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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獅子搏兔,翠微公主

照日天劫 默默猴 73818 2024-03-03 08:17

  劫兆醒過來的時候,洞里已不見文瓊妤的蹤影。

  他一躍而起,頭一個念頭掠過腦海:“糟糕!文姑……她被人擄走了!”慌忙四顧,卻不見半點凌亂痕跡,洞外濕漉漉的草地上兩行小小足印,行向林間深處,敢情文瓊妤竟是自己走出去的。

  劫兆將長劍插入後腰,循跡一路追去,才奔出十余丈,便聽見潺潺水聲;撥開林葉,一條清溪赫然出現在眼前,蜿蜒著向山下流去。

  溪畔土地平坦,沿溪俱都是拳頭大小的潔白鵝卵石,無棱無角,光潤可愛。

  一人伏在溪邊一顆大圓石上,小手里死死攢著一根枯長竹竿,濃發披面,背心劇烈起伏,正是文瓊妤。

  劫兆飛掠過去,脫口叫道:“你怎麼了?”聲音急得都尖薄起來。

  文瓊妤顫聲道:“衣……衣服!別……別讓漂走啦!”抓著枯竹不放手。

  就著湍急的水流飛沫中望去,黃油油的竿尖在白花花的激流間載沉載浮,依稀掛著幾匹深淺不一的黃布,有絲有羅。

  劫兆不及細想,接過竹竿一把甩上岸來,竿上掛的卻是文瓊妤先前穿的黃羅衫子、鵝黃肚兜等,其中還有一條細致的薄綢長幅,似是女子下身所用的腰巾。

  劫兆瞧得一怔,胸口怦怦直跳。

  順著眼角余光瞥去,文瓊妤斜靠在石上,閉著美眸嬌喘細細,白貂裘下露出一雙晶瑩圓斂的赤裸玉足,紅彤彤的腳掌心如水晶糖梅一般,說不出的粉嫩可愛。

  她氣力用盡,抓著前襟的小手軟軟垂落,貂裘絨襟微敞,露出雪白誘人的深深乳溝。

  果如劫兆所料,白貂裘下竟是一絲不掛。

  劫兆尷尬地彎下身去,從懷里掏出“藍田玉煉丸”喂入她口中,文瓊妤“嚶”的一聲,緩緩睜開妙目,美麗的小臉上似笑非笑:“瞌……瞌睡貓!舍得醒啦?”劫兆又好氣又好笑,不覺瞪大眼睛:“亂跑出來又昏倒的人,有資格教訓別人麼?”

  文瓊妤俏臉一紅,低聲道:“把……把衣物拿給我。”

  劫兆故意取笑:“你大清早跑出來洗衣,難不成要濕漉漉的穿回去?既然洗了,就得披晾起來。”輕手輕腳將她抱起,放落一處被陽光曬得暖洋洋的溪石上,回身將竹竿架在兩樹之間,將串在竿上的衣物一件件拉平晾好,動作放得極緩極慢,手指拈著濕布細細撫摩,從黃衫、肚兜一直到汗巾羅襪。

  刹那間,文瓊妤不禁產生錯覺,仿佛他指下觸的不是濕淋淋的貼身衣物,而是她細嫩敏感的肌膚,由胸口、乳尖一直到腿心足踝,光用眼睛看,整個人都酥麻起來,魂兒一飛,羞得別過頭去,嗔怪道:“快……快別胡鬧啦!都……都成什麼樣子?”

  玉人含嗔的模樣不可方物,被粼粼水光一映,直如天仙一般。

  劫兆看得心底一陣怦然,捏著濕衣的雙手垂放下來,定定地瞧著她,一步、一步向她走了過去。

  文瓊妤被他灼熱的眼神盯得全身發熱,仿佛要融化似的,胸口“砰砰”劇烈跳動著,周身軟綿綿的半點力氣也無,心中只有一個念頭:“他……他過來啦!”害怕、無助之中,隱然有一絲難言的昂奮與羞恥,恨不得立時暈死過去。

  劫兆走到她身後,將她柔軟的身子環在臂間,滾燙的嘴唇輕輕貼上柔嫩的頸側肌膚。

  文瓊妤渾身一顫,閉著眼睛“唔”的一聲,帶著鼻音的呻吟又嬌又膩,連她自己都嚇了一跳,本能地伸手捂住小嘴,心想:“我……我怎能對自己的親弟弟,發出這般……這般淫蕩的聲音?我……我到底是怎麼了?”理智不過運作片刻,旋又被男人的細細廝磨弄得低嗚起來,宛若一頭心滿意足的貓。

  劫兆把臉埋在她領間,用鼻尖嘴唇描摩著她完美姣好的頸线與鎖骨,整副心神都被肌膚所散發的芳草清香所攫,霎時間連濃烈的情欲都被拋到九霄雲外,只覺所擁、所嗅無限美好,喃喃道:“你好香……好香……”

  文瓊妤不禁一蕩,忽又涌起滿心憐惜,伸手撫摸他的面頰,柔嫩的櫻唇像小鳥般輕輕回啄著,吐著溫熱的芝蘭氣息:“阿兆喜歡姊姊麼?”

  劫兆擁緊了她,閉著眼睛享受佳人涼膩的唇觸,低喘:“喜歡!我……好喜歡姊姊!”

  “姊姊”兩字一出口,先前的尷尬、矜持仿佛都隨之成空,劫兆回吻著文瓊妤,一邊將她柔軟的嬌軀摟得緊緊的。

  文瓊妤低吟一聲,仰起姣好的下頷,四片濕熱的嘴唇終於粘在一起。

  也不知過了多久,姊姊的嘴唇緩緩離開,柔軟至極的唇瓣微粘著他的唇上凹陷,連分開都顯得無比依戀。

  盡管悵然若失的感覺如潮水般襲來,劫兆卻舍不得睜開眼,仿佛這樣能使唇上的美妙觸感保留得更久一些,永不忘懷。

  半晌兩人一齊張開眼睛,才發現彼此的臉都紅了。

  文瓊妤輕咬嘴唇,羞澀一笑:“姊姊的頸子乏啦!親不下去。等會兒……等會兒再讓你親。”

  “好。”劫兆一怔,忍不住微笑起來:“姊姊先歇會兒,等一下我再親你。”

  “嗯。”文瓊妤嫣然一笑,螓首偎在他肩上。

  兩人就在溪畔曬太陽,誰都沒有說話,卻再也自然不過。

  劫兆佳人在懷,舒服地躺在大石頭上,忽然心念一動:“姊姊這般好潔,只怕洗衣還不是她第一想做的事。”輕輕將文瓊妤挪開,褪了靴襪,涉到溪淺處;赤腳一碰溪水,猴兒般又叫又跳:“哇!這水好冰!”

  文瓊妤眯著美眸,以手覆額,笑道:“你又在打什麼壞主意?”

  劫兆嘻嘻一笑:“姊姊想不想洗澡?”

  文瓊妤被說中心事,俏臉一紅,輕聲嘆息:“我若入得溪里,只怕撐不過片刻,就算吃盡那瓶‘藍田玉煉丸’,也抵擋不了山溪水寒。”劫兆露出詭秘的笑容:“我若能教姊姊洗個舒服暢快的熱水澡,而且想幾時洗便幾時洗,盡如姊姊之意,姊姊如何謝我?”

  文瓊妤見他胸有成竹的模樣,蛾眉一挑,似笑非笑:“你想要什麼?”憶起昨夜馬上洞中的旖旎風情,羞恥之余心兒一陣酥癢,貂袍中赤裸的腿間竟有些溫膩。

  劫兆與她心有靈犀,邪邪一笑:“我想……我想……”一雙賊眼淨往文瓊妤周身打轉。

  “不說,拉倒便了!”文瓊妤又羞又氣,又覺好笑,佯嗔薄怒的模樣分外動人。

  “姊姊別生氣,我想同姊姊一塊兒洗澡。”

  “想得挺美!”文瓊妤橫他一眼,自己卻“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劫兆哈哈大笑,回身往山洞的方向走去,一邊轉頭說:“姊姊且等我片刻,我去尋些物事來布置。一會兒入水洗浴時,姊姊可不許賴……”話還沒說完,突然一腳踩空,下半身飛快沒入地中!

  文瓊妤掩口驚呼,所幸那個陷坑掘得不深,僅至劫兆腰際,坑中也無尖竹刀陣,看來是獵戶挖來補些兔子山羊等小動物之用。

  劫兆雙腳踩穩,撐著坑緣一躍而起,回見那坑挖成四方形狀,坑底平坦,樂得一擊手掌:“姊姊!你瞧老天爺多疼你,連浴池都替姊姊備好啦!”

  文瓊妤拍著心口,蹙眉道:“還胡說八道!來給姊姊瞧瞧,有沒摔傷摔疼了?”

  “沒事,沒事!”

  劫兆連連搖手,從溪邊撿來大量的扁平溪石,沿著坑底、坑壁將石片砌起。

  他手腳俐落,不過盞茶的工夫,就把陷阱土坑變成了一處砌石方槽,還置入一塊凳形的平頂大石,貼壁放好。

  “少時姊姊入浴,可坐在石上歇息。”他一抹額汗,邊向文瓊妤解釋。

  文瓊妤睜著一雙妙目,看他拔劍劈開林中枯竹,從溪邊挖了條細窄水渠,埋竹為管。

  當掘開溪邊最後一段,冰洌清澈的溪水沿竹管引入石槽,不一會兒工夫,五尺立方的槽里盈滿溪水,如同一只天然的大浴桶。

  劫兆用一片扁石將竹管的源頭堵起來,從山洞中引來火種,在砌石槽附近升起篝火,選了十幾枚拳頭大小的石頭放入火中燒烤。

  片刻後石頭被烤得發黑滾燙,劫兆以兩段青竹夾起石頭,投入砌石槽,一枚、兩枚、三枚……放不到一半,槽中溪水已冒出騰騰熱氣,宛如溫泉一般。

  他把晾衣的長竿架到篝火與砌石槽之間,對文瓊妤笑道:“姊姊快來!乘熱洗浴最是舒服。”閃身躲到衣物之後,繼續烘烤石頭。

  文瓊妤見他生火烤石,便已想到此法,暗贊弟弟聰明;見他以濕衣為屏,絲毫不唐突輕佻,更是芳心竊喜:“在他心里,畢竟還是有我這個姊姊的。”心底卻有一種奇妙的異樣,仿佛被男人捧在手心里小心呵護,倍覺心動。

  她咬了咬嘴唇,紅著臉褪下貂裘,掩著赤裸的胸脯長腿滑進砌石槽,熱水浸入全身毛孔,舒服像是要暈過去似的。

  劫兆聽見她“嗯”的一聲低吟,便知姊姊舒服已極,想象她洗浴溫泉的美態,心猿意馬中又覺十分滿足。

  兩人隔著濕衣,一個默默燒烤石頭,一個掬水輕揉雪肌,半晌之後,才由劫兆打破了沉默。

  “姊姊,我們的父親……是個什麼樣的人?”

  “他……是個說話很清亮的人。”衣後熱氣蒸繚,仿佛連她的輕笑也變得朦朧起來,帶著一種懷緬的淡淡氤氳。

  “那時我才四歲,其實父親的容貌我也記不真切。我娘是老夫人的貼身婢女,年紀還比父親大了幾歲,我娘懷我的時候,據說老夫人大為震怒,將她貶到鄉下待產;一直到我三歲多的時候才把我們母女倆接回香山,也不讓父親多見我。”

  “所以……我只記得他的聲音。父親的聲音,像是個開朗天真的大孩子,他逗我玩的時候,自己笑得比誰都開心。”

  “老夫人?”劫兆把一枚圓石投入火里,手上的青竹被灼得竄起輕煙。

  “就是我們的祖母,當年說起香山蘼蕪宮的‘舞袖流芳’蔚青蘇,魔門十二宗脈里沒有人不忌憚三分的。魔門女子多英傑,‘夜後’蕭雨魄、太陰閣主古玉含還有我師傅都是其中的佼佼者;再要往前推一輩,就要屬老夫人啦。”

  “她還活著麼?”

  “還在。父親身故後,老夫人再次接下蘼蕪宮主的大位,忍辱與四大世家周旋,至今還是香山的宗主。”文瓊妤的聲音淡淡的,聽不出情感的波動。

  劫兆卻禁不住問道:“武瑤姬送來陰牝珠,也是她的意思?”

  文瓊妤淡然道:“陰牝珠的煉制方法,自來是香山蘼蕪宮的不傳之秘。老夫人始終不放棄制造陰牝珠,圖的是恢復蘼蕪宮的基業。我師姊從小被埋入‘珠核’,以元陰養珠,所以身子發育的速度只有尋常女子的一半,明明已經二十六歲,身體卻只長到十三歲的程度,還是她天生身體強韌,才能順利誕出陰牝珠。據我所知,其他被挑選出來入核的百余名女童,沒有一個存活下來的。”

  劫兆聽得毛骨悚然,轉念一想:“是了,武瑤姬飽嘗養珠的痛苦,長大成人後只有更加痛恨蘼蕪宮,決計不會受祖母的指揮。二叔對蘼蕪宮友善,阻止其他三大世家的敗類蹂躪香山女子,她便設計讓馮難敵殺了二叔。”香山對他畢竟是太過遙遠稀薄的東西,劫兆想問的是更切身的事。

  “姊姊……見過我娘麼?”

  “應該見過。在香山大戰之前,我們至少一起在蘼蕪宮待過一年。”談到旁人,文瓊妤的口氣明顯輕快許多:“我見過你娘的畫像,真是個美人,而且眼神烈得很,也難為她在劫震身邊這麼許多年。阿兆,關於你娘,你知道多少?”

  劫兆拿著青竹胡亂打火,搖頭道:“她是我娘--就這麼多。”

  文瓊妤聽得都心疼起來,柔聲道:“你娘姓雲,閨名叫‘引真’,當年是中京第一美人,她與劫震可算是青梅竹馬,兩人一塊長大。劫震對她十分傾心,想來你娘親還在做姑娘的時候,對劫震也是頗有情意的。”

  這就奇怪了,劫兆心想。

  如果娘是愛著爹……不,是愛著劫震的,那麼,從小彌漫在蘭香院里那種相敬如“冰”的氣氛又是怎麼回事?

  童年時還不覺得,等長大了、懂得男女情事之後,劫兆才突然醒悟:原來橫亘在父母當中的那種冷漠與對抗,絕非是床第間的不和諧,那是發自內心的厭惡與憎恨,彼此無法碰撞出火花,只能不斷累積傷害。

  似是感應到他的迷惘,文瓊妤柔聲續道:“他們原本是一對很匹配的璧人,可惜你娘姓‘雲’,這個姓氏在中京曾與劫家一樣顯赫,只不過是在前朝。你的外曾祖父雲亭海是宇文王朝的上柱國、鎮軍大將軍,封譙國公,宇文家覆滅後,雲家率領所部轉戰於巨鹿水以北,一部份隨玄皇一系北出幽燕之門,另一部份則投降新興的伏家王朝,被繳械奪兵,成為軟禁在中京里的無權貴族。”

  “你母親雲引真,正是雲家嫡長房所出。她哥哥雲中鳴--也就是你舅舅--十八歲上便率一支百余人的武裝騎隊斬關北上,前往北俱州投奔九幽寒庭。這件事當時震動朝野,雲家從此遭受嚴密監視,直到你外祖父雲瀚身亡,朝廷對雲家的猜忌都不曾消失。”

  接下來的故事就很容易想象了。

  身為伏家新政權的左右手,綏平府劫氏絕不可能接受雲家的女子,少年劫震與雲引真被殘酷地拆散了。

  正當雲引真痴痴等待劫震克服萬難、守諾前來迎娶時,劫震卻娶了門下侍郎的女兒,順利承襲雲陽縣公的爵位,徹底壓倒老宅的反對勢力,並在翌年生下長子劫盛,仿佛向所有人昭示婚姻的美滿幸福。

  孤苦無依的雲引真傷心欲絕,悄悄離開了中京這個斷腸之地。

  “後來呢?”劫兆問。

  “後來你母親在旅行途中遭遇山賊,被我們的父親所救,帶回香山。”文瓊妤娓娓說道:“據說父親花了很久的時間,才打開你母親的心防,並且不顧老夫人反對,執意娶她為妻。你母親在香山的時候,父親始終以禮相待,盡心盡力的照顧她、疼愛她,直到洞房花燭夜得她首肯,這才占了她的身子,兩人結為連理。”

  “嘖嘖!”劫兆拎著青竹品頭論足:“看不出,我老爹原來還是個多情種。”

  文瓊妤又好氣又好笑:“有你這麼說話的麼?過來!讓姊姊好生教訓一下。”

  劫兆用削薄的竹篾編成簡陋的籃狀物,盛了七八顆燒熱的石頭,嘻皮笑臉推過衣幕:“來啦、來啦!客人請讓讓。”文瓊妤沒想到他真蹭了過來,低低驚呼一聲,掩胸沒入槽底,水氣蒸騰間只見她露出半截粉頸,長長的濕發握成一束,晶瑩的玉頰紅撲撲的,說不出的嬌艷可愛。

  劫兆模樣懶憊無賴,倒也不敢真的靠近窺看,用青竹夾起一枚滾燙的石頭,笑著說:“姊姊往後坐一些,別給燙著了。”文瓊妤掩胸往另一邊挪去,直到粉背靠上砌石壁,腳下踩的石頭頗為溫熱,卻已不怎麼燙人,正是劫兆先前放落的燒石。

  劫兆見她退遠,這才小心翼翼將石子沿池緣放入,唯恐燙著了姊姊;放下三四顆又問:“姊姊,這樣會不會太熱了?”文瓊妤微笑搖頭,眼波盈盈,一雙妙目直盯著他。

  劫兆被她看得心神一蕩,也不知怎麼突然尷尬起來,忍不住抓頭:“我臉上開了花麼?姊姊老看著我。”

  文瓊妤笑道:“我現下終於明白,為什麼岳姑娘這般愛你啦。”

  劫兆笑道:“那是我的好姊姊才有這般待遇。就憑那個壞脾氣的小娘皮?哼!”文瓊妤忍俊不住,掩口笑了起來。

  劫兆看得有些呆傻,唯恐國色當前,自己難以把持,又推著竹籃石頭爬過衣幕,心頭兀自怦怦狂跳。

  兩人就這麼隔著衣服,天南地北的聊了開來,劫兆仿佛找到一處前所未有的宣泄口,將心中所有一股腦對她說了,就連與妹妹劫英的私情、夢中老人傳授武藝等俱都和盤托出,全無保留。

  “我第一次在照日山莊大廳里看到劫英望著你的眼神,”文瓊妤搖頭輕嘆,幽幽道:“就知道那小姑娘肯定給你害了。她眼里的情思纏綿,連瞎子都能看出,恐怕劫震心里也明白得很。劫真陰謀久布,更加不會一無所覺。”

  劫兆面上微紅,隨即一陣黯然。

  “我只是不明白,她為什麼要幫劫真害我?”

  文瓊妤搖頭。

  “她未必是想害你。如果按照她的劇本走,你現下應該在大理寺的牢里,不但躲過了劫真劫殺車隊的布局,也比待在外頭安全。大理寺是姚無義的管轄范圍,這位姚公公麾下頗有高人,劫真要從他手底下滅口,只怕沒這麼容易。我想你妹子未必盡知劫真的盤算,但陷你入罪能在這個敏感時刻,把你和劫真的聯系完全切斷開來,所以她才願意協助劫真。”

  劫兆想起當夜纏綿之後,妹妹對他說過的“這次,輪到我保護你了”雲雲,不覺一驚:“照姊姊的說法,倘若我妹子有意助我,萬一教劫真發現了,豈不是……豈不是……”再也說不下去,額間冷汗涔涔。

  文瓊妤沉吟片刻,搖頭一笑:“你這個小妹子,想的可比你多得多。我料她必有後著,不會沒有防身之計的。我們出京當日,她便早早進了宮,倘若她在宮里有人,劫真也莫可奈何。從她把囚你入大理寺視為是保護措施來判斷,在皇宮里接應她的人或許正是姚無義。”

  劫兆聽得茫然,忽有些自暴自棄,慘笑:“這些事太復雜啦!我弄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文瓊妤柔聲道:“你不想明白究竟,就不需要弄懂這些。只是有人費心害你,也有人費心救你,無論你想報復或報答,都必先費心了解才行。你如果真的不想明白,姊姊會保護你的,但教我有一口氣在,決計不讓別人傷害你。”

  劫兆聞言一凜。

  “姊姊弱不禁風,猶有這份擔當,我連這點小事都想逃避,還談什麼變得更強?又想保護誰人?”沉靜心思,將文瓊妤所言理過一遍,果然覺得劫英與姚無義隱有牽連--恐怕還不是一般的牽連,否則將自己送往大理寺囚禁一事變數太多,未必是明智之舉。

  但,姚無義是當今內廷最有權勢的人物之一,連劫震都要小心奉承,劫英不過是個十六歲的妙齡少女,就算有先皇賜下的郡主名銜,姚無義又圖她什麼?

  要說兩人私下有什麼聯系,那真是匪夷所思了。

  “劫真對劫府的算計、我師姊的謀劃安排,也都是匪夷所思。”文瓊妤含笑糾正他:“謀略一道,須根源於事實證據;從已經發生的結果推導動機,遠比直接猜測動機來得接近事實。你憑空推想姚無義為何聽命於劫英,當然是匪夷所思,但從已知的线索來判斷,似乎事實就是這樣。將來线索更多了,動機自然顯現,眼下的‘匪夷所思’不攻自破,你便不覺奇怪了。”

  劫兆若有所悟,沉吟道:“姊姊的意思,是只要依據事實來思考,就不會被輕易迷惑?”

  文瓊妤拍手贊道:“弟弟好聰明!”

  劫兆嘿嘿一笑:“那是老師教得好。秀師座下的‘文武雙璧’之一,果然不同凡響。”文瓊妤笑啐:“嘴貧!”

  劫兆與她調笑片刻,又陷入沉思。

  按照姊姊的說法,當年母親嫁與香山之主,那是明媒正娶的好姻緣,是劫震反悔了、心痛了,才有後來的橫刀奪愛?

  既然如此,又為什麼留下自己這個禍胎?

  用來威脅母親,還是用來挾制香山蘼蕪宮?

  還有劫真與劫英。

  三哥……不,是劫真。

  劫真年紀輕輕,卻能吸收武瑤姬、司空度,甚至失蹤多年的六絕高手“萬勝天君”馮難敵為他所用,必然與他的身世有關。

  劫英若能恃姚無義為依靠,也必定是因為同樣的理由。

  劫英在他心里的形象已變得朦朧難測,不再是他所熟悉、眷愛的那個任性妹妹,只是想起來還會隱隱作痛,所以劫兆盡量避免去想、去猜測。

  劫英--他是指現在的劫英,而非停留在記憶里的天真小女孩--比他優秀太多了,她的思路與盤算都不是劫兆所能及的,自慚之外,還有一股說不出的遺憾與痛苦。

  父親……不,是劫震。

  那個半生風流、卻為“大日神功”放棄生育能力的男人,究竟收養了什麼人的孩子,又懷抱著什麼樣的心情,有著什麼樣的隱忍與圖謀?

  但這些都與我沒有關系了,劫兆想。

  現在,他唯一的親人只有姊姊,那個花名滿中京的風流劫四爺已經死了--或者該說“從來不曾存在過”--他只想找個清靜的地方與姊姊隱居起來,不再搭理這些煩心的江湖事,或許將來還有機會遇到盈盈……

  ◇◇◇

  文瓊妤的內衫單薄,不多時便已干透。

  劫兆從山洞里取來大氅,給姊姊抹干身子頭發,文瓊妤躲到大石後將衣服穿好,披裘而出,整個人分外精神。

  劫兆打了一只兔子,又采了些山果權充午飯,文瓊妤的食量極小,只吃一小片兔腿肉、一枚野桃就飽了,似乎她愛蔬果清水還在肉食之上。

  飯後收拾完畢,劫兆在林里掘了個淺坑將侯盛埋了,撮土為香,暗自祝禱:“侯盛,我從小受你照顧,為你料理後事也是應該。我姊姊不是故意殺你的,要怪,就怪造化弄人,誰都是身不由己。你冥路有知,來世只好做管家,別再做江湖人了。”跪地磕了三個響頭,削木為碑,仍是刻下“侯盛之墓”四字。

  他反復翻閱那卷錄有“空幻幽明手”的革卷,見記載的手法頗為巧妙,心中燃起一絲希望,按卷中心法試練了大半個時辰,練得全身氣血翻涌、五內欲裂,只差沒嘔出幾升鮮血來,不覺怒起:“他媽的!什麼六絕高人、什麼‘血海钜鑄’煉青邪,一樣拿本少爺的見鬼身體沒輒!有本事,寫一部老子能練的武功來瞧瞧!”差點把革卷擲下山去,一想它畢竟是侯盛的遺物,勉強把東西收進懷里。

  回到山洞,見文瓊妤正四下拾綴,玉一般的小手里握著一束青草,輕輕掃著干爽的岩石地。

  她背影極是婀娜,纖腰款擺、長腿苗條,及腰的長發烏緞也似,末端還掛著些許晶瑩水珠,被搖曳的焰火一映,秀麗難繪難描。

  劫兆從身後將她一把抱起,文瓊妤驚呼一聲,轉過小臉,粉嫩的櫻唇隨即被他銜住。

  她“嚶”的一聲掙扎幾下,漸漸婉轉相就,身子軟綿綿的偎在他懷里,任他魔手肆虐。

  即使隔著厚暖的貂裘,文瓊妤的乳廓還是大得驚人,劫兆奮力張開手掌,也只能握住飽滿沉墜的乳房下緣;輕輕一用力,指腹便掐進一團碩大綿軟的嫩肉里,深深陷入如酥酪般的滑膩之中,觸感柔若凝脂,卻又滿滿的充盈、包覆著指掌,隱約有一點嫩尖逐漸硬起,滋味妙不可言。

  他揉捏兩下,文瓊妤便已禁受不住,無力的小手環住一雙姣美巨乳,身子簌簌發抖,柔嫩的嘴唇卻越發濕熱起來。

  劫兆被她熱情的吸吮所迷,只覺她細致的丁香小舌、甘甜的津唾無一不美,情不自禁地摟緊了姊姊;回過神時,兩人已貼面吻得氣息粗重,文瓊妤喘息著掙扎開來,嗔怪道:“光……光天化日的,別……別做這種事!”

  她開口如呻吟一般,說不出的嬌媚誘人,劫兆哪里肯放?

  低聲湊近:“那今晚便能做了?姊姊可不許賴!”

  文瓊妤羞紅粉臉,嬌喘細細:“無……無賴!”

  劫兆愛煞了她,柔聲道:“姊!我不止要你做我姊姊,還要你做我的妻子。我們在這里隱居不出,你給我生幾個孩子,好不好?”文瓊妤渾身一陣,突然怔怔流下淚來。

  劫兆心疼已極,摟著她說:“我胡說八道慣了,姊姊莫要當真。你哭得我心都碎啦!”文瓊妤含笑搖頭,兀自流淚。

  劫兆輕輕替她吮去淚痕,文瓊妤本要別過頭去,卻被劫兆摟得嚴實;劫兆又親又舐,又拿臉頰為她撫去淚跡,兩人廝磨片刻,又吻在一起。

  “你是姊姊在世上唯一的親人,只要能讓你歡喜,我做你的姊姊也好,做你的妻子也罷,心里都是千百個願意,決計沒有別的話。”文瓊妤止了哭泣,紅著一雙彎睫美眸,柔聲輕撫他的面頰。

  “只不過,姊姊天生是個不祥之人,你天庭飽滿、相貌不凡,注定是要做一番事業的,卻不能為我這樣不祥的女子隱於蓬篙,白白埋沒了你的才華。”

  劫兆心想:“我有什麼才華?妓院千人斬麼?”正要發話,唇際卻被她柔膩的指尖撫住。

  文瓊妤低語細細,微帶輕喘,撲面都是芝蘭般的醉人幽香。

  “姊姊……會一直陪著你的。在山里也好,或在別的地方,只要姊姊還有一口氣在,一步也不離開你。就算你娶了岳姑娘為妻,或是你那美麗的劫英妹子,姊姊還是一樣的陪著你,不但做你姊姊,也做你的姬妾,做你的侍女,做你的朋友。這樣……是不是比做妻子更好?”

  她嫣然一笑,彎睫微顫,眼中卻又涌出淚水。

  劫兆替她抹去眼淚,憐惜笑道:“姊姊無論說什麼,都是好的。別再哭啦!”

  文瓊妤眯起淚光盈盈的雙眼,笑著打量他片刻,柔聲道:“你真是個很好很好的男人,姊姊……姊姊很歡喜。”口吻如夢似幻,罕見地帶有一絲少女般的迷離稚氣。

  劫兆笑道:“我有什麼好的?盈盈說我是條好色的癩皮狗。”

  文瓊妤噗哧一聲,破涕為笑。

  兩人坐直了身子,隨口閒聊,劫兆說起埋葬侯盛一事,文瓊妤頗為欷噓,忽又蹙眉:“那匣‘刺日黥邪’呢?也一並埋了?”劫兆咂嘴道:“我可不敢動那妖物。昨兒打斗時彈到石階底下去了,看不見也好,省得妖物作祟,誤傷了人。”

  文瓊妤橫他一眼,掩口忍笑:“什麼妖物?胡說八道!‘血海钜鑄’煉青邪不但是天下間數一數二的鑄煉大師,恐怕也是當世機關術的翹楚。我師傅談起此人,都說是‘百代無一的奇才’,單論機巧技藝,連解劍天都的盛華顏盛夫子也自承不如。那‘刺日黥邪’威力絕大,其中定有了不起的機關。”

  劫兆滿腹狐疑,頻頻撓抓後腦。

  “姊姊既然想看,我取回來便是。”

  文瓊妤反復叮嚀:“千萬別碰那只銅環,以免誤觸機關,傷了自己。”劫兆連連點頭,飛奔出洞。

  那只銅匣就橫在洞外下方的亂石堆里,四角金漆略有磨損,余處皆完好如初,連刮痕也不多見。

  劫兆拎著皮制的背帶將匣子提起,入手並不如想象沉重,但也不輕就是了,約莫比兩柄尋常形制的青鋼劍略重一些,扣掉銅匣,匣中之物只怕還不到十斤。

  他心里直犯嘀咕:“還說不是妖物?里頭若有機簧樞紐,只怕是竹削紙糊,方得這般輕巧。”

  小心翼翼將銅匣捧回洞里,文瓊妤將匣橫在身前,屈膝斜坐,伸出剝蔥似的纖纖玉指輕輕撫摸,又讓劫兆幫忙翻前翻後,仔細檢查匣上各處零件,半晌才嘆道:“這匣造得真是天衣無縫,若不拆解開來,只怕難窺巧妙。”

  劫兆拼命搖手:“不妥、不妥!無論匣中是妖物也好,利刃也罷,出匣都是要傷人。那夜破廟里強光一閃,七八人一齊掉了腦袋,還帶一只一分而二的大銅鼎,若是貿然將銅匣拆開,我們倆怕連閃都來不及閃。”

  文瓊妤曲指輕敲匣身,沉吟不語,似是出了神。

  劫兆唯恐姊姊執意要拆,靈機一動,忙從懷里取出那幅“空幻幽明手”的革卷遞去。

  “姊,這是從侯盛處得來的武功秘卷,記載了‘空幻幽明手’的修練法門。”

  當夜馮難敵曾說,“刺日黥邪”非煉青邪獨創的“空幻幽明手”不能使用,顯然這部武功與“刺日黥邪”的機關構造息息相關。

  文瓊妤蛾眉微動,接過革卷展讀;捧得片刻,約莫是手腕酸乏,索性將革卷攤在地上,雙手輕按銅匣,隨著目光的低垂往復不住輕敲。

  她專注的神情別有一番魅力,看得劫兆心猿意馬,悄悄摸到玉人身後,出其不意的環住了姊姊的纖腰。

  文瓊妤驚呼一聲,蹙眉道:“別搗亂!”全副心神又被革卷上的文字圖樣所攫。

  劫兆嘻嘻一笑,隨手為她梳理烏濃如瀑的滑順長發,不時輕拈發梢湊近鼻端,享受著姊姊醉人的芳草清香。

  如此秀氣優雅的女子,實是他平生從未見過、甚至想象過的,便是剔除肉體欲念,光是欣賞她的美姿儀態,已令人心曠神怡,難以瞬目。

  他看著嗅著,忍不住笑道:“姊,你彈琴的樣子一定美到極處。世上,怎會有你這般秀雅的人兒?”輕輕啄著她柔膩晶瑩的耳珠。

  文瓊妤被吻得回神,酥癢得縮起粉頸,紅著臉笑啐:“油嘴滑舌,非奸即盜!”

  劫兆低聲湊近:“女施主真是內行。我偷我姊姊呢!”

  兩人笑著打鬧一陣,文瓊妤忽然凜起,忙攔著他的祿山之爪,正色道:“等等!你剛說了什麼?”劫兆涎著臉,徑去襲她碩大柔軟的酥胸,邪笑:“我說我要偷我姊姊……”

  文瓊妤羞不可抑,輕打他手背:“不是這個!上一句。”

  劫兆見她認真起來,微斂色心,想了一想,抓著頭沉吟:“我說……我說姊姊彈琴的模樣一定好看。這銅匣與琴匣無甚分別……”一指匣畔平攤的革卷:“這便是琴譜了。我見過不少女子焚香操琴,卻無一能與姊姊相比。”

  文瓊妤掩口輕呼,恍然道:“正是如此!”美眸中迸出欣喜的光芒。

  劫兆當然明白不是自己的甜言蜜語奏功,心念微動,劍眉一挑:“莫非姊姊破解了‘刺日黥邪’的秘奧?”文瓊妤微笑搖頭:“還不知道能不能破解,是你的言語,替姊姊指出了一條明路。等回到城鎮村落等人居之地,再來搜集材料,試它一試。”

  這話觸動了劫兆的心弦。

  隱居於此,有美人清溪相伴,自是無比愜意。

  但文瓊妤天生體弱,野地里寢臥不適、飲食粗礪,又只能依靠柴火取暖,更別提替換衣物或滋補湯劑,實非她久居的地方。

  一旦“藍田玉煉丸”服盡,四下里救應不靈,些許風寒都能要了她的性命。

  “姊姊若需其他物事來用,咱們得找個有人的地方,才能采辦。”

  “我都說了。”文瓊妤笑道:“你到哪里,姊姊就到哪里,一步也不離開。”

  劫兆心中一暖,忙將沒吃完的半只熟兔剔下肉來,以干淨的草葉包起,又摘了一大兜的野桃,盛上幾支竹筒的清水,留待旅途中果腹。

  他把銅匣縛在背後,橫抱著文瓊妤,沿著清溪往下游走,日落時終於看見遠方一抹裊裊炊煙,自林葉間盤繞直上。

  越過疏林,眼前豁然開朗,一片蔥蔥郁郁的小丘起伏平緩,夾著一條丈余寬的黃土小徑,徑上寸草不生,似是經年累月被鞋底、輪轍碾出來的道路。

  路旁辟出數畦旱田,田中秧芽新綠,疏疏落落地隨風搖動,卻不知所種何物。

  田地中央圍起一圈竹籬,隱隱有幾幢屋影,其中有兩扇透光小窗,炊煙正是來自其上。

  兩人還未走近,便已聽見犬吠之聲,竹籬里一陣撲翼喔然,似是雞群騷亂。

  “有人在麼?有人在麼?”劫兆連喊幾聲,未聞回應,徑自推門走入。

  竹籬里一頭老黃狗奮力嘶吠,叫得隱有痰音,干瘦的身子不住搖晃,似將斷氣。

  劫兆本想一腳踢開,又怕將它踢死,腳下微抬,老黃狗仰頭咬住他的褲管,仿佛可以交代了似的,咬著布嗚嗚低喘,終於緩過氣來。

  劫兆拖著老狗走到屋前,這房舍不大,茅頂土牆,甚是簡陋。

  院舍之外,似乎還有零星幾幢小屋散布,日落後看不真切,依稀見得檐角屋脊的形狀。

  埕院里排著十幾個竹掛子,似晾衣架非晾衣架,劫、文二人都不知是什麼。

  點著燈的主屋里一張方桌、兩把長凳,雖然陳舊,卻擦拭得十分光潔,角落還靠置著鐵犁、鋤頭等農具。

  屋底垂著一方藍布吊簾,簾後傳來“沙沙沙”的炒鍋聲響,透出誘人的油香味。

  劫兆將文瓊妤抱入屋內,將她放落在凳上歇息,隨手將食物飲水解下。

  文瓊妤輕道:“快與屋內主人打聲招呼,莫要驚擾人家。”劫兆點點頭,暗自提高警覺,眼角不敢稍離姊姊,掀起布簾欲入,卻見廚房後門的簾布一放,那人已先走了出去。

  他本想追上,一想不對:穿入廚房,前堂的姊姊就在視线外了,敵我未明前,萬萬不能冒險。

  退出廚房,隨手推開前堂窗格,對文瓊妤笑道:“家主人出了後門,我去後頭打個招呼。”跨出前門繞到屋後,誰知那人將水一潑,轉身又回到廚房。

  劫兆貼在前堂與廚房的兩窗之間,只見廚房里一名中年婦人,藍裙荊釵、長身圓臉,挽起的發髻歪向一邊,額鬢散散垂下幾絡,遮住了大半臉龐。

  婦人的大腿豐腴,奶脯臀股有著鄉下婦女慣見的肥碩,身段說不上玲瓏,卻自有一股活力;動作十分敏捷,看不出確切的年紀。

  劫兆還想探頭看清楚些,心頭忽然掠過一絲奇妙的感應,仿佛空氣里的水分被猛然一榨,周身倏地膠滯起來。

  他不知道這是修練“雲夢之身”的好處之一,對殺氣、殺意等無形意識特別敏感,猛一回頭,一抹綠影倏地掃向他脖頸!

  劫兆急向後仰,上半身跟著勁風繞了大半個圓,終於看清暮色里站著一名佝僂男子,粗布草鞋,左腋下挾著一杆新削青竹,足有兩丈來長,卻絲毫不顯笨重。

  他被竹尖迫得伏高竄低,覷著一處空隙鑽出竹影,發足往前堂奔去。

  “啪!”一聲破風勁響,一股大力砸落背門,砸得他當場趴倒,無數竹屑碎渣濺上頸背,若非背著“刺日黥邪”,這一下便能打得他口吐鮮血。

  劫兆臥在地上動彈不得,胸中似被石塊壘住,支著手臂掙起幾回,卻止不住頭暈眼花、氣血翻涌的感覺,全身力氣使不上來,頭臉摔趴在泥地里。

  廚房里的婦人聽見雷響似的竹爆聲,趕緊擦手掀簾,陡見前堂里坐了個天仙下凡似的貂裘美人,不覺一怔,失聲道:“姑娘……姑娘是誰?”

  文瓊妤心中著急,故意抿淚:“大娘,您行行好!我弟弟要給人打死啦!”

  果然婦人神色一變,快步跨出門檻,對院里的佝僂男子急喚:“先別傷人!我沒事。這位姑娘不像壞人,問清楚了再說。”那人哼的一聲,嗓音如鏽鐵磨砂,十分沉郁。

  他將爆碎的半截青竹一扔,單臂拎著劫兆後領,一把摔過屋檻,一跛一跛的走了進來。

  昏黃的豆焰劃出一頭斑駁灰發,腦後隨意扎了個髻子,散落的發絲垂在深紋縱橫的黝黑面上,猶如裂棗上的灰白菌絲,來的竟是名六旬老漢。

  劫兆被摔得眼冒金星,張嘴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抬頭見老漢眇去一目,一條蜈蚣般的焦褐肉疤橫過鼻梁,癟癟的右袖扎在腰後,一臂齊肩而殘。

  (死老頭只剩一臂,怎地……怎地有如許氣力?)

  他心里嘀咕,卻軟綿綿的使不上勁,那一擊仿佛打散了他四肢百骸之力,到這時都沒能恢復過來。

  文瓊妤滿面憂急,垂首道:“大娘!我天生體弱,行動不甚利索,勞您將我弟弟扶上桌來,我……我好擔心他。”眼眶一紅,便要垂淚。

  中年婦人見她文秀柔美、教養極佳,心中頗有好感,連忙招手:“當家的!快把這位公子扶上桌來。你出手也忒重了,打傷了好人怎辦?”

  老人一言不發將劫兆拎上凳去,倒了一大碗茶,灌豬喂狗似的往劫兆嘴上一合,涼透的茶水濺濕衣襟,嗆得劫兆劇咳不止。

  中年婦人一拍他的手背,怨怪道:“別添亂!去後頭燒些熱水,給公子壓壓驚。”老人面無表情,缺了角的茶碗往桌頂一放,掀簾進了廚房。

  婦人對文瓊妤歉然道:“姑娘別放心上。我們是鄉下人,不懂什麼禮數。”

  文瓊妤斂衽施禮:“大娘說得什麼話來?是我們姊弟唐突,誤闖大叔大娘府上。要說失禮,才都是我們的錯。”

  婦人笑道:“姑娘真有禮貌。附近的人都管我叫李二娘,姑娘叫我二娘便了,不用客氣。不知兩位怎麼稱呼?”言談間,劫兆慢慢坐起身來,胸腹間的積郁漸散,在桌下悄悄握住姊姊的小手,免得她擔心。

  文瓊妤眼角兀自含淚,衝著他嫣然一笑,仿佛梨花帶雨,當真美到了極處。

  劫兆看得有些怔傻,忽想起李二娘還在一旁,轉頭見她會心一笑,眼中帶著些許曖昧與了然,看得劫兆有些尷尬起來。

  文瓊妤輕捏一下他的掌心,示意他不要開口,俏臉微紅,低聲道:“我……我姓於,這位是趙家公子,是我姑姑的兒子。”

  “原來是姑表姊弟。”李二娘笑道:“我瞧你們的模樣,不像是附近的人,怎地會來到這麼偏僻的鄉下?”文瓊妤粉臉嬌紅,嚅囁道:“我們……我們出來游玩,與從人走散了。還請二娘收留我們一夜,明日天明就走,不敢再多打擾。”

  李二娘愛她斯文有禮,見文瓊妤帶淚含羞,大有“我見猶憐”之感,輕撫她的手背:“姑娘若不嫌我們這里粗茶淡飯,安心住下不妨。”劫、文二人連連稱謝。

  李二娘端出幾碟山蔬,打了一釜糙米飯,四人圍桌而食。

  劫兆本想探一探老人的底細,誰知老人仿佛聾啞一般,理都不理他,後來還是李二娘打圓場,說當家的不愛說話,附近都管叫“老鐵”。

  文瓊妤與她聊得投契,一頓飯吃下來,都是兩個女人的喁喁細語。

  飯後收拾妥當,老鐵拿了斧頭到院里劈柴,李二娘將兩人引到外頭那幢獨立的小屋,屋內收拾潔淨,桌床椅凳一應俱全,還有一座神龕,只是龕中空空如也,不知道拜的是什麼神。

  二娘對劫兆笑道:“趙公子,我們女人家有些體己話要說,請公子先避一避。”也不顧劫兆錯愕,將他推出屋外,隨手帶上了門。

  劫兆在飯桌上觀察已久,這李二娘確實是身無武功,仍然不敢遠離,只好坐在門外的柴樁上,豎著耳朵靜聽。

  “於姑娘,我們都是女人家,有些話,二娘就直說了。”

  “二娘別客氣,我洗耳恭聽。”文瓊妤輕聲道。

  “我瞧姑娘與趙公子不像是姊弟,倒像是一對璧人。男的英俊挺拔,女的呢,卻是溫柔美麗。”李二娘見她害羞起來,心里又多了幾分把握,微笑道:“你們既然住了二娘家里,就得同二娘說實話。今晚是要擺一床鋪蓋還是擺兩床,我心里也好有個底。”

  文瓊妤聽得玉頰飛紅。

  她倒不是存心作偽,而是一想到今晚要與他同睡一室,甚至同床共枕,面頰便一陣發燒,胸口怦怦直跳。

  “不瞞二娘,我們……我們其實是偷偷跑出來的。”

  “是私奔?”李二娘笑道。

  文瓊妤羞怯地點點頭。

  “我同趙家弟弟從小是青梅竹馬,指腹為婚的。我姑父去世後,他們趙家一落千丈,我爹是個愛面子的,打算毀婚,把我許配給中京一名富家惡少。我弟弟本在金吾衛做軍官,舍了大好前程不要,帶我逃出京來;若教人抓住,那可就不得了啦!”

  李二娘嘆道:“真是個情種!這世道,像這樣的男子也不多了。那你們有什麼打算?”文瓊妤垂淚道:“我娘死後,家里便沒人疼我啦!嫁雞隨雞,他到哪里,我便跟到哪里,吃什麼苦也不怕。”心弦觸動,益發淚如雨下。

  李二娘撫著她的小手,取出一條棉布帕子與她拭淚,嘖嘖搖頭:“你這花朵般的人兒,怎能過苦日子哪?你們且安心住下,有二娘跟你老鐵叔照拂,決計不讓人動你們一根汗毛。我呀,一直想生個女兒,只可惜沒福份;於姑娘若不嫌棄,給二娘做幾年女兒,二娘一般的疼你。”伸手將她摟進懷里。

  文瓊妤流淚嬌喚:“二娘!”柔順相依,任她擁著。

  李二娘憐惜地拍著她單薄的背脊,輕哄:“乖!別哭別哭,花一般的人兒,可別哭花了臉。二娘教你一個法子,你夜里好生與你家郎君親近,讓他好好疼愛你,過個一年半載、生下了娃娃,你阿爹還能不認麼?要添的是男丁,便更加穩當啦!”

  “二娘!”文瓊妤羞不可抑,臊紅了秀美絕倫的小臉。

  李二娘笑吟吟地抱來了一床棉被,還特地點了對紅燭,映得小屋里喜洋洋一片。

  她將劫兆推進屋里,笑啐道:“你還磨蹭什麼?快進去呀!”碰的一聲把門關上。

  院里只聽見窸窸窣窣一陣,她推著老鐵進了屋里,一邊壓低聲音叨念:“當家的!快別擾了人家小兩口,進屋去進屋去……”

  文瓊妤坐在床邊,美眸里兀自水汪汪的,頰畔掛著淚痕。

  劫兆貼著門板傾聽片刻,直到確定院里無人後,才將“刺日黥邪”解下,靠在床邊。

  “你背上還好麼?有無受傷?”文瓊妤見他按了按胸口,不由得關心問。

  “還好。”劫兆秉著紅燭來到床邊,也坐了下來:“那個老鐵肯定會武功,而且修為頗不弱。但他老婆卻完全不懂武藝,實在奇怪得很。”

  文瓊妤見他坐下,連忙往床里縮了縮,想起方才與二娘的對話,心兒怦怦跳著,既緊張又害怕,又似乎有一絲興奮與期待,又覺羞恥,情思翩涌如潮,十分復雜而矛盾。

  劫兆替她除下繡鞋羅襪,不免捏著她雪白晶瑩的小腳,文瓊妤心中一蕩,忍不住並緊雙腿,悄悄摩擦著一股溫熱滑膩;驀地襟口微涼,劫兆已動手將貂裘打開,一托她的纖腰,把整件袍子解下,披在桌頂。

  文瓊妤的一顆芳心都快跳出來了,腦中一片空白:“他要來了!他……他來要我了!”卻見劫兆將棉被攤開,小心替她蓋好,又將貂裘覆在被上,自己卻和衣坐在姊姊身畔,也不褪靴襪,雙手抱著長劍,眼睛盯著門窗。

  “你不睡麼?”

  “也睡。困了,自然就睡。”劫兆微微一笑:“我沒把握能打贏那個老鐵,他若半夜闖進來,這樣也多幾分勝算。姊姊先睡,我會保護你的。”隨手輕理著她的烏黑發鬢,指尖溫柔撫觸柔嫩的面頰,眼中愛憐橫溢。

  “姊,紅燭要不要吹熄?”

  “嗯。”文瓊妤輕唔一聲,也不知是欣慰還是失望。

  ……

  是夜,劫兆和衣抱劍,努力維持清醒,誰知回過神時,已置身在那片綠蓼白沙的小河洲上,涼風撲面徐來,中人欲醉。

  “難道……我又睡著了?記得方才……”念頭一起,四周的景物忽然劇烈晃動起來,迭影分形,猶如萬花筒一般。

  劫兆強忍著暈眩痛苦,想起老人的叮囑,忙收攝精神、返復空明;“雲夢之身”的奧妙心訣所至,瀕臨崩潰的夢境又一一收束成形,清風拂起,吹得水波粼粼。

  劫兆盤膝吐納,抹去額上冷汗,忽聽肩後一陣大笑:“娃兒不錯!你修練‘雲夢之身’不過七日,便能將心訣掌握到這般境地,委實不錯!”低頭只見兩條蕃薯般的小腳分跨肩頭,杏黃褲腳、白襪黑鞋,正是主宰夢境的神秘老人。

  劫兆大喜道:“前輩!這幾日您到哪兒去啦?可想死我了。”

  老人呵呵笑:“你那套騙小娘的花樣,趁早給我收了起來,老人家不吃這套。”

  劫兆正要分辯,老人懶得多說,一連扇了他後腦幾下,疼得劫兆哇哇大叫:“前輩!我也就說了一句,犯不著打這麼多下罷?”老人語帶感慨,說得一本正經:“這麼好的後腦勺,我以後恐怕都打不到啦。瞧著瞧著突然有些懷念起來,不知不覺便多打了幾下。”

  劫兆驚道:“前輩……前輩要遠行?”

  老人笑道:“天下無不散的筵席。你我有七日聚首的因緣,七日將屆,我便要走啦!”

  劫兆忽然驚慌起來。

  他身陷重重陰謀,全仗夢中老人施以援手,才能苟延至今;除了姊姊之外,舉目也只有老人堪稱親舊。

  本想出言相留,忽一轉念:“前輩要走,自有走的理由,我挽留卻是為誰?”噗通一聲雙膝跪地,抱拳道:“前輩!我本事低微、身有殘疾,恐有負前輩威名,不敢圖列門牆。只求見前輩一面,教我認清大恩人的面貌。”

  老人呵呵一笑,伸手輕撫他的頭頂。

  “身形容貌,不過皮相而已,何足道哉!我教你的,不是那麼淺薄的東西。我一生看錯過兩個人,一個身在正道、卻邪欲熏心,一個出魔不染、卻過於天真,我本想教他們攜手合作,讓天下道統歸一,不料他們卻為了一名女子反目,使武林增亂二十余年,為禍更烈。世人都說我是俗世半仙、智慧高遠,殊不知我所造之孽,猶勝凡愚千倍。”

  老人嘆息:“道是本心,非是人智運籌。想通這一點,七十年不過雲煙過眼,七天也不算太過短暫,一切毋須強求。”說著撫摩他的發頂,喃喃道:“你是我在此世最後的傳人,是我本心所見,本心所為。汝依天道而行,自有歸處。”

  劫兆只覺一道金光穿肩飛過,前方忽然光芒大盛,耀眼的七色流彩之中隱約看見一抹小小身影,負手漸行漸遠,兀自高歌:“百年韶光猶過眼,倏忽蜉蝣幾度生;萬川映月何有月?瓢中飲罷亦為真!”

  劫兆正想去追,全身卻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看老人越走越遠,不覺大叫:“前輩!”猛然睜眼,見文瓊妤一雙妙目凝來,柔膩的小手為他輕撫心口,烏緞般的長發都垂落在他胸前,蕩漾著幽甜的青草香。

  “怎麼啦?做惡夢了?”

  劫兆撫著額角坐起身來,才發現自己一襟濕涼。

  窗外天色未亮,透櫺吹入一陣風寒,他機靈靈地打了個冷顫,皎潔的月光灑滿斗室,益發照得文瓊妤白皙的肌膚宛若透明。

  “我……我夢見前輩來向我告別。”

  他定了定神,將夢里的事一五一十說了。

  文瓊妤認真傾聽,也不插口,她自睡夢中被劫兆的呼喊聲驚醒,不及梳洗更衣,雲鬢微亂,裸著一雙姣美的白皙赤足,口唇邊還粘著幾絡發絲,美眸微帶朦朧,模樣十分動人。

  劫兆說著說著,神智清醒許多,見她貂裘對襟處露出雪白深邃的乳溝,登時勃挺起來,硬得又彎又翹,將襠間高高撐起,怎麼也藏不住。

  男子晨起,陽物特別雄壯堅硬,連劫兆自己都覺得不好意思,趕緊彎下腰來;沉默片刻,才突然說:“姊姊,我想……我猜到前輩的身份了。”

  “喔?”文瓊妤明眸一亮,饒富興致。

  “無論我如何天資過人,總不能在睡夢之間,憑著雞鴨飛鳥的形象就學會了如此精妙的劍法。使劍,是一門非常精密細瑣的技藝,不是這麼虛的東西,除非……除非我早已學過‘幻影劍式’的入門功夫,而且曾經悉心鑽研,印象深刻。”劫兆口里說著,隨手輕輕比劃:“列缺劍、風雷掌,天城山黃庭觀的掌劍入門。招數雖然完全不同,但其理相通,只是‘幻影劍式’更加繁復精微,遠勝這兩路武功。”

  “擁有穿梭夢境的神通、看遍百年雲煙過眼的,也只有……黃庭老祖了罷?”

  “弟弟好聰明。”文瓊妤淡然一笑,似乎並不意外。

  劫兆轉念醒覺:原來她早已看透了,只是沒有點破而已。

  “姊姊是什麼時候知曉的?”

  “在中京黃庭觀時,我見觀上雲夢之氣大盛,又見前夜南斗星耀,知有百歲長者辭世;兩相對照,便猜測黃庭老祖已然仙游,死後英靈不散,於夢中傳授你武藝。後來見你在觀中與法絳春相斗,步法神妙無比,就明白我所料無差。”

  劫兆劍眉一挑:“所以姊姊才讓我出戰奪珠?”

  文瓊妤俏臉微紅,笑道:“我想,老祖既不對你言明,自有他的用意,也就不忙著告訴你。常在風是謙謙君子,我料他必不會下手加害;再說了,若不拱你上擂台,大大露臉,你那些個岳姑娘、小妹子,怎能傾倒在劫四爺的颯烈英風之下,個個對你死心塌地的?”

  “那我姊姊對我,是不是也死心塌地的?”

  文瓊妤大羞,佯嗔啐道:“嘴也忒貧!能當飯吃麼?”

  兩人笑鬧一陣,劫兆忽然沉默下來,目光黯淡。

  “如此說來,前輩他老人家……是真的辭世啦!”

  “傻孩子!”文瓊妤輕拍他的背心,柔聲安慰:“老祖是仙人,與你我不同,既不汲汲於生,死亦何哀?他走得這般瀟灑,你是他的傳人,可不能頹然喪志,令他老人家留有憾恨。”

  劫兆心想:“又或者,前輩根本不是黃庭老祖?還是老祖已然成仙,超脫生死界限,長存於天地間?總之,我定要找個機會走一趟天城山,親眼瞧一瞧。”反復思量間,總不願相信老祖已逝。

  文瓊妤輕撫他的背脊,柔聲安慰,只覺他背駝得厲害,仔細一瞧,果見劫兆整個人都佝僂起來,雙膝夾緊,與平日的瀟灑昂藏不同,不禁微訝:“阿兆,你身子不舒服麼?來,讓姊姊瞧瞧。”

  劫兆一聽差點跳起來,也不知怎麼突然窘迫得緊,兩手遮捂著下腹,慌忙背轉身子,搖頭道:“沒……沒事!姊姊勿憂,我……我沒事,一下子就好。”文瓊妤何等精明,一聽便覺得有問題,更加不肯放過,白嫩的小手拼命去抓他的手,口里哄道:“乖!聽話,讓姊姊瞧瞧怎麼了。身子不適,可要找大夫才行;拖延纏病,那可怎麼了得?”

  劫兆的力氣遠大於這個嬌弱的姊姊,正因如此,反倒不敢大力掙扎,唯恐不小心弄痛了她,兩人拉拉扯扯,忽地一停,文瓊妤滑膩的手掌握住了一段又粗又長的火熱硬物,即使隔著幾層襠布,依舊十分燙手。

  姊弟倆面面相覷,文瓊妤粉臉“唰”地飛上暈紅,顫聲道:“你……你……怎地硬得這般厲害?疼……疼不疼?”片刻又喃喃道:“這般燙硬,真是……真是嚇死人了……”迷離的口吻宛若呢語,那種無心顯露的柔媚分外誘人,劫兆敏感的尖端被她膩滑微涼的掌心一擠,舒服得輕“唔”的一聲,不覺微微閉眼。

  文瓊妤兩頰發燒,忍著羞恥,低聲道:“這樣……舒服些了麼?”劫兆恍惚之中點了點頭,忽覺不妥:“真心愛我的情人,盈盈是一個,妹子……也算一個。但在這世上,我只一個姊姊……只剩這個親人了。”心中隱約有些遲疑,卻無論如何也喊不出個“停”字。

  文瓊妤的小手套著膨大的肉菇,隔著褲布輕輕掐擠,剝蔥似的纖纖玉指既靈活、又笨拙地揉捻著,指觸如碾玉敷粉,感覺似乎微妙細致到了極處,舒爽時又如電殛針刺一般,無比激烈。

  劫兆被她套弄得頻頻挺動腰肢,尖端漸漸泌出一點濕粘,濡濕了褲頭。

  “又……又變大了!”文瓊妤掩口驚呼,不覺停下動作:“而且好硬好燙……”

  “可是好舒服……”劫兆輕輕按著她的手背,幾近混賴。

  “姊!好舒服呢……”

  文瓊妤羞紅了臉,片刻才輕嘆一聲,神情既是無奈,又滿是愛憐:“你啊,真是姊姊命中的小魔星。來!乖乖坐好,姊姊替你弄……弄出來。”她有了當夜馬背上的經驗,已明白男子情動時,非精出不能泄欲。

  劫兆依言靠牆,坐在床沿,文瓊妤翹起美臀趴臥在榻上,俯首湊近他腿胯之間,雙手輕輕套弄。

  她身子苗條修長,肩背十分單薄,即使穿著厚暖的貂裘,也掩不住體態纖細,但臀形卻相當渾圓飽滿,尤其下身並無裘袍遮掩,只露出繃得圓滾滑亮的黃羅薄裳,連股溝、臀瓣、腰後小小的兩窪微陷都看得一清二楚,隱約透出肉色,仿佛纖腰下接了一只熟透的雪白巨桃,薄皮欲裂,香液欲滴。

  劫兆看得臉紅心跳,舍不得移開目光。

  文瓊妤自然不是刻意挑逗,只是為了手握方便,本能地采取跪姿,正因為無心所致,才顯得格外誘人。

  她撫弄片刻,手里的巨物不僅未見消減,反而益發火熱雄壯,不住在掌中彈動,宛若活物一般;心驚之余,也不免有些好奇:“那……那物事究竟生得什麼模樣,竟能如此……如此勃昂?男子終日帶著這樣的東西行走坐臥,豈不是……豈不是難過得緊?”強忍羞意,悄悄拉開他的褲頭。

  褲衩還未褪下,那拘束已久的巨物猛然彈出,文瓊妤避之不及,粉頰被肉菇“啪!”一聲擊中,觸面火燙,拍打的聲響十分淫靡。

  劫兆正舒服地眯上眼睛,忽覺腹間一涼,尖端拍著一團滑膩無比的粉肉,姊姊驚呼一聲,嚇得抬起頭來;睜眼一瞧,赫然發現巨物如毒蛇昂首,正對著花容失色的美人姊姊。

  正要起身,小腹卻被文瓊妤按住。

  美人姊姊羞得連耳根、脖頸都紅了,卻不讓他起來,雙手握住脹成紫紅色的虬怒龍身,輕輕呵氣,低聲道:“別……別動!讓……讓姊姊來。”翹著右手尾指,將垂落的長發輕輕勾在耳後,張開潤薄的櫻桃小嘴,慢慢將雞蛋大小的杵端含入口中。

  劫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下身一點一點沒入她濕潤緊湊的口腔里,溫暖、柔軟、緊迫……種種感覺紛至沓來。

  文瓊妤奮力銜入,無奈檀口太小,只進得大半顆肉菇,便已塞滿;片刻適應了口中龐大的異物感,這才慢慢含吮起來。

  劫兆出身貴族,從小行過割禮,又勤於沐浴梳洗,鼓脹的杵尖飽滿光滑,十分清潔,入口並不腥臭,只有一絲淡淡溫咸。

  文瓊妤含了一會兒,漸漸習慣他的男子體味,忽有些動情起來,緊並的腿心微微濕潤,心想:“原來書中所畫,一點也沒錯,男子陽具竟是這樣的。”想起經書里那些交合圖樣,芳心不由一蕩。

  她是處子之身,未曾親嘗過男女情事,初時動作還有些笨拙,但劫兆眼見天仙一般的姊姊伏在胯間、細細吞吐,光是那份淫靡香艷,已令他興奮不已,至於姊姊的功夫好壞,那是全不上心。

  片刻後,只覺她越含越是滑順,一點如雞舌香的小小肉芽細細摩擦著敏感的肉菇褶里,由邊緣、下端一直刷上馬眼,力道忽輕忽重,時而像羽毛搔弄,時而又像牙板擦刮,攪拌著溫暖濕潤的香唾,不住上下吮著……等意識到是姊姊的丁香小舌時,劫兆已瀕臨噴發邊緣。

  “等……等等!姊……”他可不願意就此完蛋,隱約又有點不甘心:為什麼冰清玉潔、守身如玉的處子姊姊,會有這般高明的舌技!

  文瓊妤聞言起身,玉一般的嬌靨紅彤彤的,淘氣地眨了眨眼:“姊姊弄得……舒不舒服?”難掩得意,仿佛惡作劇得逞的小女孩,嬌羞、清純、冶艷之中,又混雜了莫可名狀的天真爛漫,美得無以復加。

  劫兆誠實地點頭,開口才發現自己竟有些喘。

  “舒服死了。姊姊這般厲害,卻是哪里學來?”

  “書里學來的。你信是不信?”

  劫兆當然不信。水月軒門下,也教人看黃書麼?

  文瓊妤輕輕握著肉杵,溫柔愛憐地撫弄著,低聲道:“我……我從小病弱,只能待在房里讀書,不能跑也不能跳,也不能和別的孩子一起玩;萬一受了風寒,便要在生死之間掙扎,很是痛苦。我師傅說,女子無論多麼孱弱,卻有一項老天爺賜與的天賦,不受病體所限,誰也拾奪不走,就算是我這樣的身體,也一樣能承受。”

  劫兆聽得心念一動,身子微微發顫--這當然也因為文瓊妤玉指翻飛,圈著火燙的杵身不住挑、捻、勾、掐,仿佛肉柱上嵌著十三條琴弦,一邊往脹紅的尖端呵著濕熱香息之故。

  她聰明絕頂,又善於觀察,一旦抓到訣竅,轉眼越來越熟練;更舉一反三,融入撫琴按簫技藝。

  縱使嬌羞依舊,但隨手為之,漸漸使劫兆難以招架。

  “我師傅說,男女的身子,天生就是為了交合而設計的,男除天閹、女除石閉,便以駝瘸瞽啞之殘,也能夠和合陰陽,交媾得歡。水月軒里收集了許多道書,其中不乏房中雙修秘術的钜著,我十六歲上便看得熟了,師傅說只要我……我願意,她便為我找來美貌俊朗的健壯少年,一同享受人生至樂。”

  劫兆想起那小媚兔瓶兒--或者該說武瑤姬--明明是處子之身,卻有著出神入化的手技,暗暗心驚:“水月軒終究是魔門一脈,行事當真詭秘非常。攬秀軒為黑白兩道所敬,怎地公然教徒弟行淫?”喘著粗氣,涎臉笑道:“秀……秀師忒也開明,給……給我教出這麼個好姊姊……”忽然下身吃痛,不由得大叫一聲。

  文瓊妤尖尖的指甲往肉冠根部一掐,嗔道:“不許對我師傅不敬!”

  劫兆被她刺得又疼又美,慌忙討饒:“姊……姊姊饒命!我……下回不敢啦!”

  文瓊妤“噗哧”一聲,白了他一眼,挑在耳後的發絲垂下幾絡,遮去些許嗔意,愈顯勾人。

  “我師傅畢生守貞,若非是心疼我,決計……決計不會鼓吹我做那種事。她老人家常說人生苦……苦多,若能得片刻歡樂,也是好的,我當時只是不肯。都說情欲情欲,‘情’字在先,若無情意,逞了欲念又能怎地?此身縱與旁人不同,我卻不願如此盲從。”

  她眼里閃過一絲落寞,似乎欲言又止,見劫兆投來關懷之色,巧妙地回避眼神交會,慵懶一笑:“姊姊乏啦!趴著好累人呢!”側身睡下,枕著蓬松的秀發臥在他的鼠蹊之上,小手握住勃昂的巨物,喃喃道:“你這壞東西,偏就這麼精神!趕快出來呀,趕快出來……”套弄一陣,又將尖端含入小嘴中。

  她側臥在劫兆腿上,玉體橫陳,本已誘人至極,劫兆享受著她濕熱溫暖的檀口吸啜,畢竟只進得大半顆肉菇,縱使被銜得舒爽無比,卻無甚泄意。

  文瓊妤含了片刻,下頷微感酸麻,便將肉菇吐了出來,右手握著火熱的杵身,伸出丁香小舌輕輕舔著,星眸半閉,仿佛品嘗著滋味甜美的冰糖葫蘆。

  劫兆看得欲念勃發,肉柱一陣彈動,文瓊妤幾乎把握不住,雙手掐住肉莖根部,忽然發現越靠近囊袋,掐握時的反應愈劇烈,靈機一動,右手食姆二指圈著杵身,以津唾濡濕後,上下緩緩掐擠;左掌輕托陰囊,香舌細細舔弄,將每一處縐褶都翻起舐入,一路從腫脹的杵尖舔到會陰處。

  “姊……姊!”劫兆渾沒料到嬌弱的姊姊會突然發起狠來,下腹一陣抽搐,唯恐抬腿撞傷了她,只得緊緊抓住床沿,仰頭吐息。

  文瓊妤繼續套弄,張嘴銜住杵尖,用力吸吮。

  灼熱的巨陽在小嘴里膨脹著,似要抵入咽喉,她只覺渾身發熱、腦中暈陶陶的,著魔似的不住加重力道,恨不得將美味的肉莖吮入喉中;也不知過了多久,一股熱呼呼的濃漿在口里爆發開來,嗆得她螓首仰起,輕咳間將汁液吞咽大半,剩下的卻從唇邊溢了出來。

  小手輕輕一抹,指尖牽出一條晶瑩滑潤的粘稠液絲,濡著些許水亮水亮的津唾,被幽藍的月光一照,竟覺無比冶麗。

  本想坐起身來,才發現自己有些脫力,藕臂勉強撐起汗濕的上半身,沁著汗珠的腴潤胸口分外耀眼。

  她生性好潔,心神略一恢復,便將嘴角的白漿抹去,一時卻不知該抹在哪里,望著指尖瑩潤的漿液發怔,心想:“怎地……與那夜在馬背上的不同?記得那晚的又涼又腥,這……這卻暖和多啦。”不覺輕輕捏勻些個,指腹上的觸感滑膩,仿佛揉的是和了溫熱酒液的蜂蜜。

  (這東西……究竟是什麼滋味?)

  文瓊妤呆呆出神,嬌嫩的喉間只殘留著猛烈噴發的力道,卻想不起方才咽下的味道;回過神時,已將白皙修長的食指伸至口邊,舌尖微顫著一抿,將一抹漿液卷入唇間。

  那是……像魚生一樣的滋味。

  似乎還帶著血的、充滿活力的味道,有著海水般的淡咸,滿溢著活鯉似的腥甜鮮味。

  (這就是阿兆的味道。我弟弟……的味道。)

  她一點、一點的將指尖上的白漿吮淨,吃得既優雅又陶醉,臉上浮露著幸福的表情,連她自己也渾然不覺。

  劫兆看得痴了,半晌才想起要阻止,輕輕捉住她纖細的手腕,輕聲道:“姊!別吃了。髒呢!”

  文瓊妤濃睫一顫,緩緩睜眼,卻舍不得放下手,紅著臉將指尖含吮干淨,柔聲低道:“你的東西,姊姊愛吃。一點……也不髒。”說到後來聲如蚊蚋,一雙妙目卻牢牢盯著劫兆的雙眼,似乎再也移不開。

  劫兆捉著她的雙腕,將姊姊壓在牆上,慢慢低頭湊近,灼熱的呼吸都噴在她的鼻尖唇際。

  “姊,你嘴邊還有呢!我……我幫你清干淨。”

  文瓊妤呼吸急促,碩大的酥胸劇烈起伏,陡然間神智一清,慌忙別過玉靨,顫聲道:“別……別!我的嘴……”那個“髒”字還未出口,小嘴已被劫兆火燙的雙唇堵住。

  兩人忘情地吻著,四片唇瓣緊緊相貼,劫兆撬開姊姊的貝齒,貪婪吸吮她柔軟的舌尖,研磨著甜美的津液與殘精。

  願意為弟弟奉獻一切的姊姊,以及始終覬覦著姊姊的弟弟,身體的結合似乎只是遲早的事。

  只是兩人都沒有想到,會在這麼個意外夢醒的清晨合而為一。

  回過神來,劫兆已將伊人按倒在榻上,文瓊妤的衫裘被一齊剝到肩下,袒露出雪白的胸口,劫兆隔著鵝黃色的薄綢肚兜揉著她碩大柔軟的白皙乳瓜,根本勻不出手來解開頸繩,仿佛那兩團豐腴的乳肉有著無比的吸力,令雙掌深陷其中,溢出指縫的酥滑嫩肉牢牢箝著箕張的手掌,無論怎麼揉捏都掙扎不開。

  劫兆拼命揉著,揉得姊姊仰頭喘息起來,嬌弱的身子不住輕顫,綿軟的乳肉間慢慢浮出一粒豆蔻般的突起,越來越硬、越來越堅挺,那極綿與極硬之間的變化不過頃刻須臾,手感卻妙不可言。

  他隔著薄薄的黃綢,捻著那有如櫻桃核般、充血劇烈的勃挺乳蒂,似覺連蒂尖四周也跟著變得飽滿堅挺,幾乎能摸出浮突的乳暈形狀。

  而這小小的乳尖仿佛是箏上最敏感激昂的一條弦,輕輕一撥,都能令身下的美麗胴體倏然繃緊,超越理智、矜持與羞恥,從唇縫里迸出難以自制的銷魂呻吟。

  “親我……阿兆!親我……”文瓊妤哀求著,迷離的喉音如訴如泣。

  劫兆卻無法多做停留。

  他啃吻她修長白皙的粉頸、线條柔媚的鎖骨,吮著她飽滿甜膩的櫻唇,恣意揉搓那雙沁著香汗的大胸脯,掐束著她毫無余贅的盈握纖腰,還有她那難以言喻的清幽體香……這些,都無法使他多停留片刻。

  “我……我要你,姊姊!把腿張開……”他啞著嗓子嚙咬著她,如獸食人:

  “……讓我進去!”

  下定決心與親身經歷完全是兩回事。

  盡管情欲勃發,文瓊妤依然羞不可抑,她一手絞緊被單,另一手以發掩面,嗚咽著哀求:“別……別說這種話……啊!好……好丟人!嗚嗚……”

  劫兆完全無法控制野火延燒般的欲念,用力拉開姊姊的腰帶、翻起裙裳,將濕透的薄綢褲褪至踝間,一把扯下腰巾,捉住一只姣美巧致的腳踝穿出褲筒,大大分開;每一下都讓文瓊妤發出“啊”的一聲驚促嬌呼,柔軀一扳,刹那間令人不禁產生“撞擊深處”的錯覺。

  姊姊雪白粉嫩的兩腿之間,沾滿了膩潤的汁水,蝶翼般覆上恥丘的美麗纖茸濕成一片,入眼淫靡。

  她的外陰十分窄小,脹成粉橘色的腴潤陰唇僅比一只熟棗略大,當中一道晶亮的濕濡蜜裂,微綻著兩片嫩脂,直比新剝的荔枝果肉。

  文瓊妤嬌弱地攀著他的脖頸,雙腿順著他的腰身擠入,大大分了開來。

  她無助顫抖著,劫兆的狂野撩起她的情欲,粗暴卻深深驚嚇了她;絕頂聰明的女軍師初次束手無策,面對野獸一樣的侵入,只能以雨點般的親吻回應。

  文瓊妤摟著心愛的弟弟,細薄的粉唇不住啄著他的唇面,從眉毛、鼻尖一直吻到唇瓣,吻得又濕又熱。

  劫兆粗暴地攫著她的嫩乳,比例懸殊的巨物抵著她窄小的門戶,毫無轉圜,一點一點的沒入其中。

  緊致的玉門刮痛了他敏感的尖端,驟爾回神,才發現姊姊全身劇烈顫抖,柔嫩的玉頰貼著他的臉,兩張面孔間揉開一抹濕熱的液體,微感刺痛。

  (這是……姊姊的眼淚!)

  他忽然清醒,停下腰臀動作,伸臂將她抱了滿懷。

  文瓊妤忍著玉門撕裂般的痛楚,輕吻著他的耳垂,轉過一張蒼白含淚的小臉,強笑道:“太好啦!你終於回來了。姊……姊姊的身子只給我弟弟,不給……不給別的男人。”

  劫兆又憐又痛,低頭為她吮去淚痕,柔聲道:“都是我不好,教姊姊受苦啦!”

  文瓊妤搖了搖頭,低聲問:“全……全進去了麼?我……我好象要裂開來啦!”

  劫兆垂目一瞧,脹成紫紅色的肉菇才進了小半截,也不忙著退出,咬著她晶瑩的小耳垂道:“姊姊寬心,我來弄得姊姊美美的。”

  文瓊妤羞不可抑,然而下身一動就痛,根本無處可躲。

  劫兆舐著她的粉頸,忽地咬住頸後系繩,輕輕一拉,咬著繩頭將肚兜解了開來,靈活的舌頭如蛇竄蟻走,挑開肚兜邊緣游了進去,一路從腴潤的乳下舔到了紅梅般的堅挺乳尖。

  濕潤的舌尖繞著小巧的粉色乳暈打圈圈,比銅錢略小一些、粉嫩平滑的紅暈慢慢膨起,勃挺成一座僧帽似的細致小丘,丘上昂起蓓蕾般的小小櫻桃,口感堅硬飽實,驕傲地翹向天空。

  劫兆記得初初撫摸姊姊的乳房時,乳尖之細小柔嫩,宛若煨熟的肉豆蔻,實是平生所御女子中、絕無僅有的體驗;此時之堅之挺,竟也是諸女之冠,甚至連碩大的乳肉也由極綿軟變得硬脹起來,仿佛隨著尖端充血,乳汁漸漸凝成了酥滑彈手的腴潤脂酪。

  躺下時攤平的兩團嬌綿巨乳,被舔得慢慢挺起,猶如面團醒發,轉眼賁成兩座傲人乳峰,粉紅色的峰頂沾滿晶潤的口水,分外淫靡。

  文瓊妤的反應就跟平地峰起的巨乳一樣驚人:仰著尖細的下頷嗚嗚呻吟,平坦的小腹抽搐得像潮浪一般,嬌軀劇烈顫抖,半閉的星眸里眼波朦朧,失神地在欲海中載浮載沉。

  “啊……好、好奇怪!不……不要!不要了……啊啊啊--”

  劫兆絲毫不放,繼續進攻她敏感的雙峰;趁著下身泌潤豐沛之際,雞蛋大小的紫脹杵尖慢慢埋入玉戶,穿破一層薄薄的阻礙,挺進了大半顆龍首,將從未有人到過的濕窄花徑撐得滿滿的。

  文瓊妤身子一繃,喘息變得急促而薄,美眸緊閉。

  劫兆只覺肉柱被漿膩膩的緊裹著,觸感溫粘,不知是愛液或破瓜之血所致,下身持續緩慢、但堅持的挺進著,直到沒入了大半截。

  “痛……好痛……”文瓊妤含淚嬌呼,一句話還未說完,唇瓣旋即為劫兆所攫。

  劫兆一舉突入後便不再莽進,將她摟個滿懷,細細吻著、撫著,品嘗姊姊美麗的櫻唇與椒乳,動作既狂野又溫柔,吻得美人姊姊呦呦呻吟,玉戶里汨汨出漿,宛若一頭裸身曲頸的無助小鹿。

  文瓊妤在不知不覺間,被剝開了貂裘,敞解羅衫,失去了腰帶的束縛,一雙粉光致致的細嫩美腿從兩丬毛茸茸的雪貂裘中高高舉起,右踝間還纏著被淫水浸透的薄綢褲,徑環著劫兆結實的腰肢,小巧的裸足反扣起來,纖腰挺動,飽滿的恥丘慢慢廝磨著。

  一覺疼痛,她便嬌聲低呼,顫抖著停下動作;被劫兆吻得情動,又或乳上快感襲來時,才不自覺地挺動起來。

  如此反復幾次,漸漸越磨越是著力,口中香息嬌喘,喃喃道:“好……好麻!弟……這樣……這樣好癢,好……好麻……”劫兆微欲起身,卻被她藕臂摟緊,兩人下體緊密貼合,恥骨重重摩擦,無比舒爽。

  女子初夜,最痛的非是破瓜,而是平日細不容一指的幽秘花徑,突然插入龐然巨物,一下撐擠至數倍粗細,如何不痛?

  劫兆深諳於此,專心撫愛她周身敏感之處,絕不輕舉妄動,待姊姊稍稍適應體內異物,反被燙人的熱度熨得又麻又癢,又是心焦,不覺迎合起來,所用的力道、迎湊的角度,無一不是她最最舒適的本能反應,終於漸入佳境。

  他摟住文瓊妤的纖腰,埋首於她傲人的深深乳壑,一邊悄悄將陽物退出些許。

  文瓊妤微一蹙眉,膩聲嬌喘:“別!好……好疼!好疼……”最後一字余音未落,已化成羞人的呻吟,原來是劫兆輕咬乳蒂,將一只白皙碩大的左乳拉成了淫靡的尖筍形。

  文瓊妤的乳房異常敏感,這一下擺布得她欲仙欲死,下身潺潺出水,沿著雪白的大腿蜿蜒流淌,連腿根處如牡丹花般的血漬都被淫水衝淡,帶下一絲絲瀲灩殘紅。

  她忘情摟著愛郎,越發的想貼緊他的身子,平坦的小腹往上一拱,沾著落紅的巨龍又全根盡沒。

  劫兆誘得她挺腰相迎,一連幾次,抽插的幅度越來越大;末了拔出大半,又直挺挺的滑送到底,嬌嫩的膣戶里委實太過緊湊,“唧”一下擠出一注溫熱汁液,淫靡的聲音清晰可聞。

  文瓊妤死死摟著他的脖頸,無法自制的顫抖似乎從身上蔓延至體內,劫兆頓覺杵尖刺入一團嫩肉,原本掐緊的膣管居然還能一縮一放,飛快地轉過幾回。

  這股奇妙的痙攣就像文瓊妤的人一樣,緊束卻不迫人,能細細品味花徑里急遽張弛的曼妙滋味,如嬰兒握拳一般,反而更引起噴發的欲望。

  花徑里的抽搐還未歇止,劫兆強忍泄意,持續抽插起來,每一下都結實分明,肉菇下緣退至玉戶口,直卡住那圈細薄肉膜,才又死死抵入花徑深處,刨刮著膣戶里的每一處飽膩幼嫩,即將噴發的快感不斷累積……

  文瓊妤潮紅的小臉上布滿細密的汗珠,檀口微張,卻無法發出任何聲音,渾身簌簌顫抖。

  “不……不要了……饒……饒了姊姊……”

  她死死推著劫兆的胸膛,勉力睜開星眸,眸里水光激蕩,在半暈半醒的失神狀態下垂死掙扎,軟弱無力的向身上的男人投以哀求目光,因高潮而痙攣的敏感胴體卻無法輕易歇止,轉眼又被另一個攀起的高峰所吞噬。

  “不……不行!”

  劫兆閉著眼睛,一下接著一下的開墾著姊姊的處女花徑,汗水飛下如雨,濡濕了她散在榻上的烏黑長發。

  “姊姊……姊姊的身子……說‘不要停’!姊……你聽見沒有?”往她凹陷的雪潤腿心深深一插,怒龍直沒入底,搗得嬌嫩幼細的肉壁里再無一絲空隙,擠出大片淫水。

  文瓊妤嬌軀一扳,陡地哀鳴起來,美麗的螓首不住亂搖:“不要!我……我會死掉……弟……啊啊啊啊啊啊--”

  劫兆再也無法忍耐,擁著動人的姊姊,腰下大聳大弄,怒龍飛快吞吐蹂躪,插得文瓊妤魂飛魄散,仰頭尖聲呻吟;一輪狂搗下,杵尖忽如融漿炸裂,勢頭之強,連他拼命縮緊的會陰肌肉都痙攣起來,烈火般的大團液塊猛然貫出龍首,一股腦兒全射進了嬌嫩的花心里。

  “啊--!”文瓊妤體質嬌弱,被滾燙的陽精一衝,頓時暈厥過去,膣戶里兀自掐擠吸啜,抽搐不止。

  劫兆射得點滴不剩,直到馬眼深處微感刺痛,猶覺噴薄欲涌,脫力的趴在姊姊柔軟汗濕的大胸脯間;滿足之余,又復心驚:“秀師說得半點沒錯。男女之事,果然是天造地設,任誰都能品嘗滋味。姊姊這般弱質,竟也能……竟也能如此銷魂。”起身時尾閭發麻,頭暈眼花,便是當日與盈盈徹夜交歡,也不曾如此疲軟。

  他將姊姊摟在臂彎里,拉過被褥同蓋,卻舍不得移開目光,仍是俯在她的嬌軀之上,細細為她梳理濕發,抹去香汗。

  也不知過了多久,文瓊妤嚶的一聲,緩緩睜開美眸,嬌喘輕細,酥胸猶自起伏。

  片刻後她的視线終於聚焦,低聲呢喃:“我……好象……好象死了一回。”

  劫兆不覺微笑,鼻尖輕磨著她挺翹的小瓊鼻,賊眼一轉:“姊姊若想,我天天都教你死上幾回。”文瓊妤半晌才回過了神,不覺大羞,原本掄起粉拳要打,藕臂卻無力垂下。

  劫兆眼明手快,一把接住了小手,輕握著纖纖玉指,恣意撫捏。

  “姊!你師傅說的果然有道理,姊姊的身子當真……當真美妙得緊。我平生……從未如此歡樂盡興。我要姊姊永遠陪伴著我,夜夜都來品嘗姊姊的滋味,一日也不肯放。”

  文瓊妤羞得幾欲暈厥,但見他說得鄭重,那是發自肺腑的心疼寶愛、珍視憐惜,出自自己委身的男人口中,不由得心底一甜,胸臆里暖烘烘的一片,別過頭去,細聲道:“我……我哪有這般好?你……又來欺負姊姊啦!”卻連雪白的粉頸都泛起雲朵般的潮紅,宛若染櫻之雪。

  劫兆看得情熱,燙人的嘴唇又貼上她的頸側。

  文瓊妤軟軟的嬌呼一聲,才驚覺自己的呻吟竟如此淫蕩,聽得腿間又再度濕潤起來。

  她身體深處的酸麻、刺癢、燒灼、痙攣還未完全退去,被男子巨物撐搗的那種熱辣痛感還在,嫩膣里仿佛插著一根又粗又硬的燒火棍……當然,那有如失足墜下萬丈深淵、蟻嚙電殛般的快感也是。

  兩人依偎一陣,文瓊妤漸覺下身腫痛難當,劫兆小心退了出來,大量攪稀的白漿混著血絲,淌出狼籍不堪的紅糜玉戶,流得一榻都是,濡得被褥上的片片落紅渲染開來,恰如一幅淡墨明彩的冬日紅梅圖。

  他取來巾帕溫水,擁美入懷,為姊姊細細清理。

  文瓊妤下身赤裸,被擺成了玉腿屈分的淫靡姿態,任他撫拭私處,當真是羞慚欲死,苦於全身脫力難禁,只由得那小色魔、小冤家擺布,羞恥中卻隱約有種莫名的淫冶興奮,一時酥胸起伏,芳心可可。

  劫兆見她望著榻上的淫艷穢跡出神,笑道:“都怪我不好,只顧自己盡興,在姊姊身里射了這麼許多。下回……今晚我仔細些,一定拔出來再射。”

  文瓊妤俏臉一紅,咬唇輕打他的手背:“誰說我今晚要同你……小無賴!”凝眸側首,巧笑里帶著一種青燈古映般的落寞神氣:“就算你再怎麼疼愛姊姊,我……我也不能懷上你的孩子。西境殘神殿的歿首‘閻城判死’計無生,解劍天都之主‘千載余情’盛華顏,這兩位當今邪正兩道最好的神醫都為我號過脈,說我天生體質陰寒,永遠無法生育。”

  劫兆一楞,隨即笑開,貼面摟著她一陣廝磨:“這些郎中說的能信麼?中京有個姓黃的員外郎,家大業大,也說生不出子嗣,奔走了四十余年,求子都求出名兒啦,誰知六十歲上竟一舉得子,姊姊猜是怎麼著?”

  文瓊妤淡然一笑,意興闌珊:“怎麼著?”

  “我也不知道怎麼著。”劫兆一本正經:“只不過咱們天天做、夜夜做,屋里也做、屋外也做,洗澡的時候做,吃飯的時候做,躺著做趴著做……做足四十年,說不定也能生出這麼一個半個。”

  文瓊妤噗哧一聲,紅雲染面:“你這麼愛做,找頭母豬做去!”

  “那可不成。”劫兆苦著臉:“我姊姊是最最美麗的啦!要不給做,上哪兒再找一頭?”

  文瓊妤大嗔道:“好啊,你繞彎罵我是母豬!”一掃陰霾,依偎在他懷里嘻笑打鬧。

  她畢竟體弱,多受破瓜之苦,連番高潮後濃倦襲來,嬉鬧得累了,不久便沉沉睡去。

  劫兆唯恐擾她酣夢,一動也不敢動,擁著她靜靜欣賞姊姊嬌美的睡顏,直聽到輕鼾平穩,這才將伊人輕輕放落榻上,勻被裹住她完美無瑕的赤裸嬌軀。

  忽聽文瓊妤嚶的一聲,低聲道:“阿兆,我不要四十年……”粘著發絲的玉靨泛起紅暈,似想起什麼羞恥之事,微縮著粉頸,喃喃說著:“那……那樣的日子,只要三年,姊姊便心滿意足了。只要三年就好……”一翻身,濃發披落肩頭,月光下只余一抹圓潤如水的動人曲线,恍如夢生。

  劫兆情思起伏,腦海中半點睡意也無,在室內靜坐片刻,徑自踱出屋外。

  此地十分荒僻,當此月沉日隱、萬物猶睡之際,空氣最是清新。

  劫兆得遂心願,占了姊姊絕美的身子,適才的肉體歡愉就不消說了,想到日後定要讓她幸福快樂,一時間躊躇滿志,肩背一挺,似乎什麼難關都能克服,就連失去夢中老人指引的倉皇無助,突然都變得淡薄許多。

  正要轉身推門,尾閭處一陣酸麻,才想起剛剛真是太過放縱了。

  這種甜美的酸疲光靠睡眠不易恢復,劫兆深吸一口氣,凝神調息,在小屋前的空地上拉開拳架,緩緩打起黃庭一脈最基礎的入門功夫“猱猿引”來。

  這路拳法用於開筋活絡,十分有效,經常被天城弟子拿來鍛練腰腿勁力。

  練到精熟處,只見施用者雙臂連出,臨空飛快交握,猶如猿猴攀枝一般,腰腹絞扭勁彈,下盤大步飛躍,充滿野澗奔猿般的矯健力感,打起來十分好看,套路卻不適於實戰。

  在天城山,俗道弟子們常拿這路“猱猿引”來展現自身的拳腳修為,畢竟風雷掌等必須發勁及物,才見高下,總不能老斷樹破牆、甚至傷筋挫骨的,徒然招惹師長責罵。

  這群血氣方剛的少年人便拿“猱猿引”賭賽,比在一趟拳中誰躍得快攀得高,也有比拳路打完一圈時,誰刮起的塵沙落葉最多最遠……總之比身手、拼力道,強大敏捷者勝。

  這種比賽劫軍是常勝軍,劫真在山上時雖功夫不到,但勝在身手矯捷,怎麼打都好看。

  劫兆就不行了。

  他內力淺薄,有跟沒有一樣,既跑不快也跳不高;在他來說,這套“猱猿引”就單純是熱身運動,拉筋轉體自然越慢越好,身子舒展得不夠確實,肌肉不夠松弛柔軟,滿場跑得猴兒也似有個屁用?

  劫兆緩緩畫圓、緩緩轉動,雙手如攀實物,交替著昂向虛空;哪里酸軟,哪里便著力運使,做得更慢更沉,漸漸進入一種物我兩忘的境地,腦中無思無想,又隱然與“雲夢之身”的心訣相契合。

  也不知打了多久,只覺周身仿佛浸在暖洋洋的溫水里,熨人的烘暖氣息由全身毛孔溢散出去,凝在肌膚上頭分許處,舉手投足都像攪動溫泉一般,熱氣流蕩,內外慢慢趨於一致。

  睜開眼睛,只見東方隱露暉芒,精神一振,信步往前屋走去。

  昨夜見埕院里散置的那些個木竹架子,此刻都披滿了白雪也似的長幅緞子,被初升的朝陽一映,當真是皓然耀眼。

  絲綢在中京都是價值不菲的奢侈品,更遑論是純淨潔白的上品雪練絲,這窮鄉僻壤的小小農家,怎能在一夜之間生出這許多?

  劫兆快步掠去,才發現架上之物非是布匹,俯身一抄,潔白滑潤的緞面應手散開,綾羅的織线絲絲滑落,束束分明。

  “這是……”他無比訝異,難以置信地眨眨眼睛:“……面!這是面條!”

  只比絲线略粗、每根細度都幾乎一樣的雪白生面,一掛一掛的平攤在架上。

  劫兆忍不住輕輕捻著,只覺指間的面條十分幼細,一捏之下卻不斷絕;乍聞也沒什麼氣味,多搓揉幾下,便能嗅出濃濃的面香,隨著指腹的溫熱飄散開來。

  他出身富貴,山珍海味吃得慣了,對面條沒甚印象,全然說不上好不好吃,此際一聞,不禁勾起饞思,腹中骨碌作響。

  身後忽響起一把磨鏽般的嘶啞嗓音:“捏斷一條,整架你就得買下。”劫兆差點跳起來,回見老鐵扛了根扁擔,一跛一跛的駝了過來,黃濁目里精光隱現,襯著斑駁灰發下的焦疤爛眼,簡直就像天亮前趕著鑽回幽暗城闕的半腐屍。

  “大……大叔!”劫兆定了定神,強笑道:“這面條……是您做的?”

  老鐵置若罔聞,徑自從他身畔走過,直到向陽面最里側的木架前,斜肩放落扁擔竹筐,單手熟練地將架上的白面一撈一攏,抄成團狀入筐;隨手在面條團上灑了些白面粉,又壘上第二團面。

  劫兆被晾在一旁,討了個沒趣,半天也瞧不出什麼門道,只見老鐵一路熟練地收將過來,沒准便要收到自家頭上,摸摸鼻子往前屋走去。

  忽見另一側的一幢小小磚屋里亮著燈光,推門而入,誰知屋里白霧彌漫,隱約有一人在木台後忙活,頭裹藍巾、腰系布裙,圓圓的臉蛋浮起兩團嫣紅,前襟濕了大半,正是老鐵之妻李二娘。

  二娘一抹額汗,衝他頷首招呼:“公子起得忒早!昨晚睡得可好?”抿嘴一笑,一副了然於心的模樣。

  劫兆抓耳撓腮,被笑得老大不自在:“托……托二娘的福。”趕緊轉開話題:“老鐵叔真是好工夫,做得這許多面。”

  李二娘笑道:“公子餓了罷?如不嫌棄,還請嘗一嘗我們自家做的面條。”手在裙兜上抹了幾抹,端來一小碗熱騰騰的白湯面,細白的面上擱著些許燙熟拌油的鮮綠山蔬,還有一小撮切碎的油浸香蔥。

  劫兆嗅著蔥油香氣,腹中立時蛙鳴大作,面上一紅,接過碗筷:“那我就不客氣啦。”竹筷輕輕攪散,蔥香、油香里隱約透著面香,卻又與方才在埕上所聞的生面不同,諸般氣味被清湯熱氣一蒸,聞起來卻層次井然。

  他自小錦衣美食,舌辨極是刁鑽,筷尖挑起兩根面條一送,咬斷時陡一彈牙,便覺奇異;誰知咬斷的半截面條還不及全吸入口,末端突然彈卷起來,幾滴熱湯濺上下頷。

  “如此細的面條,怎地有這般彈性!”劫兆心頭一凜,忽覺這碗面的異處卻不僅於此,舉箸又嘗幾口,閉目細辨滋味。

  “公子覺得如何?”李二娘笑問。

  “這面好厲害。明明在熱湯里無處不在,卻不搶蔬菜油蔥的味道,面香分明,把油、菜的滋味都融合在一起,湯雖是清湯,卻有一種既單純又豐富之感。”劫兆睜開眼睛,長長吐了口氣:“這面當真是好厲害,好厲害。”

  李二娘眼睛一亮,不禁豎起大拇指,益發笑得燦爛。

  “公子真是懂門道!我做面二十幾年,聽慣人家夸這面細、夸這面香,夸這面彈人口牙,能注意到湯面融合一體的,公子居然是頭一個。”她笑著說:“我爹當年傳我技藝時曾說,制面雖是鄉下人的小玩意,卻跟天生萬物的道理一樣,禾苗不求最高最大,風雨一多反成了禍害,說到了底,都是求一個‘和’字。”

  劫兆聽得一凜,似乎有什麼被觸動了,卻又稍縱即逝,轉念不禁脫口:“這面是二娘制的?”李二娘撂了撂發,呵呵笑道:“我這是家傳技藝,傳女不傳婿,我當家的可不會。”

  那掛滿一大埕的雪白面條,怕沒有幾十斤的面,李二娘雖是典型的農家婦女,不比文瓊妤這般纖纖弱質的千金大小姐,但要一個人揉完幾十斤、甚至上百斤的面團,無論如何都是難以想象的。

  老鐵雖只一條手臂,以他驚人的神力,反倒還可信一些。

  她看出劫兆的疑惑,笑道:“公子不信,要不瞧一瞧?”

  劫兆口上不好爭強,只笑道:“二娘神技,自是要開開眼界的。”

  李二娘將灑滿面粉的木台勻了一勻,從甕里取出個渾圓飽滿、約莫甜瓜大小的白胖面團,一邊揉一邊說:“這種掛面不能發,揉勻之後甩拉開來,再對折、再甩,反覆做到面條數足夠為止。說難不難,說易也不甚容易。”將面團甩將起來,雙手幾次開合,掌間白面已被拉成十幾根拇指粗細的長條狀,動作十分俐落。

  拉得片刻,只見面越來越細、條數越來越多,李二娘手腳不停,轉瞬間拉了百余合,忽把拉細的面條往牆上一套,繼續左穿右繞的拉細延長,面條在牆上掛成一個雙環形,並不掉落;仔細一瞧,原來牆上開有二孔,並插著兩根杯口粗的圓木棍。

  整束面條穿上木棍後,原本對折的路數瞬間變成四折,二娘取下、套上的動作之快,幾乎不見面條離棍,只在木棍周圍圈繞。

  劫兆看得目不轉睛,卻聽二娘“呼”的一聲吐氣停手,以手背輕拭額鬢,笑道:“大功告成啦。”雙手將木棍抽出圓孔,往身畔木架一掛,便與埕上所曬相同,一大片平攤的面條細如織繡,雪白可愛。

  劫兆佩服不已,忽然起了玩心,不禁躍躍欲試:“二娘!能否讓我試一試?”

  二娘聞言一怔,掩口笑道:“哎喲!這是苦力活兒,會弄髒衣裳的,公子還是別試的罷?”劫兆一徑請求。

  李二娘拗不過,只得又為他取水和面,揉了個白生生的團子。

  劫兆一試之下,自是灰頭土臉,輕輕一抖便將面團甩得雞飛狗跳,滿屋子亂跑;狼狽之余,忍不住大嘆:“這玩意兒也太難辦了!怎地力氣越大,越是難甩?”折騰片刻,只出得一身臭汗,別說是面條,就連原本的面團都已不成形。

  他累得攤在地上,望著架上的面條搖頭:“你這面條到底拉了幾根?怎能……怎能如此細潤齊整?”有那麼一瞬間,他幾乎懷疑李二娘是哪個隱姓埋名的絕頂高手,其技簡直比隔空斃命的“天君刀”還令人嘆為觀止--雖然連瞎子都能看出她毫無內力,完全不懂武功。

  李二娘收拾他留下的爛攤子,一邊笑道:“一個三斤的生面團,須得拉出八百根面條。我爹爹昔年能拉千余根,只是拉多了面質軟細,煮起來沒滋味;拉少了面質又粗,吃著都是面味,八百根恰到好處。這面有個名目,就叫做‘八百握’。”

  “八百根!”劫兆瞠目結舌:

  “這……卻又如何能夠?難不成是力氣越小,才越能甩得出來?”

  “那可不行。制面須用全力,否則面質無勁,吃起來就不彈牙啦!公子力氣比我大,只是都用在了空處。要想拉出面條,只有兩字訣竅。”

  “哪兩字?”劫兆聞言一凜。

  李二娘低頭抹淨了地上的爛糊面跡,搓洗抹布,不經意地笑著。

  “‘巧勁’。”

  ……

  “巧勁?”劫兆聞言一凜,像有什麼東西掠過心尖,卻又捉摸不住,不禁蹙眉。

  李二娘低頭清理,兀自笑說:“是啊!力氣須用在點子上,可不是越大越好。倘若勁用得巧,一天要拉上幾十斤的面子,我一個婦道人家盡夠了,原用不上彪形大漢的。”

  劫兆聽得有些怔傻,回神李二娘已將制面房收拾妥貼,下了一小碗清湯面,擱上筷子,送到他手里:“喏,給你媳婦兒嘗嘗。”說著曖昧一笑,把劫兆推了出去。

  劫兆捧著碗跨出房門,突然回頭:“二娘!明天……明天早上做面的時候,我還能來瞧麼?”

  李二娘微微一怔,笑道:“公子若不嫌粗活肮髒,且來不妨。”

  劫兆點了點頭,端面徑往小屋行去。

  門扉推開,便聞到一股酸酸甜甜的熟果香,那是文瓊妤的體香混合了汗水、愛液與白漿而成,被升高的體溫蒸得融融泄泄,嗅得劫兆心中一蕩,將面擱在桌上,隨意坐落榻緣。

  眼見隆起一抹潤滑曲线的錦被微微一動,便知被中的玉人已醒,劫兆湊近那披散在被外的烏黑濃發,嘴唇輕輕觸著發頂渦處,低聲喚道:“好姊姊、好姊姊……”

  嗓音磁酥酥的一顫,文瓊妤癢得縮起頸子,“咯”的一聲嬌笑出來,紅撲撲的如雪玉靨鑽出被緣,嗔道:“大清早的,又耍花樣!你……”話沒說完,兩片櫻唇已被劫兆的雙唇堵住。

  文瓊妤被吻得心魂欲醉,劫兆隔被擁住她美好的胴體,雙手自香肩順下,一路撫過美背翹臀;文瓊妤趴臥在被窩里,仰著姣好的粉頸回吻著,嬌軀不住輕顫。

  兩人深吻片刻,方才分開。

  文瓊妤羞紅粉臉,輕聲埋怨:“還沒梳洗呢!也不怕髒。”

  劫兆用鼻尖擦滑著姊姊柔嫩的面頰,笑道:“我姊姊啊,無論什麼時候吃起來都是甜的,比糖膏果蜜還香。姑娘若不信,我分你一些嘗嘗。”又去銜她的唇片,一只魔手卻滑入被里,徑抓姊姊柔軟驕人的大酥胸。

  胯間龍根早已硬得發燙,隔著厚厚的錦被嵌入她彈滑的腿股之間,仿佛一支燒紅的粗大烙鐵,微抵著一處濕軟嬌綿。

  文瓊妤被頂得輕聲呼痛,蹙起蛾眉。

  劫兆趕緊支起身,柔聲細問:“怎麼啦?”

  文瓊妤眼底隱有淚花打轉,顫聲道:“那兒……那兒疼得緊,好……好象火燒一般。”

  劫兆不敢再亂來,摟著她輕輕翻過,誰知一動姊姊就喊疼,咬牙抿淚,模樣分外惹憐。

  他掀起被角,文瓊妤又羞又急,驚呼:“別……別!你……你做什麼?”

  清晨歡好過後,她累得睡倒在弟弟懷里,被中自是一絲不掛。

  此時想屈腿掩住私處,無奈一動就痛,兩條晶瑩的玉腿被弟弟分了開來,只覺劫兆灼熱的噴息全噴在敏感嬌嫩的花瓣上,原本熱辣辣的疼痛間,溫、麻、刺、癢等感覺紛至沓來,也說不出是苦是樂,本能地仰頭掩口,硬生生捂住了一聲銷魂忘我的嬌膩呻吟。

  劫兆小心將她的玉腿分開,但見窄小的玉戶粘閉,只露出兩小瓣鮮魚薄片般的晶瑩酥脂,便是雙腿大開,小小的蜜縫也不見綻開分許,直如處女,但整個熟棗似的細小外陰卻腫成小桃一般,雪肌繃得又圓又脹,隱隱透出嬌紅。

  原來她身子嬌嫩,破瓜之苦倍於常人,只是昨夜情動已極,又得劫兆悉心求歡,交合竟不覺苦楚;恣意抽插的結果,玉門紅腫得十分厲害。

  睡過小半夜後,腫裂處一徑充血,終於疼痛起來,一碰便如針刺火灼,自然難受。

  劫兆碰又碰不得,靈機一動,伸舌為她細細舔舐。

  文瓊妤“啊”的一聲,雙手絞緊床單,纖腰拱起,被舔得不住輕顫,灼痛處被唾沫一沾,似覺清涼快美;舌尖靈活輕柔,舔過的地方便如羽根搔拂一般,又癢又是舒爽。

  不消片刻,便已汨汨出水,透明的稀薄愛液一路由會陰處淌下股溝,多如泉眼涌漿。

  劫兆強忍欲望,溫柔地替姊姊舔舐,只想替她消解痛苦,忽聽文瓊妤嗚嗚幾聲,銜著玉指不住搖頭;細聽之下,才知她正叫喚自己。

  他爬上前去,冷不防被姊姊摟住脖頸,文瓊妤將火紅的小臉藏在他頸窩里,閉著眼睛羞道:“阿兆!我……姊姊……姊姊想要……”

  劫兆聽得熱血上涌,兀自苦忍,低聲道:“姊!弄疼了你怎麼辦?乖乖歇著,等好些了,我天天都要你。”文瓊妤摟著他的頸子羞澀搖頭,小巧的秀額被汗浸透,火熱得像炙炭一樣,罕有地使起性子:“我……我不管,現在……現在就要!姊姊要阿兆,你……你來!來……來插姊姊!”

  劫兆腦中轟的一響,再也無法忍耐,鑽入被中、扯下褲頭,熊腰擠得她雪白修長的玉腿分跨開來,勃昂的紫紅怒龍沒入玉門,“唧”的一聲長驅直入,擠出一注晶瑩滑亮的淫水!

  文瓊妤仰頭呻吟,只覺嬌膣里又痛又美,一瞬間被塞得滿滿的,幾乎暈厥過去。

  劫兆卻仿佛插入一只濕熱無比的窄小雞腸中,明明被箍得像要折斷一般,膣內的淫水卻源源不絕,滑順得難以言喻,他本能地挺腰抽插、大聳大入,轉眼連抽百余記,抽得膣里唧唧有聲。

  文瓊妤被插得死去活來,身子里那逼瘋人的快美如潮浪涌至,破瓜處早已麻到不知疼痛,膣戶深處卻被凶狠進出的杵尖插得痙攣起來,呻吟聲斷續若死,嬌喘著呢喃道:“好……好深!阿兆……插得好……好深!”

  劫兆雙手箍住她的纖腰,將美背微微提起,下身用力撞擊著,毫不憐香惜玉。

  文瓊妤雙手死命抓著床頭的竹枝,螓首亂搖,一雙又白又軟的碩大巨乳略微攤平,被撞得不住甩動,向外劃著兩個巨大的同心圓;挺翹的嫩紅乳尖,也隨著洶涌的乳浪劇烈起伏,一波波向前晃蕩著,令人血脈賁張。

  “要……要壞掉了!姊姊……要壞掉了!啊啊啊──”她的叫聲十分清純,緊閉的雙眼難掩羞澀,身體卻淫靡得令人難以置信,仿佛一經開發,骨子里的酥媚動人全都一股腦兒涌現,再也無法自制。

  劫兆仿佛受到姊姊的柔媚之體牽引,一點也不留力,將她兩只白膩的裸足架在肩上,壓得她雙膝屈起,抵緊雪白綿軟的巨乳,玉杵上帶著血絲大進大出,插得更深更狠。

  文瓊妤再也叫喊不出,閉著美眸仰頭張口,嬌軀不停扭動,偶爾迸出幾聲尖亢哀鳴,張開的檀口邊淌下香涎。

  比起清晨的深情歡好,這是一場貼肉相搏的抵死纏綿,沒有前戲、不顧後果,兩個人毫無保留,一轉眼便到了懸崖邊的緊要關頭,隨時都將失足跌落。

  忽然屋外傳來一聲喊:“趙公子──於姑娘──”聲音慢慢向小屋行來,卻是李二娘。

  劫兆陡然一驚,便要起身:“不……不好!姊……我們快穿衣裳!”文瓊妤卻死死摟著他,嬌軀痙攣起來,咬著他的耳朵劇烈喘息:“不……不要!姊姊……姊姊快來了!再……再一會兒……啊啊啊……”

  劫兆的杵尖略感麻木,但想挺動、抽插、甚至破壞蹂躪的欲望卻絲毫未減,雙手撐在姊姊的巨乳兩側,緊緊掖著她豐潤白膩的乳腋,以膝蓋為支點用力挺聳,竹制的床榻被搖得吱吱作響,似將崩塌!

  文瓊妤修長的玉腿勾著他繃緊的臀股,不住輕顫,柔膩的觸感滑過汗水淋漓的肌膚,終於將他最深層的欲望勾引出來──

  劫兆腰脊一麻,滾燙的濃漿驟然爆發,馬眼中似有粒粒小珠混著漿液一齊噴出,射得嬌艷的姊姊一陣抽搐,嗚咽著接受了心愛弟弟的全部精華。

  劫兆有些脫力,卻聽腳步聲已在門前,趕緊拔出陽物,尚未消軟的肉菇卡著玉門的圈膜一拔,扯得文瓊妤身子微顫,膣戶里一陣痙攣,卜卜吐出白漿。

  劫兆匆匆將衣褲復原,聽得門上叩叩幾聲,李二娘在門外喚道:“公子,姑娘吃飽了沒?還要不要再添些?”劫兆趕緊揚聲道:“不……不用,一碗便夠了。”

  李二娘道:“吃飽就好。我進來收碗啦!”

  劫兆急道:“別……二娘別忙!我姊姊……在更衣呢!”

  李二娘“哦”了一聲,笑著說:“那好,我待會兒再來。”腳步聲漸漸去遠。

  劫兆松了一口氣,打水為姊姊拭淨下身,但見玉戶里外紅腫更甚,兩片肉唇微微開綻,帶著絲絲殷紅,便如一朵燦爛動人的嚼紅牡丹,既是心疼,又覺淫靡可愛,不禁一陣砰然。

  文瓊妤閉著眼睛死死吐氣,一對綿軟的雪白奶脯劇烈起伏,乳尖輕顫,身子不住痙攣發抖,顯然還未從高潮中平復過來。

  劫兆輕手輕腳為她穿好肚兜、套上下裳,拂開額前汗濕的亂發,又系上她幾不離身的掐銀額鏈,文瓊妤這才睜開美眸,目光還有些渙散;身子一撐不起,蛾眉微蹙,幽幽地吐了口氣,喃喃道:“好疼……可是又好舒服。簡直比死還舒服,又疼得像要死了一般。”

  劫兆哭笑不得,故意鬧她:“剛才是誰讓我別停的?孩子脾氣!”

  文瓊妤粉頰一紅,強辯道:“是剛才好舒服,現在才疼得要命。”

  劫兆心里愛她愛到了極處,將姊姊摟在臂間,低聲道:“早知道會讓你這般疼,我就不舔你啦!累得你身子疼,我心里疼。”文瓊妤羞紅了臉,嬌嬌的偎在他懷里,片刻才輕聲道:“姊姊才不是因為你……你對我那樣,才……才想要的。”

  劫兆大奇:“我舔得姊姊不舒服麼?”

  文瓊妤羞不可抑,輕拍他的手背:“別……別說那種話!真是羞死人啦。”劫兆色心又起,笑得不懷好意,硬纏著她:“那就是很舒服了?姊姊要說不上來,我再舔幾回試試。”

  文瓊妤大羞,玉一般的清麗小臉都臊得有些暈陶起來,只得閉著眼睛,倚在他肩上歇息,半晌才說:“很……很舒服,姊姊……姊姊很喜歡阿兆這樣。不過,姊姊不是因為那樣很舒服才想要的,而是你願意……願意那樣,讓姊姊減輕疼痛,姊姊覺得很歡喜。”她低垂眼瞼,輕聲續道:“女子,不是因為身子快美才動淫念;而是因為心動了,才想把身子交給那個人。”

  劫兆心中溫情一動,默然無語。

  擁著懷中玉人,聽著彼此心跳,他忽然有種“什麼都夠了”的感覺。

  經歷兩番激烈交合,文瓊妤一整天都下不了床,李二娘替她把午飯端到屋里來,兩人邊吃邊聊,甚是相得。

  老鐵一早擔著面去城里販賣,過晌午都不見回來,文瓊妤向二娘一打聽,才知此地是中京西北方的曲陰縣,離京不及百里,說遠不遠,卻不是什麼繁榮富庶的地方,隸屬鄲郡管轄的五縣之一。

  鄲郡的郡治曲陵城乃是五縣中最大的城池,老鐵就是擔面去了曲陵,算上交割市易的時間,往返足足需要一天。

  劫兆閒來無事,午後自告奮勇,要替李二娘劈柴。

  他身負六陰絕脈,又經兩度虛耗,拎斧頭都嫌費勁,劈得半堆柴薪,已累出一身大汗,心想:“合著我不是干粗活的料,費盡全力還劈不完一堆,若要依山樵為生,怕是非餓死不可。”正要將破斧扔下,腦海中掠過“費盡全力”四字,忽生一念:

  “柴之於我,就像面團之於二娘。二娘說‘制面須用全力,否則面質無勁,吃起來就不彈牙’,又說‘倘若勁用得巧,一天拉上幾十斤的面子,我一個婦道人家盡夠了’,用力用巧殊不相同,豈不矛盾?而我劈柴究竟是該用力,還是用巧?”想過平生所學的諸般劍訣,依法運腕、使臂、擰腰、發勁,手起斧落,“唰!”一聲剖開柴樁,果然比先前輕巧。

  劫兆大喜過望:“難道這就是‘巧勁’的意思?果然用巧才是正道,二娘說什麼須用全力,沒准是口誤。”

  誰知劍訣雖利於削剖,終究還是花力氣,劫兆劈了半堆,又開始手酸腿軟起來,不覺惱怒,猛將斧頭一擲:“用力用巧,全是個屁!老子這見鬼的身體,什麼都不管用!”

  他累出一肚子悶火,正愁沒著落處,忽聽錚錝幾聲,風里傳來陣陣琴韻。

  初時也不成曲調,只是零星幾下弦響,左一聲、右一聲,清脆爽利,如流水落花一般,與傍晚襲來的涼風相應和,並不顯得突兀;也不知過了多久,撥弦漸密,曲調卻十分簡單易聆,沒有復雜多變的指法,仿佛漂著落花的小溪蜿蜒而下,叮叮咚咚的順過溪石,激起無數晶瑩水珠。

  劫兆順著琴聲而行,不知不覺走到小屋前,門里文瓊妤倚在榻上,蓋著錦被的膝上橫著一具古琴,她低垂著又彎又翹的烏黑濃睫,隨手撥弄著,白皙的小手比琴上的玉制琴軫還要玲瓏剔透。

  她已換過一襲潔淨的農婦裝扮,寬大的灰布直領襖松松地套著,仍掩不住胸前驕人的峰壑起伏,襟口敞如荷葉,露出大半截鵝頸也似的酥白粉頸;垂袖卷上幾卷,但見玉一般的皓腕隨著琴韻翻動,這再粗陋不過的村姑裝束穿在她身上,竟比換下的紗衣錦兜更加媚人。

  李二娘坐在榻旁,隨手將她的濃發都收成一束,攏到左胸前來,手里的木梳順發直下,猶如梳開一條烏黑柔亮的長長涓流,益發襯得胸頸肌膚細白勝雪,不可方物。

  文瓊妤一曲撫罷,抬頭見劫兆倚門呆望,玉頰微紅,水靈靈的清澈明眸里似笑非笑:“我許久沒彈啦,指法生疏,不許你偷聽。”劫兆一楞回神,抓了抓腦袋,沉吟道:“我在京里聽遍無數大家,再繁復的曲子也聽人彈過,卻都不及姊姊這份清爽。這是什麼曲調?”

  文瓊妤粉臉一紅,乜眸笑啐:“我依風聲林颯隨手彈幾下,哪有什麼曲調?你這馬屁亂拍亂響,可比我的琴厲害多啦!姊姊的新曲兒沾你的光,不如就叫‘馬屁引’好了。”說著掩口噗哧,當真如天香忽綻,滿室驟地亮了起來。

  李二娘含笑看著姊弟倆斗口,突然嘆息:“趙公子,你媳婦兒可真不簡單。這琴叫‘松風’,是昔年一位制琴高人偶經山林,聽見半截被天雷燒毀的桐樹給風吹得嗚嗚響,知道遇見了千載難逢的‘聽音木’,嘔心瀝血才制成的。這琴音色松潤,渾然天成,卻不容易彈得好;越是想施展琴技,往往便與聽音木的身紋之聲相扞格,琴師辛苦,琴也辛苦,聽的人也苦。”說著展顏微笑,眼尾擠出幾絡細紋。

  “像你媳婦兒一上手便能摸透‘松風’脾性的,世上怕也沒有幾個。”

  文瓊妤溫柔一笑,輕聲道:“二娘又來笑話我了。”

  劫兆微感詫異,劍眉一挑:“這琴是二娘的物事?”

  二娘眯眼笑道:“年輕時的嫁妝。可惜一具好琴,卻跟了我這個鄉下農婦。”三人都笑起來。

  李二娘心細如發,聽說文瓊妤身有寒病,便燒了冬天用的炭盆,擱在屋里,又取衣給她替換,將換下的黃羅衫子、貼身小兜等洗淨晾起,照顧得無微不至。

  三人隨口聊了一陣,李二娘福至心靈,拍手道:“哎唷!我都忘啦,你這寒病,沒准二娘能治。我們曲陵縣盛產一物,對祛寒有天生的奇效,姑娘不妨一試。”劫文二人半信半疑,李二娘已起身出門,回頭頻招手:“趙公子,你還楞著做什麼?快抱你媳婦兒來呀!”劫兆遲疑片刻,見文瓊妤微微頷首,以貂裘將她身子裹起,橫抱追出。

  李二娘領著兩人往屋後走去,穿過一片曲曲繞繞的竹林,來到一塊石板鋪地的小草廬前,簡陋的柴門草壁間隱約竄出熱氣,才靠近便覺蒸暖。

  二娘推開柴門,揮散白霧之後,露出草廬里的石砌凹槽,一管青竹探入槽里,竹管口塞著草扎團子,不住漏出白水,敢情熱氣竟是管中之水所散發出來的。

  “咱們曲陵縣里有座石馬山,盛產溫泉,後頭這座山便是石馬山的支脈,山上也有泉眼,我們當家的劈竹為管,將溫泉引到這里來。每回臂膀酸疼時便來洗一洗,可舒坦啦!”

  李二娘邊說邊拿干竹葉拭淨石槽,拔開草團,竹管中忽然涌出一注稀奶般的乳白泉水,熱氣蒸騰,卻沒有尋常溫泉的刺鼻磺臭;那水流涌出甚急,不消片刻便滿滿注了一槽,草廬里都是絲絲白霧。

  二娘將竹管塞起,笑道:“你們小倆口好生洗浴,我不打擾啦。”掩口退出,不住嘻嘻竊笑。

  文瓊妤被她瞧得大窘,死活不肯褪衣,直到腳步聲被竹林風聲淹沒,這才讓劫兆褪得一絲不掛,掩胸坐入槽中。

  “啊!好舒服……”她忍不住閉起眼睛,昂起姣美動人的頸线,全身的力氣仿佛在瞬間被浸得煙消雲散,軟綿綿的躺入槽底,乳湯般的水面只浮出兩團碩大攤圓的雪白胸廓,驕傲的峰頂翹著兩點嫩紅蓓蕾。

  一樣是熱湯洗浴,今日卻與溪畔不同。

  劫兆雖不覺李二娘有惡意,心底卻老不自在,手不離劍,只在槽邊掬水淘淋著姊姊滑嫩細白的肌膚,不敢解衣同浴。

  “姊,你不覺得對一個鄉下農婦來說,‘松風’是太過貴重的妝奩麼?”

  文瓊妤微微一笑。

  “那琴不叫‘松風’。”

  “喔?”劫兆一揚眉,饒富興致:“所以二娘騙了我們?”

  “她說的故事倒沒錯,只是故意換了名兒。古代制琴大匠閭丘古壑途遇焦桐,識得是聽音木奇材,裂樹成琴,銘曰‘天音平壽’,在天下名琴譜《清風引》中排名第一十七,名貴無比。據說這琴三十幾年前曾在南方的儲胥城出現過,但軼失已久,不料卻藏在這個小小的農家之中。”

  儲胥城是中宸州南方最大的城市,坐擁南方大川祖龍江的交通樞紐,數代建都於此,十分繁榮富庶;前朝宇文氏玄武王朝初興,即以儲胥城為“江都”。

  後來西賀州的蠻族入侵,南方武林以百軍盟為首,隔著祖龍江力抗蠻人,保住了儲胥城的城郭風貌,迄今昌盛不絕,繁華猶在新興的中京之上。

  劫兆本不知天音平壽琴的來歷,只是奇怪:“她既然把琴拿了出來,何必多所隱瞞?若不想泄漏‘天音平壽’之名,又何須自曝有琴?”想起老鐵驚人的神力以及刻意隱藏的武功,更覺詭密重重。

  文瓊妤卻抿嘴輕笑:“這卻不難猜想。說到了底,也就是一個‘癮’字。”

  “癮?”

  “是啊!”文瓊妤被溫泉浸得額間沁汗,肌膚上浮露一層淡淡嬌紅,尤其胸口、面頰等,仿佛是玫瑰花瓣染就,更襯得玉脂酥滑,薄肌淨透。

  “就好比說……你最喜歡什麼,一日不見便難受得緊?”

  劫兆本想衝口說“女人”,總算他見機得快,眼珠滴溜溜一轉,滿臉堆歡:“那也只有我姊姊了。”

  文瓊妤美眸一瞪,佯嗔道:“呸!沒點正經。”與他打鬧一陣,才忍笑道:“人大凡有癮,一遇同好,便要生出不吐不快的衝動。我料二娘年少時,必然也是一位撫琴的能手,難為她塵封絕世名琴於此。”

  老鐵與李二娘縱使來歷成謎,但似未超出美人姊姊的掌握。

  劫兆聽她說得悠閒,也稍稍放下了心,繃緊的神經一松,滿身酸疼頓時涌了上來,不禁皺眉呼痛。

  文瓊妤笑道:“石馬溫泉,馳名天下,可不是浪得虛名。你……你也來浸一浸。”說到後來聲如細蚊,羞得連脖頸都紅了。

  劫兆遲疑片刻,實在是難以抗拒美人姊姊的邀約,飛快褪了衣靴,掬水將身子手腳衝洗干淨,笑道:“我出了一身臭汗,可別熏壞了我的香香姊姊。”文瓊妤心中羞喜,玉手微掩著酥胸,咬唇道:“你這小壞蛋,就是這麼……這麼討人歡喜。”

  劫兆滑入槽中,那石槽不甚寬大,與姊姊貼肉一磨,只覺她全身上下無處不滑,光用皮膚都能清晰感受那玲瓏傲人的曲线,昂起的杵尖激靈靈的一顫,若非顧念姊姊玉門紅腫、不堪采擷,只怕便要克制不住,提槍上馬。

  兩人紅著臉裸身交迭,文瓊妤偎在他臂彎里,腴嫩豐盈的巨乳壓著弟弟的胸膛,膚觸似乎被滑膩的溫泉水一潤,變得更加膩滑,修長的嬌軀卻仿佛沒什麼重量。

  劫兆恣意平伸雙臂,肌肉被溫潤的乳湯細細熨展開來,加上軟玉在懷,水氣蒸得姊姊的青草幽香滿溢草廬,撲面都覺清新甜潤,滋味妙不可言。

  文瓊妤伸出一只鶴頸般的細白小手,輕輕為他揉捏肩臂,柔聲問:“你方才干什麼去啦?怎地弄得這般疲累?”她小手無力,自然揉不開僵硬的肌肉,但指觸十分細膩舒坦,而略帶嗔怪的口氣里滿是關心,仿佛是一個在管自己男人的小妻子。

  劫兆聽得受用,閉著眼睛享受片刻,便將苦思用力用巧的事情說了。

  文瓊妤小手不停,垂眸思索片刻,沉吟道:“武功我是不懂,不過依讀過的武典來看,武功是為了追求傷人的最大效益,力大可使敵人一擊倒地,指的是態度決心;勁巧卻是加速破敵、避免消耗,所指當是技術手法,兩者非但不矛盾衝突,簡直就是兩件事。”

  “這就是書里所寫,與實際對敵時的不同處。”劫兆搖頭苦笑:

  “假使我一拳用了全力,便很難有余勁控制手法,更遑論什麼後著變化。所以天城山武學都教人‘勁出七分,自留三分’,練到精深處,以五分、甚至三分手法便能克敵,尚且留七分余勁未發,其後可有無窮之變;劫家的‘烈陽劍法’是出則無悔的決殺之劍,都說‘烈陽劍式,照日辟邪’,然而這麼決絕的劍法,也是發九留一,正為了連貫劍式,以因應實戰中不可知的變化。”

  文瓊妤“嗯”了一聲,神思不屬,隨口道:“原來實戰尚有這許多計較,果然不能以典籍空論。我見那部‘空幻幽明手’的皮卷之中,記載了許多虛實相應的手法理路,與你所說不謀而合……不過如此一來,有句話就說不通了。”她喃喃自語,替他按摩的五只纖纖玉指不知不覺變成了劃圈寫字,仿佛將劫兆的胸膛當成沙盤圖紙而不自知。

  劫兆覺得她凝神推敲的模樣別具魅力,對比交歡時的動人媚態,強烈的反差更讓人心癢難搔,忍不住親吻她額間的小小銀墜子,文瓊妤卻恍若不覺。

  他一時童心色心雙雙賁起,回過左手,五指往她左乳尖上虛抓一把,指腹勾著酥白的乳肉擦過細嫩的嫣紅乳蒂,抓得碩大的乳峰一晃蕩,白湯水面泛起陣陣漣漪。

  文瓊妤的雙乳最是敏感,乳根、乳尖尤其是致命要害,被抓得呻吟一聲,緊緊揪住他的魔手,兀自嬌喘:“你……你壞!無端端的,添什麼亂?”劫兆好不容易才重得佳人注目,與她十指交纏,笑得壞壞的:“姊姊有哪兒想通的,我來幫忙好了。”

  文瓊妤紅著臉啐他一口:“胡……胡說八道!”定了定神,又道:“‘空幻幽明手’的總綱,開宗明義便是‘獅子搏兔,必盡全力。無以罅逸,方可予奪’四句,其後的手法繁復多變,分明是以巧勁見長。照你所說,用力用巧若不能兩全,這四句總綱豈不是無端添亂?”

  劫兆一拿到皮卷,便急著翻找內功心法的部分,並未留意總綱。

  他之所以想從這路武功里找尋解決己身困擾的門道,也是因為侯盛使用“刺日黥邪”時勁力威猛,實是平生僅見,沒想到“空幻幽明手”竟是一門以手法變幻見長的武學。

  他從文瓊妤褪下的衣衫內袋取出皮卷,果然見開頭寫著“獅子搏兔,必盡全力,無以罅逸,方可予奪”十六個字,跳過內功心法之後,滿篇都是繁雜花巧的手法,卷中每個人像圖都繪有三十二只手,有的長如曬衣竿,一探數丈;有的卻短如魚鰭,貼身數掌交纏、形影相迭,簡直就像變著戲法翻花鼓一樣,別說是全力施為,就連照做一遍也不可得。

  “侯盛可沒用這麼奇怪的手法。”劫兆喃喃道:“我記得他就是這麼用力一拉,如此而已。一個人只有兩條胳膊,怎能……怎能使得出三十二只手的武功?這個‘血海钜鑄’煉青邪要麼是個瘋子,發瘋時亂寫一氣;要麼就是個大壞蛋,故意編這種東西,想害人走火入魔。”

  文瓊妤笑道:“也說不定他真解決了‘用力’與‘用巧’的矛盾,錄在皮卷里,只是我們看不懂罷了。倘若如此,我弟弟可了不起啦,居然與武學上的大宗師不約而同,都鑽研到了一樣的問題上。”

  劫兆雙手亂搖:“那我可不要!變成一個邪里邪氣的瘋老頭,萬一我姊姊不要我了怎麼辦?”兩人相互調笑取樂,又覺情濃,不知不覺便待到了黃昏。

  等穿好衣服回到前屋,老鐵已經賣面回來,依舊是冷面無語。

  李二娘整治一桌菜蔬,四人圍桌而食,她與姊弟倆倒是有說有笑,也不理老鐵,只是時不時夾菜到丈夫碗里,輕道:“這油浸蕨菜好,多吃些。”或說:“今年的萵筍比去年肥,我特別用了麻油炒。”老鐵低頭扒飯,將碗里的菜都吃了個精光。

  此後一連幾天,劫兆起了個大早,到制面房隨李二娘做面,不免弄得灰頭土臉,李二娘脾氣甚好,總是笑著替他收拾殘局,絲毫不以為意。

  老鐵大清早就擔面出門,家里的粗活沒人做,劫兆就幫忙劈柴挑水。

  文瓊妤休養多日,又得天下聞名的石馬溫泉滋潤,已能下床走動,氣色也比初來時更嬌艷動人。

  她身子恢復了,小倆口夜里多所纏綿,劫兆對她極有耐心,慢慢引導她享受床第之樂,只覺姊姊身上的好處開發不盡,仿佛每過一天又多媚幾分,連羞澀矜持都酥媚入骨,又與她的斯文柔美毫不扞格,的確是人間罕有的尤物。

  白天文瓊妤大多待在屋里,手邊攤開那錄有“空幻幽明手”的皮卷,一邊撫琴一邊看著,不時陷入沉思。

  劫兆卻多得助益,發現當自己依照琴聲節奏揮斧劈柴時,似乎就比較省力,總是不知不覺便劈完幾堆,也不覺得特別疲累。

  又過了幾日,他漸漸能拉面成形,雖遠不及二娘俐落明快,也不到“八百握”的境界,卻能數度開合,將一個三斤重的白面團子拉成百余根面條。

  李二娘不禁贊嘆:“公子爺真是天下第一等聰明人!我當年學這本事,足足花了三個月才拉面成條,你卻花不到十天!”

  劫兆笑道:“這不是我聰明,卻是拜我姊姊所賜。”

  “你媳婦兒?”李二娘露出詫異之色。

  “正是。”劫兆笑著說:“我每天劈柴的時候,一聽她的琴聲,不知不覺身子便輕快起來,一不留神就劈完啦,也不覺得累,就像……就像在跳舞一樣。”

  李二娘掩口噗哧,本想說幾句取笑他的話,雙眼忽然一睜,似乎領悟了什麼,定定的瞧著劫兆。

  劫兆笑道:“跳舞跳到酣處時,並不覺得疲累,這是為什麼?因為舞姿隨樂聲而動,心生快活,手腳肢體的擺動都是心之所向,並沒有多余的耗費。”

  劫兆是貴族出身,從小學過祭祀用的儀舞,而劫家出自西陲的邊境,力尚勇武,承襲了許多西賀州的蠻俗,雲陽老家自來就有“跳戰舞”的傳統,“平戎八陣法”的招數里多有邊陲戰舞之姿,大開大闔,十分豪邁。

  小劫英跳起雲陽戰舞的模樣,更是揉合了柔媚、蠱惑以及英風颯烈,說不出的動人心魄。

  “我學不到二娘手里的功夫,”他繼續說:“只好每日觀察二娘的手腳動作,從中找到合適的韻律節拍,照著做了一遍。按這個節拍動作時,我所用的氣力,就恰恰能拉成一百根面。我不知道這是不是二娘說的‘巧勁’,不過的確是多了拉不成、少了拉不夠,要符合這樣的身體節拍,就得用足這樣的力氣。”

  劫兆倒不是吹牛。

  他本善於觀察女子體態,於這門功夫上的造詣,恐怕當世少有比肩;每日從背後觀察,很快掌握了李二娘拉面時,肩、腰、腿、臂的動作韻律,並且所見細微,拿捏得十分巧妙。

  制面就像施展武功,拳法、劍法的關鍵不只在於拳、劍,更重要的是全身的運動協調,很多制面師傅窮盡一生也未必能想得通,他卻因擅看女子體態,一下便抓到了寶貴的訣竅。

  若要更上一層樓,拉到兩百根、三百根,甚至八百根的境地,則須有更高明的手法配合,這就是李二娘與劫兆間的技術差距,並非二娘的“八百握”無甚難度,也不是劫兆在制面上有特別的天才。

  李二娘呆了半晌,不禁撫摸他的手掌,良久才點頭道:“原來如此。原來要拉到一百根,竟是這樣的簡單!爹說的……一點兒也沒錯。”眼睫一動,竟然流下淚來。

  劫兆一時慌了手腳,李二娘卻展顏一笑,隨手拭去淚痕,搖頭道:“哎唷!你瞧瞧我。當年爹教我這門技藝時,說我有特別的天分,一定能學得會,我總不相信。原來……原來就是跳舞這麼簡單。”

  這天夜里,劫兆在屋中百無聊賴,拔出長劍拂拭,隨手比劃了一下,忽道:“姊姊,我好象有點了解那十六個字的意思了。”

  文瓊妤將琴匣橫在榻上,以指輕敲,隨口道:“什麼?”

  “獅子搏兔,必盡全力。無以罅逸,方可予奪。”劫兆沉吟著,隨手將劍平舉,凝著雪亮的劍刃。

  “要致人於死,輕輕一刺就行了,三歲孩兒也辦得到。姊姊力氣柔弱,卻能刺死侯盛,我從前也曾殺死一名武功遠勝於我的惡人何言勇……我一直在尋找能克服‘六陰絕脈’體質、鍛煉出強橫內力的方法,殊不知要致人於死,以我現在的力量也盡夠了。”

  文瓊妤心中一動,抬起頭來。

  劫兆輕揮長劍,自顧自的說:“這一劍里,有九成的力氣都是白白浪費的,欲攻欲守、乍出還留,有太多的猶豫與顧忌。如果能夠簡單一些,無論要攻要守,還是佯作虛招誘敵,用上一分的力氣就已足夠。就像拉面的功夫,多不成、少不就,要拉成面條,就只需要那樣的力氣而已;不必求多,只求不浪費。”

  “獅子搏兔,為什麼要用上全身的力氣?只消一爪便可致命。這一爪的力量用周全了,兔子自然逃不了;‘全力’的意思,其實是‘求力之全’。”

  “唰!”長劍一揚,劫兆回過頭來,微微一笑:“這個道理很簡單,做起來卻不容易。我迄今所學武藝,只怕通通都要重新來過了。”

  文瓊妤暈紅雙頰,含笑凝望著他,半晌都不說話。

  劫兆回過神來,想起自己大放厥詞,不由得一吐舌,蹙眉道:“姊,你怎麼啦?臉這麼紅,是不是身子不舒服?”匆匆坐落榻緣,伸手去試她的秀額。

  文瓊妤卻嚶的一聲,偎入他懷里,濕潤的眼波朦朧如海,含羞呢喃:“姊姊……姊姊只是很歡喜。我……我喜歡上的,是一個這麼棒的男人。”

  劫兆忍不住將她抱滿懷,卻聽文瓊妤柔聲輕笑:“我弟弟這麼有本事,做姊姊的可不能輸啦。你明天隨老鐵叔走一趟曲陵城,除了打聽中京動靜之外,順便替姊姊置辦些物事。”拔下金釵交給他,細細將清單說了一遍,除開文房四寶,還有沙盤、揚琴小槌等,教人摸不著頭腦。

  文瓊妤見他滿臉疑惑,笑著撫摸他的面頰:“小傻瓜,姊姊要繪制圖本,做一些小小的試驗。我想到解開秘密的方法啦。”柔荑一比,指著榻上的烏黑扁匣,哪里是什麼琴盒?

  正是絕代凶物--“刺日黥邪”!

  ◇◇◇

  距照日山莊前後兩任莊主劫震、劫驚雷失蹤,已整整超過十天。

  那些原本預期綏平府將會大亂、甚至中京武林重新爭盟爭霸的好事之徒,也足足無聊了十天,綏平府出入正常,一切送往迎來皆如舊制,劫苹的名字突然間傳遍了京城武林,誰都知道是那個斯文秀氣、溫和有禮的堂小姐鎮住了局面。

  她不但以劫真的名義,傳帖中京左近八郡六十一縣,號令武林同道密切留意劫兆與文瓊妤的行蹤,更透過神機營的曲鳳釗見著了姚無義,敦請姚公公上奏朝廷,給昏迷不醒的劫真封了個正四品的越騎校尉。

  “這當口你不找父親大伯,卻來給你三哥求官?”當時姚無義正忙得焦頭爛額,劫家的事打亂了他的布局,皇上一日內召見他三次;面對年輕皇帝的垂詢,長袖善舞的老太監什麼也答不上來,回來一徑拿身邊人出氣。

  打量著這個皮膚黝黑、容貌說不上美麗的姑娘,姚無義卻不由得被勾起了興致。

  “這是為了劫家,也為了公公。”劫苹說得很慢,但口齒清晰,毫不猶豫,仿佛是再自然不過的事。

  事實上,若不穩住劫真的地位,雲陽老宅處必定伺機反撲。

  姚無義襄助劫震打壓西陲多年,一旦被雲陽老宅處取得家統,那些與蠻子混血經年的老古板肯定不會為他所用,扶植多年的照日山莊脫出宰制,難保不投入敵對陣營。

  姚無義盱衡情勢,特意奏請皇上,封劫真為越騎將軍。

  這個列將軍的虛銜不比校尉,沒有帶兵的實權,專門用來酬庸功臣,或做為蔭補爵位的准備階段;召令一下,等於承認了劫真繼承雲陽縣公的正統地位。

  當蓋有照日山莊莊主的“紅日輪”印信,以及御封越騎將軍官防的文書快馬遞至雲陽時,雲陽老宅的長老們莫不咬牙切齒:“可惡!被搶先了一步。”然而信中謙和的措辭與周到的禮數,尤其是不把雲陽視為從屬,而是動之以親情的態度,又與過往劫震兄弟的跋扈高壓大相徑庭,令雲陽眾人頓生好感。

  長老們閉門商議後,只讓使者帶回口信:“京中若有變動,願助一臂之力。”一場預期中的家變消弭於無形,令中京無數好事者徒呼負負。

  綏平府沒有了絕代高手,卻多了飛虎精騎駐扎。

  劫苹挑選其中一百五十名精銳常駐府中,卻召回了飛虎騎統領“嘯羽天鷹”方東桓,在京外三里的放鷹谷建立基地,分批移回香山人馬。

  如此一來,綏平府所掌握的兵力遠勝於前,實力更加不容小覷。

  中京黑白兩道應對恭謹,竟比劫震當家時還要恭順。

  “府中與香山合而為一,爹爹與大伯的夙願,不想卻是在這般情況下達成。”劫苹偶一停筆,將批好的文書迭上案頭,不覺輕聲喟嘆。

  書齋里巨大的書案上迭滿各式帳本文書,分門別類,放置得有條不紊。

  府中聘請的帳房筆墨足有七八位之多,再加上放鷹谷與香山送來的勤補單據、消息线報,這十幾人份的文書往來,她一人應付卻是綽綽有余,每日還能挪出時間給三哥洗滌傷口、煎藥喂服,陪他說說話,做些針线女工什麼的。

  想起劫真俊朗的模樣,她不由得心中一蕩,面頰發燒,才又回復成芳齡十八的懷春少女,繁忙的工作似乎得到了舒解,擔心父親安危的愁思也才得稍稍放下。

  正自浮想翩聯,已經升為管事的公孫去疾匆匆奔入,躬身道:“堂小姐,小姐她……她回來啦!”

  劫苹只抬頭一笑,隨手取過一本帳冊,繼續拈筆伏案:“阿英麼?我好久沒見她啦!煩請公孫管事帶她來書齋一趟,吩咐廚房備好小姐愛吃的茶點,我批完這些,咱們姊妹倆好好聊一聊。”

  公孫去疾一捻山羊胡子,小心說道:“小姐進院里去了,小人攔不住。”

  “那讓她先歇一歇。”劫苹還是沒抬頭,含笑道:“我一會兒去尋她。”

  “小姐去三爺院里啦!關上了門,誰也不讓進。”

  劫苹霍然起身。

  ……

  “三哥好。”

  劫英甜甜一笑,雪白的嬌靨映亮了布置素雅的寢居,仿佛天女散華,滿室生香。

  劫真背靠軟枕,倚坐在榻上,隨意披著的衫子開襟大敞,露出密密裹著白布的赤裸胸膛。

  他面色還有些白慘,兩頰略顯消瘦,似乎傷後元氣尚未盡復;劫英的笑容卻像火種一般,點燃了他灰藁的眼眸,一瞬間劫真的面上發生了微妙的變化,仿佛死水突然冒出些許沸滾的沫子,骨碌碌地竄動著。

  “你……你回來啦!”

  “家里發生這麼大的事,我能不回來麼?”劫英笑吟吟的走了過來,纖細窈窕的身子款擺曼妙,白玉般晶瑩的耳垂上戴著一小串珍珠耳墜,搖如風中柳絲,卻又不及柳腰纖麗動人。

  “三哥身子好些了麼?”

  劫真突然迷惑起來,仿佛身在夢中,訥訥地點了點頭。

  “好……好多了。”

  劫英笑著坐上榻緣,幽幽的少女體香透出襟口,自她長成以來,劫真罕有機會與她如此接近,心髒驀地劇烈鼓動起來,影響所及,仿佛連傷口都被遽張的胸肋撞得隱隱作痛。

  直到劫英端起桌上的藥盅,背過身去輕輕呵涼,裊裊娜娜地將湯匙湊近他唇邊。

  她入房之時,將所有的仆從使女通通趕了出去。

  那是婢子們留在桌上的補湯。

  劫英輕聲嬌笑,仿佛在哄小孩:“來!乖,把嘴巴張開,妹子服侍三哥用藥。”

  (如果拿照日山莊……不!甚至整個武林來換這一刻,我肯不肯換?)

  劫真眯起眼睛,呆望著她秀麗絕倫的臉龐,貪婪地把她的笑靨一股腦兒塞進腦海心扉,迷亂里帶著一絲臨別望眼的刺痛與恍惚。

  劫英卻把他的迷醉當成了遲疑,笑容倏然變冷:“還是三哥怕我下了毒,不敢入口?”劫真悵然若失,似乎還沉醉在方才的溫柔甜美之中,恨不得再多看幾眼;一怔之間,幾乎張口飲下,驀地心中一凜,這才真正遲疑起來。

  劫英冷笑:“你做了什麼,怕人毒你?你不喝,我喝便是!”反手將湯匙往唇邊送。

  劫真想起這個幺妹的決絕,心頭突然一陣悚栗,真怕她乘隙下了毒,連盅帶匙一揮,“鏗!”一聲裂響,瓷盅在地上摔得粉碎。

  “你瘋啦!”他惡狠狠地瞪著她,余悸猶存,蒼白的俊臉上浮露血色。

  “黃耆枸杞燉鱸魚,犯得著這麼緊張?”劫英咬著銀牙,姣好的櫻唇抿著一抹狠笑。

  “說!四哥呢?你把他藏到哪里去了?”

  劫真終於清醒過來,心頭刺痛,顏面卻冷。

  “我也很想知道。”

  劫英倏地狂怒起來,杏目圓睜,嘶聲道:“我答應與你合作,你應承了我什麼?你說:‘我保證劫兆安全無虞,周身絕無絲毫缺損。若違此誓,教我劫真萬箭穿心而亡!’我替你做了那些個布置,已然履行約定;按照你的承諾,四哥此刻應該安安穩穩待在刑部大牢里……他人呢?你把他弄到哪里去了?”

  她逼近他的臉,眼中閃動著騰騰殺氣,宛若一頭美麗的小母狼。

  劫真忽覺荒謬:在她身上,居然擁有最多最濃的劫氏之風,比從雲陽來的劫軍更像西賀州草原上的荒野之王,就隱藏在她雪嫩嬌艷的胴體深處,狂野、驍悍、不懼生死,帶著自毀般的熾烈與美麗。

  單以果斷的性格來看,這個毫無血緣關系的女兒很可能五名子女中,最像劫震的一個。

  “我真的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劫真兩手一攤,眸底閃著譏諷:“二叔奪權,非我所能料;黃庭老祖猝死,非我所能料;劫兆脫罪,二叔要將我們放逐到天城山,也非我能料。途中遇襲、劫兆逃跑,更加不是我所能預料。妹子向我要人,是不是太也無稽了些?”

  劫英一時語塞,眼神卻毫不動搖,憤怒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恨意。

  東海郡主還不到十六足歲,身心卻已是不折不扣的女人。

  她很明白男人眼中的欲望--那種為了完全占有雌性、不惜排除其他雄性的原始之眼。

  從一開始,劫真就沒打算放過他。

  “如果他發生什麼意外,我要你雙倍償還。他斷了一只手,我就斷你兩只;他斷了一條腿,我就斷你兩條……”她平靜的說著,緩緩起身:“他若死了,我就教你比死還痛苦。”

  “他有什麼好?”劫真一把抓住她幼細的皓腕,雙眼布滿血絲,平日的溫文蕩然無存:“一個廢人!你卻為他這般死心塌地!我與他一般……不!比他還疼你,你為什麼不屑一顧?”

  劫英被他捏疼了腕子,咬牙不哼一聲,冷笑道:“你有什麼好?卑鄙小人!”

  劫真將她扯到身前來,捏著她尖細的下巴,滿臉戾笑:“劫震、劫驚雷都已不在了,現下,我才是綏平府的主人!妹子若識時務,眼里須得有我這個家主才好。”捏過她的小臉欲吻,冷不防頸間一痛,才發現劫英的手里多了柄銳利的珍珠銀匕,匕尖正抵著他的喉頭,已刺破些許油皮。

  他突然笑了起來,笑得撫額抵頸,仿佛見到了什麼荒謬絕倫的物事;驀地折腕一格,劫英一個拿捏不住,驚呼一聲,“鏗!”銀匕脫手飛落床尾。

  劫真淫笑著往她乳上摸了一把,伸手去扯她的衣襟,劫英反手猛摑了他一巴掌,劫真被抽得微怔,轉眼又挨了一記,氣得回敬一掌。

  劫英被打得仰倒在榻上,雙腕被他牢牢摁住,劫真雙目赤紅、吐息濃重,口邊兀自掛著殘涎,徑自動手解她衣衫。

  劫英掙扎不出,恨聲道:“劫真!你敢碰我一下,我讓姚無義騸了你!”

  劫真手上不停,喘息道:“你以為姚無義拿你當寶貝?你……你不過是他用來籠絡伏鳳紙的禮物罷了!他想把你嫁給八王世子,賺得三仙宗府為臂助,替他出馬討伐北方民變,壓倒南司的勢力……你不過是件禮物罷了!”

  劫英被他粗暴地攫住椒乳,恣意揉捏輕薄,身子不住扭動,咬牙不肯叫出聲來,小臉上的輕蔑之色卻絲毫未減:“姚……姚公公的禮物,你、你……唔……也有膽子敢……啊……敢動?”

  劫真狠笑道:“姚無義這個算盤打錯啦!伏鳳紙退隱多年,早已是個半死之人,絕不會為了你這小淫婦,去沾惹這般大麻煩!”他色心暴起,恨意萌生,早已顧不得時間場合,蹂躪她豐盈的玉乳片刻,又伸手探入裙中。

  劫英咬牙哀鳴,纖細結實的腰肢不住抬拱扭動,宛如活蝦一般。

  劫真益發弄得興起,手指粗魯地搓揉著她嬌細的腿根股間,淫笑道:“你……你這麼急著去給八王世子睡,不如先讓我……啊--!”慘叫聲未落,左耳已被她狠狠咬住,鮮血迸流!

  他猛然松手後躍,捂住左耳,指縫間紅漬汨汨,令人憷目驚心;忽見劫英要逃,抓著她的藕臂扯過來,惡狠狠地說:“想……想走?沒這麼容易!今天……我一定要得到你!”

  劫英被扯得伏在他胸前,忽然甜甜一笑,膩聲說道:“可惜,我這個禮物你碰不得。皇後娘娘答應作媒,將我許配給八王世子伏辟疆,三仙宗府已經派出使者前往北方,待勘過北方十二郡的情況,才決定是否出馬平亂。無論領不領軍,伏鳳紙已與姚公公結盟;未來的八王世子妃,你也敢碰麼?”

  劫真聞言愕然。

  這個消息足以改變中京的勢力天平,無論朝野武林,恐怕都將掀起巨變--他提前從劫英口中得知,掌握了最最寶貴的應變時間,卻絲毫不覺驚喜,一股醋意與痛苦涌上心頭,恨極反笑:“是麼?若八王爺知道他未來的媳婦兒非但不是貞潔處子,反是個與親哥哥亂倫苟且的小淫婦,不知他還收不收這個禮物?”

  劫英嫣然一笑。

  “啊,三哥提醒了我,要殺人滅口。”十指狠狠往他胸口一揪,劫真失聲慘叫,好不容易結痂的創口頓時爆裂,鮮血滲出層層藥布,殷紅渲染的范圍迅速擴大。

  他倒在榻上輕輕抽搐,面上的一點血色瞬間便消退殆盡。

  劫英一躍下床,理了理衣裳發鬢,房門忽然“碰!”一聲猛推開來,劫苹匆匆奔入,見劫真傷口滲血,臉色丕變,劫英卻好整以暇打招呼:“苹姊姊好。咱們許久不見啦!”

  劫苹急著上前探視,腳步一動,卻見劫英也退了小半步,彎腰拾起那柄鋒銳的銀匕,登時不敢再進;雙目不離錦榻,勉力一笑:“你……你三哥傷口破痂了,我給他瞧一瞧。”此時劫真的血已經染紅了錦被,暗紅色的汙漬飛快擴大著,劫苹一顆心懸在喉頭,卻不敢輕舉妄動。

  劫英故作驚訝:“啊呀,姊姊快來,我見了血會頭昏。”劫苹知她說的是反話,強忍著奔到榻前的衝動,等她慢慢走近身畔。

  --必須等她離榻夠遠,三哥才能安全。

  劫英把玩著銀匕,慢條斯理的走過她身邊,忽然停步。

  “是你下了八郡六十一縣的水路通緝令,要抓四哥回來?”

  “不是‘抓’,我也擔心他的安危。”劫苹鎮定的說:

  “他不只是你四哥,也是我的四哥。我絕不讓旁人傷了他。”

  劫苹喜歡的是三哥,而劫英只愛劫兆;兩個各有所愛的女子,似乎沒有感情不好的理由--但事實卻未必如此。

  對劫英來說,四哥是世上最好最好的男子,她當然不願意劫苹也對他抱持著同樣的感情,卻無法容忍自己心愛的男子,在其他女子眼里什麼都不是。

  雙姝相持片刻,劫英側首笑道:“如果尋到了四哥,姊姊得頭一個通知我。”

  “這我能做到。”劫苹目不轉睛的瞪著錦榻。

  劫真的面色淡逾金紙,氣若游絲。

  劫英笑容頓止,點頭道:“誰要害了我四哥,我便讓他痛不欲生。我在宮里等姊姊的好消息。”海波般的微卷秀發一甩,快步走出房去。

  劫苹一把撲到榻邊,用布巾為劫真壓緊傷口,劫真痛得大叫起來,她慌忙回頭叫喚:“快……快來人啊!快來人啊!”喊了幾聲,見一名身材嬌小的侍女跑了進來,忙道:“人呢?都到哪里去了?”那侍女嚅囁道:“我不知道啊!”

  劫苹莫可奈何,只得與她合力將劫真翻了過來,用剪刀剪開層層紗布,重新上藥包扎。

  劫苹從小隨父親操兵,很擅長處理刀劍金創,只是關心則亂,好在那侍女手腳俐落,也不怕撲鼻血氣,兩人合作無間,不多時傷口便止了血。

  劫苹一抹額汗,在銅盆里洗去血汙,那侍女又打了盆清水,擰了布巾給劫真擦面覆額。

  劫苹到這時才得以看清她的模樣,見她不過十二、三歲,杏眼桃腮,生得十分討人喜歡,而且肌膚之白皙,如塗奶蜜一般,不覺脫口:“你是哪個院里的?我怎麼從沒見過?”

  小侍女低聲道:“回堂小姐的話,我是三爺院里,才入府不久,還不算服侍過三爺。”劫苹望了榻上一眼,見劫真閉目點了點頭,知她說的是實話,那“入府不久”四字聽得十分親切,又愛她的俐落周到,微笑道:“那好。從今天起,你就留在這里照顧三爺,若我不能親來換藥喂飲,便由你來處置。你願不願意?”

  那小侍女擰著衣角,喜上眉梢:“願……願意!我願意的。”

  “以後三爺就麻煩你啦。”劫苹被逗得抿嘴,心懷一寬,笑問:

  “人總有個名兒,我該怎麼稱呼你?”

  “瓶兒。”

  少女甜甜一笑,左眼下的朱砂小痣晶瑩動人,襟懷里透出幽甜的麝蘭香。

  翌日,劫兆特別起了個大早,才發現老鐵已經出門了。

  “這幾日,城里的憑翠樓訂了十擔生面,你老鐵叔一日分兩回送,所以出門得早啦!”李二娘聽說他想入城,微露詫色:“公子想進城,明天我讓他等你一會兒,路上也好有個照應。”

  劫兆笑道:“我也替鐵叔擔兩擔,兩人力氣總勝過一人。”

  李二娘掩口笑道:“哎唷!公子是好人家出身的,怎能干這種粗活兒?”兩人遂做了約定,明日由老鐵帶劫兆入城。

  劫兆回屋里,見文瓊妤正斜坐在榻上,展開皮卷閱讀,腿邊擱著“刺日黥邪”,專注的神情里微帶一絲倦意。

  她這幾日精神全放在這一匣絕世凶物上,連夜里溫存過後、稍稍回過神來,都枕著藕臂望月發呆,修長的玉指不住在濕濡狼籍的被榻上書寫,一不小心就寫到了劫兆身上去,徒惹狼吻。

  她不忍拂了弟弟的興致,少不得又是一陣廝磨。

  劫兆見她雲鬢蓬松、緊蹙蛾眉的模樣,不由得心疼起來,摟著她柔聲道:“別瞧啦!煉青邪是什麼人?舉世聞名的老妖怪一只,他寫的書有什麼好看的?當心瞧得多了,也變成一只千嬌百媚的母妖怪。”文瓊妤噗哧一笑,還待分辨,卻被劫兆一把抱起,不覺驚呼。

  “不許再看!”劫兆橫抱玉人,一腳踢開房門:“走,洗溫泉去!洗剝干淨了,才好切塊下鍋,燉它個酥滑噴香。”文瓊妤又好氣又好笑,心底甜絲絲的,嬌嗔:“好啊,你當我是母豬麼?”

  兩人穿過竹林,劫兆帶上草廬柴門,放了半槽奶湯般的溫泉水,試過溫度,將姊姊抱進槽中。

  文瓊妤紅著臉任他剝得一絲不掛,滑入溫泉時嬌軀不住微顫著,細弱的呼吸輕促起來,羞得幾乎暈厥過去。

  即使親密已極,她仍不習慣在他面前毫無遮掩地裸露身體,便在床第之間,只要劫兆不是欲火難禁、餓虎撲羊,她都要鑽進被窩里,褪著只剩一件貼身小衣,或以錦兜掩胸,或以紗衣蔽體,欲迎還拒,羞怯怯地任君采擷。

  與她曼妙無比、反應熱烈的胴體相比,這樣溫文嬌弱的矜持,遠比放蕩淫冶更加誘人,這也是劫兆日夜求歡、樂此不疲的原因之一。

  見姊姊羞中帶媚,劫兆忍不住咽了口饞涎,又無法將目光移開,只得彎腰苦忍;隨手拔開引水的竹管,卻見出水僅只一线,斷續若絕。

  忽聽文瓊妤一聲驚呼,掩胸扭過身去,劫兆趕緊將她抱出浴槽,急問道:“怎麼啦?”

  “那水……那水好燙!”文瓊妤驚魂未定,白酥雪膩的胸脯肉不住起伏。

  劫兆伸手往水底一探,果然竹管滴水處特別滾熱,手掌停得片刻,已覺灼刺,連忙抽出手來。

  文瓊妤匆匆拭干身子、著好衣衫,劫兆急喚李二娘來瞧。

  “奇怪!”二娘試了一下水溫,趕緊抽回燙紅的手掌,沉吟道:“這溫泉是我們當家的從後山引來,莫非是泉眼堵塞,還是引水的管子壞了?”

  “從前有過這樣的事麼?”劫兆問。

  “竹管結實歸結實,也有野獸踐踏、雨水衝壞的時候。但水溫突然變得滾燙,倒是這麼多年來頭一遭。”

  劫兆沉吟不語,忽道:“二娘,這左近還有人家麼?他們用不用溫泉?”

  李二娘搖頭:“山的那頭有幾戶,不過沒甚往來,我也不清楚。這竹管引水是我們當家想的主意,我可不知道旁人會不會。”說著一笑,圓圓的面頰飛上兩朵紅雲,隱有得色。

  劫兆點了點頭,笑道:“老鐵叔不在,我去後山瞧瞧好了。煩請二娘照看我媳婦兒。”文瓊妤俏臉微紅,見他扶劍整襟、心斂神藏,並不是毛躁飛揚的模樣,凝眸輕道:“你自己小心,別惹事端。我……我在這兒等你回來。”

  劫兆笑道:“姊姊放心,我理會得。”出了柴門,一路往後山行去。

  直到他去遠了,文瓊妤才移回目光,掠了掠鬢邊濕濡的發絲,輕聲嘆息。

  李二娘笑道:“既然不放心,干脆別讓他去得了?”

  文瓊妤回過神來,含羞搖首;片刻才微微一笑,目光投向遠方。

  “我聽說獅子會將小獅推下崖底,讓它們自己爬上山來。與其把男人綁在身邊,不如讓他放開腳步,走自己想走的路;雖然跌跤了會很心疼,不過我已經准備好了,隨時能替他揉瘀呵疼的。”

  “讓他……走自己想走的路麼?”

  李二娘聞言一默,笑容就這麼凝在臉上,眼神突然變得悠遠起來。

  ……

  劫兆沿著竹管漫步林間,老鐵的引水渠道架設得十分巧妙,離行道不遠,但站在山道上往往要用心觀察片刻,才能看出竹管的走向;走著走著,慢慢被引到了後山深處,草木逐漸稀疏,裸露出灰白色的岩脊,山勢也陡峭起來,需要攀扶岩壁才能繼續前進,風里帶著一絲硫磺的臭味,撲面溫熱熏人。

  劫兆爬了大半時辰,累得氣喘吁吁,幾次想掉頭,一想到姊姊沐浴溫泉的美態,以及不自覺流露的幸福陶醉,把心一橫,咬牙繼續與崎嶇的岩道搏斗。

  事實上,石馬溫泉的泉質溫養柔和,不僅大利於女子肌膚,使之潤澤細膩,對文瓊妤的先天寒質也十分有益。

  竹管到了此間,已由原先的暗綠變成了焦褐色澤,管上覆著一層凝乳般的黃白膏狀物,用手一摸,卻是硬質之物,原來是磺氣的結晶。

  劫兆爬上一處小崖,只見崖上一片平坦,宛若石台,沿路接起的竹管也至盡頭,恰恰伸入一幢簡陋的破舊草寮之中,草寮外有幾條冒著煙氣的淺水蔓延出來,只是涇流涓細,不成溪河,只怕不到半山腰就沒入地底了。

  老鐵的竹管能從草寮引出溫泉,看來寮中便是泉眼所在。

  劫兆拆開一截竹管,果然管中只余些許殘漬,並無水流,心中冷笑:“好啊!這是遇上攔路打劫的賊偷啦。”

  劫家在中京郊外有幾座宅園,依景地不同,充作避暑避寒之用,其中有座“掩扇園”,建於紫雲山名泉附近,築有青磚隱道引來甜水,在京里頗有盛名。

  劫兆幼時隨父親入園避暑,就曾經發生甜水井枯竭的怪事,後來一查,才發現是有人掘開了掩扇園的青磚水道,想來是要偷分一些名泉好水;不料偷掘者不懂水文工事,挖開泉道後築不回去,甜水從掘口潰流殆盡,山下的掩扇園自然滴水也無。

  劫兆一見竹管無水,就猜想是被人偷接了去,帶劍上山不只是防身,還想斷它個六根清靜。

  他將竹管裝回去,起身四下眺望,卻始終沒發現哪兒有偷接的分支,草寮里只有老鐵的這條竹管接出,別無分號。

  “難道是泉眼干涸了?”

  劫兆滿腹狐疑,正想推門進入,忽聽“錚”的一聲銳響,胸腹間仿佛被人倒過來一陣猛搖、被搖得骨碌碌直冒泡似的,全身血液一陣沸滾後突然凝住,眼不能見,耳不能聽。

  他眼前一黑,張嘴卻發不出聲音,偏偏神識極為清楚;這種感覺與其說是痛苦,倒不如說是詭異至極。

  劫兆就這麼張著嘴、舉著手呆在草寮前,也不知過了多久,才慢吞吞往後退了一步。

  這一步仿如打開了某個淤塞的開關,驟然間他全身的血液仿佛又開始流動,所有的刺痛、惡心、反胃、悶鈍……倏地蘇醒過來,劫兆猛地向後彈開,整個人趴在地上干嘔起來,吐得大汗淋漓、天旋地轉,兩眼直冒金星,隨即那一片虛無又包圍了他。

  (撞……撞邪了!)

  劫兆嘔得涕淚齊出,手足發軟;意識朦朧之際,“雲夢之身”的凝神存識心訣自然發動,他的心識仿佛被關進一個全然漆黑的密室,雖然暫時斷了五感知覺,神智卻反而清楚起來。

  這絕不是內力所致。

  六絕等級的高人或可以內力發出無形之勁,附在琴音或流動的空氣中殺人,就像那夜破廟里馮難敵無可匹敵的“天君刀”一樣,但無論形質如何改變,內力就是內力,入體或許能傷筋斷脈、碎骨凝血,或死或傷,卻不是這種靈魂被抽離般的詭異感覺。

  這就像……就像……

  --有東西“占領”了他的身體!

  思緒至此,身體的反應似乎隨著恢復些許,他感覺自己動了動手指,眼前仿佛有影像晃動,但有東西阻擋在“意識”與“知覺”之間,不讓他的所見與所知所想產生關連……

  一股駭人的悚栗爬上劫兆的背脊--但這也只是出於想像而已,事實上大部分的身體仍不在他的控制范圍內。

  劫兆努力去感應自己的指尖,用力想要驅動它,拼命想喚起各種知覺,包括疼痛、惡心、反胃、悶鈍……

  劫兆猛然睜眼。

  額角的刺痛使他忍不住呻吟出聲,山邊陽光耀眼,幾乎令他睜不開眼睛。

  劫兆想像自己舉起手背遮住眼眉,肩頸處的酸疼顯得格外真實。

  “我……我搶回來了!我把我的身體……搶回來了……”

  但這念頭是如此的荒謬。

  就在恢復知覺的前一刹,依稀聽見一個低沉的男聲道:“……死生有命,下輩子投胎若還做人,別再這樣糊塗了。”頸後一松,衣領被人提起放落,啪啦啦一陣勁風刮面,劫兆睜眼一瞧,驟見崖底的尖簇亂石越來越大、越來越大,一顆心懸到半空,腳底、頭皮直發麻--

  (有人把我扔下山崖!)

  “媽啊!”

  他慘叫一聲,忽聽腦後“唰!”一聲銳風逼近,陡地一團青影越過自己,飛掠至前;劫兆還搞不清楚發生什麼事,猛被翻了過來,突然間失去重心、天旋地轉,全然不知身在何處,睜眼只見懸崖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哎呀”一聲,居然又被扔回了崖頂。

  劫兆掙扎爬起,忽然一道青風掠過身旁,帶著他轉了小半個圓,轉成背向草寮、面向懸崖的姿勢。

  劫兆一屁股坐下,才發現全身動彈不得,真氣滯於背後“風府”、“大杼”、“附分”、“委中”等幾處大穴,至於對方何時出手、又如何出手,那是半點知覺也無。

  “你……還活著?”來人陰陰說道。

  低沉的聲音里透著一股隱隱欲動的尖亢之感,穿顱微震,聽得胸腔腹內都顫抖起來。

  劫兆驚愕之余,不禁好笑,脫口道:“難道我該死麼?”

  那人冷哼一聲,聲音竟已在劫兆身後。

  劫兆駭然變色,本能地回臂掃去,扭腰間雙踵一撐,原本盤坐的身體一旋而起,手到身直,“呼!”一聲並指掃落!

  這一下用上了“墜霜之劍”任意改變身體重心的妙法,當日綏平府大堂上,劫兆藉常在風之力飛旋於梁柱間,絕不落地,正是仗了這路心訣的好處。

  自從悟出“獅子搏兔”的道理,劫兆收拾起花俏的招式,才發現這路劍法中更精微奧妙的部分,此際危機加身,順手便使了出來。

  他出手不快,旨在爭取起身應變的空間,早有一揮落空的准備;果然勁風落處,背後空空如也,眼角瞥見青影閃沒,那人又無聲無息飄到他身後。

  劫兆反足連環踹出,這兩記仍不為傷人,順勢向前一躍,猛然轉身;誰知耳畔忽聽陰惻惻的一聲冷笑,那人卻還在他身後。

  劫兆驚出一身冷汗:“莫非我大白日見了鬼?”手肘倒撞,忽又被一只冰冷柔軟的手掌按回,掌上無甚力道,卻推得他半肩歪斜,一跤向前撲倒。

  劫兆連變幾招,堪稱是近期的會心之作,誰知連影子都沒見著,聽得那人嗤笑,不由得惱羞成怒:“他媽的!本少爺拼著性命不要,也要瞧瞧你是扁是圓!”靈光乍現,一翻身躺成了個“大”字形,背靠地面,心想:“嘿嘿,有種你鑽到地下去!”仰頭卻見一抹頎長背影越走越遠,負手逕往草寮行去。

  劫兆一把跳起,忽想:“不對!這廝的動作快如鬼魅,沒准一晃眼又鑽到我背後去。”趕緊貼著崖邊岩壁。

  來人在柴門前停步,頭也不回,冷冷道:“你耍什麼猴戲?”

  劫兆叫道:“你本事比我高,我沒話說,可藏頭露尾的不算好漢,本事再高也沒用。”

  那人冷笑:“誰藏頭露尾了?”轉過身來,只見他膚色蒼白、頭發漆黑,一張尖頷鷹准的細長瘦臉,面頰微陷,雙眉斜飛入鬢,一雙細長的鳳目里微露精光,卻看不出年紀。

  怪客一襲青袍,白棉襪、黑布鞋,頭戴一頂紗籠制成的玄色峨冠,冠後兩條烏黑冕帶,長長拖到腰間;明明是讀書人的打扮,卻透著一股難言的野性與霸氣。

  他唇帶冷笑,鳳目一睨,刹那間劫兆有種被利劍貫穿的感覺,背脊竄起一股寒意。

  青袍怪客冷笑:“你是天生的六陰絕脈,能活到這個歲數,也不容易了。下次再到這里來,小心丟了性命。滾!”拂袖轉身,便要推門。

  劫兆急道:“且慢!”三兩步追上前去。

  那人一動也不動,接近了才發現他不甚高大,只是比常人細瘦些;眼看伸手便能觸及背門,劫兆忽起疑心:“以他的武功,豈容我造次?莫非是故意引我……”心念電轉,腰畔的佩劍突然“錚”的一聲彈出鞘來!

  (怎……怎麼回事!)

  劫兆毫無傷人的念頭,完全是長劍自己出鞘,如鬼使神差一般。

  “這……我該怎麼跟人家解釋?”伸手欲抓,腰際的“玉螭劍”劍刃一彈,居然晃閃過去。

  青袍怪客倏地轉身,猛將玉螭劍按回鞘中;劫兆氣息一窒,整個人像被一只無形巨掌掐住,身形頓止。

  兩人貼面而立,俱都無言。

  被按入鞘中的玉螭劍格格作響,仿佛想掙出青袍客的掌握,簡直就像活生生的東西。

  這劍是劫震命中京名匠為他打造的,做工精致、堪稱利器,但絕不是什麼通靈神物,自鑄成以來,從沒發生過這種怪事。

  “你適才接近草寮時,劍可有異狀?”青袍客問。

  劫兆楞了半天,才訥訥地回答:“沒……沒什麼異狀。至少……不是……不是這樣。”說話之際,玉螭劍的鮫皮鐵梨木鞘仍不斷震動,他盯著青袍怪客蒼白如紙、浮露些許青絡的手掌,只覺不可思議。

  青袍客的手指異常修長,瘦骨嶙峋,宛若枯爪,五枚指甲又尖又長,尤其尾指處足有兩寸余,白亮得像是一柄細磨彎刀。

  “這就怪了。”

  青袍客沉吟著,也不見他有什麼動作,劫兆忽被一股潛勁撞出去,登登登連退幾步。

  正想拔劍觀視,誰知劍柄卻絲紋不動,任憑他使盡了吃奶的力氣,劍鞘吞口就像被鐵汁澆死了似的,怎麼也拔不出劍。

  仔細一瞧,才見銅鑄的吞口被掐得黏閉起來,緊緊咬住鞘內劍身。

  “掐金成泥”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功夫,中宸武林以指力聞名的門派,十家里十一家都辦得到,但要像這般舉重若輕、毫無聲息,銅件上既無指印,也沒有絲毫凹陷變形,仿佛鑄成以來便是如此,就不是誰都能做到。

  “你封了我的劍?”

  青袍客冷笑。

  “那種破銅爛鐵,沒的丟人現眼,還不如換把柴刀菜刀實用。”

  劫兆氣得臉都白了,怒道:“你武功忒高,卻來欺負我一個後輩人,算什麼前輩風范?你霸著溫泉泉眼,可知山下因此絕流,無一滴溫泉可用麼?這跟街霸攔路、地痞白食有什麼兩樣?”

  青袍客鳳目一睨,嘿然長笑:“武功高又怎的?武功高欠了你麼?憑什麼武功高就要讓武功低的?天生萬物,弱肉強食,你也同獅子老虎講前輩風范?想得到,就憑本事來拿!”

  劫兆被他一頓搶白,不禁瞠目結舌,半晌說不出話來。

  那人瞥了他一眼,負手冷笑:“不過你很帶種,二十年來,你第一個敢這般同我說話之人。見你也不甚蠢,所為必有勝於性命之物。”

  “我……我妻子天生寒疾,須靠溫泉固本培元。”

  青袍客哼哼兩聲,拂袖道:“你的蠻勇,替你妻子換得往後三天內,每日有半個時辰的溫泉水流。睜大眼睛瞧清楚了,逾時不候。”

  劫兆聞言大喜,連忙問:“那……三天後呢?”

  “要麼憑本事奪回泉眼,要麼,拿別的東西來換。”青袍客陰陰一笑:“若選後者,記得多帶一樣物事來,好換你自己有命下崖;溫泉與你的狗命,我也不知孰輕孰重。滾吧!”

  劫兆摸摸鼻子,把玉螭劍佩回腰際,忽道:“前輩的朋友……莫非病得很重?”他剛提起文瓊妤時才想到:石馬溫泉以調養奇效馳名天下,青袍客霸占草寮不放,極可能是為了治療某位重症之人。

  這也能解釋何以他願意每日釋出半個時辰的溫泉,自然是同理心所致。

  青袍客冷冷一笑。

  “嗜血………算不算是一種病?”他斜抿薄唇,冷蔑的目光里卻無笑意:

  “如果是,那的確病得不輕。若非我今日回來得早,你這條狗命就算是完了。”

  ……

  劫兆回到山下時,已是黃昏時分。

  他唯恐二娘或老鐵也到後山探查,撞在那青袍怪人手里,便推說山道坍崩,沒能走上石台。

  李二娘歪著頭想了一想,沉吟道:“沒准是泉眼也坍啦!山里大崩之後還會有小崩,這幾日先別上山,等過一陣子土石流盡了,再讓你老鐵叔去瞧一瞧。”劫兆連忙稱是。

  在草寮前那種神魂喪失、心為之奪的體驗委實太過詭異,劫兆為免姊姊擔心,也就沒告訴她。

  稍晚老鐵挑著空擔回來,四人同桌用餐,二娘將劫兆想進城的事同老鐵說了,老鐵不置可否,低頭默默扒飯。

  這天夜里,劫兆早早便上床睡覺。

  文瓊妤以為他怕第二天起不來,錯過了老鐵出發的時間,所以才提早就寢。

  事實上,劫兆又一頭栽入了夢里的小河洲,隨手一揮,洲上便出現一團青色的霧氣,慢慢化成青袍怪客的模樣。

  他閉上眼睛,試著喚起身體各處的記憶,想像崖上的微風、空氣里的硫磺氣息,遠處的山林是什麼顏色的?

  午後的陽光又是如何變化……想著想著,忽覺背後有一物貼近,手肘倒撞,正頂著一只冰冷柔軟的手掌--

  劫兆睜開眼睛,發覺自己已置身於石台草寮,前方兩條霧濛濛的人影飛快換過幾招,青袍怪客拂袖一推,將身前一名少年推得向前撲倒,正是自己。

  “雲夢之身”能將潛意識里的知覺印象重新組合,還原出當時的情境。

  就好比進入某個房間與某人說話,意識記得最清楚的,可能是談話的對象與內容,至於四周擺設、室內冷熱、甚至空氣里的氣味,不過是無心一瞥罷了,並不會留下深刻印象--但這些,都會被忠實保留在更深層的意識里。

  練有“雲夢之身”,就能像進入藏經閣翻書一樣,把這些細瑣但真實的“記錄”一一翻出,重組還原成當時的情境。

  劫兆雖無法親眼看見自己與別人對招,透過“雲夢之身”的奇妙心法,卻能在夢中逕行“旁觀”。

  他席地盤腿,托著下巴反覆細看:青袍怪客的雙腿有些模糊,膝蓋以下根本就是兩團逐漸變淡的煙氣,這是因為交手時劫兆始終背對著他,即使透過潛意識里的知覺片段交迭組合,所知仍是有限。

  青袍怪客雙手負後,上身直立不動,宛若僵屍。

  使他迅如鬼魅的秘密,就在雙腿的步法上。

  劫兆看到第七十八次的時候,終於有眼酸的感覺--疲勞如果已經突破身體的保護機制、開始反映在夢境里,醒來後的痛苦必然倍於夢中,這是很嚴重的事。

  劫兆心有不甘,咬牙重看第七十九遍,突然一凜。

  --地上……沒有影子。

  他還原了空氣里的色光,卻忘了移動之間的光影變化。

  “光!”他打了個響指,對打的兩人身下突然出現了陰影,仍是前方的劫兆比後方的青袍客清楚--這仍是受限於感官資訊的緣故。

  找到方法後,篩選與組合就變得簡單起來。

  “風!”

  “聲音!”

  “氣味!”

  “還有……溫寒之變!”

  每多增加一項變因,影像就更清楚一些,仿佛一層層抹開霧露,現出真身。

  看著已經變成實體、沒有一絲煙氣薄透的青袍客,劫兆不禁目瞪口呆。

  --那個不斷繞到“劫兆”背後,動作快如鬼魅的青袍男子,每邊膝蓋下竟有八條小腿!

  但青袍怪客並沒十六條腿。

  只是對於劫兆的眼、耳、鼻、皮膚等感官來說,青袍客的動作必須同時具備十六條腿才做得到;倘若劫兆的動作(或是感知速度)再快一倍,模擬還原出來的影像才能變成八條腿、四條腿,甚至回復成兩條……

  (我與他……竟有八倍的速度差!)

  “那人的內力奇高、趨避如神,我再怎麼謹慎使用內力,卻要如何制敵?”

  劫兆有些泄氣,卻又像捕捉到了什麼,似乎想下去並不全然是條死胡同。

  但疲倦感已漸漸滲入夢中,還原場景需要過濾大量的意識片段,遠比在夢中練上幾個時辰的劍還累。

  劫兆把手一揮,輕煙里什麼石台、草寮、青袍客……通通不見,遠處禽鳥啾囀,飽含水氣的涼颸拂過洲面,帶來一陣沁入心脾的芳草香。

  劫兆大字形躺在小河洲的蓼灘上,身子陷入細白柔軟的白沙,忽然想:“我在草寮前的遭遇如此奇特,何不還原當時的情境,看看到底發生什麼事?”潛運心法翻找記憶,卻什麼也找不到。

  在失去感官知覺的刹那間,仿佛真有人接管了他的身體,耳中所聞、眼中所見……沒有絲毫片段被存進意識深層的藏經閣里,也不知道那個“刹那”到底有多長。

  “懾魂大法”之類的催眠術對上“雲夢之身”,就像強盜遇上賊爺爺,絕不可能奏效。

  劫兆卻在草寮前失去了意識,全然沒有抵抗,甚至被青袍客當成屍體,差點埋骨崖底,萬劫不復。

  (這……到底是為什麼呢?)

  一定與青袍怪客……還有他那躲在草寮里不肯現身的朋友有關。

  在如潮浪般的倦意攫住劫兆的一瞬間,他恍恍惚惚做下了最後的結論。

  ……

  第二天大清早李二娘來敲門時,劫兆痛苦得簡直想自殺。

  他帶著兩大圈烏黑浮腫的眼袋爬起來梳洗更衣,渾身累得要散架,二娘遞來一套洗淨補綴過的莊稼漢裝束,一邊掩嘴取笑:“明知今兒還要趕路,夜里就別那麼辛苦啦!”美人酣眠,文瓊妤一向沒有早起的習慣,這時候睡得正甜;劫兆百口莫辯,苦著臉挑起擔子,與老鐵一起上路。

  老鐵照例沿路無話,劫兆雖然早有准備,但越走睡意越沉,不得不開口說話,以防一個不小心闔上眼睛,失足摔死在山溝里。

  “老鐵叔,到曲陵城久不久啊?”

  “久。”這老東西倒是有問有答。

  “呃……曲陵城大麼?”

  “大。”

  “這樣啊!那城里人一定很多吧?”

  “多。”

  不行!

  這種對話更危險,會毀滅僅存的積極性。

  劫兆決定改變策略。

  “老鐵叔,我們還有多久才到曲陵城啊?”

  --這是無法用一個單字來回答的問題。

  劫兆從結構上精心設計了陷阱,除非老鐵拒絕回答,否則回應的內容一定不可能只有一個字……

  “還很久。”

  三……三個字。劫兆想著,在心中流下了眼淚。

  但“還很久”三字卻不是隨便說說,當劫兆看見地平线上的城郭隱伏時,已接近晌午時分。

  曲陵城的規模自不能與中京相比,但靠近時才發現城牆甚高,正面五門,城上箭垛、望樓宛然,不似一般縣城的簡陋營壘,顯然是經過精心修葺。

  “鄲郡離京不過百里,勉強也算是天子腳下,遇事中京的戍衛軍三兩日內即可趕到,豈是用兵之地?”劫兆肚里暗笑:“這里的郡守大人想裝出勵精圖治的模樣,馬屁可也拍得太過了。”

  行近城下,遙見中門緊閉,居中大道以扎木拒馬攔起,只開一處側門出入,門前設有武裝兵丁嚴格盤查,等著要出城入城的百姓大排長龍,綿延半里有余。

  半里外的道旁搭起了一個個草棚,許多雇車騎馬的人都在棚內等候,衣著明顯比排隊進城的百姓華貴齊整,約莫是富戶商賈一類。

  劫兆遮眉眺望片刻,心漸漸沉了下去。

  縮小入門的關口,顯然是要一一核對名剌身份。

  劫兆是貴族出身,向來沒有隨身攜帶名剌的習慣,綏平府劫家在中京何其顯赫,哪個不長眼的敢問劫四爺要名剌?

  當夜匆匆從破廟逃出,也無暇翻找行囊取走名剌;對關口盤查的士兵來說,劫兆恰恰就是來路不明、該拿下嚴辦的可疑份子。

  正自猶疑,老鐵卻挑著擔子往一處大棚走去,棚里一名錦衣華服、豹頷燕髭的中年漢子橫挑濃眉,衝他一招手:“老鐵!今兒怎麼這般巧法?來來來!”身邊簇擁者甚眾,人人見他對這名眇目殘臂的莊稼老漢如此親熱,都不禁微露訝色,紛紛讓出道來。

  老鐵領著劫兆來到中年人座前,頷首道:“徐老爺好。”旁人都覺無禮,不由側目。

  中年人倒是不以為意,回顧左右豪笑道:“你們不知道,若沒有他的“八百握”面,我的憑翠樓就不用開啦!”眾人知他自視極高,罕有如此夸人,都順著他的話頭說:“也只有彪爺的樓子,才配用這般的好面!”中年人捋須大笑,聲動蓬頂。

  劫兆心想:“原來這廝便是憑翠樓的東家。”

  彪爺笑得片刻,眼角銳光掃過劫兆的臉面,挑眉道:“老鐵,這後生是誰?”劫兆心口驟跳,正盤算該怎麼唬弄過去,老鐵卻慢吞吞說:“我老婆的親戚,姓趙。”抬頭望了劫兆一眼。

  劫兆登時會意,低頭訥訥道:“彪……彪爺好。”

  彪爺拈須大笑:“老鐵!你不說,我還以為你家婆娘忒能干,一夜便給你生了個大小子。”眾人盡皆陪笑。

  老鐵面無表情,猶如半截朽木,絲毫不見喜怒。

  劫兆聽左右刻意逢迎,幾乎笑翻蓬頂,心中不無惱怒;肩上忽被重重拍了兩下,只見彪爺點頭道:“身子骨還算結實,長得也體面。哪里人啊?”

  劫兆說得一口字正腔圓的中京官話,無論如何也裝不了鄉下口音,靈機一動,嚅囁道:“我……我祖奶奶原是承恩縣的地主千金,到我爺爺一輩遇上戰亂,家道不比從前了,勉強種種莊稼糊口。”

  “識字麼?”彪爺問。

  “讀……讀過一些。”

  承恩縣是中京左近最大的縣城,歸京兆府管轄,供應中京的鮮肉菜蔬用度,號稱“京廚”,地主富戶甚多,久染中京流俗,百姓大多讀書識字,冠於尋常州縣。

  彪爺“嗯”的一聲,又打量他幾眼,隨口問道:“跟老鐵親不親?學不學做面的絕活兒?”劫兆咽了口唾沫,故意裝出羞赧的模樣:“我喊他姑丈。我……我手腳笨得很,看了一陣,沒學到家。”

  彪爺笑罵:“呸!你才多大年紀?這都能讓你學會,我憑翠樓還賣甚來!”眾人又是一陣哄笑。

  彪爺捏捏他的肩頭,指力頗為沉雄,捏得劫兆半身酸軟,卻咬牙不吭一聲。

  “這麼著,哪天你姑爹不想你學做面了,來曲陵城找我,我給你找份活兒。”

  劫兆勉強裝出欣喜的模樣:“多……多謝彪爺。”旁人詫異之余,無不露出艷羨之色。

  彪爺含笑捋須,眼神倏忽間已飄至別處。

  此時另一側的城門緩緩拉開,一隊兵丁魚貫行出,分列兩旁,帶頭的兩名軍官腰跨長刀、纓盔鑠甲,身份顯然不同。

  棚里休憩的人見狀,紛紛起身往新開的城門行去。

  彪爺由隨從們簇擁起身,回頭道:“老鐵!你也別排隊啦,一塊兒來罷。”沒等他回話,已被從人擁上馬車。

  老鐵斜肩挑起擔子,一言不發的跟在長隊後頭。

  劫兆遙遙看了兩眼,登時心中雪亮。

  原來這邊的城門,卻是專為富人商賈所開,負責盤查的那兩名軍官不過是做做樣子、虛應故事一番,便簽條放行;若遇載貨的車輛,只消偷偷塞兩錠銀子,便能順利入城,連翻都不多翻一下。

  那憑翠樓的“彪爺”似是身份尊貴,眾人見他車馬行來,紛紛讓道,不一會兒就到了隊列前緣。

  隨車的管事上前寒暄幾句,盤檢的軍官咳嗽兩聲,也不多廢話,一一簽發放行條。

  簽到劫兆時,那軍官翻起白眼,皺著眉頭上下打量:“你眼生得緊。叫什麼名字?”

  “小人姓趙,名叫趙……趙平。”劫兆掌里捏了把冷汗。

  旁邊挑擔的腳夫跟著幫腔:“軍爺!他是賣面老鐵的姑外甥,來投親的。彪爺說要招他干活兒哩!”

  軍官一聽是彪爺的人,官氣登時泄了大半,心有不甘,嘴里嘀咕:“外地來的?哪里人?”

  劫兆吞了口唾沫,低頭道:“我……我是承恩縣人。”

  徐府的管事見隊伍停滯不前,心中老大不高興,揚聲走了過來:“軍爺!現在是怎麼回事兒?要不大伙兒都亮出名剌來,看能不能省事些。我這就同彪爺說去。”軍官嚇得魂飛魄散,腿都軟了,嘴里連稱不敢,慌忙在放行簽條上寫下“同京兆府承恩縣隸趙平”等字樣,方印一蓋,猛塞到劫兆懷里。

  劫兆松了口氣,瞥見老鐵從懷里掏出一張揉皺的簽條。

  軍官與他頗熟稔,看也不看便給換了張新的,上頭寫的是“同鄲郡曲陰縣隸李二”。

  “原來老鐵真不姓“鐵”。”劫兆心想:

  “李二、李二,他夫妻倆原來共用一個名兒,倒也有趣。”

  喀搭聲響,馬車行到崗哨前。

  彪爺掀開車簾,命管事打賞銀兩,撫須笑道:“貴客將至,軍爺辛苦啦!微薄心意,請弟兄們喝點水酒,消一消暑氣。”軍官一抹額汗,哈腰陪笑:“彪爺這麼說,可真是折煞小人啦!這日頭忒毒,彪爺一早等到現在,著實辛苦,先回城歇息也好。少時特使來到城外郵驛,小人再派人通知彪爺。”

  彪爺“嗯”的一聲,約莫是觸動了久等無人的不耐,面色微沉,點了點頭:“有勞了。”

  劫兆跟著老鐵,隨大隊入了曲陵城。

  城門附近本是早市,此時已將散去,人潮涌動,彪爺的四駕馬車循著中央的青石大道駛往城中,行人走不得馳道,眾腳夫只得跟著人流摩肩擦踵,慢慢擠過將散的市場。

  “出入盤查這般嚴,卻是為了什麼?”劫兆跟幾名腳夫混得熟了,乘機打聽。

  “這你都不知道?”腳夫們睜大了眼睛:“郬郡造反的“無腸軍”打來啦!聽說這些反賊都是餓鬼附身,打仗從不備糧,餓了便捉活人來拆骨片肉,就著沸水燙熟了吃!中京還派了特使來,如果反賊真打到曲陰、曲陽,八王爺便要出山討賊啦!”

  劫兆心中一凜,突然想起當日文瓊妤所言。

  “是三仙宗府的八王爺麼?”

  “還有哪個?”一名年輕的腳夫脹紅了臉,興奮的說:“俺聽人說,八王爺的武功已練到飛仙的境地,寶劍一出,呼一聲便能斷人首級哪!八王爺若肯出山,來俺們曲陵招募義軍,到時老子便要投軍去!沒准還能掙個功名富貴,光宗耀祖。”幾個年輕的都躍躍欲試,七嘴八舌吵嚷起來。

  年紀最大的那名腳夫面色一沉,冷哼:“富貴個屁!打起仗來,就是死人而已,能有什麼好事?”另一名青年腳夫抗辯道:“五叔,反賊真要打過來,咱們總不能白白等死罷?二狗子說什麼功名富貴,那只是玩笑話,若大伙兒都不投義軍,反賊打破城池,咱們就等著給人洗剝下鍋啦。”

  “是啊、是啊!小七說得有理。”眾人紛紛附和。

  被喚作“五叔”的年老腳夫一時無語,面色陰沉。

  劫兆只覺奇怪,脫口便問:“朝廷有兵有將,就算真要打仗,又何須來曲陵募義軍?”

  那力主投軍的青年腳夫小七憤然道:“朝廷便是有兵有將,也不用在曲陵,否則早幾年派兵討賊就好了,怎會鬧到今日這步田地?我聽說就算八王爺肯出山平亂,朝廷也未必給兵,王爺這才派特使前來,看鄲郡五縣還有沒有肯保家衛國的好男兒!”

  身邊那一幫年輕的同伙熱血上涌,大聲叫起好來,劫兆也跟著“有、有”“好!好!”的應付了幾下。

  五叔猛敲了小七腦袋一記,低聲喝道:“教你再嚼舌根!朝廷的事,你懂個屁!踏踏實實干活兒才是正經。”小七滿面不忿,卻不敢再出言頂撞。

  劫兆環視四周,果然沿街各戶門前都有兩個並排的大缸,分別儲滿水沙,這是防備火矢攻城的布置;居中最寬闊的一條青磚大道無人行走,這是訓練居民讓出車馬馳道,以便調兵之用。

  看來曲陵城里雖一片升平,暗中卻已經開始進行備戰。

  眾人吵吵鬧鬧過了集市,劫兆正豎著耳朵收集情報,忽見街邊一根豎木上懸著橫板,告示上繪著一名頭戴金冠、錦衣華服的貴公子半身像,下有中京照日山莊的千兩懸紅,以求劫家四公子的下落。

  畫中人物面目俊秀,只是與劫兆本人一點都不像。

  劫兆從小到大,起碼給人繪過十幅以上的圖像,執筆操刀的,無一不是中京里赫赫有名的丹青妙手,畫得維妙維肖;就算拿十歲時的那張來,也比告示上的肖似一百倍不止。

  只是,這條懸紅要傳遍中京左近八郡六十一縣,最少要畫三到五百張告示,才夠貼足所有重要的水陸碼頭,而且時間緊迫,還不能慢慢畫、仔細畫,否則教他劫四爺乘機逃出了中宸州,貼上千百張也是枉然。

  自古以來,除非懸賞的對象特征鮮明,好比面有刀疤,身帶胎記,又或者耳大垂肩、雙手過膝,帶著一紅一黑兩名小弟賣草鞋之類,否則“繪影圖形”不過是聊備一格,從來都不是尋人的好方法。

  劫兆按著肚子,花了好大力氣才沒笑出聲來,身子弓得像尾熟蝦,抖個不停。

  “劫苹,你也算很有心了。感謝你把本少爺畫得如此之帥啊!”劫兆好不容易緩過氣來,揉著抽搐的腹肌,忽見告示底下署名“百軍盟大義分舵徐”,不覺一怔:“原來曲陵城也算是百軍盟的地盤。但百軍盟不是一向在南方活動麼?怎地北方也有據點?”

  他對武林掌故略有涉獵,江湖現狀卻一向不怎麼關心,所知有限,忙把告示上的字一股腦兒囫圇背下,回去好與文瓊妤研究。

  小七見他緊盯豎木,皺眉道:“就是這廝,害得咱們這幾日連上碼頭都有人盤查,非問清祖宗八代不肯放行,麻煩死了。”

  劫兆故作茫然:“劫兆……綏平府的四爺麼?好像聽人說過。這廝都干了些什麼事?居然值一千兩。”

  “照日山莊的當家劫震、劫驚雷都失蹤啦,劫二爺橫死,劫三爺被殺成重傷,聽說是這廝串通魔門妖女干的。他帶著妖女逃跑,現下照日山莊傳下了截殺令,滿天下的找,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小七啐了口濃痰,低聲罵道:“聽說那妖女生得十分美貌,兩人一早姘上了,這廝迷了心竅,連父親叔叔都下得了手。媽的!他艷福不淺,可苦了咱們。”

  劫兆還沒來得及發火,驀覺心驚:“好在姊姊先讓我來打探!若我倆貿然乘車坐船,肯定完蛋。姊姊的容貌傾城,毋須繪圖便已惹眼,所以劫苹只放出我的懸紅,還故意畫得不像;我若掉以輕心,帶著姊姊一起現身,這就著了她的道兒。”

  他當日在破廟中被武瑤姬一劍批面,眉間留下一道淡淡疤痕,再加上這幾日砍柴挑水,在烈日下充分勞動,原本白皙的皮膚被曬得黝黑通紅;換下錦衣華服後,來自承恩縣的“趙平”可說是與綏平府的劫四爺全然不像--至少與圖上那人不像。

  但老鐵與二娘見過他原本的衣著打扮,更親眼目睹文瓊妤的傾國之姿。

  就算老鐵大字不識,這段對話也足以讓他聯想到逃亡中的劫四爺與美貌妖女。

  劫兆驚出一背冷汗,眼角偷覷,老鐵仍是木頭也似,一跛一跛的挑著擔子前進。

  眾人走過幾條街,來到曲陵城里最大的酒家憑翠樓,劫兆在中京長大,慣見瓊樓玉宇,也不覺有什麼特別。

  憑翠樓的掌櫃讓他們把面送進廚房,點齊銀錢交給老鐵,埋怨道:“今日怎麼來得這麼晚?這會兒,趕不上第二趟了罷?”

  老鐵面無表情,只說:“明日多送些。”

  “那好。”掌櫃的一拍桌頂簿冊,喜道:“這是你說的,可別不算。”

  劫兆要采辦文瓊妤交代的物事,便與老鐵分手,約定半個時辰後碰面。

  曲陵城不比中京繁華,劫兆只覺天熱人擠,不耐久逛,往寄附鋪里兌了隨身的一枚白玉扳指、一小塊玉珏,匆匆問路買齊了東西,回憑翠樓時卻不見老鐵的蹤影。

  ……

  “難不成……他告密去了?”

  劫兆驚疑不定,沒敢在憑翠樓前多停留,繞到街角的另一間小酒鋪,挑了個鄰窗倚柱的位子坐下。

  從這里可以看見憑翠樓前的進出情況,倘若老鐵當真帶人回來抓他,此間一目了然,這是第一個好處。

  其次,對方如果發現劫兆不見,必然會往出城的動线上進行搜捕,絕對想不到他就躲在這麼近的地方。

  劫兆心神略定,才發現自己不是雅座上唯一的客人,方才匆匆入座,居然占了別人的桌子。

  桌對面坐著一名身材嬌小的女子,身穿湖水綠的窄袖上衣,外罩一襲孔雀藍的尖領縵衫。

  那縵衫是中京正流行的胡風款式,袖短覆肩,下擺只到乳下腰上,兩片衣襟扣著胸口一只小小的金絲蝴蝶,裹得一對初初發育的細致乳丘起伏嬌綿,差可盈握。

  女子下身著一件翠綠色的襦裙,同色系的腰帶很寬,仿作男子的圍腰形式密密纏起,纏出非常動人的纖細曲线,腰板窄薄,而又不失肉感。

  襦裙底下是嫩黃綢褌與白緞靴,分明是旅裝打扮,卻處處顯現出中京仕女的妍麗風格,還混雜了些許青春少女的迷離夢幻。

  光看她的肩腰曲线,劫兆就斷定她絕對不會超過十五歲,實際年齡還可能更小一些。

  少女頭戴帷笠,垂下的紗帷遮到胸口;帷幕雖然從中兩分,以便於飲食視物,但紗帷重重迭迭、紋風不動,似乎有三四層之多,再加上她挺胸端坐,不易看清容貌,只是帷隙間露出的肌膚白皙潤澤,仿佛光滑的象牙上透出粉酥酥的紅潤血色;那一勾瓊鼻挺直小巧,隔著重重白紗仍能見彎睫瞬顫,可見其濃。

  (等她長大了,肯定是個不得了的大美人。)

  奇怪的是:同樣是妙齡少女,劫英卻沒有這種青澀幼稚的感覺。

  十四歲時的劫英盡管還未長成,猶帶童稚的細嫩裸體已教他沉醉不已,那是不折不扣的女人,從體內散發出吸引雄性的甘美氣息,絲毫不受身體發育的影響。

  劫兆從未有過什麼“等她長大”的念頭,劫英就是劫英,無論情感、手腕,甚至是對男女之事的覺醒與渴求,從來都是在他之上的。

  是劫英的問題,還是他的問題?

  劫兆忽覺喉頭一澀,搖頭驅散了腦海中紊亂的思緒,衝著少女一笑。

  “真是對不住。”他低聲道:“能不能請姑娘稍移芳駕,將此桌讓與在下?”

  少女一動也不動。

  她的坐姿十分優雅端正,挺胸拔背,一絲不苟;桌下緊並的雙腿微微側向一邊,合攏的雙手平放在膝上。

  劫兆等了半天不見回答,又說:“那……姑娘若不介意,可否與在下同桌?”少女仍是不言不語,帷隙間濃睫輕顫,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忽現忽隱,似乎正咬著粉嫩的櫻唇,小小的胸脯微見起伏。

  就算她開口拒絕,劫兆也不可能放棄這個重要的監視據點。

  他起身走到櫃台邊,拈了幾枚大錢,隨口吩咐:“沏兩壺茶,給我一壺,給那位姑娘一壺。”又點了幾碟花生、鹵菜,還有棗梨一類的新鮮果子,給少女佐茶。

  那櫃上的伙計如獲大赦,點頭如搗蒜,渾身上下充滿了服務的熱忱。

  劫兆正覺奇怪,伙計端著盛了花生鹵菜的漆盤,涎臉陪笑:“客倌來得忒晚,那位姑娘等您好久啦!”

  “等我?”劫兆面色微變,蹙眉道:“我與她素昧平生,你怎知她等的是我?”

  “她……那位姑娘不是您的朋友?”伙計看來比他還驚訝。

  劫兆搖頭。“不是。我與她借桌同坐,這才請她一壺茶飲。”

  伙計楞了半晌,不禁大吐苦水。

  原來少女在店里起碼坐了半個時辰,問她話那是一句也不答,絕不理人,也不點茶叫菜。

  伙計見少女衣著華貴,不敢當她是來吃白食的,更沒膽子轟她出去,雙方就這麼干耗著。

  “這年頭,真是什麼怪人都有!瞧她的模樣,要不是天生的啞巴,就是得了失心瘋!爹娘怎麼也不好好看管,到處亂闖,這不是害人麼?唉……”劫兆趕緊塞了幾文錢打發他走,逕自回桌坐定。

  少女白皙的小手放在膝上,右手背上綴著一片雕工精細的三角花菱,似是純金打造,花菱三角各有細金鏈子纏在掌里,一路纏上幼細的腕間。

  桌底光线黯淡,她白嫩的手掌非但不顯暗沉,反而透明得微透酥紅,仿佛新鮮的杏脯一般。

  劫兆微微後仰,打量著桌下的美人玉手,忽覺少女極有眼緣,猛一看不似姊姊、劫英那樣艷光照人,也沒有盈盈那種混合了英颯嬌美的動人豐姿,一照面間便能攫人目光;然而卻是越看越美,連手指等細小之處都能見驚喜,整體說不出的順眼調和。

  他看得微微發怔,忽聽少女嚅囁一聲,卻難以聽清。

  “什麼?”

  少女別過頭去,表示不與他說話,低聲又說了一次。

  這次劫兆聽清楚了,可一下子反應不過來;再三推敲,終於確定她說的是:“大膽。”

  “姑娘是說在下“大膽”,還是小二大膽?甚或是姑娘自言膽子很大,嗯,這也很值得拿來說了。當然,也有可能是姑娘正在等人,“大膽”二字,恰恰是是姑娘朋友的寶號……”

  少女急了,乳鴿般的一對細小酥胸頻頻起伏,聽他東拉西扯說個沒完,突然插口道:“非……非禮勿視。”劫兆笑道:“那是姑娘的手太好看啦,在下一時失儀,多看了兩眼。姑娘勿怒,我給姑娘賠個不是,請姑娘見諒。”

  所謂“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少女平生少有機會聽他人直言夸贊,忽覺眼前這人也不是那麼壞,小嘴一抿,不再說話。

  劫兆打蛇隨棍上:“我叫趙平,是承恩縣人氏。敢問姑娘芳名?卻是從哪里來?”他問了半天,少女卻死活不開口,逕自坐得直挺挺的。

  劫兆問煩了,又好氣又好笑,舉杯就口,將目光移往遠處的憑翠樓,忽聽少女低聲說:“我不能同你說話。”

  劫兆奇道:“為什麼?”

  “因為你的身份不配。要……要有個傳話的人。”

  劫兆一口茶差點噴在桌上,透過帷隙望去,少女的眼睛卻十分認真,就像在提醒他走路要小心、做人守本分一樣,半點都不像開玩笑。

  “他媽的!難道我真交了瘋子運?昨天上山遇到一個,今天進城又遇到一個。”

  劫兆靈機一動,轉頭對著地面:“誰同你說話了?我是跟地上的螞蟻說。喂,螞蟻啊螞蟻,你說這位姑娘是不是中京來的?”

  少女嚇了一跳,低頭看地上干干淨淨,才又松了口氣。

  她倒是沒想過有這麼賴皮的法子,不過既然有“螞蟻”可以傳話,就不算違背禮法,溝通也方便多了,低頭對地面說:“是啊!我是從中京來的。”約莫自己也覺得有趣,櫻唇微抿,掩口“咭”的一聲笑了出來。

  劫兆猜她是中京富戶出身,想起市井傳言,暗忖:“莫非她是被拐子拐了出來?據說拐子拐帶小女孩,多半在糖果茶水中下藥,迷得她們痴痴呆呆,才好賣往他處。莫非……”越想越覺得這小妮子腦筋不太正常,必有蹊蹺,連忙問:“螞蟻啊螞蟻,她該不會是被人帶出中京的吧?是不是姑娘自己……其實並不想來?”

  少女聞言一顫,想想此行的確有身不由己之處,低聲輕道:“我是不想來。”這話她從來沒有跟任何人說過,也不知為什麼,居然在這個汙穢的鄉城小酒鋪里,對著“螞蟻”自然而然說了出口。

  劫兆心里已有七八成的把握,為防萬一,又問:“帶你來的人呢?到哪去了?”

  少女小嘴一扁,低聲道:“我……我跟清兒走散啦!我……我就在這兒等她。”盡管架子端得挺大,微顫的語聲里還是透露著一絲驚惶。

  “清兒?是個女的?”

  少女睜大了眼睛,詫異之余忽有些恚怒。

  問這種想當然爾的問題,簡直就是一種汙辱,自她懂事以來,還未曾遇過如此無禮的對話。

  “我不能同你說話。”她別過頭去,當作是小小的抗議,當然坐姿還是十分優雅的。

  劫兆差點沒昏過去。

  不過他已慢慢抓到與她對話的訣竅:這小妮子很抗拒“是”或“不是”這種簡單的回答,尤其是肯定的答覆,似乎這樣會傷害她的尊嚴,損及她的姿態。

  按照這個規則,“我不能同你說話”其實就是“清兒是個女的”的意思。

  這年頭,連拐子集團都變古怪了,竟找女拐子拐小女孩!

  劫兆不無感慨。

  遠方的憑翠樓前突然出現大批青壯漢子,個個身著藏青衣袍,手持器械,目測約有幾十人之譜。

  “來……來了!”劫兆胸中一跳,本能地閃到柱子後頭,卻未在人群中看到老鐵,反倒是那名徐府的王管事走了出來,只見他呼喝幾下,眾人分成幾隊,又將彪爺的馬車拉到了樓前,不多時便齊步開列,逕往城門的方向行去。

  隊里還有人扛著大旗,布招卷在杆上,看不見旗號,也有拿著鑼鼓的,怎麼看都不像是拿人的模樣。

  劫兆微一遲疑,起身出了店門,遮遮掩掩地踅到憑翠樓門前;正要找人打探,肩頭忽被重重一拍。

  “趙平!你怎麼還在這兒磨蹭?”

  劫兆差點跳起來,回頭才見是那青年腳夫陳小七,還有二狗子等一伙七八人。

  “沒……沒。等我姑丈哩!”

  小七扔給他一件粗布縫成的藏青短褐衣,劫兆這才發現他們幾個都穿了同色的外衫,肩上扛著扁擔。

  “喏,快換上!”小七推著他往方才大隊的方向,嘴里一迭聲催促:“咱們去給彪爺充充場兒!去得晚了,只怕彪爺他老人家不高興。”

  “充什麼場?”

  “甭問!”小七笑道:“去了你就知道!包管你沒見過的大場面。”

  劫兆一聽不是自己的事,一顆心登時放下大半,暗自盤算:“干脆與他們混出城門,趕在老鐵前頭回去。他若真帶人回來抓,至少手里還有二娘為質。”念頭一起,突然有些揪心,腦海里浮現二娘親切的笑臉,又想:“或者我與姊姊早一步逃走,讓他撲個空罷了。將來大家老死不相見,再沒干系。”

  一伙健壯少年嘻笑吵鬧,似都興致高昂。

  二狗子突然失聲道:“你們瞧!”眾人順他所指,卻見當道一名紫衫少女攔路。

  少女個頭不高,生得十分苗條,身著淡紫勁裝,线條圓潤的左肩頭繡著醒目的團龍紋,猶如肩甲一般;左腕套著相同花樣的甲狀長護腕,下著白褌鱗靴,更襯得雙腿渾圓,比例甚是勻稱。

  她背後斜背著一條細長的錦緞包袱,包袱口以紅繩扎起,卻不知是什麼東西。

  曲陵城說小不小,城里城外也不乏標致的女子,但無論是千金倚閣、漁女浣紗,那都是屬於女子的嬌柔美貌。

  這紫衣少女穿靴帶甲,周身都透著森冷煞氣,尖尖的下頷抬得高高的,與明眸皓齒一輝映,七分的美貌加上三分英氣,登時教這幫鄉下小伙子全看傻了眼。

  “這妞……”小七目瞪口呆,死盯著她裹出玲瓏曲线的腰腿,喃喃道:

  “好……好美啊!”

  少女眉眼冷極,杏目一睜,沉聲道:“站住!”聲音清脆動人,似乎還有一點童音,但威凜昭昭,仿佛統率萬軍的大將。

  她一聲清叱,當街所有人都不禁停下手邊動作,一時無語,小七、二狗子的調笑言語全哽在喉頭,憋得滿面通紅、汗流浹背,偏偏一個字都不敢漏出來。

  “你們誰……”她環視眾人,目光如隼:“見過一名綠衣紗笠的姑娘?”

  劫兆心中一凜:“莫不是酒鋪里的小瘋妮子?難道……她竟是那個女拐子?”抬頭打量幾眼,不由感嘆:世道真的是變了,十五六歲的女拐子拐帶十三四的小女孩,居然還在光天化日之下,當街扯嗓抓人……

  紫衣少女見他目光投來,凝眸一睨,劫兆趕緊低頭,免惹疑心。

  少女連問幾聲,見四周靜悄悄的,揮手道:“沒事的,都散了罷!”眾人如獲大赦,紛紛走避。

  小七等慕少艾之心大受打擊,低頭夾著尾巴快步離開。

  劫兆披上青褐,夾在人群中跟著通過,冷不防少女一探小手,揪著他的襟口拖到跟前,冷冷說道:“你!有沒見過那個綠衣姑娘?”杏目里迸出如冰煞氣。

  她隨手便將一個大男人掀翻在地,二狗子幾個嚇得臉都白了,小七勉強想打個圓場,忽見少女猛然轉頭,兩道利箭般的目光如電射來:

  “同伙?”

  小七“骨碌”咽了口唾沫,雙手亂搖,猛退幾步。

  “不……不太認識!我……我們今……今天也是頭一回見!”

  少女來回電掃幾眼,驀地低喝道:“沒相干的,都給我滾!”

  眾少被一喝驚醒,不及思索,拔腿就跑,片刻便散得干干淨淨。

  劫兆肚里大罵“沒義氣”,一邊心驚於少女手勁之強,他偷偷掙了幾下,那白玉也似的皓腕居然紋風不動,仿佛金鐵鑄就。

  少女也不講道理,一雙姣美的杏眼冷冷盯著他,仿佛一口咬定他心中有鬼。

  這種全憑直覺的對手最難應付。

  天幸劫四爺自小打滾花叢,擁有十幾年的豐富實戰經驗,立刻裝出一副苦臉,低聲下氣的說:“姑……姑娘!我……我堂堂一個男子漢大丈夫,當街讓你揪得四仰八叉,你……你還讓不讓我做人?”

  少女冷哼一聲,將他提起。“說。”

  “我……我似乎見過。一個不大的小丫頭不是?戴著白笠,神神秘秘的。”他伸手比了比胸口,一指城西:“好像是往那兒去了,我……我也不是很確定的。姑娘不妨往那兒找找,沒准能找到。”

  少女盯著他瞧了片刻,松開小手。

  劫兆本以為她會撂兩句“你最好沒騙我”之類的,豈料她冷冰冰的眼神遠比狠話更具威嚇力。

  他被瞧得渾身發毛,慌忙找話:“是……是了!我若又看到了那位綠衣姑娘,要上哪兒向姑娘報信?姑娘貴姓大名啊?”

  少女冷冷道:“憑翠樓。”猶豫了一下,又道:“我姓魚。”轉頭往城西奔去。

  劫兆見她的身影消失在街角,才慢吞吞回到了憑翠樓,有一搭沒一搭的與小二攀談。

  憑翠樓的一干伙計知他是老鐵的親戚,也沒怎麼提防,劫兆覷准一個無人看見的空檔,飛快翻過櫃上的住宿名簿,見今日新寫的五頁里只有一個姓魚的客人,筆跡娟秀中帶著爽利,寫的正是“魚清兒”三字。

  “果然是她!”

  劫兆忙將簿冊闔上,快步走出憑翠樓,正要往小酒鋪的方向走,卻見前方一抹俏生生的淡紫衣影凝立,那名喚“魚清兒”的少女雙手握在身側,蠻腰微斜,冷冷瞧著他。

  他大可解釋自己回憑翠樓是為了什麼緣故,甚至也能為翻看住客名冊這件事想個好理由;不管釋疑與否,在道理上劫兆自問絕對能站得住腳。

  但他從第一眼就明白,這個叫“魚清兒”的小女拐子是個不折不扣的直覺派。

  她的直覺帶著她,第一時間回來堵住劫兆。

  (……逃!)

  劫兆猛向她衝了過去,這反應顯然大出少女的意料,魚清兒美麗的大眼睛一睜,倏地往街心一站,雙手橫攔,無論劫兆左衝右突,都不出她一躍可及的范圍之內。

  “來得好!”劫兆咬牙出手,右手食、中二指一並,疾刺她的左肩。

  誰知魚清兒不閃不避,劍指及體的瞬間順勢一退,左手倏地扣住劫兆的右腕!

  劫兆一擊失手,腳下不停,須臾間轉前跨後、進右退左,“雞行步”施展開來,在絕無可能的情況下繞著她走完一圈。

  魚清兒的左手被反扭到身後,本能松開五指,劫兆乘機一溜煙兒竄過。

  魚清兒一聲嬌叱,回掌劈出,兩人“碰!”對了一掌。

  劫兆掌力不敵,乘著掌勁倒飛出去,落地時已在三丈之外。

  他忍痛撐起,發足奔過街角,倏地沿牆檐攀上屋脊,伏低不動。

  片刻才見魚清兒追到底下來,她個子嬌小,輕身功夫卻不如金剛硬力驚人,左右不見劫兆蹤影,逕自順長街追去,眨眼便去得遠了。

  “這女拐子……真是好大蠻力!”劫兆被打得氣血翻涌,右腕酸軟無力,兀自心驚:“現在的拐子幫竟有這等高手,到底該說是世風日下,還是夸他們力爭上游?”不敢多留,飛快掠下屋脊,往反方向回到了小酒鋪中。

  那戴紗笠的綠衣少女還坐在原處,劫兆跑得氣喘吁吁,撫胸道:“姑……姑娘!壞人……抓你的壞人來啦!姑娘如信得過在下,我……我這便帶你出城,好不好?”

  少女惱他突然離開,又覺此問無禮至極,別過頭輕哼道:“我不同你說話。”

  劫兆真想一把掐死她。

  其實他自身難保,也不知道要怎生處置這小妮子,只是同為京里人,感覺十分親切,又憐她年幼無依,不忍她被拐子幫賣入青樓,甚至是更糟糕的鄉下娼寨,從此過著痛不欲生的皮肉生涯。

  他把心一橫,抓起她的手就往鋪子外頭走。

  透過她溫軟如綿的小手,劫兆可以感覺她渾身都僵硬發抖,但少女似乎不慣掙扎拉扯,也說不出斥罵喝阻的話,溫順的任他一路拉手狂奔,不多時便到了城門口。

  盤查的崗哨照例分成兩邊,只是午後少有商賈出入,這廂倒是擠滿了身穿藏青衣袍的健壯漢子,看樣子都是彪爺的手下,一望竟有數百人之譜;值哨兵丁也不細瞧,懶洋洋地拄著軍棍,來幾個放幾個。

  劫兆大老遠就看見了陳小七,衝上前去指著他的鼻子。

  “哇!你小子不講義氣!跑得比飛還快!”

  小七嚇得跳起來,一見他身後少女,不甘示弱指回去。

  “哇!你還好意思說?果然是你拐了人家的姑娘!”

  劫兆怒道:“去你媽的,那個小臭花娘才是拐子!”將事情概略說了一遍。

  小七聽得咬牙切齒,瞪眼道:“我就說那個婆娘不是好人!這般橫霸霸的,果然是京里來的女拐子。趙平,你放心!彪爺他老人家最是仗義,在咱們的場子里,誰也動不了這個小姑娘。”

  眾人一齊出了城,來到半里外的草棚。

  午間只有少數富商歇腳的茅草棚下,如今卻擠滿了人,其中多是青壯漢子,服色一律是青藍色系,分成一撥一撥的盤據草棚,旗幟鮮明,其中又以穿藏青袍子的人數最多。

  “別怕!”劫兆輕聲對綠衣少女說:“無論發生什麼事,我都會保護你的。”

  她的小手略顯冰冷,身子微顫,舉止儀態卻有一股說不出的端嚴,任他拉著手穿過人群,並未顯出瑟縮害怕的模樣。

  劫兆暗暗稱奇,帶著她隨小七鑽進一處矮棚,席地坐下。

  綠衣少女直挺挺站著,不肯坐在泥土地上,左右又無桌椅幾凳,劫兆靈機一動,衝二狗子招手:“來!乖,到趙平哥哥這里來。”

  “干什麼?”二狗子見他笑得奸險,抵死不從。

  “媽的!美人雪臀,便宜你了。”劫兆扇他一腦袋:“趴下!四腳朝地。”

  二狗子見她細腰雪膚,年紀雖小,身形卻穠纖合度;容貌是看不見,不過光嗅著那股若有似無的處子幽香也夠美的了,當下沒別的話,乖乖趴下當凳子。

  劫兆在他背上迭了幾件搜刮來的新制青褐,眼看地面,湊近少女耳畔道:“螞蟻啊螞蟻!這荒郊野外的,煩你同姑娘說一說,這凳子且湊合著坐。”

  綠衣少女只是站著不動。

  僵持片刻,她才看著地面輕道:“二腳之凳,是給平民坐的。於禮……於禮不合。”

  劫兆急了,就著二狗子前後四肢一陣亂打:“這哪里是二腳?分明是四腳。你瞧瞧!忒也結實。”每抽一下二狗子便慘叫一聲,委屈道:“趙平哥,俺這四只里只有兩只是腳,另外兩只卻不是。”劫兆滿腹恨火,冷笑:“是麼?砍下來比比長短,說不定真是我弄錯了。”

  眼看少女咬死“凳子”二字不放,他也莫可奈何,只得讓步:“螞蟻啊螞蟻,二凳為椅,這總不會錯了罷?”少女螓首微頷,算是有了共識。

  這第二張凳來得容易,眾人爭先恐後,立馬並上一張。

  少女裊裊娜娜坐下,姿態妍雅動人,身下一對肉凳色授魂消,乖乖的一動也不動。

  棚里清一色的青衣,綠衣少女被四周彪形大漢一圍,便不怎麼惹眼。

  劫兆四下眺望,遙見彪爺坐在最前頭的大棚里,踞著一張爪狀托手的虎皮交椅,四周拱衛嚴密,無一不是筋肉糾結、太陽穴高高鼓起,顯都是精通橫練功夫的會家。

  那棚比其他棚子都來得大,棚外豎著四杆青色大旗,綴著鮮紅色的三角旗邊,旗上寫著“百軍盟大義分舵徐”八個字,筆畫大開大闔,自有一股草莽豪氣,迎風獵獵招展,凜然生威。

  其余的旗招則略小一些,形制大同小異;細辨之下,分別是“大禮分舵”、“大孝分舵”、“大悌分舵”、“大忠分舵”四股,旗上未繡舵主姓氏,每舵也僅豎起兩杆舵旗,首領之人一入場,都先到彪爺棚內問安。

  彪爺身後豎起一面三角黃旗,繡有一頭張牙舞爪的吊睛白額虎,他眯著眼睛踞於虎形旗下,手里捏著一對明晃晃的鐵鑄英雄膽,哪里還有半點太平富賈的模樣?

  分明是雄霸一方的黑道大豪,與先前所見截然不同。

  劫兆心中微凜,突然想起那張告示的署名,心想:“莫非這個彪爺便是百軍盟在曲陵的首腦?”故作驚訝,隨口問:“原來彪爺是百軍盟里的啊?”小七笑道:“你可真是有眼無珠了。在鄲郡五縣的地界說起“一嘯生風”徐凌彪,誰不知道是堂堂百軍盟齊大盟主麾下、曲陵大義分舵的舵主?”

  劫兆趕緊附和:“彪爺真是了不得啊!”

  小七面露得色:“那可不!百軍盟北方十大分舵,都是齊盟主他老人家的親兵,其中“智、信、仁、勇、嚴”五舵是早年隨盟主渡過祖龍江、北上開創事業的舊人,資格雖老,卻沒什麼建樹。彪爺加入百軍盟不過才幾年光景,已在鄲郡創設了“義、禮、孝、悌、忠”五大分舵,手底下隨隨便便都有千把人使喚,最得盟主他老人家器重。所以這回的“揚威大會”挑在咱們曲陵舉行,那是一點也不奇怪。”

  ““揚威大會”是干什麼的?”劫兆又問。

  小七怔了一怔,脹紅臉道:“揚威大會便是揚威大會,這個……也就是讓旁人瞧瞧咱們盟里的威風。你問這麼多干什麼?說了你也不懂。”劫兆肚里暗笑:“說到了底,你也不知這“揚威大會”是個什麼玩意兒。”

  說話間,忽見西方揚起一面白色大旗,人馬未至,雄渾豪壯的喊聲已動地而來。

  “寒亦不憂雪,飢亦不食人;人肉豈不甘?所惡傷明神!”

  聲音由遠而近,倏忽便至,只見百余名白衣大漢分作四列,並肩奔行,不僅服色嚴整,連所背的紅綢單刀都一般無二。

  為首一名白袍客手持金刀,跨著駿馬而來,身後的白色大旗書有“百軍盟大智分舵常”八個大字。

  草棚這邊的五舵人馬看得有些發傻,或坐或站,彼此交頭接耳,場面嗡嗡亂成一片。

  彪爺面色一沉,還未來得及開口,忽然一聲炮響,東北方揚起一面黑色大旗,百余人齊聲大喊:“太室為我宅,孟門為我鄰;百獸為我膳,五龍為我賓!”旗上金字映日耀眼,寫著“百軍盟大勇分舵湯”八字。

  帶隊的黑袍騎士背負長弓,麾下清一色也都是佩帶雕弓與短劍的射手。

  此時西南方赭旗擎起,旗上“百軍盟大仁分舵胡”的字樣迎風飄揚,一隊作赭紅衣裝的彪形大漢呼喝奔來,聲音如百鼓齊擂,隱含雷火之氣。

  “蒙馬一何威,浮江亦以仁。彩章耀朝日,爪牙雄武臣!”

  吼聲未落,一匹火炭般的紅馬躍塵而出,馬背上一名五短身材、背上交叉著一對烏沉板斧的紅臉漢子猛勒韁繩,不待跳立的胭脂駿馬放落雙蹄,已然翻身滾下金鞍,人立馬止,身手居然十分矯健。

  彪爺冷眼看著,手中的英雄膽喀啦啦一轉,突然揚聲:“三位舵主排場忒大,不怕嚇著我們鄉下人麼?常、湯、胡三位既已來了,沐老五就別藏頭露尾、裝神弄鬼了罷!”

  忽聽一把清朗悠曠的聲音長笑:“彪爺有命,敢不遵從!”

  “高雲逐氣浮,厚地隨聲震;君能賈余勇,日夕長相親!”

  煙塵散去,一名五絡長須、方巾衿袍的中年文士負手而出,面容生得十分清秀俊逸,乍看似有幾分稚氣,笑起來眼角卻有密密的魚尾紋,正是百軍盟北方十大分舵里著名的文膽、人稱“逐氣隨聲”的大信分舵舵主沐雨塵。

  “彪爺久見啦。今次的“揚威大會”適逢貴客前來,兩要並陳、不得有失,還要勞煩彪爺多費心了。”

  彪爺見他孤身前來,波紋不驚的冷眼里這才泛起一絲絲漣漪,英雄膽喀啦一轉,略微坐直了身子。

  “沐五爺久見。”他將“沐老五”改成了“沐五爺”,眼底卻掠過一抹冷峭的譏嘲:“徐某人兢兢業業,不敢怠慢。怕只怕有人沒打算讓徐某人過上安生日子,三番四次改變行程,讓五縣的弟兄們一逕白等。”

  那赭衣紅臉的胖子胡昆人稱“天雄斧”,雖是大仁分舵舵主,處事卻一點也不寬仁,虬髯似的一字眉猛地挑起:“你放他媽臭屁!”吼聲中雙手反剪,唰唰兩下,那對鐫有繁復血槽、泛著獰惡烏光的鬼頭板斧已滑入掌中,卻被黑衣弓者橫臂攔住。

  這位擅使長弓的大勇分舵舵主重哼一聲,轉頭沉聲道:“徐凌彪!你說話不必藏尖帶刺,我等迎接貴客的路途上出了點意外,這才遲來。盟主迄今還未趕到,難道你也要指摘盟主的不是麼?”

  彪爺--或說“一嘯生風”徐凌彪--眯眼冷笑,撫掌道:“湯顯,真是好厲害的罪名啊!依我看,你也甭叫什麼“五龍神射”啦,改叫“五帽神扣”更好,包管你百發百中,絕不落空。”鄲郡五舵眾人盡皆大笑。

  湯顯今年不過四十開外,卻整整做了十五年的分舵主,在寰州也算是宰制一方,長年頤指氣使慣了,哪里受得這般汙辱?

  登時面色鐵青。

  身後的大勇分舵諸人莫不咬牙切齒,有的甚至與鄲郡一方叫罵起來,氣氛之火爆,大有一觸即發之勢。

  沐雨塵看得眉頭皺起。

  徐凌彪,你這個三流爛痞地頭蛇,端不上台面的鄉巴佬!

  仗著人多、又在自己地頭,便不把上五舵放在眼里,也不懂得拿捏分寸。

  除非盟主親至,否則就算鄧老大趕來,他也未必買帳……不,那只會愈加激發他鬧事挑釁的興致而已。

  (小混混本性。張狂、莽撞,不識大體!)

  沐雨塵一拈須莖,心中立即轉過五六番說帖,當有七成的把握能壓下場面;還未開口,身畔的白袍刀客忽然一凜,全身刀意迸發,瞬息間便進入了完美的備戰狀態。

  “金甲明神”常百里是上五舵中公認的刀法第二,意思是說除了盟主的“天君刀”之外,就連五人中武功最高的鄧老大,在刀法造詣上也自承不如。

  事實上,正當現場一片混亂之際,也的確是常百里最先發現異狀,並且在第一時間松體擎刀,進入了應戰的最佳狀態。

  大智、大勇、大仁三舵五百余人一到現場,鄲郡五舵的人馬便從外圍將他們團團圍住。

  上五舵向來是盟主身邊的精兵,在五位舵主十余年的經營下,無論是紀律、素質,甚至武功信念,都不是以地痞腳夫為結構主體的鄲郡五舵可比。

  但蟻多畢竟咬死象,千把人這麼散開一圍,似乎也就不把訓練有素的上五舵菁英放在眼里了。

  然而,此刻無論是上五舵的精銳,亦或是下五舵的地痞腳夫,竟都被一道淡紫衣影給衝了開來,仿佛她是一枚銳不可擋的鋒矢箭頭,所到處百軍辟易,人人不由自主便讓出了道來。

  少女滿身煞氣,一步一步踏入場中,杏眼圓睜、柳眉倒豎,俏生生的容顏竟有一股迫人虎威。

  誰也料想不到,這樣強大的威壓感居然是來自於一名美麗的妙齡少女,一時間滿場寂然,先前的吵鬧衝突倏地化為無形,緊張感卻隨著她的步伐不斷累積、升高……

  “逐氣隨聲”沐雨塵畢竟是上五舵的首席智囊,定了定神,越眾而出,拱手朗聲道:“姑娘請留步!此間乃是我百軍盟的集會之處,等閒不得私闖。姑娘意欲何為,尚祈明言;要不,還得請姑娘改一條路走,勿要干擾敝盟集會。”

  他見少女一身勁裝頗有南方武風,像極了江南各軍帥間流行的捻金繡袍,而她背後的錦緞長包袱里,分明就是組合槍之類的兵器,只是遍數江南各軍的頭面人物,卻找不到符合這個年齡與樣貌的用槍好手。

  紫衣少女櫻唇微抿,抿出一抹姣好豐潤的動人唇线,冷冰冰的雪靨上初次浮露笑意,卻是輕蔑至極:“烏合之眾,也配叫“百軍盟”麼?”

  沐雨塵心中一動:“莫非這丫頭……是鐵甲戰魂山派來的高手?”

  “百軍盟”其實是個統稱,最初是指一群來自異域的武裝部隊。

  據說三百年前,遙遠的南瞻州發生動亂,皇位被奸佞篡奪,有一批忠於正統的部隊勤王不成,乘海船千里迢迢亡命到中宸州,尋找休養生息、反攻復興的基地。

  其時中宸州王權一統,天下太平,不是用武之地,中宸皇帝對這批異域雄師的忠義心很是嘉勉,本想收編入皇朝羽林,南瞻諸軍推舉的代表卻說:“寧為無冢鬼,不埋異鄉墳!”皇帝遂將祖龍江以南一處寬闊隱密的領地賜給他們,命名為“鐵甲戰魂山”,許諸軍保留南瞻舊制,世為客將、免歲不朝,號稱“百軍盟”。

  百軍盟設有盟主,名義上是各軍的總帥,但實際上各軍帥還是自擁麾部,尤其是鐵甲戰魂山里的長老們,未必就買盟主的帳。

  否則南瞻諸部里馬軍、水軍、弓弩器械等一應俱全,三百年來精研戰爭技藝,鐵槳帆軍、無犯軍、摧鋒軍等掌握祖龍江一半的漕運勢力,還需北渡建立什麼分舵?

  沐雨塵一見紫衣少女的氣勢舉止,就知與江南軍系必有淵源;這樣的口氣,更是與鐵甲戰魂山的那幫老東西一模印就。

  她這話卻犯了江北十舵的大忌,上五舵、下五舵一般的不順耳,當場怒哄哄的像是炸了窩。

  胡昆赤臉脹紅,直要滴出鮮血,板斧一揚,咆哮如雷:“臭花娘!你胡說什麼?”

  少女俏臉一板,沉聲道:“蝦兵蟹將,不足與言!齊天放呢?要不楚州鄧老大也行,管叫出來回話!”眾人一齊變色,連徐凌彪也不禁起身,冷眼中迸出凶光。

  “五龍神射”湯顯解下長弓,迎風一指:“小丫頭!你口出不遜,可曾想過後果?你家長輩……”

  話沒說完,卻見少女猛然轉頭,指著一處矮棚嬌叱:“惡賊!你往哪里跑去!”紫影一晃,便要掠出!

  ……

  這紫衣少女正是循跡趕來的魚清兒。

  劫兆沒料到她這麼快便追到了這里,一邊聽著五舵舵主與她周旋,一邊伸長脖子四下眺望,伺機走人。

  誰知道魚清兒目如鷹隼,一眼便見他鬼頭鬼腦;她嗓子清脆動聽,還帶有些許嬌柔童音,這一喝用上了真力,卻有雷動之威,棚中諸人不由站起身來,登時又將嬌小的綠衣少女遮沒。

  魚清兒年方十六,個頭也不高,情急之下本能地踮起腳尖;一旁蓄勢已久的“金甲明神”常百里見她身形一動,發在意先,金刀旋即脫鞘而出!

  千鈞一發之際,魚清兒仰頭折腰,金刀“唰!”貼面掠過,帶飛幾根柔絲。

  胡昆見已動手,不由分說,紅著眼揮斧撲至;誰知湯顯也是一樣的心思,長弓盤出,弓首明晃晃的龍頭嵌刃橫掃而來,刃尖正對著魚清兒的水蛇腰!

  以他倆的身份地位,斷無聯手對付一名妙齡少女之理,只是兩人結義十幾年,心念一同,盛怒之下,居然一齊出手。

  湯、胡二人勁到中途,硬收三分,被震得嘴角迸紅,兵刃卻已不及撤回。

  湯顯長弓硬生生盤開,掠過少女腰際,魚清兒鐵板橋後急使一個“鯉魚打挺”,苗條結實的腰肢果如滑溜之魚,堪堪閃過龍首弓刃,但身後的板斧卻已避之不及;鏗鏗兩響,一斧被常百里的金刀隔開,另一斧正中魚清兒背門,恰恰砍在綢布包上。

  黃綢飛散之間,魚清兒手里多了兩截銀杆,驀地一线鎖合,柔韌無比的銀槍宛若游龍浮鯤,倏然活了起來,抖開一片晃眼白芒!

  回刀救人的常百里臉色遽變,忙舞金刀護身。

  矯矢銀芒中,胡昆轟然暴喝,湯顯悶聲退走……待沐雨塵抽出鐵索來援時,只見刺眼的輝芒忽然竄走,胡昆一斧墜地、湯顯弓弦繃斷;刀法以緊守得名的常百里踉蹌幾步,白衣左肩綻開一朵鮮紅耀眼的牡丹花--

  銀槍卻倏然回頭,二度橫掃而來,軟如鞭索、勢比雷霆,竟將四人都圈入其中!

  (這兵器……是傳說中的“滄海神弋”!)

  沐雨塵全身被矯矢如龍的華光所籠罩,刮人的氣勁鋪天蓋地,壓得他須發皆逆,已然來不及叫喊。

  “槍下留人!”

  生死交關,突來一聲長嘯,起落間穿過一箭之地,夾著噠噠蹄響,一道金光破空飛來,絞入銀芒之中。

  一陣鈍聲透體,兩道光芒還原成本來形狀,銀槍的槍尖宛若蟠龍,沉重而古朴,柔韌光滑的槍杆嗡嗡顫震,末端仍握在魚清兒的手里。

  金色的奇異長兵器尖端與銀槍交叉入地,形狀似槍非槍、似戟非戟,仿佛是虎頭張嘴咬著一只扁平的振翅天鷹,鷹嘴、鷹翼俱都是無雙利刃。

  金槍的主人被震得策馬連退十余步,驀地馬匹仰頭哀鳴,“碰!”一聲側摔倒地,登時斷氣。

  馬背上那人凌空躍起,瀟灑落地,輕撫蓄著尖髭的下巴,朗聲吟道:

  “日暗崩騰雲,虎視蒼生群;滅國無暇日,鑄劍惟將軍!”

  身後黃塵卷起,二十余名青袍騎士策馬而來,為首之人擎著一面青色大旗,上面寫著“百軍盟大嚴分舵鄧”。

  魚清兒一抖銀槍,槍尖指地:“你是楚州的“騰雲虎視”鄧蒼形?”

  “好說!楚州野人,不直一哂。”那人約莫三四十之間,青袍金冠,一身皮靴、皮褂、皮革束袖,笑意溫煦,卻透著一股草莽豪氣。

  “魚姑娘的“覆魚槍法”著實厲害,鄧某佩服,不愧是“滄海神弋”的傳人。”

  沐雨塵等紛紛上前,抱拳道:“大哥!”

  鄧蒼形擺擺手,指著魚清兒笑道:“這位魚姑娘,是龍捷軍魚長老的孫千金。大家都是自己人,這原是一場誤會。唇齒尚且有誤傷的時候,兄弟姊妹哪有不吵嘴打鬧的?所謂“不打不相識”,今日於刀劍上結緣,日後浴血彌堅,切不可心存芥蒂。”說著看了幾位結義兄弟一眼。

  胡昆余怒未平,衝口道:“這妮子說話,好生跋扈!還說盟主……”鄧蒼形雙手抱胸,定定的看著他,胡昆陡被瞧心虛起來,一句話凝在虛空處,無以為繼。

  湯顯安靜片刻,點頭道:“大哥所言甚是。說到底,還是我等先動手的錯。”抱著長弓一拱手:“魚姑娘,湯某適才多有不是,尚祈見諒。”

  魚清兒畢竟年輕臉嫩,點了點頭,神色稍見和緩。

  鄧蒼形滿意地點點頭,隨手拍了拍常百里的肩頭,兩人眼神交換,並不言語。

  沐雨塵忽然想起一件極其重要的事,衝口問道:“大哥!特……那人接到了麼?”硬生生將“特使”的下半截咽回腹中。

  鄧蒼形面色微沉,搖了搖手,示意他別談這個問題。

  魚清兒收起銀槍,逕自走進矮棚,劫兆本想帶著綠衣少女逃走,誰知這個女拐子居然與百軍盟是一伙的,在場數千人立時成了拐子幫的親朋故舊,卻要往哪里逃去?

  更別說還有鄧蒼形、常百里等高手在場,任一個都非是他劫四公子所能應付。

  (怎……怎麼辦?)

  正自焦急,忽見魚清兒走到綠衣少女跟前,恭恭敬敬伏地叩首,低聲道:“清兒護衛不周,使殿下受驚了,還請殿下責罰。”劫兆聽得一愣:““殿下”?這小瘋妮子是什麼“殿下”?”

  綠衣少女端坐不動,欣然受了她的大禮,輕聲道:“起來罷。不怪你,我也沒怎麼樣。”魚清兒又叩了三個頭,這才站起身。

  鄧蒼形遠遠看著,忽然變色,揚聲道:“魚姑娘!這位可是……”他貌似粗豪,實則心思縝密,話問一半,自己已然想到了答案:“原來……竟是鐵甲戰魂山那廂擔下了護衛之責。這……卻是誰人牽线?”

  魚清兒點了點頭,淡然道:“你派人去通知盟主,讓他別在渡口處找了,快些來罷。”鄧蒼形附耳對沐雨塵吩咐幾句,沐雨塵面色微變,立即轉頭離去。

  鄧蒼形率其余人等來到矮棚前,數千人一齊跪地,高呼:“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綠衣少女怡然擺手,對魚清兒道:“叫他們都起來罷!”

  劫兆楞了一下,被壓著呼完了“千歲”,這才反應過來:“原來……這小瘋妮子就是他們在找的“特使”!”八王爺伏鳳紙有一兒一女,沒人規定只有兒子才能代表他行使欽差的全力。

  既然他的寶貝兒子伏辟疆沒來,來的肯定是八王爺的掌上明珠、在中京與“帝闕珍珠”劫英齊名的“翠微公主”伏辟寒。

  ……

  擁有親王頭銜的貴族,按禮法是不能直接與平民對話的。

  只有在宣讀王旨,又或者是表達身份的時候,才能不受這條禮約的限制--宣旨與誦銜並不能算是對話,而是在表彰聖明陛下的皇權之光。

  綠衣少女……不,是“翠微公主”伏辟寒優雅地站起,就像她從小到大所受的宮廷禮法訓練一樣,環視著趴伏一地的平民百姓,緩慢的、清晰的說:“本宮承聖上旨意,巡狩鄲郡,以彰聖上之明。願爾等服膺教化、以順德治,勿負聖上愛民之殷。平身。”

  她很擅長做這種事。

  現在做的,與上一次、上上次……沒什麼不同。

  除了伏在她腳邊的“螞蟻”之外。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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