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就麻煩你了。”池照影望著眼前的女生，眼底笑意鮮明。

　　“池老師太客氣了，我會好好拍的！”楊笑雯示意了一下手里的相機，笑道。

　　她沒想到，眼前這位池老師請她幫的忙居然只是攝影。

　　從事這一行，此時又是懷著學習的目的，她們幾個人這一趟來做足了准備，攝像機什麼的自然不在話下。

　　方才池照影所說的忙，只是拍下池謝這次彩排交流，將影像文件復制給她。

　　楊笑雯沒有多想，畢竟大家都知道池老師的團隊寡而精，此時那位小哥出去打電話，池照影身邊便沒了交接的人員，由她本人開口，來要一些用作宣傳的物料也不足為奇。

　　不多時，徐衡已經打點好購買的飲料，他走回來時，幕布就此拉開。

　　第一劇院並不會時時安排彩排，謝瓊枝便只能在自家公司練習，即便如此，她仍舊足夠專心，並沒有因為這是私下行程而有所懈怠。

　　今早在彩排室里，那個獨身一人站在布景里沉默流淚的謝瓊枝仿佛還在眼前，池照影支起下頜，看著緩緩拉開的幕布，眸底落有忽明忽暗的星火。

　　公司有著極專業的幕後老師，謝瓊枝在公司里的地位也不用多言，這次《等風》話劇的行程於謝瓊枝的藝人生涯而言也極為重要，公司里幾位老師都在輔助指導她表演這場劇目。

　　池照影端坐在椅子上，下頜微收眼簾微抬，舞台的燈光漸次落在她側臉上，顯出她神色的認真。

　　謝瓊枝的表演還在繼續。

　　池照影的眉心卻愈發緊鎖。

　　不對，這樣不對。

　　尹醫生不該是這樣。縱使話劇和電影的表現方式不同，但池照影還是能瞧出台上那位正竭力表現角色的演員，與她所要飾演的角色生生剝離開。

　　表情——

　　對了。

　　台詞——

　　很到位。

　　情感——

　　也把握得極為精妙。

　　不得不說謝瓊枝是個天才，短短時間里，她就能理解到尹醫生這個角色的情感轉變，不差分毫。

　　可總有哪里不對……

　　台上這位有著漂亮面容的Omega演員，穿著朴素的衣裳，有了破落的神態……

　　可池照影卻看不見尹醫生的模樣，好似一架漂亮的空殼，用極為恰當的表演方式，來表達這個角色。

　　“人死後的模樣可不太漂亮，你這樣好看，不應該跳下去。”

　　謝瓊枝稍顯嬌柔的聲线在大廳里回蕩，她刻意壓低嗓音，企圖讓她的台詞里能多出一些滄桑，可她身量小小，體質亦是嬌柔，話劇表演本就考驗體力，她每一句台詞說上來，總帶有幾分繚繞難去的嫵媚。

　　輕輕地、軟軟地、撩人心弦。

　　怪不得圈子里都叫她小狐妖。

　　她咬字精確，情感充沛，落在耳朵里倒是動聽的。

　　池照影細細聽著，目光格外專注。

　　聚光燈打在舞台正中間，還能看見謝瓊枝蓬亂的發尾——

　　尹醫生並不會打理自己的外形，她不可能會有謝瓊枝那樣柔順漂亮的頭發。

　　這些小細節是注意到了，謝瓊枝也並不擔心毀掉自己一直維持著的漂亮形象。

　　池照影又注意到，謝瓊枝說這句話時，腳尖抵住了自行車的撐腳。

　　極為細小的細節。

　　她倏然眯起眼。

　　這是她在電影里的表現方式，尹醫生一直無法從過去的悲傷里走出來，她表面無所顧忌，萬事都無所謂，可害怕與逃避卻刻在潛意識里。

　　此時她站在湖邊，在不高不矮的堤岸上，離前方的湖水只幾步之遙，即便不願面對，但潛意識里的恐懼不會放過她。

　　她需要找一個能放置自己這些恐懼的地方。

　　並非是她扶住自行車，而是自行車撐住了她。

　　這個細節劇本里原本並沒有，是池照影自己在表演時，沉入角色之後，做出這樣一個近乎無意的尋求安全感的動作。

　　更不用說，現在這是話劇表演，謝瓊枝卻用了一模一樣的處理方式。

　　怪不得……她總覺得有哪里不對勁。

　　方才那些若隱若現的異樣感總算找到了緣由。

　　池照影神色未變，依舊認認真真地在看謝瓊枝的表演，懷著另一份心思去看，便能看見更多的端倪。

　　果然沒錯……和她猜的一樣。

　　與其說謝瓊枝在扮演尹醫生，不如說，她在復刻自己當時在《等風》里的表演。

　　扮演的並不是那個角色，她扮演的是……當時還是尹醫生的池照影。

　　有了這個認知，池照影無論如何也不能再安安靜靜看下去，再去給出所謂“指導”。

　　畢竟，她一直認為自己只是一個普通演員，去評判指導別人的表演方式她還不夠格，今天過來這一趟，她並不認為自己需要對謝瓊枝的表演做出有用的評價。

　　此時看來，自己的確做不到。

　　畢竟台上那是自己的表演手法，她又如何能評判自己。

　　無論是《等風》還是《如雪》，第一劇院只會安排幾場，劇情經過合理壓縮，留下最具挑戰性的幾場戲，也恰恰是這幾場高潮的戲份，吸引無數觀眾前來。

　　謝瓊枝的表演仍在繼續，池照影卻做不到自如觀看了。

　　無論從那一個角度去看，她都只能得出，謝瓊枝這場表演，並非表演，說是模仿倒更為恰當的結論。

　　池照影靜靜看著，眸光晦暗難辨。

　　直到眼前這場戲結束，她的臉色仍舊幽沉。

　　一旁的攝像頭正對著她。

　　陡然安靜下來。

　　台上的謝瓊枝彎下腰，對輔助她表演的老師們道謝，而後站直了身子，站在聚光燈下，抬眸望過來。

　　聚光燈打得很亮，亮到能看清她因為大聲說過大量台詞而酡紅的臉頰。

　　也能看清她晶亮的眸子。

　　還是漂亮，還是精致，還是那個一顰一笑勾人心魂的謝瓊枝。

　　她站在台上，與池照影對視。

　　池照影沒有更多動作，她坐在原處，沒有很快起身，中央空調送來冷氣，抽換著大廳里的空氣。

　　池照影靜坐了一會，自座位上站起身來。

　　一旁的助理們躬著身子讓開，池照影垂著手腕，一步一步自排座邁出，走至一旁的過道里。

　　她穿暗紫苑紅的長裙，隨著步伐起伏，腰肢輕扭，長裙的裙擺漾動，攪開空氣，有幽幽冷香拂面而來。

　　周遭隱有屏息吸氣聲。

　　美艷的Omega眉眼微斂，隨著步伐起伏，頰側發絲輕晃。

　　一顫、一顫。

　　所有人的心跳也隨之晃蕩。

　　池照影走至舞台一側的階梯，拾級而上。

　　踏上敞亮的舞台，聚光燈匯聚在謝瓊枝身上，光线打得攏，池照影站在舞台一側，收攏的幕布打落一片陰影，正巧落在那暗紅的裙擺上。

　　池照影站在明暗交界處，回望向謝瓊枝。

　　台下的攝像頭對准二人，大廳里光线昏沉，攝像機上紅光閃爍。

　　兩人對視間，無端端激發出幾分別樣的氛圍。

　　池照影站在暗處，看著舞台中心的謝瓊枝，神色無喜無悲，可她眉眼的輪廓太過漂亮，光影迷離間，勾帶出與生俱來的睥睨意蘊。

　　鋒銳到叫人心弦發顫。

　　“瓊枝，把我叫來坐在這里，看你的彩排表演，而這半場看下來——

　　我的話並不會好聽，這你比誰都清楚。”

　　謝瓊枝眼皮一跳。

　　她張了張唇，似乎想維持自己的表情，可興許池照影的話戳中了某個點，她的神色並不自然，甚至有幾分窘迫。

　　舞台燈光充足，池照影的裙擺隱匿的陰影下，眉眼卻披著一束光，顯得她目光格外亮。

　　里面燒灼著多年未變的光火。

　　“需要我說得更直白點嗎？”池照影側了一下頭，紅唇愈發瑰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