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那凌月而過的鬼面白衣人正是北靜王世榮,他心滿意足的從秦可卿香閣中出來,一時恣情愜意,便施展那足以傲視武林的輕功高飛高走,若非寶玉剛巧抬頭望天,又被月亮襯出身影,誰能發覺到他。聽得後邊有人斥叱,回首望去,卻見一個少女飛身追來,竟是霓裳華麗身段窈窕,心中一動,便如隼旋空,身法優美地落到一棵大樹的枝梢上立住。
凌采容沒料到那人竟敢停下來等她,心中微微一怔,喝問道:“你可是那個大鬧都中的采花小賊?”她見對方悠悠然然地立在一根極細枝梢之上,量自已絕辦不到,便落在對面的圍牆頭上,臉上微微一熱,暗覺已輸了一著。
北靜王憑著皎潔的月色望去,見其不過十七、八歲模樣,容顏俏麗非常,想起方才可卿也叫他“小淫賊”,不由微笑道:“沒錯,我便是那個采花小賊了,你想捉我麼?”
凌采容心中再無疑問,寒了臉叱道:“你作惡多端,我……我……”
北靜王笑笑替她接下去道:“你要替天行道是麼?”
凌采容足上一頓,已騰空而起,一掌凌利地斜切過去,口中道:“姑奶奶最討厭這種小賊,今天可饒不了你!”
北靜王待她掌尖切離面前不到數寸,方把身形一展,霎已輕輕松松地避過,凌采容心中早料到不會一擊得手,便將准備的後著跟著使出,另一掌從腹下轉出追擊敵人胸口,捷迅而隱蔽,正是“碧波掌”中的精妙一式“潛流暗涌”。
世榮“咦”了一聲,道:“‘碧波掌’?你是‘百寶門’門人?”不知怎麼躲閃,便又令凌采容的追擊撲空,這回他足尖竟落在一片樹葉之上,悠悠晃晃地蕩著。
凌采容攻勢已老,卻連對方的一角衣衫也沒碰到,身子從半空墜落,忙亂中手上抓到了一條枝叉,這才蕩起身子,落到一根較粗的樹干分支上,樣子有些狼狽,又聽對方僅憑一招便說出了她的師門與武功,不禁大為驚訝。
要知道她那師門雖然厲害,行事卻十分低調,而且向來多在嶺南與南疆一帶活動。她這次進入中原尋找白湘芳,一路生事,數次使出“碧波掌”,從無誰能認出她的武功與門派,就是剛才在酒樓上打架,那“齊天大聖”霍榮也把她的掌法錯認做了“白蓮幻掌”,而今卻被這采花盜一眼就識破了來歷,當下沉聲道:“你這小賊,居然認得出我的掌法門派,那還不快快束手就擒!”
北靜王笑道:“采花小賊還沒享受夠哩,怎麼能束手就擒呢,姑娘也是為了那幾萬兩懸紅而來的麼?”他心懷大欲,志存高遠,這些年來在武林中遍布了許多眼线,什麼門派的武功與動靜無不了然於胸,而且數年前曾出使到南疆,還與“百寶門”有過一段不小的糾葛,怎會不識得這“碧波掌”呢。
凌采容見他那面具下端露出的嘴巴兩角微微彎翹,似露出不屑的笑容,心頭惱了,叱道:“姑奶奶什麼也不為,只想宰了你這無恥小賊!”又飛身撲上,這回用的俱是“碧波掌”中最厲害的招式,而且使得愈加狠辣。
北靜王只是在那棵大樹上的枝葉間游走閃避,背負著雙手欣賞著凌采容那如舞妙姿,情形如同兒戲,連衣角也沒讓她碰到,忽見樹下又奔來一個少年,卻是寶玉趕到了,張著嘴巴朝樹上仰望。
世榮對凌采容笑道:“原來姑娘身上有傷呀,小心復發起來哦,嗯,你的幫手來了,怎麼還不動手呢?叫他也上來捉我吧。”
凌采容狠攻一陣,毫無斬獲,漸知自已跟對方的武功差得老遠,暗道:“今晚可捉不了這個采花賊啦。”心浮氣躁起來,想要就此作罷,卻又放不下臉,這時聽了對方的嘲諷,兀地內息一岔,半邊身子竟酸麻了起來。
世榮何等高手,立時瞧出她的虛實,陡然欺身近前,展臂擒拿。
凌采容花容失色,尚能動彈的另一掌拚力阻隔,卻格了個空,別說她此刻傷勢復發,便是十足十的狀態之下,恐怕也擋不住對方這疾如電光石火的一擊,身上兩處穴道霎已被拿住,連另外的半邊身子也頓時萎軟下來。
世榮笑道:“姑娘身上的傷勢可不輕啊,小賊且帶你回去醫一醫吧。”一臂挾著凌采容,飛身離樹,躍上一戶人家的屋頂,又往前奔去。
寶玉見狀大驚,大叫道:“快把姐姐放下!”也躍上屋頂,拔足急追,他心中掛記著凌采容,只想追上那鬼面人,初時已拉下了一大段距離,後漸慢慢地調勻了氣息,只覺一股股暖熱的氣流從胸口的那塊“靈通寶玉”上傳入,綿綿不斷地充盈丹田,身子便輕暢起來,無數屋脊從腳下飛掠而過,竟如騰雲架霧一般。
北靜王飛奔了一陣,聽見後邊又有人大呼小叫,回頭一望,遙見那少年竟慢慢地追近來,心中大奇,雖然他此際沒有全力施展輕功,但能跟得上這速度的,都中只怕也沒多少個,他驀地駐足立定,真是想停就停收發自如,寶玉卻刹不住腳,手忙腳亂地直撞過去。
世榮眉頭微微一皺,適才見了他那輕功,心料其武功定然不弱,誰知卻是這麼不知所雲地衝上來,身上起碼露出了五、六處低級破綻,自已只需隨隨便便出一招,便能立即要了他的命。
被挾於鬼面人腰間的凌采容驚呼一聲,絕望地閉上了眼睛,只道寶玉就此喪命。
寶玉“哎呀!”慌叫一聲,眼看就要撞到那人身上,臉面湊近那人,目光無意中與對方的眼睛一接,立時呆住,心中忽的迷迷茫茫起來。
世榮刹那間也是一呆,心頭陡然生出一種莫明其妙的感覺,一時也分不清所以,本能地舉臂一格,就將寶玉推了出去,卻是沒有下殺手。
寶玉飛跌出去,摔落屋脊之上,幾從屋頂跌下去,屁股“嘩喇喇”地坐碎數片屋瓦,身上卻絲毫不覺得痛,只是仍迷迷離離地望著那鬼面人的眼睛,竟有一種似曾相識之感,然而苦思冥想也記不起在哪兒見過。
世榮也怔怔地望著寶玉的兩眼,心間紛亂無比,其中竟似有一種惺惺相惜又若有一種誓不兩立的感覺,更有一股銷魂蕩魄的奇異感覺彌漫心頭,只是理之不清揮之不去亦說不出個所以然。
凌采容睜開眼見寶玉似無大礙,心中有些奇怪,卻顧不得想太多,急叫道:“寶玉快逃,這人武功厲害得很,你打不過他的。”她剛才一時逞強,只想捉住這大鬧都中的采花大盜,不料反落入其魔爪,記起傳言中這淫魔的所作所為,心中自是嚇得要死,雖然渴盼有誰能把她救走,但又萬分擔心寶玉的安危,只是催他快快逃走,心中淒然忖道:“若是到時我逃不掉,便咬舌自盡罷了。”
世榮聞言,心頭大震,他曾聽可卿在夢中叫過“寶玉”這兩個字,當時就深深地記在心里,不想竟然又在這里聽見,眼中精芒閃現,一股不可遏制的妒意陡生。
寶玉站立起來,望著那人臉上流藍淌綠的可怖鬼臉,怯意也隨之漸生,卻仍鼓起勇氣對鬼面人道:“求求你,放了我姐姐吧。”
世榮雖無法肯定這“寶玉”是不是可卿夢中輕喚的那個“寶玉”,一腔妒火卻是愈燒愈旺,心中險念已生,暗忖道:“即便不是那個寶玉,我殺了他卻又何妨?”突然挾著凌采容朝寶玉飄過來,看似絲毫不快,卻在眨眼間就到了寶玉跟前。
凌采容魂飛魄散,急呼道:“寶玉小心!”視线已被鬼面人揮出白袖遮住,但聽寶玉悶哼一聲,刹那由近而遠,卻聽鬼面人哼道:“原來也是‘百寶門’下的。”身子又隨他飄浮飛起。
這回視线無阻,莫明其妙地看見鬼面人仍在追擊寶玉,而寶玉竟然在半空中使出了一招“隨波逐流”招架,盡管錯漏百出,但確確實實正是“碧波掌”中的招式,難怪北靜王會誤認為他也是“百寶門”的人,頓時把凌采容給瞧傻了。
世榮冷哼道:“這一招可比你姐姐差多了,去吧。”另一掌突如魔幻般地從側面閃出,正正地擊在寶玉的胸口之上,但見寶玉如斷线風箏般地飄蕩老遠,跌出凌采容的視线。
凌采容悲憤陡生,淚水霎已涌出,傷心欲絕地想道:“他又不識武功,本該是在家里享受榮華富貴的公子王孫,將來必定前程似錦的,如今卻為了救我,白白地卷入江湖殺戮而死……”只欲立時咬舌自盡,心念電轉,又打算等鬼面人欺侮她時尋機同歸於盡,只求能為寶玉報仇。
世榮擊飛寶玉,心知此人必死無疑,卻不知因何,心中忽生出了一種強烈無比的落寞之感,他莫明其妙地輕嘆一聲,臂上仍挾著凌采容,又朝前飛奔而去。
寶玉飛去老遠,從半空中跌落。原來他見鬼面人出手擊來時,情急之下,忽想起在酒樓上看過凌采容的那幾招“碧波掌”,竟然不知不覺地使了出來,雖然錯漏百出,好歹也起了點作用,消御了鬼面人幾分掌力,恰巧對方又正擊在他心口那只注著“一除邪崇,二療冤疾,三知禍福”的“靈能寶玉”之上,余下的掌力幾被吸收,待矣跌落到地上時,除了摔得屁股發痛之外,身上並無大礙,他心急如焚,掙爬起來,又朝鬼面人處奮起急追。
奔過兩條街巷,旁側轉角忽走來三人,此時夜已更深,路上早無別的行人,寶玉大呼小叫地急奔,立時引起他們的注意,當中一人“噫”了一聲,叫道:“這位可是‘榮國府’的賈公子麼?”
寶玉微略一滯,便已認出三人當中的兩個,那位開口發問的,正是他曾跟賈璉一起去拜謁過的“正心武館”館主殷正龍,其旁的少女,便是殷正龍之女也是他心里掛記老久的殷琳了,而另一個他不認得的中年美婦,卻是殷正龍之妻殷琳之母林慧嬙。原來他們一家三口應汪笑山之邀,剛赴罷那商議如何捉剿采花大盜的“誅邪宴”,從東太師府里出來,不期在半路上遇見了急奔的寶玉。
寶玉如那溺水之人抓到了救命稻草,足下也不停,邊奔邊大聲叫道:“殷館主快捉采花賊!他剛剛劫走了一個姑娘。”
殷正龍聞言,神色一凝,身形已動,施展輕功朝著寶玉所指的方向追去,林慧嬙與殷琳母女倆也立時緊隨其後,一起追敵。四人前後飛奔,寶玉速度絲毫不慢於殷正龍夫婦,倒是殷琳漸漸拉下距離。
殷正龍夫婦驚訝地互瞧了一眼,心意相通:“原來遠山並沒認錯人,這‘榮國府’的賈公子果然會武功。”
凌采容被那鬼面人挾在臂里飛奔,忽覺衝勢猛的頓住,定神一瞧,原來前面大街上正走過來一隊巡城馬,當下便想放聲呼叫,誰知鬼面人早有料到,按住她穴道的兩根手指馭氣透入,便令得她瞠目結舌,半點聲音也發不出去。
北靜王也不躲藏,只是無聲無息的立在房頂上,冷冷地注視著那一隊人馬威風凜凜地巡過。為了捉拿他這大鬧都中月余的采花大盜,這些巡城馬身上竟換了戰時才著的重革釘褂,平時佩帶的腰掛單刀,也改成了一柄柄令人望而生畏的長柄細刃刀。他們這一隊約莫四、五十人的樣子,若是手中的那些長刀一齊招呼,便是武林好手,只怕也得立時多幾個血窟窿。
眼看那隊巡城馬就要走過,凌采容幾乎絕望,心中大罵:“這幫豬頭兵!怎麼沒一個抬頭往上望的呢?難道采花大盜還會大搖大擺的在路上走不成。”卻不替那幫大兵設身處地的想想,若是個個這麼一直地抬頭往天上望,只怕還沒走完一條街,便得全部昏倒。忽聽後邊一聲沉喝:“采花妖孽,休走!”原來北靜王這麼一停頓,已被殷正龍一家和寶玉趕上。
街上那隊巡城馬聽見喝聲,紛紛回頭往屋頂上望來,為首一個軍官已拔劍指揮眾兵圍上,有幾個大聲喝斥道:“什麼人!怎麼三更半夜在屋頂上?”
世榮聽背後那喝聲沉穩悠長,心頭微微一凜,已知來者內功必然非同小可,不理下面那些巡城馬的呼喝,轉過身去,見飛奔近來兩男兩女。
最前邊的中年男子氣宇軒昂,雙目炯炯有神,顯然內功極為深厚,想來剛才那喝聲便是自他而發;左邊的一個美貌少婦,樣子端莊嫻慧,身形裊娜修長,著了一條水綠羅裙,速奔卻是絲毫不慢。
其後是一個年約二八的少女,生得明艷端麗,眉目間與少婦有幾分相象,亦不知兩人是母女還是姐妹,最惹人注目的,便是她臉上的那一對大眼睛了,靈氣流溢,亮若星晨,她與前面三人拉下了一小段距離,追得粉容生暈嬌喘吁吁,顯然輕功較差;而右邊少年公子,竟是那個剛才被他擊飛的寶玉,身上好象連一點傷也沒有。
世榮不禁暗吃一驚,卻不知怎麼,心里反而一陣輕松舒暢起來。
凌采容看見寶玉,幾不敢相信自已的眼睛,本以為他剛才必死無疑,沒想到他看起來倒跟沒什麼事似的,心中喜得連喚:“老天有眼。”同時詫異萬分,不明所以,忽想起前日他受了白湘芳與自已的掌力,也是沒什麼大礙,只覺得這個草包公子真是有些不可思議。
殷正龍率先趕到鬼面人身前,盯著他沉聲道:“你便是那個大鬧都中一月有余的采花盜了?”
寶玉也叫道:“快放下我姐姐。”
這時才趕上的殷琳望望寶玉,心中也覺奇怪:“原來這‘榮國府’的公子竟是會武功的,居然有一身這麼帥的輕功,那天在武館我倒是看走了眼。”
北靜王默不出聲,耳聞後邊風聲響起,忽地反手一拳,已迅如閃電的擊在來人胸口之上。
原來那隊巡城馬的統領識得縱跳功夫,欲在眾手下面前露一手,搶先躍上屋頂拿人,誰知還沒待看清楚對方的模樣,身上便已中招,胸口如遭巨錘,“豁喇喇”地倒栽下去,也不知胸骨倒底斷了幾根。
屋檐下的眾兵接不住,亂成一團,有人已看清屋頂那人戴著的鬼面具,大叫道:“是那采花大盜!”又有人叫道:“千萬別讓他逃了,值幾萬懸紅呐!”那些巡城馬立時圈圈將房屋圍住,他們不識輕功,一時上不了屋頂捉拿,便將一柄柄長六尺九寸的細刃刀紛紛朝天豎起,立時晃起一片寒欲透骨的白森森刀光。隊中又有鑼聲鳴起,在夜里傳得老遠,顯然是在發訊號召喚其他人來圍捕。
殷正龍淡淡道:“剛才在‘誅邪宴’上,有人幫你算過,於這一月多來,已有二十九名女子的貞節毀在你手里,所造的所有邪孽,便於今夜還了吧。”他一拳凝起,緩緩地向鬼面人遞去,仿若揮動一只重逾千斤的巨錘,正是少林“伏虎拳”的起手式“山中尋虎”。
世榮心中暗贊一聲:“好!”他對當今江湖了如指掌,再瞧見這一招,便已知這人是誰了,身子微微一側,一手兀地抓出,也似貌若平凡,逕往殷正龍的手腕襲去。
殷正龍原出自少林,法號“無心”,是“無”字輩中的佼佼者,在少林短短的十幾年間,已習得少林正三十六房絕技中的六房,其中看似最平凡的一套“伏虎拳”更是給他修習得爐火純青,另有境界,曾被羅漢堂聖僧了空贊譽:“近千年來伏虎拳第二人”。
他早先聽說過這采花大盜一拳便打死了東太師府的一名侍衛,而那侍衛卻是‘華山派’的好的手,所修習的‘紫霞氣功’已有近二十年之功,所以絲毫不敢小覷這個采花賊,一上來,便使出了最拿手的“伏虎拳”,誰知對方只是隨意一閃,便化解了他的攻勢,隨後的反擊更是恰到好處,那一爪擒來,倘若叫他拿著了,只怕便得立時筋分骨錯。
旁邊的林慧嬙對丈夫的武功素來甚有信心,卻見他一交手便遇險招,不禁低呼了一聲,只見丈夫奮力騰挪,堪堪避過那一抓,退出幾步遠,心中驚疑不定:“江湖上什麼時候出了個這樣厲害的采花盜?”她系出名門,卻是武林六大世家中的九江林家,自小便接觸過許多各路高人,識得無數武林典故,如今卻看不出這采花大盜的絲毫來歷。
殷正龍自也滿懷驚異,他認出鬼面人剛才那平平淡淡地一抓,不過是武林中最尋常的“大擒拿手”,江湖上會使這種功夫的沒一千也有八百,略識其中幾路的更是不計其數,卻還從沒有遇見過能用得這麼好的。
世榮逼退對手,耳聞遠處嘈雜起來,似乎有人從四面八方合圍過來,他知都中最近來了不少欲捉拿他的各派好手,不敢久纏下去,夾著凌采容,又一躍而起凌空跨向另一間屋頂。
殷正龍豈容他就此逃逸,飛身追擊,一招“跨澗虎”朝他背心抓去,出手愈加的沉穩嚴謹。
北靜王頭也不回,反臂格拒,足已落到另一間屋頂的瓦片之上,當下就夾著凌采容,與殷正龍酣斗起來,所使的功夫只是那三十六路“大擒拿手”,卻是神出鬼沒狠辣無比。
殷正龍聚神應對,全力施展那一套令他名揚江湖的“伏虎拳”,心知今宵遇上了這些年來最強勁的一個對手。
被夾在鬼面人臂彎里的凌采容,從最近的距離觀看兩人的拼斗,不禁瞧得心驚脈跳,她雖然初次進入中原,卻也認得這兩種最常見的功夫,但見兩人一拳一爪朴實無華地使出來,竟是巧妙非常凌利無匹,均有那化腐朽為神奇之意味,心道:“難怪師父常說‘中原的武功博大精深,便是一套尋常不過的拳腳,只要使得好了,也自有那驚人的威力。’”
片刻間,兩人便已拆斗了數十招,表面看起來平分秋色,殷正龍卻是心知肚明,自已是雙手皆空地盡力相搏,而對方卻還一臂抱著個人,顯然自已大占了便宜,但卻絲毫不能占到上風,孰高孰低,孰強孰弱,已不用說。
林慧嬙見那鬼面人招招凶險狠辣,竟把那三十六路“大擒拿手”使得出神入化,心中不禁暗暗擔心,生怕丈夫稍一疏漏,便得吃個大虧,她尋思道:“這鬼面人是那喪盡天良的采花大盜,可不用對他講什麼江湖道義。”心下盤算已定,便默默盯著兩人的拼斗,尋找出手的時機。
忽聽遠處有人遙遙喝道:“茅山‘神打門’門主‘通天神君’余東興在此,采花妖邪在哪里?”又聽另一方向有人叫喝:“‘東海龍宮’‘萬壽相’田冠來了,妖孽休逃!”原來那“誅邪宴”方散去不久,入都來助東太師的各路好手尚未走遠,瞧見城中巡城馬紛紛出動,問知發現了那采花大盜,便跟著趕來圍捕。
世榮心知若再糾纏下去,到時要走未免麻煩,突施一路巧妙的擒拿組合,攻勢異常凌利,迫得殷正龍連退數步,幾被逼出屋頂,繼而一個大回旋縱身而起,又往另一間屋頂躍去。
殷正龍被他壓制得完全陷於守勢,心知鬼面人欲逃,卻也無力追擊,豈料她妻子林慧嬙正一旁緊盯著,早已悄悄挪到了那個方向,見機不可失,嬌叱一聲:“哪里逃!”腰下那水綠羅裙兀地揚起,一腳已在裙內踢出,隔著裙子,足尖又刁又准地直點鬼面人腰畔的“懸樞”穴。
世榮身已凌空,無處著力,而且對方襲來的方向,又正好是他夾著凌采容的那邊,心中不禁贊道:“好聰明的娘兒!”當機立斷,撒手松開凌采容,騰出那邊的手臂格擋,不料所觸柔軟,腰上已挨了一下,悶哼一聲,借勢飛落另一間屋頂。
寶玉見鬼面人丟下了凌采容,心中大喜,飛身撲出,半空中接住了凌采容的身子,墜落地上,關切道:“姐姐,有沒有傷著哪兒?”
凌采容定了定神,心中感激,余光卻見周圍眾官兵有人往這邊望,忽想起身子還被寶玉抱著,心中大羞,顧不得身上依然酸軟,努力掙開,紅著臉道:“我沒事。”
卻不知那些官兵在想:“不知這是誰家的小姐?生得這般俊俏,幸好被我們截住,否則又叫那采花大盜給糟蹋了。”
寶玉一怔,隨即明白凌采容的反應,也有些不好意思起來,趕忙放開她,訕訕道:“那便最好了。”不知怎麼,卻抬頭偷偷望了屋頂上的殷琳一眼,見她正全神貫注地瞧父母與那鬼面人激斗,心中悄悄地松了一口氣。
殷正龍此際已調整過來,見妻子踢中鬼面人,心中大喜,縱過屋頂與妻子一起追擊敵人,誰知那鬼面人竟然恢復奇快,雙臂連展,同斗他夫妻二人。
林慧嬙剛才那一腿原來也大有名堂,正是九江林家傳女不傳男的秘技“裙里腿”,顧名思義,出腿皆藏於裙內,令人防不勝防,又避免了女子用腿的種種不便與不雅。
九江林家地處江南,這“裙里腿”亦是自成一格,與北方各派的腿法大相徑庭,少了那粗獷暴烈的威力,卻多了種種巧妙與含蓄,出招隱蔽,暗藏殺機,足尖更能點人穴道,令人所受的傷害,絲毫不遜那些劈木碎石的強悍腿法。
林慧嬙那一腳正點中鬼面人腰上的“懸樞”穴,本以為必令他立時癱軟,誰知卻跟沒什麼事似的,不禁駭然,心下道:“他那護體氣勁竟能強若‘金鍾罩’不成?還是已經練到移絡換穴的境界了?”
周圍官兵見屋頂上那仙妃般的少婦突然出手,立時將鬼面人踢得東倒西歪連退數步,臂上挾著的姑娘也被逼得脫手放開,紛紛大聲喝采,但見她衣帶飄飄,長裙飛舞,無人不賞心悅目。
底下的寶玉也瞧得心曠神怡,見她那羅裙隨著出腿搖曳飛舞,姿態異樣的婀挪絢麗,美妙之處,似乎更勝凌采容的那套掌法幾分,剛才摔到的屁股也不怎麼痛了,陶醉地感慨道:“天底下竟然有這樣美妙的武技,又叫這等美麗的女人使出來,今天讓我親眼瞧見,再多摔幾下又何防。”
世榮丟掉了凌采容,騰出另一只手來,形勢立時改觀,連守三招,已將局面穩定,對手雖然多了一個林慧嬙,卻反而輕松自如,聽得底下那群巡城馬大呼小叫的喝采,心中只覺好笑,心道:“若我真的要下殺手,使出‘月華精要’,一招便可將這婦人廢了。”但他隨後只是躲閃游走,也饒有興味地欣賞林慧嬙那仿若翩躚起舞的腿法。
殷正龍與林慧嬙結為夫婦多年,心意絲絲相通,配合默契無間,兩人連手合擊,威力何止增強了一倍,誰知敵人竟也能應對自如,夫妻倆忙中對望了一眼,心中愈來愈驚駭,只覺這采花盜的武功真是深不可測。
忽又聽人遙叫道:“那邊可是殷館主伉儷?切莫放走了采花盜,我們這就到啦!”聲音自遠傳來,卻能震人心魄,竟是東太師府的大總管汪笑山到了。
北靜王心中一凜,心知這人有點麻煩,再不敢貪戀林慧嬙的美姿,暗貫“月華精要”第一重天氣勁,身形忽地疾如鬼魅,一招“鎖頸式”,直擒殷正龍的脖子。
殷正龍大驚,見鬼面人突然快得不可思議,心知這一爪擋不住,急忙往後退去,身形也忽左忽右,只盼能擺脫這致命的一抓,誰知他無論如何盡力閃避,也擺脫不掉對方那如附骨之蛆的追擊。
一旁的殷琳也瞧出了凶險,不由發出一聲驚呼,嚇得腿都有些軟了。
林慧嬙花容失色,雙腿連環飛踢,拼力上前阻襲。她與殷正龍的愛戀可謂好事多磨,兩人千辛萬苦方能結成夫妻,終成了武林中一段佳話,此刻關心則亂,情急下使出一式險招,名曰“勾魂奪魄”,正是林家“裙里腿”最刁狠的一招,雖然攻勢十分之捷迅凌利,幾乎同時踢刺敵人必救的“印堂”、“太陽”、“天靈”三穴,但在此情形之下卻有些勉強,踢刺“天靈”的那一腳踢得太高太盡,防守立顯薄弱。
北靜王何等修為,林慧嬙那一閃即逝的破綻,在他眼里簡直就是不可救藥,雙臂幾下格擋,便輕松將對方的攻勢悉數化解,忽而魔幻般地欺身逼近婦人,飛手探入羅裙之內,電光石火間抓住了她的那只腳,竟巧妙無比地將她的繡鞋摘了一只,拇、食兩指尚於她那軟綿的足底重重地捏了一下,雖然還隔著一層羅襪,卻也令得這端莊嫻淑的少婦渾身皆軟了。
殷正龍經愛妻那麼拼死一阻,總算脫出敵人那如影隨形的一擊,饒他從來沉著冷靜,背上也出了一陣冷汗,眼角掠見那鬼面人突然欺到了林慧嬙的身畔,幾與他妻子貼在一起,心中又是大驚,只比剛才更甚,回身欲救,卻哪里還能來得及……眨眼間已見那鬼面人飛身躍開,遠遠地瞧著妻子,那面具下露出的嘴角微微翹起,似是十分得意。
殷正龍看不清妻子吃了什麼虧,但見她臉上青一陣紅一陣,雙膝微曲立在那里發呆,急忙縱躍過去,護在妻子身旁,饒他是個鐵骨錚錚的漢子,聲音卻都有點顫了:“哪里傷著了?”殷琳也隨後趕到,扶住母親,驚慌道:“娘,有沒有受傷?”卻見她搖了搖頭,只不吭聲,樣子仍是迷迷糊糊的。
世榮悄然將那只繡鞋兒藏入袖內,朝林慧嬙笑道:“剛才你從我手里搶走了人,又踢了我一下,現在嘛……算是先還一半,咱們後會有期。”縱身飛起,這回他兩手空出,去勢更是疾若流星。
殷正龍還在想他那話中意思,略一猶豫,心知已是追趕不上,又放心不下妻子,只好仍護在林慧嬙身邊,目送他遠去。
林慧嬙心中“怦怦”亂跳,尋思道:“剛才他只稍一發勁,我這條腿就必定廢了。”
北靜王在屋頂上飛縱疾奔,街道上那些巡城馬不識輕功,哪能攔得住他,只是大呼小叫地隨後追趕,兵刃碰撞聲與馬蹄擊地聲響不絕耳。
世榮忽然又佇足立定,眼中精芒一閃,周遭萬物皆消逝不見,只余前邊一個神情冷漠的年青人,半響方緩緩道:“武當冷然?”底下那些官兵也隨他停下,團團將這間屋子圍住,人數比剛才已多了近倍。
對面那年青人點了一下頭,淡淡道:“一月前,你將都中布商程家的二小姐擄去,因她是我武當派的掛名弟子,所以在下奉掌門之命,入都來查一查她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