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等風》
池照影身體向來很好,按林木的話來說,她比池望雲的身體要皮實多了。
從小到大感冒發燒的次數屈指可數。
也正是因為這些,昨天窗戶未關,她也沒有放在心上,可沒想到她竟然著涼發燒了。
池照影愣了愣,此時才反應過來自己身體的異樣……原來是病了啊。
她抿了抿唇,下床給自己接了一杯熱水。
池照影重新清掃了一下屋子,直到下午郁離的回信才姍姍來遲。
【今天晚了,我明天過去,你准備好證件。】
【晚點會有人和你談接下來的安排,有個劇本給你。】
郁離的信息不慌不忙地送過來,池照影微愣,郁離的信息過於官方正式,即便看不見郁離的神情,池照影卻無端端讀出了冷漠。
那張白秀清冷的臉。
不再有可愛的貓貓賣萌表情包附過來,簡簡單單兩句話,無一不在表明她急迫地想結束這段關系,她的冷漠明明白白,不欲與自己有過多的交談。
池照影忽然不知道該怎麼回復了。
許是生病讓人脆弱,她鼻尖一酸,莫名覺得委屈。
之前一直想從這段關系里抽身的是自己,現在萬般眷戀不欲離開的人,還是自己。
而現在,僅僅因為郁離幾句話,竟然還委屈上了。
這幾年來,她讓郁離受的委屈可遠遠不止這些。
任何人都有資格對郁離委屈。
只有你不可以,池照影。
池照影捏了捏手機,她放平心態,倚在門框上給郁離回信。
【好呢。】
【受的傷怎麼樣了?】
【明天還是來吃飯吧,我反正是要做的,兩個人吃也不浪費。】
【大小姐想吃什麼?】
她握著手機等,郁離新換了個頭像,原來的拼接色頭像應該是某一處建築的局部,紅橙相接,極為歡快艷麗。
實則不太符合郁離的性子。
但如今郁離換了一張素色的照片,應該是隨手拍下的天空,清蘭色的天空上綴著幾縷淺淡的紗雲。
冷冷清清,意境開闊。
池照影有些出神,郁離這次的回信快了,此時應該是有空,手機振動了一下。
郁離:【紅菜苔。】
郁離答得隨意,就像瞥過一眼就挑了她最近的問題回復,似乎對這些信息並不上心。
但簡簡單單幾個字,卻叫池照影的眸光亮了起來。
池照影:【這個我會做,希望能讓大小姐喜歡。】
郁離沒再回復了。
池照影並不糾結關於傷勢的問題,畢竟明天就會相見,再問也不遲。
明天就能見到郁離了……光是想想這件事,就已經讓池照影無比期待,心生歡喜。
她不知道自己現在是怎麼了。
一直以來,她都在抑制自己對郁離的情感,竭力讓自己清醒,可到了分開的這一天,她反而變得無法自控。
她無法控制自己的心緒,無法控制自己的思念,甚至於……迫切地想見到郁離。
迫切到心髒發疼的地步。
池照影嘆了一口氣,認命地捂住自己的眼睛——
那又怎樣呢。
時間會抹平一切,漫漫余生里,她只能不斷懷念這段時光。
看著郁離在她觸碰不到的彼端幸福,那也很好。
當晚便有團隊里的人聯系上她,給她發過來一個文件。
一個名叫《等風》的劇本。
團隊的人用詞簡潔,只說這是大小姐打磨多年的劇本,為池照影量身打造的故事。
原本是送給池照影的生日禮物,以免誤會所以提前一天。
就當是祝福離婚好聚好散。
郁離送給她的……劇本。
池照影此時才想起,她們的相遇也是因為郁離有個編劇老師。
所以……郁離此時給她的劇本,是郁離親自參與的作品麼。
池照影抵了抵額角,她有些昏,她本以為這次發燒會很快愈合,但此時似乎有愈演愈烈的趨勢。
文件已經發了過來,除了劇本還有她過後的行程安排,池照影忽然驚醒——
以往的行程安排都不會像這樣一大片一大片的讓她過目,只需要讓團隊打理好就行。
郁離此時不僅僅是給劇本,她給出劇本,同時也收回了以往給她的特權。
她問出了自己的疑惑,對方似乎知道她有此一問,很快給出了答復。
【的確如此,團隊現在不能獨帶您一個了。】
【公司有簽新藝人的計劃。】
池照影:
【郁總的意思麼?】
【大小姐的意思。】
這樣啊……池照影恍惚不已,以往郁離投注在她身上的東西在一點點收回,按她原本的想法,她該高興的。
可為什麼……她現在這麼難過呢?
虛茫無措再度壓覆過來,讓她幾乎喘不過氣。
【我明白了。】她回復道。
深呼吸幾次,壓下這心口發悶的失落,池照影竭力維持平靜,想起另一件讓她開心的事——
明天就能見到郁離了。
只簡簡單單一個認知,池照影就由衷地開心起來。
《等風》被池照影存在筆記本電腦里。
明明是虛擬的文件,卻叫池照影覺得重若千斤,她躺在床上,踟躕了許久才下定決心點開文件。
閱讀軟件是素綠色的背景,霎時把她帶到三十年前的鄉野村間。
雲下花田,漫野翠色。
每一陣風都蘊著泥土和青葉的香氣,迎面而來,溫柔而繾綣。
徐徐看過一頁, 池照影徹底被這個劇本吸引。
不同於如今的商業大片,故事發生在90年代的鄉下。
主角是個神神秘秘的鄉村跛腳醫生,快三十歲沒結婚,村子里的人都說她性情古怪,可她是方圓數十里唯一的大夫,四村八鄉有個什麼小病小災的還得找她瞧。
赤腳醫生跛著腳,總是一輛二八大杠推在碎石嶙峋的土路上哐哐啷啷。
雖然是個赤腳醫生,但她醫術好,治病法子大膽又管用,她似乎也並不為錢財,心情好了就醫人,心情不好就閉門不出,十來天不見蹤影也是常有的事。
因此耽誤了不少病情,村里的人對這個醫生積怨不少,可鄉下太偏,根本沒有別的醫生願意來到這窮鄉僻壤里來受苦。
大家對於醫生這樣“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行為只能敢怒不敢言。
直到有一天,赤腳醫生騎著她的二八大杠,破舊的自行車像是隨時都會散架,金屬撞擊的聲音稀碎,在小路中回蕩。
她在堤岸上騎行,看見一個衣衫單薄的女人站在湖邊,晚風帶起她的碎花裙擺,神情難以捉摸。
似是悲傷,又似乎是超脫。
似乎下一秒,她就會跳進湖水里。
風會把她的碎花裙擺高高揚起。
在那一刻,一向不問世事隨心自我的赤腳醫生刹了車。
跳湖而死並不是什麼好手段,她見過跳河自盡的人,被撈上來的時候模樣極不好看。
也許是不忍心見到這個漂亮的姑娘淪落到那田地,一向沉默的醫生主動朝她搭了話。
二八大杠年代久遠,後座還被一群嘲笑她跛腳的熊孩子砸卸了,剩光禿禿的後輪歪歪扭扭。
這個陌生的姑娘只能坐在她自行車的前杠上。
晚風清涼,她懷抱里坐著一個神秘的Omega,風帶著起她發尾的香氣,讓這個冷淡古怪的醫生有些失神。
梔子花香綿延,在自行車哐哐啷啷的聲音里,醫生莫名覺得踏實下來。
赤腳醫生撿了個寡婦回家,自此後,醫生的生活有了極大的變化,住處總有人替她收拾得井井有條,屋子里不再籠罩著死氣沉沉的潮氣,換作花香裊裊,讓人心曠神怡。
寡婦生得嬌俏,和人說話的時候不避不退,一雙水眸繾綣又溫柔,似乎她的整個世界,就只有眼前這一人。
醫生很快淪陷了。
對生活有了熱情,就連出門行醫也有了動力,她的院門不再時時緊閉,總是敞著迎接村民求醫。
只是寡婦神秘,她從來不問醫生來處,就連醫生的名字都不曾問一句,在某天午後,她輕輕依進醫生懷里,軟唇相貼,花香繚繞之際,萬般溫柔地叫出醫生的姓。
醫生只道在村子里行醫十來年,自己姓什麼早就不是秘密,她沒放在心上,只是把人壓在床榻之間。
她沒去細想,村民只叫她尹醫生,小寡婦嘴里的這聲特別的阿尹有什麼不妥。
……
後來有一天,一群光鮮亮麗的城里人來到村里,要把小寡婦帶回家。
離奇的是一行人尋尋覓覓,硬是沒找到那漂亮的、穿著碎花裙的美麗姑娘。
尹醫生想把人趕走,可她跛著腳,體質差,沒有反抗之力地就被人綁進車里,就要帶離村子時,十里鄉村的人聽了消息趕來,知道要是把尹醫生帶走,村子里再來一個醫生可沒那麼容易,況且這段時間,醫生專注於行醫問診,口碑節節升高,村民們頗為尊重她。
兩隊人馬爭論不休,一個想把人帶走,一個想人留下。
只有當事人跛著腳,一歪一歪地想要回家去找她的小寡婦。
她翻遍了整個家也沒找到那姑娘的身影,甚至連她存在過的痕跡也一起消失。
直到此時,門外忽然想起一聲大喊——阿尹!你一個Omega離家這麼遠,無依無靠多危險!這麼多年過去,你也該回去了!
一聲呼喚驚醒了赤腳醫生。
這天鬧劇過後,小寡婦再也沒出現過。
醫生越發沉默,越發古怪,依舊跛著腳騎著自行車,哐哐啷啷地在鄉間林路上行醫。
而醫生的衣櫃里,放著一條年代久遠的碎花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