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離回來的時候客廳里的兩人相談甚歡。

　　是她未曾預料到的場景。

　　她本以為，媽咪的見一面不過是出於對池照影的好奇，也是為了傳達對池照影的謝意，畢竟她之前的身體狀況過於糟糕，那段頻繁進醫院的日子里肯定是叫媽咪嚇壞了。

　　但如今，看她們相處融洽，大有話可聊的樣子，叫郁離有些愣神。

　　有什麼東西，輕輕地、輕輕地……碰了碰她的心。

　　酥酥癢癢，讓她恍惚一瞬，甚至忘了出聲叫她們。

　　好似是……

　　家的感覺？

　　可這些太陌生了，異樣的感覺不過一瞬，郁離再捕捉不得，也再無法分辨，這叫她心房發酥，邁不動步的，到底是什麼感受。

　　轉念再想，她們二人會有話說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

　　郁離輕舒一口氣。

　　“小離，過來。”面對著側門的施星若抬頭看見了她，先一步向她招手。

　　郁離便走過去，沒有入座，只矮下身子，做出傾聽模樣，“媽咪有什麼要說的嗎？”

　　“沒有呀。”施星若拍了拍女兒的手背，示意她坐下，“坐下來一起聊聊天就好，距離吃飯還有一段時間呢。”

　　“剛剛還和照影說著，擔心你是不是欺負人家呢，所以你呀趕緊坐下來，我們‘對對質’。”

　　“嗯？”郁離輕輕挑眉，被施星若這般取笑的話弄得有些無從反應，她偏過頭，望向池照影。

　　神情里帶有疑惑。

　　頗有幾分求助的意味。

　　“來吧。”施星若又勾了勾她的袖子。

　　郁離原本想著不便打擾她們二人談話，自己身份夾在其中，實則有幾分尷尬的，畢竟關於池照影，她向媽咪隱瞞了許多，而關於媽咪，池照影更是全然不知情。

　　她如何能拒絕，只能依言落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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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那日後，池照影會在有空閒的周末前往郁家，與施星若相處半天。

　　她們會聊天，會烹飪，也會一起看一些經典電影。

　　近乎無話不談。

　　也正是在這些交談里，池照影看到了一些真相碎片，她一直都知曉施星若的身體不好，在郁離的母親和施星若這個身份重合在一起時，她便有所猜測——

　　當年她在正當紅時突然退圈，叫如雪再等不來第三部，或許正是因為一直反復難愈的病痛。

　　所以她幾乎是風雨無阻地去見施星若。

　　她想陪伴施星若，身為施星若的兒媳晚輩，也身為施星若播撒下的理想種子中的一員，身為她的後輩，池照影想多陪伴她。

　　彼時滿身風華惹無數人傾慕的如雪，此時溫柔和婉，面色蒼白，擁著一張薄毯，輕聲細語間，都是沉淀下來的歲月。

　　她看見施星若眼角的細紋。

　　與那個清冷孤傲的少女不同，施星若好似從骨子里透著一股子溫柔，叫人見過一眼，便由衷地心軟心疼。

　　這樣溫和到似乎萬事都提不起興趣的人，談及電影時，眼底便生出熠熠光彩，璀璨奪目，那是她未盡的理想在燃燒。

　　池照影每每看著這樣的施星若，便忍不住地難過。

　　她……一定很想、很想，拍完《如雪》。

　　池照影的心情有些復雜，她因施星若依舊熱愛如雪而歡喜，又因施星若無法走完夢想之路而難過……

　　她不免會假設。

　　如若沒有郁離，她現在會是怎麼樣呢？她也會為自己未完成的夢想而日思夜想，郁郁寡歡吧。

　　哪還有如今這般自由這般矜傲，倚靠著《等風》來挑選能打動她的劇本角色。

　　郁離工作太忙碌，她便替郁離多陪陪她的母親。

　　諸多的緣由，讓池照影一遍一遍往施星若身邊跑。

　　她與施星若愈發親近，少年時的偶像如今就在眼前，在一次次交談里，池照影對施星若了解得更多幾分。

　　原來，施星若把如雪看得那樣重。

　　在池照影年歲還小，不甚懂事之際，她曾經也埋怨過，明明那麼多人喜歡，明明狀態正好，明明……

　　明明，如雪還可以更好，還可以上到更高的峰頂，為什麼那樣干脆決定不再繼續了呢？

　　此時再看施星若的狀態，池照影才發覺，當初那個如雪，從來沒變過。

　　望著眼前正翻閱劇本的施星若，池照影合上唇，眉眼逐漸彎起，笑意柔和，帶有幾分釋然。

　　“阿姨。”她突然開口。

　　“您還想試試看麼？進入《如雪》，變成如雪。”

　　施星若翻閱紙頁的手指一頓，僵滯在半空，紙頁掀起，將落未落。

　　目光落在劇本的文字上。

　　“當然。”她輕聲開口，“我當然想，做夢都想。”

　　“那我們來試試，好嗎？”池照影站起身來，她挨著施星若所在的沙發椅，矮下身子，貼施星若更近。

　　帶有幾分依戀，卻又好似是為了給眼前這個脆弱的夫人一些安全感。

　　一如郁離經常對施星若做的那樣。

　　“就是這一段……如雪和山下村民起了衝突這一段，我來試試碧雲，您……是如雪。”

　　碧雲是如雪下山時初遇的一個普通少女，也是第一個較為鮮明的配角。

　　如雪未曾入世，第一次和人起爭執，哪能辯得過能言巧辯的碧雲？面對碧雲的質問，往常冷冷清清的少女也慌了幾分神……

　　見施星若未曾拒絕，池照影閉上眼，斂下思緒，再睜眼時，神態已是不同。

　　“大膽！你這小姑娘模樣恁好看，怎的做事這樣壞！你得賠我家九歲半的老母雞！”

　　簡單一段戲對下來，兩人的神態卻並不輕松。

　　施星若有些怔愣，還停留在這段情境里抽不出來，她緩緩抬眸，神色清冷模樣矜傲，卻又多幾分被追責後的羞惱。

　　池照影看著眼前的人，忽然想起當年，她在碟片機里，看見的那張臉。

　　施星若，就是如雪。

　　還是如雪。

　　“阿姨。”池照影試探性地開口，喚回施星若的注意力。

　　“啊。”施星若眨了眨眼，恍然回神，臉上如雪的神態被融去，換作她平日里的神情，“讓照影見笑了。”

　　“沒有的事。”池照影搖頭道，“能和您對上一場如雪，才是我的榮幸，這在以前，我想都不敢想。”

　　“您感覺還好嗎？”

　　“痛快。”施星若接道。

　　開口間，又見如雪身上的幾分俠氣。

　　見著施星若這樣的神態，池照影眉尾一定，慢慢帶出笑意來，“那我們有空再試試下一場？”

　　“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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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直到日暮時分，郁離才忙完手里的工作，池照影收到郁離即將趕到的信息，而後向施星若道別。

　　“下次再見，阿姨。”池照影站在門口，身形高挑，神情柔和，眉梢隱隱帶著幾分喜悅。

　　“要見到小離了，照影這樣開心嗎？”施星若看出她的心情，含笑相問。

　　被施星若點破，叫池照影不知如何回答。她紅唇微啟，緩了半秒後，干脆就笑開來，“當然開心。”

　　“就像我即將捧起獎杯時那樣開心。”

　　池照影的比喻來得妙，施星若甚至能體會到她這份歡喜。

　　——那你是真的很喜歡小離呀。

　　施星若正要開口，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她輕輕嘆息，開口道，“照影等等。”

　　她轉身回房，取了一條披肩來，“天氣開始轉涼了，路上得披著點。”

　　“記得提醒郁離也是。”

　　施星若一邊說，一邊把披肩往池照影肩頭裹。

　　池照影也不推辭，坦然承下長輩的關愛。

　　“我會提醒她，阿姨不要擔心。”她說。

　　手機在此時震動，郁離的信息被推至主屏幕，池照影抬手看過一眼，接著對施星若道，“郁離已經到了，我就先走啦阿姨，下次再見。”

　　池照影沒讓施星若目送自己，看著施星若回房，她轉身離開。

　　橙黃的夕光落在她肩頭，池照影披著暖白色的披肩，一步一步慢慢走著。

　　是啊……天氣已經轉涼。

　　距離她們所約定的時間更近了。

　　池照影忽然覺得，她是時候再問問郁離，關於……

　　那場把她推上神壇的戲份了。

　　池照影心里很清楚，關於這件事，郁離的處理方式必然也會像徐衡一樣。

　　但是。

　　她不想讓郁離再逃避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