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籟俱寂。

　　Alpha的聲线清冷，語調柔和，慢慢送進池照影耳中。

　　池照影心跳亂了半拍，她偏了偏頭，神色依舊保持著那份陰郁，她點點頭，道：“你說。”

　　郁離牽著她坐下來。

　　拿在手里的水晶球金箔翻騰，好似有星辰嵌在里頭，拉伸出一條漂亮的銀河。

　　“我小時候，她們還很親密的時候。”郁離輕聲訴說，“媽咪養了只白貓，在我出生時它已經在了。它叫小黑，一只叫小黑的白貓。”

　　談及貓咪的名字，郁離輕笑了聲。

　　“在我懂得黑白之分的時候，問過媽咪這名字的來歷，媽咪只是笑說，小黑是一只很有自己想法的小家伙，對小白兩個字沒反應，叫它小黑倒是很樂意。”

　　“和你想的一樣，我一直都很喜歡貓咪。小黑陪了我許久，即便到了現在，再回想小時候，記憶里總會有小黑的存在。”

　　池照影指尖一縮。

　　郁離繼續道：“但人有生老病死，貓也一樣。我六歲時小黑去了貓星，我當然知道那意味著什麼，也知道自己應該坦然接受，可我做不到。我那時不能接受小黑離開，不能接受我的生命里再也沒有一只叫小黑的白貓。

　　“它喜歡賴在我懷里讓我摸它肚子上軟乎乎的毛，它還喜歡藏在窗簾後面突然撲出來扒我，它喜歡和我玩，喜歡用尾巴逗我，它那麼可愛那麼聰明。

　　“……它那麼愛我。”

　　話音落下，停駐在這里，郁離的下唇有些顫。

　　在那段時間里……她整夜整夜的做噩夢，夢見小黑離開的那一天，也整天整天的不願說話，就好像……隨著小黑的離開，她的靈魂也被抽離。

　　媽咪母親奶奶還有家里的傭人都擔心壞了。

　　她也不想讓別人擔心，可她做不到，好似什麼都沒發生那樣的釋懷，她怎麼做得到呢……

　　當時母親甚至找來一只和小黑幾乎一模一樣的貓，可她不能接受，說什麼都不願意養下那只貓。

　　那段日子……

　　真是太黑暗了，只有哭濕的枕頭，全是貓咪用品的空蕩蕩的房間，總是能幻聽出小黑的叫聲，總是會覺得那只白貓會從哪個角落里撲過來抱住她的腿。

　　她甚至回憶不起那時的夜晚是不是有月光。

　　“我那時候很難過。”郁離輕描淡寫地一句帶過，語氣依舊柔和，她接著說：“媽咪為了讓我走出來，便將這個水晶球送給我。

　　“媽咪說，人這一生，總會經歷離別，物品壞損，還是外出求學，亦或是親人去世，離別總是爭相而來，躲起來哭並不能避免。

　　“媽咪教導我，得學會接受小黑的離開，就像接受白天會黑，燈會熄滅一樣。我不能一直待在那個狀態里。

　　“當然，一個六歲的小孩並不能理解這些，我當時接過這個水晶球，只是記住了媽咪說這顆水晶球會代替小黑陪在我身邊，你看……”

　　說到這里，郁離停了下來，她捧起手里的裝飾擺件，轉動著給池照影看，“里面那片貓耳朵形狀的金箔，就是小黑。

　　“媽咪說小黑會以這樣的方式來陪著我，我信了。所以這顆水晶球一直陪了我許多年，直到現在。

　　“我慢慢長大，也慢慢懂得媽咪教我的那些道理了，阿池……你也能懂吧？”

　　懂得離別的意義。

　　池照影自然聽懂了郁離的話，她想說自己不懂，想要胡攪蠻纏地對郁離說自己就是不懂，可她對上那雙桃花眼，看見郁離眼底的溫柔，她又開不了口了。

　　她在郁離的目光里只能點頭。

　　——我當然懂。

　　懂得離別總是在所難免，也懂得她們終要坦然面對分離。

　　她點頭應下，又不願被郁離說服，她捉住郁離的目光，一錯不錯，執拗而堅貞，“黑夜會結束，天還會亮，燈滅了可以修，小黑一直用另一個方式陪伴著你，而我……也不想離開你。

　　“郁離，我不想和你分開，我不想離婚，我想和你一起走下去，一直走下去。”

　　池照影盯著郁離，她神色萬分認真，眸光也過分的亮，好似能點亮黑夜燃透冷河的燦烈光火。

　　郁離似乎預料到了她的回應，只是靜靜坐在原地，在一拳之隔的對面，她眸光溫軟，以包容寵溺的姿態，看著池照影一句句說出這些話。

　　“阿池。”郁離斂過睫梢，眨眼間眼底的眸光微微晃動，漂亮得讓人心驚。

　　她抬手把手里的水晶球放置一側，動作輕柔滿是呵護，又側過身來，繼續她要說的話，“你知道嗎，後來……在我長大之後的許多年里，遇見過許多許多乖巧或調皮的，甚至見過和小黑一模一樣的白貓，也有人問我要不要再養一只，我都拒絕了。”

　　“我沒有松過口，也沒有再動過心，我拒絕再去養一只貓。”

　　池照影眼尾一抽。

　　“因為……我不想再回到六歲那年，那段讓我不敢再去回憶的時光。我已經體會過一次了，我不願意、也不敢再養一只貓，然後再去體會一次失去它的痛。”

　　一樣的。現在也是一樣的。

　　郁離選擇對她說出這些過往，池照影自然能懂其中的含義。

　　她不想再痛一次，就選擇不再養貓。

　　為了避免受傷，所以她選擇結束。

　　“阿池，我會害怕。”郁離終於對她坦言，“不論你是怎麼想，但是和你在一起，我就是會害怕。

　　“我會痛。

　　“我現在還記得那些痛。”

　　郁離慢慢說著，她別過臉去，似是不想在池照影面前暴露她眼底的掙扎痛楚，池照影便只能看見她帶著顫意的紅唇，“所以不要了，阿池，我們不要繼續了。

　　“我們應該分開的。我不想再回憶起以前那些疼痛，我也不想再擔驚受怕，我這樣……阿池能懂嗎？

　　“阿池能…好好告別嗎？”

　　郁離輕聲說著，聽得出來她竭力想維持語調的平靜，可她失敗了。

　　池照影從她起伏的呼吸和微哽的語氣里能聽出來，坦白這些對她來說有多難受。

　　她讓郁離痛到如此地步……

　　可是明明已經不一樣了，和以前並不一樣。她不會再傷害郁離，她也不會再回避自己的愛意，又怎麼能再同以前一樣……再讓郁離那麼痛呢？

　　池照影張了張嘴，想要讓郁離不要害怕，她只需要坦然接受自己的愛就好。她曾經說過，這一次就讓她來主動，讓她來愛。

　　郁離甚至不需要做出回應，只需要在原地等著接受她的愛就好，所以不需要再害怕……

　　她正要開口，便看見眼淚自郁離眼角滑落。

　　晶瑩剔透，滾作一行。

　　池照影僵在原地，所有想要說服郁離的話，都被這這顆眼淚砸了回去。

　　她讓郁離這樣傷心、這樣害怕。

　　“郁離。”

　　她正要開口，又被郁離打斷。

　　“阿池，你看……我現在這樣的狀態，又怎麼能再繼續下去呢？”

　　惴惴不安，害怕、彷徨，總會擔心池照影離開，總是害怕受傷，這樣千瘡百孔的狀態，怎麼能好好在一起。

　　“不要說什麼只需要站在原地等你愛我就好這樣的話，我做不到，阿池，那樣對你不公平，太痛苦了……”

　　正是因為她體會過，所以不想讓自己也感受那樣的痛楚。

　　一句一句，池照影都聽得無比明白。

　　她無從辯駁，也再說不出那些自以為有理有據能說服郁離的話。

　　池照影的目光偏移，望向一側置物櫃上的水晶球，里面的金箔已經慢慢沉積，恢復成安靜模樣。

　　漫天星辰也墮入黑夜里。

　　她坐在郁離眼前，看著郁離流淚，看著她掙扎抗拒，像是看見小玫瑰零落的那一刻。

　　花莖挺直，花刺生長的那一刻，池照影忽然感受到了塵埃落定，有什麼東西讓她確定下來。

　　在潛意識里，她其實一直都清楚。

　　那時堅決要離開的郁離，即便經歷過一年的相處，又怎麼會輕易就改變主意。

　　看似嬌軟的大小姐，實則比所有人都堅定。

　　在那幾年里，她的付出她的示好被百般無視，她的心意也被踐踏進泥地里，可郁離依舊堅定地表達愛意。

　　當她決定離開不再繼續的時候，又怎麼會輕易就回頭呢？

　　池照影閉了閉眼，呼吸漸緩，她望向郁離，似是抓住最後一根稻草，她聲线低啞，問：“可你養了豆包不是麼？”

　　郁離眉心一動，眼睫還浸著濕淚，她輕輕搖頭，“那不一樣。”

　　“豆包不一樣，我養它時情況特殊，並沒有十分盡心，你也看見了，原姨照顧它的時間，要比我多多了。”

　　騙人。池照影心下反駁。

　　那個眉眼溫柔抱著布偶貓的郁離，那個會對豆包輕聲細語地用媽咪指代自己的郁離，那個讓豆包那樣黏著愛著的郁離……又有哪里不盡心了。

　　可郁離自認為如此，自認為自己不會對豆包上心，才會松口養了它。

　　她做好了離別的准備，以為自己不會再那樣上心，不敢再付出更多，所以才願意再養一只貓。

　　但事實上……無論是愛人還是愛貓，感情這件事，又怎麼能精准把控呢？

　　池照影很清楚，她唇角壓了壓，又繼續開口。

　　“那麼，我再問大小姐最後一次，你還愛我麼？”

　　郁離大概沒能料到，話說到這個地步池照影還是要這個問題的答案。她愣了愣，被這句突如其來的問話砸得有些懵。

　　她偏了一下頭，頸邊的發絲滑落幾縷。一年里郁離的頭發長了不少，此時松落落地搭在肩頭，盡顯柔軟。

　　讓她看起來溫柔如水。

　　許久，池照影聽見郁離開口。

　　“不了。”她說，“不愛了。”

　　“我不愛豆包，我也不愛你。”

　　“所以，池照影，”郁離話音一定，“放手吧。”

　　“像當年一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