緊隨飛刀而至,長劍龍吟出鞘,化作一片森寒清風,吹向淨空頸後。
這和尚內功的確深不可測,如此剛猛的金剛伏魔拳竟說收便收,袍袖逆拂,左足後撤,雙拳一分,兩股排山倒海的拳勁洶涌而出,逼得雲盼情頓足擰身,劉悝也刀式偏斜,踉蹌摔開。
這時就聽一聲慘叫,早已是強弩之末的趙萬鈞被單敬誠一拳蕩開掌風,蓄勢已久的痴兒左拳勢若雷霆強行轟入,一老一少配合極為默契,從兩側同時擊中趙萬鈞肋下。
即使身後兩人連忙出手相撐,趙萬鈞仍被打得斜飛丈余,一口噴出滿天紅霧,倒地不起。
幫忙出手那兩人被趙萬鈞身子一帶,下盤失穩,方才與他二人交戰的青衣劍客劍光閃電般凌空一劃,霎時便將他倆右肩斬傷,鮮血淋漓。
單敬誠眼中精光一閃,低喝聲中雙拳出手,要把那兩人立斃拳下。
千鈞一發之際,一股奇寒劍氣橫空出世,單敬誠拳勁與其一觸便被彈開,他也顧不得看來人是誰,只知道對方內功邪門的很,當即倒踢一腳,翻身閃到痴兒另一側。
痴兒呆呆一笑,左拳一擺劈面砸向來人面門,當真是快如閃電力震山河。
若是已經苦戰至今的旁人,這一拳當真是極為要命。
只可惜來的是滿腔憤恨無處發泄的聶陽,痴兒本就是當初參與圍攻的人員之一,在他眼中,無疑就是害了月兒的幫凶,這一拳攻來,他壓根不想閃避,長劍橫斬逼開在旁單敬誠,左拳一抬迎上。
只是痴兒這一拳實在太快,聶陽不可能後發同至,雙拳凌空一錯,未能對擊半空,而是同時擊中對方身軀。
痴兒的一拳正中聶陽左肩,聶陽的左拳也正中了痴兒腋下。
聶陽悶哼一聲退後數步,明玉功自行消解,卸去了大半力道,仍讓他肩頭一陣滯悶,又沉又酸,轉瞬間連逼了三道幽冥掌力,才略覺通暢。
痴兒除了那一拳之威,其余功夫卻平平無奇,拆招卸力自然也不例外,聶陽出的雖是拳頭,運的卻仍是幽冥掌力,明玉功的內勁玄陰至極,這一拳雖沒讓他退上半步,卻讓他半邊身子如墜冰窟,一時間不要說出拳或是躲避,就連一口牙齒也控制不出打起架來。
旁人怎會放過這個機會,兩名侯府高手向自己對手那邊虛晃一招,轉劍刺向痴兒後心。
單敬誠本要向聶陽追擊,余光瞥見痴兒有難,怪叫一聲扭身出拳擋下,哪知道那二人本就存了拼死一擊的心思,竟絲毫不留後手,他雙拳齊出也未能格開,電光火石間,就見他靈猴般一閃一攔,血光飛濺,兩把長劍從他腹中對穿而過。
他血淋淋的雙手死死捏住劍鋒,啞聲道:“痴兒,走!回去……找你爹爹!嗚——”
那兩人訓練有素,豈會被他一雙肉掌抓死,劍鋒一轉一擰,已攪得單敬誠腸穿肚爛,掌筋寸斷。
痴兒半身仍在哆嗦,連嘴也只能張開半邊,不過堪堪說了個我字,那兩柄長劍便從單敬誠體內直刺沒柄,頂著屍身戳進了他的後背,將這一老一少結結實實的釘在了一起。
那兩人還未及拔劍,突覺頸間一涼,卻是方才那青衣劍客一招逼退三人,反手一劍斷了這二人的脖子。
聶陽這廂兩招逼開兩名強敵,暫緩數人危機,側眼看到那青衣劍客極為扎手,受傷諸人應付不來,長劍一轉,蕩開單敬誠與痴兒垂死身軀,一招迅影逐風劍向其夾擊過去。
那邊雲盼情發覺淨空大師功力深不可測只怕比仇隋還要難以對付,與劉悝左右夾擊仍討不到半點好處,所幸兩人兵器對上一雙肉拳總歸是占了些許便宜,倒也不至於迅速落敗。
可十招一過,她清風十三式依舊變化無窮,劉悝那邊的朴實刀法卻已捉襟見肘,刀花一轉,已使出不久前才用過一招簡單變化。
雲盼情暗道不好,連忙長劍斜引,攻向淨空必救,不料老和尚仗著內功深厚,竟錯身上前,重施故伎,一身僧袍鼓脹如球,她一劍刺入,運力十足,明明刺中了對手肋下,卻好似扎在一張抹滿蠟油的老牛皮上,劍尖竟無處著力,斜斜滑開。
劉悝刀招被破,縱然應變急速,橫刀護胸,仍被淨空半途變招,一拳砸在刀身,力透於後,腰刀啪的一聲斷成數片,劉悝也禁受不住,一口淤血逆流腥咸滿口,一聲悶哼向後飛去。
淨空大師旋即雙掌一錯,以凌虛無痕的淨蓮台手抓向雲盼情的清風十三式。
大開大合的金剛伏魔拳雲盼情尚可仰仗劍法精妙勉力抵御,一換上這招數飄渺無痕,真氣凌空打穴的淨蓮台手,頓時倍感吃力,又少了劉悝從旁分擔,不由得步步後退,額上滲出一層細密汗珠。
“你這十惡不赦的賊禿!”眼看雲盼情就要被逼迫的招架不住時,就聽一聲中氣十足的怒喝,卻是魯英虹飛身而至,一掌劈向淨空後心。
慕容極先前殺入陣中,用的盡是游走騷擾的打法,七星引天掌所到之處,與內圈被困眾人分進合擊,頃刻便逼退數人,焦枯竹硬接一掌,被震的口角溢血,不敢上前,魯英虹趁機脫困,滿腔怒氣盡數衝著淨空大師而去。
其中緣由,倒是不得而知。
前來圍殺的這些人本就是聽到哨箭唯恐有變才貿然出手,與剩下眾人交手未必便是十拿九穩,驟然殺出聶陽三人,又都武功不弱,局勢登時大受影響。
淨空大師似乎是在場天道門人的領袖,他隱約覺得勢頭不妙,連變三招退後兩步,趁著雲盼情劍鋒尚未追來,驟然仰天一聲長嘯,竟是登峰造極的如來正聲獅子吼。
雲盼情首當其衝,悶哼一聲連連退出十七八步,才穩住身形,一口濁氣吐了出去。
魯英虹本就傷重,離得也只比雲盼情遠上半步,被這一震之下,傷口鮮血狂噴,搖搖欲墜,卻硬是戳在原地,死死站住,半步也不肯後退。
旁人離得說遠也遠不過幾十丈外,這運足內力的佛門獅吼,受了外傷的還好,有內傷在身的則紛紛禁受不住,經脈再度受創。
只是這獅子吼威力雖盛,卻不分敵我,那青衣劍客劍法雖精,內力卻平平無奇,一震之下劍招錯亂,被絲毫不受影響的聶陽反手一劍刺入肋下。
雲盼情穩住身形,見淨空大師長吸口氣,竟又要再出獅吼,當下也顧不得內息不穩,甩手射出兩把飛刀,一前一後急取雙目喉頭。
淨空甩袖將飛刀拂開,雲盼情離得尚遠,難以阻止他再次發難,可他正要凝息運功,已經奄奄一息的魯英虹卻飛身撲了上來,目眥欲裂,竟張嘴便往和尚的光頭上咬了過去。
這等潑婦打法,淨空豈會放在眼里,他後撤半步,金剛伏魔拳剛猛揮出,咔嚓嚓連聲輕響,魯英虹胸骨盡斷,斷线紙鳶般飛出十丈有余,有死無生。
這豁命一堵,總算爭取到一霎功夫,雲盼情抖擻精神催動十成功力,清風十三式招招進逼,劍氣縱橫,只盼能拖延他片刻。
聶陽得以脫身,立刻飛奔趕至,一劍刺向淨空。
他倒不是擔心獅子吼,畢竟那功夫對他毫發無損,反倒讓襲擊一方的無傷優勢大大削弱,他只是害怕雲盼情獨木難撐傷在老和尚拳下,劍芒激吐,出手毫不留情。
單從破風來勢也能看出哪方更加要命,淨空大師不得不斜退兩步,避過夾擊之勢,左拳橫拂穩住雲盼情綿密劍氣,右拳如蛟龍出海,好似忘卻長劍兵刃之利,正取聶陽胸前。
這一拳來勢遠不如痴兒迅疾,但氣息渾厚猶如巨浪滔天,聶陽不敢怠慢,劍鋒一錯側返橫絞,若不收手,便叫那和尚廢掉這只胳膊。
兩把長劍迫在眉睫,淨空大師白眉上揚,雙目圓瞪,右足驟然踏實,就聽一聲悶響,土石紛飛,他遞出右臂的衣袖轟然碎裂,灰白粗布漫天零落。
聶陽的劍刃剛剛碰到淨空手臂,那威猛無比的拳頭便已砸在他劍鍔旁側,蓄滿陰寒劍氣的劍鋒才拖出一道血口,就一聲脆響,斷成十余小段,崩飛四散。
聶陽右臂一陣酸麻,但仗著明玉功奇效,內息不衰反盛,他順勢出掌,兩截斷劍激射而出,左右飛向淨空雙目。
雲盼情也唯恐聶陽有失,劍勢只是一緩,便強行突入,清風劍法籠罩之下,淨空的斜側身軀盡是破綻。
不料這和尚一圈擊斷聶陽長劍之後,竟面露訝色,向後急退數步,反倒讓兩人的反擊齊齊撲了個空。
“你……你學了什麼妖術?”淨空大師連出數拳拉開與兩人距離,高聲喝道,“還是從哪里學了什麼失傳已久的邪門功夫?聶施主,習武一道,絕無捷徑可言,你這樣奪人內力誤入歧途,小心將來後患無窮!”
也不知這和尚把明玉功的吸力錯認為了吸星大法還是北冥神功,聶陽也懶得解釋,凝起幽冥掌力上前搶攻。
淨空一邊向後急退,一邊運氣檢查自身,察覺修為並未有損,這才白眉微展,眼底憂色漸去,停步一拳迎上。
拳掌連交數招,淨空面色愈發凝重,聶陽也暗暗感到不妙。
老和尚發覺余力會被對方吸走,而幽冥掌招數朴實無華,想要靠金剛伏魔拳迅速擊敗絕無可能,長此以往此消彼長,他年齒已高體力不繼,勝算只會越來越小。
聶陽也發覺對手應變極速,一查知明玉功厲害,便立刻凝神斂氣,寧肯犧牲拳威,被他掌風壓制,也不肯讓他吸走過多內息。
雲盼情在後方暗暗著急,連變三次身形,想要從旁幫忙,可淨空既然甘於守勢,步法又穩重老練,豈會被她從旁夾擊,輕而易舉便以聶陽為屏障隔開她的劍招。
另一邊情形則更加糟糕,淨空大師獅子吼後,被圍攻的人中倒下了一半還多,站著的人武功也都傷上加傷大打折扣,圍攻的諸人雖也受了內傷,但卻並不妨礙行動,慕容極受傷較輕,本想游走幫忙,卻被焦枯竹帶著三人圍攻逼出戰局,轉眼身上便多了幾處外傷。
而更糟的是,淨空大師那一招獅子吼,竟不僅是為了傷人。
幾個蒙頭蒙面的黑衣人,遠遠飛奔過來,看手中的闊刃唐刀,顯然是鬼煞部下的東瀛死士。
這幾人就算暗殺本領花樣百出,武功卻不足為懼,而在他們身後跟著的兩人,則一看便知道極為扎手。
其中一人瘦瘦高高,目光陰沉,兩柄短刀斜插腰側,前面幾人在他身前隱隱成陣,怕是鬼煞中的什麼重要人物,光看腳下那形若鬼魅的輕功,也知道武功絕不會弱。
而另一個不願與他們為伍,足足拉開七八丈距離一起趕來的,卻是面無表情的東方漠!
雲盼情面色一凜,幾步踏在來人與聶陽之間,聶陽側目瞥見,腳下一錯擰腰閃身到她身邊,幽冥掌力劈空打向淨空,口中道:“退過去,別被夾擊!”拽著她向慕容極那邊奔去。
淨空大師並未追擊,顯然方才一戰對他損耗頗大,再怎麼全心凝力,還是被明玉功削弱不少,不得不臨戰閉目調息,恢復功力。
圍攻的人也只剩下不足十個,一見強援已到,紛紛躲開聶陽鋒芒,退迎向同伴後援。
慕容極得了喘息之機,扭頭一望,地下傷員無數,還能站著的已經不多,看那搖搖欲墜的模樣,隨時都可能倒下,不禁苦笑道:“看來好像只能靠咱們三個了。”
“誰說的,我還沒死。”劉悝從地上爬起,頂開壓著他的一個傷者,踉蹌著走了過來,笑道,“只要沒死,就還能抓人。”
那瘦高鬼煞遠遠道:“聶陽,上次在山上你不敢進你自家的墓園,這次換我來找你了。這次雇主可沒說不許要你的命,你准備好進鬼門關了麼?”
聶陽低聲交代道:“你們兩個攔住東方漠,盡量拖延,其余雜碎,我盡量想辦法解決。”說罷,他大步踏出,內力到處,掌心寒如玄冰,向著鬼煞那幾人走了過去。
那鬼煞冷笑道:“去,完成任務。”
領先的幾名黑衣人聞言立刻四下散開,繞向受傷倒地的那些人。
慕容極和雲盼情面色微變,正想幫忙,東方漠飛身躍起,凌空下擊,斷風掌氣勢洶洶,二人不得不出劍出掌,格擋鋒芒。
聶陽略一分神,眼前一花,那瘦高身影竟已鬼魅般閃至身前,也不去拔腰間短刀,五指成爪直取他肩頭關節。
這分筋錯骨的爪功比起鷹橫天都略遜一籌,聶陽此刻自然不在話下,左掌橫切護在肩前,右掌反斬那人肋下。
那人沉臂一擋,面色微變,口中輕輕咦了一聲,身子一扭順著聶陽掌風滴溜溜轉開,雙手一抹已把短刀抄在手中,冷笑道:“難怪恢復的這麼快,原來學了這麼古怪的功夫。好,看你還有什麼本事!”
寸短寸險,這一雙短刀刀刃不過手掌長短,刀背微彎,刀柄握在手中被盡數擋住,揮臂出招之時,好似拳頭上生出一對鋒利刀刃,撲面斬來。
這種短兵刃的武功收勢極快,招數極難用老,聶陽之後十余招幽冥掌,都只能將那人逼到變招回避,偏不與他相擊。
若有長劍在手,情形到還好些,空手對上短刀,不免處處掣肘,聶陽凝神望去,對方短刀上還泛著幽幽藍光,若被割上一刀,必然九死一生。
雲盼情見狀,嬌叱一聲側移數步,喊了一聲接劍,便將手中兵器丟了過去,自己轉而使出煙雨撫花手,與慕容極左右招架東方漠的雄渾掌力。
他們斗成一團,只剩下劉悝護著滿地傷者,包圍過來的鬼煞走卒也並未把明顯已經受傷的劉悝放在眼里,只分出一人過去。
劉悝笑得極為勉強,手中剛撿起的單刀也有些拿捏不住,他上前一聲大喝,刀鋒豎劈,發出了最後一擊。
走來的那人眼里泛起了譏誚的笑意,仿佛嗜血的山貓,得意的望著爪邊垂死的小雞。
但那笑意並沒持續多久。
一顆石子突然從旁邊的林中射來,來勢迅疾竟無絲毫破風之聲,啪的一聲打在那人肋下穴道之上,不光凝住了他眼中的笑意,也釘住了他全身上下的所有動作。
他驚慌失措的眼睛,只能死死盯著劉悝向他頭上斬下的那一刀。
那就是他在這世上看到的最後一件事。
另外幾人立刻站定,警惕的望向那顆石子飛來的方向。
劉悝也有些不敢相信的看了一眼自己刀下被劈開腦袋的屍體,扭頭望了過去。
從林中一步步走出來的那人,看的卻是東方漠——暗赤亂發半長不短,闊肩虎背氣勢逼人,正是內傷新愈本應和玉總管一道作壁上觀的趙陽。
趙陽一腳踢出,數塊石子疾飛而出,四散射向那幾個黑衣鬼煞,旋即腳下一踏,人在石後箭一般縱去。
東方漠一聲清嘯,斷風掌推出一道三迭掌力,硬生生將慕容極和雲盼情左右逼開,屈膝一蹬,帶著凌厲掌勁截向趙陽半途。
“好!今日便和你打個痛快!”趙陽一聲怒喝,硬生生頓住身形,一拳迎向東方漠,叫道,“這家伙是我的,你們閃開!”
雲盼情本想幫忙,聽趙陽一喊,立刻轉而衝向那幾名黑衣鬼煞。
慕容極卻站在原地,遠遠望著正自調息的淨空大師,袖中一震,落下一枚飛鏢在掌,見聶陽與那鬼煞頭目漸漸偏開不再阻礙,揚手一鏢打了過去。
這一鏢去勢頗緩,但悄無聲息聽不到絲毫破風之聲。
淨空和尚正凝神閉目,即便護體真氣厲害,至少也能讓他亂了心思,不至於那麼快恢復功力。
哪知道鏢才出手,一旁林中竟又飛身竄出一個一身黑衣的蒙面女子,身段健美苗條,唯有腰間略微鼓起,顯然收納了長鞭或軟劍在內,她一聲嬌喝:“大師小心!”修長雙腿足不點地,電光火石間飛身而至,竟比那飛鏢還快上幾分,也沒見她手掌如何動作,一道匹練劍光凌空一閃,那飛鏢整整齊齊從中裂成兩片,堪堪落在淨空身前。
那黑衣與鬼煞諸人一模一樣,連衣角繡的血紅骷髏也並無二致,淨空大師微睜雙目,心中登時一寬,袍袖一拂,沉聲道:“有勞了。”
那黑衣女子恭恭敬敬施了一禮,道“這里交給我們,仇舵主在山上恭候大師法駕。請速移步。”
這滿地死屍的煉獄之景本就讓淨空大師心亂如麻,占據既然已近尾聲,又有強援來臨,他也的確不願久留,微微頷首,低聲頌了句佛號,轉身便走。
聶陽不甘心眼睜睜看著仇隋最得力的助力之一就這麼大搖大擺離去,刷刷搶出三劍,可那鬼煞頭目一味游走,本就不與他正面相抗,兩把短刀織出一面無形盾牌,若不大耗真氣強行破入,根本逼不出能讓他安然撤開的空隙。
偏偏他此刻最珍惜的,就是真氣。
不過下一刻,聶陽眼中的不甘,就全化作了驚愕。
因為他看到了漫天如雪的劍光。
淨空大師轉身,邁步,他抬起的腳還沒有放下,森冷的劍風,就從他背後吹起。
斷命冰風,寒天吹雪!
那一刹那,淨空做出了最正確的反應,他鼓起護身真氣,運上十方禪院鎮門神功九曜袈裟,足下一蹬向前急縱。
但如千年玄冰般寒冷徹骨的劍鋒,已如影隨形死死的釘上了他的肉軀。
紅梅落土,片片紛飛。
淨空躍起,落下,再躍起,落下,那修長的黑影始終貼在他的身後,那連骨髓都能凍結的劍氣,沒有哪怕一瞬離開過他的身體。
垂死野獸一樣的嘶吼,從淨空和尚的口中長嘯而出,他雙拳一振,想要強行轉身,拼著挨上致命一劍,也要出手還擊。
可那聲長嘯戛然而止,他的身子轉到一半,便軟軟倒了下去。
倒下的皮囊鮮血淋漓,而且,已沒了頭顱。
那顆光禿禿的腦袋,被一只秀氣的手捏住耳朵,提在了手里。
那只手的主人提著人頭轉過身來,另一手抬起,輕輕扯下了面上的黑巾。
那是個很溫柔很秀氣的女人,盡管眼角的紋路讓她看起來不再年輕,卻仍能讓英勇的少年醉倒在她溫柔的笑容下。
如果不是手里還在滴血的那顆人頭,任誰都會覺得,這一定是個賢良淑德相夫教子的乖順婦人,那水盈盈的雙目隱隱帶著一絲委屈,令人禁不住由心底升起一股憐惜之情。
東方漠的臉色霎時變得非常難看,就連趙陽的神情,也變得有些怪異。
兩招傾力而出的斷風掌,硬生生把趙陽逼退半步,靠這半步之機,東方漠豁著被趙陽一掌劈在背後的風險,縱身躍出,幾個起落,便飛快的消失在山林之中。
鬼煞的那個頭目撤刀向後退開,扭頭看向那個女人,有些不安的招了招手。
剩下幾個黑衣人迅速回防到他身邊,手里捏滿了暗器。
焦枯竹等人盯著淨空大師的屍身,一時竟還沒回過神,不敢相信這邊的頂梁高手竟死在了這種偷襲之下。
但顯然那個女人並不打算偷襲剩下的這些人,她丟下手里的腦袋,邁著碎步走向那些人,手里的軟劍輕輕的搖晃著,血流向劍尖,一滴一滴墜下。
她的聲音很溫柔,很親切,像個催促兒女回家的母親,“看在我不成器的徒兒份上,乖乖受死的人,我可以讓他死的稍微快些。”
可所有人都知道,這並不是一句譏嘲的玩笑。
她說要殺的人,已沒有一個還活在世上。
哪怕頭次失手,她也會日日夜夜窮追不舍,用盡花招不擇手段,直到,那人真正墮入地獄為止。
她就是沉離秋。
聶月兒的師父,風狼,沉離秋。
乳硬助性第一百零五章
(一)
嗅到那檀香味道的當然不只是聶陽,劉悝也在一靠近時便聞到了與程定帳中一模一樣的香氣,眼中霎時便盡是戒備,原本垂在身側的手立刻扶在腰刀之上。
聶陽與劉悝互望一眼,心中轉過同一個念頭。
莫非是最近流行的古龍水?
(二)
慕青蓮搖了搖頭,嘆道:“他們過去已經大半個時辰,雖然你我未到,恐怕也不會影響大局。”他轉向聶陽,問道,“聶兄弟,山上此刻是什麼情況?大家就要攻山,現在趕去送信,應該還來得及。”
聶陽看了看他,又瞥了一眼田義斌,道:“山上有座廟,廟里有個老和尚,老和尚在給小和尚講故事,講的什麼呢,從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廟……”
聶陽,卒。
(三)
雲盼情倒真是言出必踐,說了不會離開聶陽身邊片刻,就真的緊緊跟住,聶陽連對她使了幾個眼色讓她先從茅廁出去,她只當沒有看見,反而掏出一張宣紙照著他畫了起來。
(四)
那殺氣不屬於名動江湖的佛劍,而是屬於當年那殺人無算的天才刺客,里昂。
“This is from Mathilda.”
(五)
“將來若還有機會,我自會向他負荊請罪。話已至此,動手吧,今日此時此地,我絕不會讓你二人順順利利的下山。”慕青蓮長吸口氣,黑沉沉的劍鋒重又抬起,散發出陣陣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我想,你還是帶塊肥皂的好。”田義斌嘆了口氣,淫笑著站了起來。
(六)
只可惜,正如慕容極所說,他們,的確還是來晚了。
游仙峰景點午休關門了。
(七)
淨空大師似乎是在場天道門人的領袖,他隱約覺得勢頭不妙,連變三招退後兩步,趁著雲盼情劍鋒尚未追來,驟然仰天一聲長嘯,竟唱了一曲《法海你不懂愛》。
瞬間,眾人皆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