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施星若
郁離收起手機,抬頭時看見裴靖還站在原處。
“怎麼在這里發呆?”裴靖先行開口,眼睛稍稍彎起來,莫名含有溫柔的意味。
“你也看見了吧?”郁離意有所指。
否則,就不會特意來洗手間找到自己,獨自站在那里許久。
“嗯哼。”裴靖點頭。
郁離輕輕揚唇,清冷的長相融出個和軟的笑,叫人看不透她內心所想。
“你相信嗎?”她問。
“呃……”裴靖有些不知道如何回答,身為知道全部真相、甚至是一手策劃之人,她持著千言萬語,在郁離面前,只能發出一個短促的音節。
“其實我知道,小離。”她做不到在郁離面前撒謊,說自己不相信,說郁離是一個完完整整健健康康的Alpha。
郁離秀眉一揚,靜靜看了她片刻, 想起她和郁繁相談甚歡的模樣,眉下生出一片陰翳。
“看來大家都知道了啊。”她輕聲道。
裴靖張了張嘴,不知道如何接話,她思索了一瞬,又道,“現在挽回還來得及,等抑制久了,可能會出問題。”
“是麼。”郁離垂下眼,她肩背展開脖頸秀直,端著不容輕侮的姿態,目光卻落在身前的地面,眉眼里的郁色就流瀉出來。
勾著人把全部的柔情憐惜都給她。
“還不到時候。”郁離說,“至少今天還不是。”
這次的事件後續並沒有在網上掀起多大的風浪。
錄音里的聲音倒也沒人去追究,就那麼一句話,聲线還能作假,鏈接存活的時間並不長,甚至沒來得及猜出來池照影的身份。
他們更關心郁大小姐的傳聞。
鏈接的痕跡已經刪去,但在圈子里卻已經傳開來,至少在宴會當中的家族里,大多已經知曉了這個傳言。
即便這文章算得上捕風捉影。
可郁離太過柔美太過脆弱,也從來沒見她釋放過精神力,就連信息素也是毫無威懾力的小蛋糕。
關於郁氏的這一代,他們可得好好關注、好好考慮了。
一直到第二日凌晨,郁離也沒等來池照影的生日祝福,更遑論關於錄音的解釋了。
郁離慢慢擦拭著琴弓,一遍又一遍。
等到第一縷天光探出雲層,她沉默地把琴收進盒子里,琴蓋輕輕合上,發出哐啷一聲。
驚擾了郁離眼下的陰影。
她眼尾一顫,似是終於回過神。
這就是阿池送與她的生日禮物麼?
郁離背起琴盒,看了房中的樂器一眼,想著是否該搬回去。於那架鋼琴而言,每一次搬動,都有可能折損它的壽命。
她不舍得。
手機在此時振動起來,郁離取出來一看,是病房的來電。
“媽咪。”她接通電話,溫聲細語地喚那頭的人。
“小離什麼時候過來呢。”女人的聲音送過來,溫柔得像是和軟春風,送來柳絮擦過耳廓時,那酥柔的一觸。
因為昨晚的事故,她沒有把握能掩藏自己的心緒,害怕自己被媽咪瞧出端倪來,徒增煩憂,於是通知病房,把和媽咪的約見挪到了今天。
此時天剛擦亮,媽咪就來催促了。
郁離眸色愈軟,“現在就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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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星若是她生母。
那個神秘的、讓無數人傾心嘆惋的施星若,正是自己母親。
郁繁把消息封鎖得很好,畢竟她們二人結合,要是曝光出去,自然會掀起難以平息的軒然大波。
就算到了今天,知道郁離和施星若關系的人仍舊寥寥無幾。
只不時有人感嘆,郁離的長相與當年那個滿身靈氣的天賦型演員相似。
郁離輕輕抿下一口湯,眉眼彎起來,殷切地望著面前的女人,“好喝!”
“小離喜歡嗎?”施星若又替她盛了半碗,推至郁離面前。
施星若一頭長發扎成低馬尾,從一側的肩順過來,劉海亦是柔順,被捋在耳後,光是一個發式,就讓人感受到其間的溫柔婉然。
“喜歡呀。”郁離眸中的笑意擴散幾分,“媽咪辛苦了。”
施星若仍舊美麗,五官一如當年,只是眉目間的神采多了幾分灰敗。此時看著眼前的女兒,眼底燃起欣喜,那些灰敗也就被拂散開了。
與其說她在住院,不如說她把私人醫院這層住成了家。
她沒有穿病服,神色也與常人無異,一顰一笑皆是惹人心憐的美人風情。
但郁離卻清楚,自己媽咪的身體,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出現狀況,外表看著再如何美麗健康,其實隨時可能倒下。
一想到那一幕,她就近乎窒息。郁離強迫自己把思緒收回來,重新對上施星若的目光。
“喜歡就經常過來,媽咪給你做。”施星若說。
郁離聽了她的話,眼睫低垂,目光落在面前的湯液上。她執起湯匙,重新抿了一口湯。
郁繁明確表示,不希望她去見媽咪,原因無他,只因為媽咪支持自己追求音樂,郁繁卻反對這件事。
再加上媽咪和郁繁的關系一年差過一年,郁繁鐵了心想把自己培養成繼承人,更不希望她們相見了。
“好呀。”郁離復又抬頭,柔柔笑開來。
仗著這次生日,也因為網絡上的風波,郁離向學院請了假,在醫院住了好幾天。
但課業不能荒廢,在施星若身邊待了幾天後,再戀戀不舍她也得離開了。
她背著琴盒,看向施星若,“媽媽。”
“嗯?”已經不再年輕的Omega站在門前,陽光從一側落下,降落在她肩膀上,顯出她身形的纖瘦。
像一只隨時會飛走的、薄脆的蝴蝶。
過往的美麗都沉淀進光陰里,釀成一種難以言喻的風韻。
堪稱絕代風華。
她站在一步之外,見郁離態度踟躕,不禁又疑惑提醒。
“怎麼呢?”
“媽咪……雖然以前年紀小,不懂,但上次我問過醫生,您做手術有八成的概率,為什麼一直不願意做呢?”
“您那次發作,把我嚇壞了。”
那次發病已經是很久以前了。
想來這小孩也是憋了許久,此時才鼓起勇氣,問出心中的疑問。
施星若患的是煙霧病,隨著時光推移,腦中血管漸行漸窄,可能會出現腦供血的問題,也可能會血管迸裂,其未知的危險性不言而喻。
最好的治療手段就是手術。
其實不止是上次的癲癇發作,就在前不久,她再次發作,失明了半晌。
可她裝得太好,竟是沒讓任何人發現。
她往前走了半步,陽光便在她肩頭游離。
“因為,我舍不得你啊,小離。”她迎著日光,聲音比空中飄流的微塵還要輕,“即使只有一兩成,我還是會害怕,再見不到你。”
也害怕再見不到她。
郁離愣了一瞬。
不知道從何處飛來一只素白的蛾子,掠過她眼前,翅膀幾乎打在她眸間。
郁離倏然回神,她囁嚅著開口,“可是、可是……我也會舍不得您。”
兩種未來,匯成同樣一句話。
“不用擔心,孩子。”施星若安撫道,“媽咪會為了你好好的。”
她走近來,輕輕摟住面前的少女,“你也該對媽咪放心。”
那只蛾子飄飄蕩蕩,攪動著陽光流塵和微風,不知飛去了哪里。
“至於她想讓你繼承家業這事,你也不用太多抵觸。”施星若撫著郁離的肩膀,與她對視著。
“喜歡音樂就繼續,但媽咪也知道,你並不討厭繼承郁氏。媽咪不希望你為了氣她,而選擇一條更艱難的路。”
“她總是愛你的。”施星若口中說著郁繁,眸光卻虛渺,讓郁離瞧不清晰,“和媽咪一樣,孩子。”
“不論你想做什麼,媽咪都支持你。”施星若扶著郁離的臉,輕吻上她的額角。
郁離一怔。
可愛從來不止是說說而已,這些年來,她已經快忘了被愛著是什麼感受。
無論是郁繁,還是施星若。
日子一年一月過去,她愈發沉默,愈發憂郁,愈發地……
懷疑她們之間是否有過愛意,當初那個幸福完滿的家庭真實存在過嗎,她們又……
還愛著自己嗎?
郁離本想反駁施星若對郁繁的評價,可肌膚上甫一落下施星若溫熱的唇,她便失了反應能力。
像是被微風捆縛的飛蛾,翅膀震顫,撲棱不止。
一顆滿是寵愛的吻。
一觸及分,郁離卻安靜下來。
她忘了反駁,也不再反駁,只是輕輕應聲,“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