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19歲,還不想當爸爸。
我無法想象自己當爸爸的樣子,因為我覺得,我一直可以當爸爸的兒子。
就算曾再苗把孩子生下來,我也不知道那個小人兒就是我的兒子。
我怎麼可能會有兒子呢?
想一想就覺得可笑,一個小孩被女人生下來,這個女人和我做過愛,那麼這個小孩就是我的了,不論男孩還是女孩都會張嘴叫我爸爸,我想躲都躲不掉,那時侯,我的爸爸也就成了我的孩子的爺爺。
曾再苗的手機干脆停機了,她沒有錢了嗎?
她連付手機費的錢都沒有了嗎?
我十分掛念她,就算她堅持把孩子生下來,我也想立刻見見她。
我甚至想她可能沒有租房子,她就在宿舍藏著,我就在她宿舍樓外的路邊蹲著等她,我看見許多陌生的女孩從我身邊走過,有些人還看我幾眼。
我沒有等到曾再苗。
我回琵琶街40號的宿舍坐了一會兒,亓剛和蔡亞在。
蔡亞告訴我馬冬梅去找過我一次,聽說我搬了就走了。
我在想馬冬梅找我干什麼。
我離開了那里,走在大街上,這個城市密密麻麻的房子,我去哪里找曾再苗呢?
我想不起來向誰打聽她的去向,她宿舍的女孩嘴上都說不知道,也許她們是在掩護曾再苗。
我買了一個灰色的手機,像一只灰色的麻雀,但我的傳呼並沒有扔掉,我怕曾再苗會和我聯系。
有時候手機響,我會產生錯覺,是不是曾再苗在呼我,拿著手機去摸口袋里的呼機,卻發現是手機在響。
翟際說,你這幾天是不是有心事,整天不在家里,在外面瞎溜達什麼。
我說,秋高氣爽,我出來感受一下不行啊。
翟際說,我今天晚上不去找你一起吃晚飯了,你自己吃點吧。
我說,那好,你好好學,我的希望全在你那里。
一天下午,張朵在手機里對我說,我失戀了。
我說,和誰?
他說,喬敏。
我問,怎麼回事?
他說,你過來就知道了,我給你詳細說明。
我說,你等著我吧。
那天晚上我在胡同口碰見喬敏,她並沒有看見我,她和一個男生一起走,那個男生還摟著她,我當時就氣得差點暈過去。
我跟著他們走了很遠,我聽見喬敏對那個比我高大許多的男生說,親愛的,你不要急,我慢慢地和他說,我們畢竟也那麼長時間了。
男生說,我想讓你立即和他有個了斷。
張朵自己抽出一根煙點上說,我就是在那一刻決定揍她的。
張朵坐在21樓240宿舍的上鋪盤著腿,眼睛里都是憤怒的光芒。
他的講述還在繼續。
晚上我在租房的地方等到了她,她一進門就看出我的表情不對,我抽著煙看著她問,今天晚上你不是沒課嗎?
怎麼回來得這麼晚?
她說,誰說沒有,有。
我沉默了半天才說,是談情說愛的課吧,說說,那男生是哪個系的,他是不是比我還有錢。
喬敏就是在那個時候瞪大眼睛的,她不知道我是怎麼知道的,她說,沒有的事,你聽誰說的?
我走到她面前,伸手在她的臉上來了兩個耳刮子,伸腿在她的小腹上踹了一腳,她馬上就躺在了地上,我指著她說,你給老子聽著,老子這輩子最討厭的就是你這種女人。
喬敏站起來,去收拾自己的衣服。
我又伸腿踹了她一腳,她坐在地上一聲不吭,半天也沒有站起來。
她對我說,他是體育系的,他很愛我,我也愛上他了,比你對我好。
我坐在一邊沒有說話。
她抬起頭看著我說,張朵,今天晚上咱們就講明白吧,我想和你分手。
我說,行。
然後她又站起來去收拾東西,我本來還想去踹,想了想,算了,就是把她留下也過不好。
我問她,你們多長時間了?
她說,比認識你還早,只不過他半個月前才開始追我。
我開始平靜下來,我揮舞著手說,分吧,都他媽走吧,我***,就是我操你們的媽!
她收拾完自己的衣服後對我說,張朵,要是可以,我們以後就做普通朋友吧。
我揮舞著手說,趕緊給我滾,滾!
張朵把煙屁股使勁扔到開著的窗戶外面,捧著頭,我只能看見他的嘴。
他的上嘴唇向南,下嘴唇朝北,我不知道他的鼻子朝哪,他這個動作有半分鍾吧,我就聽見他狼吼一樣的淒厲哭聲。
我一時不知道怎麼安慰他。
我在想,他哭夠後會自己停下來。
於是我就等著他哭夠,他哭了五分鍾後哭夠了,他用手擦把臉看著我說,你怎麼不勸我幾句。
我說,哭出來心里就好受了。
我說,你愛她。
張朵說,是的,我發現我不能沒有她。
我說,這女孩子老愛朝著體育系男生看齊。
張朵說,因為他們有勁。
我說,這個跟有勁有什麼關系。
張朵說,那樣喬敏會更爽。
我說,你不是也挺有勁的嗎?
張朵說,我沒勁,我就會寫點情詩,女孩子有時候也需要情詩,但大多時候都需要有勁。
何慶雙推門進去了,他的臉上是秋天最飽滿的那一塊,很高興地向我打招呼,小爬,你來了,我好想你呀。
我說,想我,你還是去想鄺利霞好了,怎麼樣,搞成了嗎?
何慶雙長嘆一聲說,人家說要到畢業以後才讓搞,那個時候就能結婚了。
我說,靠,還有這種人,你干脆強奸她算了。
何慶雙說,我好不容易才搞到一個女孩子,把人家強奸了,人家告我,我坐牢落個強奸犯的臭名,我這輩子就完了,再也搞不上女孩了。
我說,你說的也對。
晚上的時候,我和張朵,還有何慶雙一起去“三百”喝酒,吃烤鴨。
張朵喝了幾杯“酒仙”後問我,你和柔柔好了多長時間?
我說,忘了。
張朵就笑了笑,柔柔是真的愛上你了。
何慶雙在一邊看著我們,看了半天說,房小爬,柔柔是誰?
我說,忘了。
張朵看我不開心就說,算了,不提她了,我也是想起來了才說說。
我說,無所謂。
張朵說,柔柔想帶你走,她那天去找我告別的時候親口告訴我,她愛你。
我說,我也感受到了。
張朵說,可惜她只是個妓女,你瞧不起她。
我連喝了三杯白酒說,我希望你不要這樣說柔柔。
張朵說,她接過很多客人,我是知道的。
我大喊著說,行了,行了!
***!
張朵說,你是在罵我嗎?
我大聲地說,我他媽想罵誰就罵誰,罵你怎麼了,你媽的逼張朵!
何慶雙這時站起來說,好了,都別說了,喝酒。
張朵看著我,半天說,是我不對,我不應該提柔柔。
翟際的畫掛滿了橘子街71號的小屋,我躺在床上看著那只雄鷹,外面的天就要黑了。
翟際提著晚飯走進屋子,說著白天上課的事情,我就想,我從前好象也上過課,我開始懷疑我的經歷,我從前上過課嗎?
翟際把炒面放在桌子上,把飯盒打開說,我買了雞給你吃。
我們就在逐漸黑下來的屋子里吃晚飯。
翟際要去拉燈,我說,不用拉燈,我們就這麼吃,多好。
我們吃完的時候,屋子徹底黑了下來,我去抱翟際,她好象沒有以前大了,我親吻她,覺得我們兩個人的嘴里全是雞肉的氣味。
翟際說,今天晚上我想早點回去休息,你還寫嗎?
我說,我不想寫了。
她說,那你也早點休息吧,今天晚上不要了,好嗎?
我說,不好。
她笑著說,我怕把你累壞了,你不能天天要啊。
我說,你說的也對,那今天晚上就不要了。
每次都是我蹬著自行車把翟際送到14樓,自從曾再苗出了事情以後,我從來沒有允許過翟際天黑以後才來找我,她來的時候一般都是天還亮著,她走的時候已經是夜里,所以我就送她,然後我步行回來。
我喜歡步行。
有時候她晚上給我打電話說她要過來,我說,你就明天過來吧,晚上不安全。
她也不堅持,翟際很聽我的話。
一只鳥落在水管子上想喝水,陳春蘭就指著鳥笑起來,看它多好看,比麻雀還好看。
我和陳春蘭在院子里聊天,她的丈夫劉二年去上班了,兒子去上學了,家里還剩下她自己。
她什麼也不用干,就接送孩子上學,劉二年回家後還要做飯。
是中午最明亮的時刻,我的傳呼機響了。
曾再苗終於和我聯系了,她留言:爬爬,這麼多日子過去了,聽說你一直在找我,我也想見你了,請打我手機。
我跑進屋子撥了她的手機,你在哪里?
曾再苗在學校南門等到了我,我在路的對面,她高興得笑也不是,裝酷也不是,臉上的表情非常生動。
我走到她的跟前,留意她的肚子,估計該大起來了。
我看了一眼,覺得沒有什麼變化,好象她比以前又瘦了點。
曾再苗夸張地張開雙臂說,你不想抱我嗎?
你不想慶祝我們的孩子降生嗎?
我說,我真不想。
曾再苗抱住我說,可是已經生了呀,是個大胖小子,和你一樣大,一百多斤呢!
呵呵!
在酒館里,曾再苗喝了一口啤酒對我說,醫生說只是普通的一點小毛病才導致了閉經,我現在也不想要孩子了。
我心里的那座大山終於落水了,多好,我還能繼續做爸爸的兒子,而不是兒子的爸爸了。
曾再苗說本來她是豁出去了,她真的就在南門外租了房子,但她還是忍不住去醫院檢查了一下,她想確認,也就是說之前她閉經了,她只是在懷疑自己有了,她當初那個樣子,也是在營造一種氣氛。
曾再苗哼唱著歌兒,看著我說,你要是再要我的話,必須戴套。
我說,再苗,我們何時是頭?
曾再苗說,什麼何時是頭,我決定了,就是要和那個翟際競爭一下。
我跟著曾再苗去了她租房子的院子,她也在二樓住,我們爬上去,她掏出鑰匙開門。
女孩子確實比男孩子干淨,屋子里的地板擦得耀眼,桌子上的書和零碎雖然凌亂,但看上去特別干淨,床單也洗得能聞見肥皂的香味。
我站在那里,曾再苗說,你坐床上呀,站那看什麼?
我說,太干淨,我不敢坐。
她說,我想讓你天天把它弄髒,那我就能天天幫你洗了。
曾再苗抱住我,我們接了一個很長的吻,這一次我是真的想她了。
我越來越激動,親著她,胡亂抓著她,她忍不住笑出了聲,她說,你是不是和翟際好長時間沒有做過了?
我問,你說的是什麼意思?
她說,你今天怎麼對我那麼餓?
我說,餓嗎?
我沒有覺得呀。
曾再苗解著我的襯衫扣子說,讓我看看你的刀疤。
我脫去她的襯衫,去解她的乳罩,她的嘴已經開始吻那些疤瘌了,她又哭起來,我有些討厭她哭,她一哭,我就會認為自己很淒慘,沒什麼希望。
我說,你別哭。
她還是讓我瘋狂得不知所措,她永遠比翟際更大,更讓我不知道如何駕馭。
她一點都沒有瘦下來,脫光衣服才發現她和從前一樣豐滿。
和從前一樣,我一邊啃咬她,一邊抬起頭欣賞她的身體,她也像從前一樣,正閉著眼睛呻吟,突然感受不到我了,好奇地睜開眼睛看我,她摸著我的頭說,你怎麼了?
我說,苗苗,我想你了。
她看著我,就又哭起來。
我說,你別哭。
她摟緊我的脖子把嘴貼在我的耳朵上濕漉漉地說,我也想你了,你知道嗎?
你這是第二次叫我苗苗。
我說,我覺得我已經叫了很多次了。
她說,不是的,你第一次叫我苗苗是在胡同里,那些人准備劫持我的時候,你第二次就是剛才。
我說,怎麼了,叫苗苗你有什麼不開心的地方嗎?
她說,不是,我是高興的了,你以前都是叫我曾再苗,最多叫再苗,這一次我是真的感受到你很想我了。
我說,要不你還回宿舍住吧,宿舍安全。
她說,我不,我就要在這里住下去,你來找我,你要天天來找我。
接著我們就開始做愛,我真的戴上了避孕套,苗苗她買了很多,都是買給我的。
從此,我有了兩個固定的女人,她們是翟際和曾再苗。
曾再苗甘心情願做我不公開的女朋友,有時候她還為翟際著想,這讓我更加的愛她,是的,苗苗,小爬愛上你了。
我和再苗走在街上,看見梧桐樹的葉子開始飄飛,秋天就要過去了,冬天就要來了。
我們都穿上了長袖的襯衫,黃昏的時候還穿外套。
再苗抱著我,我給翟際打電話,在電話里,我像往常一樣安排她多休息,晚上就不要去找我了,我正寫一個長點的文章,想發到網上去,怕被攪亂思緒。
翟際很聽我的話,馬上溫柔地對我說,爬爬,你別累著了,要注意身體。
翟際的這句話讓我感到很慚愧,再苗卻說,她真的很疼你,我也沒有她疼你。
我說,你們都很疼我。
何慶雙就是在那年初冬出的事。
我騎著自行車載著翟際出去玩,我們准備去看看黃河,聽說黃河沒有多少水了,也聽說就算黃河沒有多少水也能淹死很多人,我們想去看看黃河。
走到半道上接到張朵打來的電話,你趕緊到21樓240宿舍找我。
我問,什麼事這麼急?
她說,何慶雙出車禍了。
於是我載著翟際火速趕回學校,走到21樓路口,我把自行車交給翟際說,你先回宿舍吧,我回頭再給你打電話。
翟際看著我,一副舍不得的樣子,我說,我好朋友出車禍了,還不知道是死是活呢,我們以後時間多著呢,乖。
翟際說,那你快點回來找我。
我說,我會的。
我跑進21樓,跑進240宿舍,張朵正在屋里急得不行。
他一看到我就說,你去哪里了,這麼慢!
他拉著我就往外跑,我說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好好的怎麼突然就出車禍了呢?
張朵和我一起跑出樓後說,出車禍的人在沒有出車禍之前都是好好的,你這不是廢話嘛!
我問他在哪里出的事,他說,我也不知道,我也是剛剛接到蘇滿倉打過來的電話。
我問,人現在在哪里?
他說,第一人民醫院。
我和張朵打車趕到了第一人民醫院,鄭收獲已經等在門口了,他看見我和張朵就說,何慶雙死不了,但可能會成為殘廢。
蘇滿倉出來接我們,他說,手術很成功,醫生說他沒有性能力了,也就是不能性交了。
我說,進去看看吧。
何慶雙的頭被紗布完全纏住了,就露著鼻子和眼睛,血染紅了紗布,他躺在那里,輸著液,他的女朋友鄺利霞抓著他的手一直在抽噎。
何慶雙住院了。
那天何慶雙帶著鄺利霞去找房子,可是南門的房子很緊張,每家租房子的生意都好得要命,房租也高,何慶雙就是拿雙倍的價錢也租不到房子的。
何慶雙覺得有些窩囊,都二十多歲的人了,一直沒有嘗試女人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找不到房子的何慶雙顯得很沮喪,看著鄺利霞也不順眼了,甚至有些惡心她,何慶雙就帶著越來越令他討厭的鄺利霞到處逛游。
何慶雙討厭鄺利霞主要是他不能得到這個女人,我相信他一旦得到了鄺利霞,他就不再討厭鄺利霞了。
他還不知道女人的美好。
或者說他已經知道了女人的美好,還沒有親身去體驗一下女人的美好。
就是在這個時候,他出事了,醫生說他沒有了性交的能力,醫生是不會說謊的。
我今天寫這些往事的時候,突然相信了宿命論。
我不知道該如何表達何慶雙這個人,他首先是我的朋友,然後他進入我的小說,我本來可以不寫他的,或者我本來可以不寫他出車禍這一個事實的,但我還是寫了。
他往日對女人如飢似渴的表情,他為了得到女人,也就是他為了得到他的女朋友鄺利霞而付出了巨大的心血和代價,他到處找房子,到處打聽關於性交之前的知識,他連做夢的時候都在微笑,都在狂笑,可是如今,他完蛋了。
這就是我要寫他的原因。
他在我面前展示了一個非常完美的過去和現在,成了鮮明的對比。
他將一輩子都是處男。
那天何慶雙帶著鄺利霞到了一條街的一家酒館,他要了幾個小菜,讓鄺利霞陪他喝酒,他只要一喝酒是必須喝多的,喝不多他覺得不爽,用何慶雙的話說,喝酒不喝醉不如喝水。
何慶雙喝醉以後就在酒館里放聲大哭,把鄺利霞難為得不知道該怎麼解決,把酒館的老板都嚇了一頭汗。
何慶雙抓起酒瓶子亂扔,抓起杯子朝酒館開業時親朋好友送的匾額上砸去,“乒乓”匾額爛了一塊。
鄺利霞趕緊過去抱住何慶雙說,我求你了,你別扔了。
鄺利霞去結帳,她對老板說,我可以賠款。
老板只把酒菜錢收了,他對鄺利霞說,請你趕緊把你的男朋友弄走,不然我馬上報警。
鄺利霞攙扶著何慶雙走出酒館。
何慶雙大聲地說,活著還有什麼意思,不如一頭鑽進車輪里被車軋死算了,你他媽也不讓老子干。
鄺利霞就說,誰說不讓了,是你自己找不到房子的。
就這樣他們吵著來到了一條街口,這條街口是一“丁”字路口,沒有紅綠燈,行人也少,因此汽車到這里之後不用擔心警察,也從不減速。
那個開大卡車的司機怎麼可能知道何慶雙會跳到他的車前面呢,大卡車司機聽著田震姐姐的《野花》搖頭晃腦地踩著油門,他遠遠看見有一對親熱的情侶在前面出現,怎麼可能想到這里面有一個不想活了呢?
那個時候何慶雙突然安靜了下來,也不再和鄺利霞吵了,走起路來也比剛才平穩多了。
鄺利霞以為沒事了,就放開了手,這時大卡車離他們更近了。
當田震姐姐唱著自己寫的那句肉麻歌詞“因為那團火在我心中燒得我實在難耐呀……”
當這一聲嘹亮的呼喊從駕駛室的窗口飄出,何慶雙像一只調皮的公雞撲騰著翅膀朝馬路中央飛去。
司機的眼睛瞬間睜得比球還圓,他用盡全力踩住了刹車。
當何慶雙一個跟頭過後安靜地躺在馬路上,當鄺利霞的手指頭插進自己的嘴巴里忘記了哭喊,當司機還在發愣,田震姐姐的《野花》已經完畢,開始了她的下一首歌《干杯朋友》這是何慶雙出院以後坐在21樓240宿舍繪影繪聲地講給我們聽的。
那時侯已經是冬天了,不過窗外還沒有下雪。
我們聽著,張朵帶頭笑了起來,我們也就笑起來。
何慶雙笑得比哭還難看。
他的身上比我的疤瘌還多,而且臉上也幾乎沒有了好地方,他不但不能性交不能當爸爸了,而且他比以前更丑了,他晚上走在校園的柏油路上,如果路燈照耀著他的臉,他就是一個厲鬼,女孩子看見不嚇死也會嚇昏。
鄺利霞和何慶雙又交往了一段時間後就毅然離開了他,讓何慶雙一個人重新住在黑暗里,重新抱起吉他胡亂彈唱。
鄺利霞很快又有了新的男朋友,她的新男朋友比何慶雙幸運,一下子就找到了兩間大房子,一間大房子讓鄺利霞做飯,一間大房子抱著鄺利霞做愛。
這是一個令人苦惱的世界。
何慶雙知道了這一切後無聲地哭了一夜,天亮的時候他失蹤了。
他甚至沒有給宿舍里的任何一個人打招呼,他的吉他掛在上鋪的牆上,他的書堆滿床鋪,他的被子疊得整整齊齊,他什麼東西都沒有帶走。
我們都以為他死了,可是不知道他死在了哪里,我們都以為他還活著,可是不知道他活在哪里。
就這樣,一直到他宿舍的哥們兒大學畢業,他也沒有回學校看一看。
他的吉他上落滿灰塵。
何慶雙,我是房小爬,請你看到這些文字後速與我聯系,我現在北京。
你要是寫信,可以直接寫“中國作家協會房小爬收”即可。
到了北京以後,我已經迅速紅了起來,我的文章滿天飛,連治療性病的傳單上印的都有我的名言“我將會終生堅硬,到死不軟”這是我前不久在一組叫《裂縫園》的詩歌里寫到的,也是我在Z大學的時候對我的女朋友翟際說過的。
來北京之後我也開始寫起詩歌了,詩歌在我這兒寫得很放肆,不斷有讀者感嘆說“原來詩歌也可以這樣寫”其實我不想開導他們,李白的詩歌也是因為放肆才得到流傳的,我和當年李白的心情一樣,不過李白的處境稍微比我好了點,他的讀者不可能成為他的敵人,因為那個時代還沒有互聯網,發布信息比較緩慢,而且人也沒有現在的多,吃的也沒有如今好,大家沒有條件也沒有力氣去和李白慪氣。
詩歌就是用一種畜生般的語言表現一下人類的思想感情而已,有什麼可神秘的,老子我愛怎麼寫怎麼寫。
也就是說,怎麼舒服怎麼寫,像看著黃片做愛一樣,頻率越快射的也就越猛,爽的也就越厲害。
對了,說明一下,我並不是中國作家協會的會員,但你按照我給你的地址寄信我也能收到。
因為剛才我告訴你了,我的文章滿天飛,而且大部分成了經典,所以我結交了很多作家協會的著名作家和領導人,他們都知道房小爬這個人物。
他們曾經也邀請我加入作家協會,被我婉言拒絕了,你也知道我的脾氣,我這輩子最討厭的就是被一種體制或團體束縛,我追求完全的自由,但我會遵守交通規則,注意大卡車的速度。
我這樣說並沒有責備你拿生命和健康當兒戲的意思,我只是說,我不會像你那樣做,我是把你當成朋友才對你說這些的,換成別人,我懶得多用墨水。
何慶雙,我知道你還活著,你看到這些文字以後無論如何也要給我寫信,中國電信和中國郵政兩家,我本人更信任後者,因為我的手機經常用著用著就沒有信號了,這比餓的時候吃著吃著就沒有食物了還讓人痛心。
那年冬天下第一場雪的時候,再苗害了一場大病,她的病就是渾身無力,走幾步就會喘不過氣來。
胡同里進不去出租車,每次我都是背著她走出胡同,叫出租車拉我們去醫院抓藥。
再苗吃了很多藥也不見好轉,我就勒令她不要再去上課,不要再隨便走動,醫生也說要多休息嘛!
我對她說,你給我老老實實躺在床上看書聽音樂,想吃什麼我出去給你買。
她看著我說,我想吃西瓜。
我說,這個時候可能很難買到,不過我去找找看,別的行嗎?
她說,不,我就要吃西瓜。
我放下手中的書說,你等著,我去給你買。
我走到門口拉開門的時候,再苗嬌滴滴地叫我,小爬爬,我又不想吃西瓜了。
我回過頭問她,那你想吃什麼?
她揮舞著小手說,把門關上,我冷。
我就把門關上繼續問她,你想吃什麼?
她說,你過來我告訴你。
我走到她身邊,她讓我坐下,我就坐下,她伸出胳膊摟住我的脖子說,我就想吃你。
我和她接吻,吻了一會後我說,不行,這對你的身體不好。
再苗說,我不,我就要嘛!
我被她纏繞著,漸漸地也把持不住了,我脫鞋上床,鑽進熱乎乎的被窩,我脫去自己的衣服,我們在被窩里輕輕地做愛。
我半天還不敢動一下,我看著她,害怕她會承受不了,就是在我最後的時刻,我也只是緊緊地抱住她,不敢有什麼劇烈的衝撞,她顫抖著,叫著,她對我說,就是你的那一股液體衝進去以後我高潮的,我們一起高潮啦!
我摸著她的臉蛋說,都病成這樣了,你還說什麼俏皮話。
翟際在手機里問我,爬爬,你怎麼天天出去,聽陳春蘭說你晚上也沒在小屋子里睡覺。
我說,我的朋友病了,我得照顧她,我們先不見面,好嗎?
她說,不好,我想你了。
我說,她病了,離不開人,你要聽話。
翟際過了一會兒問,她是男的女的,我以前怎麼沒聽你說過。
我說,女孩。
翟際說,啊!
什麼?
那你晚上住哪里?
我說,我在她旁邊支了一張床。
翟際說,那我就先相信你,你要是讓我知道有什麼不對頭的地方,我可和你沒完。
我笑笑說,是,長官。
放下電話的時候,我看見再苗正出神地看著我,我就說,別看了,哪有這麼看的,簡直就一女流氓。
再苗就嘻嘻笑起來,她說,小心你的長官讓你回家跪三天。
我說,她敢,叫她長官是抬舉她,其實我才是她的長官。
我說,好了,你睡一會兒吧,我去給你買飯,今天我要給你買一條大紅魚回來。
然後我就穿上外套下樓,走出胡同,在酒店里坐下,等菜做好之後,我用飯盆裝上,用塑料袋包嚴,提著回再苗的住處。
為了她吃飯方便,我在商店里買了一個可以合起腿的小桌子,放到床上,我也坐在床上,我們彼此看著對方的眼睛吃飯。
我發現我愛她愛得已經無法自拔,甚至把翟際忘記了。
我大口地啃著大蒜,大口吃菜,吃完飯一抹嘴,她就抱著我親吻。
我看著她問,大蒜的味道好嗎?
她說,我喜歡你嘴里的大蒜味道。
有時候我們實在沒有什麼話可說了,我就買一包煙抽,抽過之後我們又接吻,她就對我說,我喜歡你嘴里的煙草味道。
我說,是不是我弄些狗屎回來吃掉,你親過我之後會說你喜歡我嘴里的狗屎味道呀!
她說,你怎麼那麼聰明,觸類旁通呀,去吧,找些狗屎回來吃掉再親我,我准會說的,呵呵……我把她壓在床上說,你好點了嗎?
你不知道你每次大便上廁所的時候我有多恐懼,我背著你下樓梯,你還不老實,在我的背上鍛煉身體。
她說,怎麼,你伺候煩了是吧?
我說,你胡說什麼,伺候煩的話我早就不管你了。
翟際過好幾天才能見我一面,而且是短暫的一面。
那天早上我和再苗吃了點東西,我對她說,我回去看看。
再苗說,去吧。
翟際在橘子街71號的小屋里等著我,她看我回去了,就站起來上下打量我。
我看看自己身上並沒有什麼不妥之處,就問她,你看什麼?
翟際輕輕地問我,她像捉一只蒼蠅那樣小心翼翼地問我,你的那個病人朋友和你什麼關系?
我說,朋友關系。
翟際說,你是不是一直都在騙我。
我說,你別問了。
她說,你為什麼不讓我問?
為什麼!
她的聲音猛然提高了,像捉一只蒼蠅沒捉住,滿屋子追著要殺掉那樣喊叫了起來,她走到我跟前,在我的腰上用小拳頭打著,抬腳在我的腿上踹著,嘴里喊著說,你們肯定不是一般的朋友關系,你出賣我,你出賣我!
我抓住她的拳頭說,行了!
她的眉頭一皺就哭著說,怎麼,你想打我是吧,我今天就是來讓你打的,打過之後你就給我說清楚,你們是什麼關系,也不能讓我白挨你的打。
我說,我說過了,朋友關系,你不要再胡攪蠻纏了。
我始終都不敢給翟際說出我和再苗的事,她不像再苗那樣理智,她會和我拼命的,她的眼中從來都容不下任何一個和我接觸過的女孩。
那天上午我一直擔心再苗,擔心她會一個人下樓上廁所。
我盡量裝得沒事一樣,哄著翟際,可她畢竟比我大幾歲,一直不怎麼相信我。
我還坐在椅子上當她的模特兒,讓她練習速寫。
到了中午,我對她說,我得去給她買飯了,你回學校吃好了。
翟際就沒好氣地問我,她什麼時候好啊?
我說,我哪能知道,醫生都沒有告訴我她什麼時候好。
翟際問,那醫生說她什麼病?
我說,醫生也沒說什麼病,就說這病一時半會兒好不了。
翟際說,那你就有機會天天和她在一起了,她也夠幸福的,反正你也是個二流子,也不上課不考試。
我說,你可以閉嘴了。
翟際就摔摔打打地走了。
我也離開了小屋,去再苗的住處。
在街上的小飯店,我買了一些特色小吃回去,我總是變著花樣給她買吃的。
我回去的時候,看見她自己下床坐在椅子上梳頭,還站起來往窗戶外面看。
我推開門的時候,她想跳一下,但沒有跳起來就往下蹲,我趕緊把飯放到桌子上去抱她,我抱起她,把她放在床上說,你怎麼又下來了,下面多冷啊,快鑽到被子里,開飯!
吃飯的時候她看著我,一會兒她問,爬爬,翟際罵你了嗎?
我說,沒有,吃你的吧。
她就裝做生氣的樣子把筷子放下說,我不吃了。
我也放下筷子說,我也不吃了。
她又嘻嘻笑著把筷子拿起來遞到我手里說,我還吃呢,你也吃吧,來,換一換筷子,你用我的,我用,你的。
我拿起筷子重新吃飯的時候她笑著說,爬爬,你比以前凶了。
我說,沒有,我不是反復告訴你,吃飯的時候我不愛說話,也討厭別人說話嗎?
再苗說,爬爬,你說,我的病要是好不了,該怎麼辦?
我說,怎麼會好不了,主要是天太冷了,這屋子里也沒暖氣,我下午就去再找房子,找一間有暖氣的房子搬進去。
她說,我覺得這和天氣的關系不大。
我說,好了,我吃飽了。
我下樓去刷洗飯盆和筷子的時候心里在想著下午去找房子的事情。
再苗的腿是萬萬不能受凍的,我擔心她真的會成為癱子。
下午的時候我到了學校西門,進了很多家院子,都說沒有帶暖氣的房子。
當我失去信心的時候,有個老頭問我,學生,你是不是要找房子?
我說,是,你們家有嗎?
他說,有一間帶暖氣的你住嗎?
不過價錢比較貴,別的學生都不租。
我跟著老頭去看了房子,也是在二樓,很干淨的一間房子,一進屋就能感覺到撲面而來的熱浪,暖氣片和鋼管子連在一起麻花一樣好看。
我問了價錢,差不多比普通房間貴了一倍,我交了一個月的房租說,我叫房小爬,您應該不會賴帳,我明天就和我女朋友搬來住。
老頭一聽我還要帶女朋友一起住就說,你剛才沒有說是兩個人住,兩個人住要加錢的。
我說,靠,你這房子租給我,我帶八個女朋友來住也是我的了,你還限制人數不成,錢還給我,我不租你的房子了。
老頭又笑著說,好了,算我沒說,你們隨時可以搬來住。
我走出老頭的院子想,這間房子要價太貴,老頭天天蹲在家門口觀看誰像租房的學生,這終於兜售出去了,他哪里肯輕易放過,他剛才的表現只是想多訛我點錢而已,這個老不死的東西!
回到再苗住處,我告訴她房子找到了,住進去這冬天就好過了。
再苗很開心,她說,太好了,我就能穿著睡衣在屋子里鍛煉了。
那天夜里我抱著再苗,她一直睡不著,她問我,爬爬,你說我這到底是什麼病呀,為什麼渾身沒有力氣呢,腿都是軟的,我覺得連骨頭都開始軟了,我很害怕。
我說,沒事,現在醫學這麼發達,什麼病都好治的,別怕,誰不害病呀,病好了,就有抵抗力了。
再苗說,爬爬,我這輩子要是離開你就會死怎麼辦?
我說,你怎麼老說傻話,誰離開誰都能活,只要不害病,不自殺。
再苗問我,那你說,你愛我嗎?
我說,我愛你。
她滿足地抱著我說,真的嗎?
我說,你想讓我多說幾遍是不是?
她就笑得連肩膀都動起來,她說,爬爬真聰明,說呀,說呀!
我親吻著她,把嘴放到她的耳邊反復地說,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好了,正好九遍,天長地久,苗苗,你滿意了吧?
滿意嗎?
哎喲,你睡著啦?
苗苗睡著了,她確實睡著了,她臉上的表情在夜里是看不見的,如果能看見,我想應該是笑著的吧。
天亮後,我輕輕地起床,開始收拾苗苗的東西。
她除了書和化妝品之外就是床上的褥子,她的箱子在床底下放著,我拉箱子的時候弄出了聲音,她醒了,她麻利地爬到床邊上看蹲在地上拉箱子的我,她傻笑著說,我們要搬家了嗎?
我說,我們要搬家了。
苗苗就要穿衣服,我說,你再睡一會兒吧,我收拾完東西就下去給你打水,你洗過臉刷過牙後,我們還要吃早飯,吃過早飯再搬,不著急。
苗苗說,我不睡了,昨天晚上我睡得多香啊,我還做了個夢,夢見目空一切的房爬爬反復地對我說他愛我,我真高興啊。
我先把箱子搬出胡同,搬上出租車,讓苗苗坐在椅子上,再把被褥搬上出租車,然後回來背苗苗。
苗苗開心得要命,手里提著自己的藥品說,我們就要住進溫暖的房子啦!
出租車把我們和我們的東西拉到了西門外的租房處,我先把苗苗攙扶出來,讓她靠著院門口的樹站好,我再把東西拿下來,付給師傅錢,車就開走了。
我指著院子說,這里將成為我們新的臨時的家。
我把苗苗背上去,讓她站在屋子里等著,我去搬箱子。
她笑著對我說,爬爬,你比以前有力氣了。
我說,都是背你鍛煉出來的。
確實,我也感覺自己有力氣了,剛開始背苗苗的時候,我每次都累得要死要活的,可現在看見她就想背她,她好象生來就是讓我背的一樣。
搬箱子更輕松了,箱子怎麼說也沒有我的苗苗重,她可是一百一十多斤呢,想想,她1.69米的個子,整個比翟際高12厘米。
我費了半天勁才鋪好床,鋪床是一件非常麻煩的事情,小時侯瞌睡得不行,站在一邊等著母親鋪床,看著就麻煩,何況自己動手了。
但床還是鋪好了,苗苗已經累了一頭汗,把我嚇了一大跳,我趕緊把她抱上床,讓她躺下來,我對她說,吃過中午飯,我們去醫院做個徹底檢查。
她笑著說,我覺得這次我好象堅持得最久,可能我就要好了,你不用太擔心。
我把苗苗的窗簾拿出來,掛到窗戶上,屋子里的光线立即就柔和了下來。
這間房子很新,可能是剛建好的樓房,樓上樓下二十多間都是租給學生的,這老頭多半是個富翁了。
中午苗苗想吃肉絲面,我就跑到街上的飯館買了肉絲面,用飯盒端回去,她吃面的樣子很可愛,用筷子夾一些送到嘴邊,吹了半天才敢吸進嘴里。
我問她好吃不好吃,她說只要是爬爬買的飯都好吃。
我說那也不是我親手做的呀,萬一廚師做的不對你胃口呢?
她說,那也好吃,爬爬給我買的嘛!
下午我讓她去醫院檢查身體她卻不願意去了,她吃了藥說,我困,我要睡覺。
我只好讓她睡覺,想著明天去也行。
她睡著後我在床上坐了一會兒,我把耳機塞進耳朵,打開CD機,聽了一會兒流行歌曲。
接著天就慢慢黑下來,苗苗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了,她從後面抱住我的腰,好半天也不說話。
晚上她說她不想吃飯了,想讓我抱著她在黑暗里說說話。
我也沒有吃飯,就上床抱著她,她把頭枕在我的胸口,窗外正一點一點靜下來。
她說,你說啊。
我說,說什麼呢?
她說,你說什麼我聽什麼。
我說,我不知道說什麼,要不你問吧,你問什麼我說什麼。
她想了想說,從你家往東走能走到海邊嗎?
我說,我沒有走過,不知道。
她問,你見過海嗎?
我說,沒有。
她說,我也沒有。
過了一會兒她說,等我好了,你帶我一起去看海好嗎?
我說,好。
她說,我們可以在沙灘上做愛。
我說,是的。
我聽見窗外有風呼嘯著刮過,我聽見塵粒敲打屋頂的聲音,這個城市好象又要下雪了。
我和苗苗在黑暗里說海,我們長這麼大,沒有見過大海。
我們見過一切但沒有見過大海。
大海啊,你一定要等著我和苗苗,我們很快就會去看你了,我們會給你帶上禮物,你想知道是什麼禮物嗎?
那就老老實實地在你那邊等著吧,反正禮物是你的,你可以用你多水的雙手把它打開,然後放進你浪花的口袋收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