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照影對自己的狀態很清楚。

　　不說完成這次表演了，就是正常與人交流都成困難。

　　“照影姐，你好點了嗎？”伍妍一邊順撫她的背，一邊接過徐衡遞過來的水杯，抵至池照影唇角讓她喝下一些。

　　池照影緩了緩，她輕輕點頭，“好多了，不用擔心。”

　　“怎麼突然會這樣？照影姐不能聽這個曲子對嗎？那我讓他們去和導演溝通，接下來的鏡頭里不用它，換一首曲子也行。”

　　聽著身側Omega滿是關切的話，如此迅疾果敢的決定……池照影有些晃神。

　　不知不覺小妍已經成長這麼多了。

　　她唇角一動，艱難扯出安撫性的笑，“沒關系的，別去。”

　　“艾弗森導演已經給了休息時間，我會處理好，不要因為我的個人問題而影響作品的質量。”

　　“可是……”小妍還想開口，手被謝瓊枝握了一下，對方衝她搖頭。

　　小妍了然，她不再堅持，只是扶著池照影去往一側，找了個地方坐下。

　　“照影姐先休息一下，我讓徐衡去買點熱飲回來緩一緩，好嗎？”

　　“不用。”池照影搖搖頭，“我休息一會就好，不用擔心。”

　　“好，那我們坐一會，然後回房間休息。”小妍拍拍池照影的手背，又把她汗濕的鬢發揀至耳後。

　　她替池照影擦著汗，就此沉默下來。

　　在她心里，池照影比她遇見的所有演員、所有Omega都要強大，她從沒見過池照影那樣無措的樣子。

　　在大小姐對外宣稱車禍的那幾年里，池照影也依舊過得很好，她當時甚至對此有過怨懟。

　　不成想，這樣一個強大得好似無心無情、任何東西都無法傷害她的人，會因為一首簡單的曲子而變成如此糟糕的模樣。

　　伍妍凝心想著，開始收揀所有細節。

　　等等——

　　車禍。

　　大小姐。

　　伍妍忽然有種直覺，這一切有著千絲萬縷不為人知的聯系。

　　等到安置好池照影，她招呼徐衡過來。

　　“這件事你要告訴大小姐嗎？”伍妍問自己的戀人，也是自己的工作伙伴。

　　“當然，事關池小姐，無論發生什麼都該讓大小姐知曉。”

　　“也對。”伍妍點點頭。

　　她如今是謝瓊枝的助理，與昔日團隊伙伴的交流不再那樣密切，不過他們太過熟悉，謝小姐和池照影又是好友，彼此間的界限也就模糊些。

　　“記得說詳細點。”她囑咐道。

　　“嗯。”徐衡應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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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來的幾次拍攝都不盡如人意。

　　那段旋律一經響起，池照影的狀態便大打折扣。

　　艾弗森看出她的不安。

　　就算她能做出所有表情，能記住所有對白，眼神戲都沒有錯漏。

　　但那些不安……甚至可以說是恐懼，就像是綢緞里的圖釘，太過礙眼、太過致命了。

　　D27的構成里，不應該出現這樣的情緒。

　　格倫·艾弗森連連嘆氣，他抬手一揮，大聲喊停。

　　劇組資金充足，時限也不緊張，幾相權衡下來，他們開了一個短暫的會議。

　　最終決定給全劇組一周的假期。

　　大家心照不宣，池照影這段時間的態度和專業能力都看在眼里，無法苛責她什麼，關心她的人反倒不少。

　　離場之前好幾位共事的藝人都上前來打招呼。

　　有心者很多，她甚至收到不少禮物，不多時徐衡懷里已經堆滿。

　　池照影打起精神來回應，一番交際下來，天色欲晚。

　　走出劇組時池照影肩頭一垮，沒有更多的心力來維持自己的精氣神。

　　“池小姐，手機有消息。”一側的徐衡拎著大包小包，喚眼前的Omega。

　　工作時間，池照影的手機總是由他保管。

　　池照影接過手機，神色懨懨。

　　就算看見發信人是郁離，也無法消解滿懷的低落心緒。

　　郁離發來一條信息：

　　【我明天去接機，親愛的。】

　　夏風帶起鬢發，本該是清爽怡人的氣候，池照影卻無法打起精神，她眸光幽幽，拉開表情包窗口。

　　【/好~/】

　　是她慣常用的表情包，簡單又嬌可，並沒有暴露任何信息。

　　但郁離總是心細，她知曉池照影此刻的心情，並不會留池照影一人面對，緊接著發消息：

　　【不用擔心，我會幫你。】

　　【你要相信我。】

　　【我永遠在你身邊，阿池。】

　　郁離大致了解事件的經過，雖然不清楚為什麼池照影會被生日慶祝的曲子影響，但無論如何，她都要幫池照影走出去。

　　她的阿池不會就此跌倒。

　　永遠不會。

　　池照影眉眼一顫，她指尖動了動。

　　大小姐好像……一直都這樣溫柔呢。

　　身處異國他鄉，她還是因為身處千萬里之外的那人而心泛暖意。

　　池照影驀地安下心來。

　　忽而回憶起過往。

　　每一次，她遇見困難的每一次，郁離都在她身邊。

　　像是花園里指引路线的路標，像是夜晚小路兩旁的路燈，是抬頭就能看見的日月晨星。

　　也是……英勇的騎士。

　　就像是童話里的聖女，郁離總會指引自己。

　　池照影腳步漸緩，她意識到自己其實一直站在朝聖道上。

　　前方人影交迭，各色皮膚各式發色各種性別的人們來來去去，有個小女孩正牽著母親的手，指著路邊的冰飲店撒嬌。

　　池照影看了兩秒，而後低頭打字：

　　【郁離。】

　　【你能幫我嗎？】

　　像是抓住最後的稻草，朝聖道上的信徒一頓一頓敲擊出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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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末的國內溫度要低一些。

　　如先前承諾的那樣，郁離親自接機，力求讓池照影能早些看見她。

　　池照影埋頭踏進轎車，正對上那雙桃花眼。

　　郁離端坐在那處，背景里深夜霓虹交錯，各色光斑閃爍，她獨守這處詳靜的角落。

　　周遭的空氣盡數染上她的氣息，變得溫和而安定。

　　她那樣溫柔地望著自己。

　　視若珍寶，無邊包容。

　　池照影眼眶一熱，忽然有了落淚的衝動。

　　明明不過月余不見，她卻狼狽成這樣。

　　她及時遮掩自己的失態，低聲開口：“大小姐。”

　　“阿池，來，”郁離朝她伸出手，“坐到我身邊來。”

　　好不容易歇下去的淚意又開始翻涌，池照影偏過頭，借著夜風的勢，她吸了吸鼻子。

　　池照影忽然感覺自己像是迷失的雛鳥，受盡困苦後跌跌撞撞，只想栽進巢窩。

　　她不再猶疑，傾身坐過去。

　　被Alpha溫柔的信息素環繞。

　　池照影霎時安穩下來，心潮平復，她感受到只有郁離才能帶來的安全感。

　　“大小姐。”她輕聲喚。

　　“我在這里。”郁離復住Omega的手背，聲线比夜風更輕柔。

　　“我想你了。”池照影的聲音有些悶，她脊背一軟，身子一松靠在郁離身上。

　　郁離抬手護了一下，讓人可以安穩枕在自己肩頭。

　　“我們回家。”

　　郁離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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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家里，打理好一切，郁離拉著池照影在沙發上坐下。

　　她伸手把一旁的豆包撈過來，將它交給池照影。

　　貓咪喵了一聲，乖乖巧巧地落入Omega的懷抱，又伸出爪子搭在胳膊上，好似正在安慰池照影。

　　池照影被貓咪如此軟萌的模樣逗得彎眸。

　　“阿池方便告訴我發生了什麼嗎？”郁離問。

　　池照影伸手撫上豆包後背的毛發，垂眸間好似無意地開口：“我狀態調整不過來。”

　　“那場戲里有我面對不了的東西。”

　　“第二個時間位面的旋律？”

　　“嗯……”池照影沉沉吐出一口悶氣，她靠在靠背上，望向身側的戀人。

　　她知曉郁離接下來要問緣由，但瞧得出來，她的小玫瑰總是溫柔，約莫怕傷害到她，連問詢都反復斟酌。

　　池照影沒讓郁離為難，她徑直開口。

　　“祝你生日快樂，是這首曲子，”池照影眼睫未動，神色無比平靜，訴說般地吐露，“當時我得知你出車禍的時候，那一天……”

　　僅僅半句話，郁離便聯系上所有信息，她心下一酸，不禁閉緊雙眼，聲线發澀。

　　她補出池照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的半句話。

　　“是你的生日。”

　　“是呀……”池照影輕嘆道，“那天電腦里的某一個應用…應該是壁紙軟件吧，也不太清楚，它自動推送了這支曲子。”

　　郁離張了張嘴，心底的酸澀感更深，她想要說什麼，卻被腦子里想象出的畫面扼住咽喉，阻隔聲嗓。

　　她的愛人得知自己去世消息的時候，聽著這首祝你生日快樂。

　　阿池那時候在想什麼呢？她該多難過……

　　以至於到了今天，這首歡快樂曲帶給她的還是恐慌。

　　“阿池。”

　　劇烈的心疼幾乎要將郁離擊潰了。

　　她假設了千千萬萬，該是什麼樣的緣由才會讓強大的池照影被這首千家萬戶熟悉的曲子影響呢？

　　僅僅是因為……郁離。

　　“我在這里。”

　　幾轉呼吸過後，郁離壓下心底的酸澀，她喚池照影，“再過來一些，阿池。”

　　“離我近一點。”

　　她伸手去尋池照影。

　　Omega的手就搭放在一側，輕而易舉便能找到它，郁離握住池照影的手。

　　“我就在這里，我還在這里，你不需要再擔心了。”

　　“我知道……寶貝。”池照影反手握住郁離，不再故作輕松，她眼睫猶如鴉羽，緩緩遮覆下來。

　　郁離瞧不清她的眼神。

　　但她聽出池照影的歉疚。

　　——她對事實有足夠清晰的認知，可她還是陷在莫名的心理陰影里。

　　池照影認為自己做得不夠好，她甚至為此愧疚。

　　忍不住了，郁離想。好不容易忍下去的心疼又開始作祟，以至於眼尾也泛出熱氣。

　　她抿了一下唇，對池照影道，“看著我。”

　　“阿池，看著我。”

　　池照影眸光依舊閃爍不定，郁離在其間瞧出幾分閃躲。

　　是從未出現過池照影眼中的情緒。

　　郁離收攏指節，傾身湊近些許，以溫柔的姿態捉住池照影的眼神。

　　“什麼都不用想，暫時忘記那些，你只要看著我，可以嗎？”郁離又道。

　　她的眼尾徹底軟柔下來，猶如漉化的初雪，所有的冷清都被衝散，露出清雪下的嫩蕊。

　　郁離這句話說得太嬌軟，她的眼神太溫柔，池照影心口一窒，一切不安就隨著話音落下而隱去。

　　她跟隨郁離的指引，望進郁離眼湖。

　　“你怎麼這麼好呀。”池照影突然嘆一句。

　　“我不好。”郁離輕輕搖頭，“如果我足夠好，阿池現在就不會有這樣的煩憂了。

　　“是我的錯。

　　“讓你害怕了……”

　　郁離收回手，轉而給了池照影一個擁抱。

　　她摟住池照影的肩，將這個總是腰背挺直，永不認輸的Omega擁進懷里。

　　“阿池，請你感受我。”下巴抵在池照影頸窩，郁離輕聲說道。

　　“確認我，用什麼方式都可以。”她的語氣放得很輕柔，有些微不可見的引誘意味，“只要你能感覺到我。”

　　池照影腿上的布偶貓不堪重壓，先一步跳下沙發，翹著尾巴踱步走遠了。

　　“阿池……”郁離的聲音更輕了。

　　擁抱卻收得更緊。

　　“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