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在眼前緩緩拉開的時候，池照影捏住掌心，她摸到了自己手掌里的汗。

　　隨著門頁一點一點打開，精致的房內布置隨之展現在眼前。

　　或許因為時至正午，室內的采光很好，池照影看見大簇大簇的光朝自己撲過來。

　　還沒完全打開，池照影卻感覺過了一整個世紀。

　　她看見純白色調的客廳，灰色和棕色堆砌的石牆壁爐，淺灰色的編織地毯，一整套米白色的布藝沙發，一側的配套單人座椅上搭放著駝色的針織毛毯。

　　她看見施星若。

　　縱使她從未見過施星若的真人，縱使施星若已經不復年輕時的風華，但……那就是施星若。

　　池照影怔在原地。

　　她看著眼前的夫人，一時間感覺不到自己的情緒，她站在這里，縱覽整個客廳，她看見滿室清亮的天光，也看見前方落地窗外清雋闊蕩的湖光山色。

　　她在想什麼？她該想什麼？眼前的一切是真實的嗎？她驚駭嗎？還是平靜？她後悔還是欣喜？

　　在許久以前，池照影曾想過和施星若見面的場景。

　　她設想過自己的心緒，她該欣喜若狂，或許無法組織完整的語言，她或許還會向施星若問出自己的疑惑——

　　您為什麼沒有繼續飾演如雪了呢？

　　但池照影從來沒想過，會在如今這樣的情境里見到施星若。

　　一時間，她再問不出困擾多年的問題，也再沒有勇氣，多看她年少時的偶像一眼。

　　那是郁離的母親。

　　自施星若手中托起一團經年不息灼灼滾燙的光，照亮池照影的雙眸，也照亮她十數年的追尋之路。

　　池照影看見那團名為理想的光。

　　施星若讓她有了進入影視圈的夢想，讓她得以遇見郁離。

　　可她、可她……還予郁離遍體鱗傷。

　　池照影站在郁離家門前，站在落滿天光的客廳前，她足下沉重，忽然覺得——

　　她剛剛邁過宿命之門。

　　余光不自覺地掃過門框，池照影心下微震，依舊無法整理自己的心情。

　　她的靈魂好似從身體里剝離出來，游離在軀殼之外，飄忽在一側的空中，看著她眉目溫馴，看著她神色平靜。

　　她看著自己，邁開腳步，一步步走向施星若。

　　“阿姨好。”

　　“啊……”施星若似乎比她還要驚訝。

　　池照影看見施星若眉頭抬起，那雙漂亮的眼睛里流露出詫異的情緒，但她很快調整過來，溫溫柔柔地笑開。

　　“是你啊。”

　　“阿姨想見你很久了。”施星若傾了傾身子，示意她坐下。

　　池照影此時回神幾分，她清晰地看見施星若的神色轉變，在起初的驚訝之後，蘊著一抹轉瞬而逝的了然。

　　——原來是你啊，果然是你，是你就對了。

　　池照影讀出了這樣的信息。

　　不應該的。雖說自己在圈內有著一些知名度，施星若會知曉自己的存在並不離奇，當這樣突兀的轉變，這些莫名而來的了然，讓池照影不解。

　　她沒有表現出來，只是順著施星若的指示，彎腰坐在她眼前。

　　“我也一直想見阿姨您。”池照影揚起唇，彎眉彎眼地笑開，五官里的銳氣被衝散，繁花騰騰，綻放在她眼底。

　　美艷到絢爛的地步，卻又不含攻擊性，她帶著後輩常有的馴軟漂亮的笑意，接過施星若遞過來的茶。

　　“謝謝阿姨。”

　　很好。她的表情應該很得體，她一直擅長於控制自己的臉部肌肉，不會諂媚，也不會盛氣凌人……應當不會惹得郁離的媽咪不喜。

　　——我是您的粉絲，看過您所有的作品，特別喜歡您。

　　池照影想自己或許應該說這些話，會不會太客套太俗氣了……不，她並不知道施星若退出電影圈的原因，貿貿然談及這些恐怕會惹得人不快。

　　她下唇動了動，而後規規矩矩地把這些話吞了回去。

　　池照影雙手捧著茶，輕輕抿了一口。

　　“小離，你怎麼早不告訴我是照影啊，媽咪很喜歡《等風》呢，演得可好。”施星若望向郁離，輕聲細語地埋怨一句。

　　“是我的錯。”接過施星若遞過來的話頭，郁離低眉順眼地認錯，也稍稍緩解了僵滯的氣氛。

　　“我去廚房看看菜式，你們聊著。”郁離捋過耳側的發，耳下墜鏈清凌凌地蕩。

　　池照影看著這些細節，那些緊張忽然間消彌不見，方才碎片似的不真實感也被拂開，因為郁離一個簡單的動作，讓她安心下來，找到些腳踏實地的真實感。

　　她輕輕呼出一口氣。

　　郁離說罷起身，又取過她手邊的毯子遞至施星若手上，“我先過去了，媽咪。”

　　“好。”施星若點頭。

　　眼看著郁離離開，施星若的目光挪回來，重新望定池照影。

　　“照影，我這樣稱呼你可以嗎？”

　　“當然可以，阿姨。”池照影矜持著點頭，又斟酌著開口，“我真沒想到，郁離的母親竟然是您。”

　　“很不可思議是嗎？”施星若眼尾彎起，眸底浮現出笑意，像是靜澈湖面上蕩開一圈一圈的漣漪。

　　桃花眼媚嫵，輪廓卻清麗，叫池照影想起郁離。

　　那顆飄飄蕩蕩的心，慢悠悠地落了回去——如此相似的面容，自己之前為什麼從沒往這方面想過呢？

　　那個滿身靈氣的執劍少女，劍尖一筆一劃在自己心間勾出個模糊卻深刻的輪廓，電影的畫面蒸騰出一顆一顆奇幻的氣泡，最後炸裂成她心間熾熱的夢想。

　　很奇妙，她曾經那般追逐過的理想之光就坐在自己眼前，池照影竟然很快接受了這個事實，眼前的人就是施星若，是她的夢想啟蒙，也是……

　　她摯愛之人的母親。

　　多出一重身份，池照影屏住呼吸，更是慎重以對。

　　“不要這樣緊張。”施星若又道，笑意愈發溫柔，她輕輕搖頭，神色里都是對後輩的寵溺，“阿姨只是想當面向你道謝。”

　　“謝謝你照顧小離這麼久，聽小離說，你們還有幾個月就會離婚，我就想著，如果再不當面表達我的謝意，該是對不起你這孩子的。”

　　施星若把毯子捋了捋，而後將之當做抱枕，隨意擁摟在腹間。

　　更顯出她的柔軟溫婉。

　　“希望不會叫你為難。”她又道。

　　池照影凝神以對，沒有錯過施星若話里每一處信息，她聽出來，郁離並沒有把她們之間糾葛不清的過往說予施星若，現在施星若大抵還認為自己是一個有所付出的兒媳。

　　不怪乎她會想見自己，向自己表達謝意了。

　　郁離她……總是這樣溫柔。

　　“不會。”池照影淺笑著搖頭，“也談不上我照顧……這是應該的，我希望郁離能健康。”

　　施星若掩嘴輕笑，“郁離和你談妥了嗎？關於離婚的事情，如果有什麼不妥的地方，照影可以直接告訴我。”

　　“我也得向你道謝，畢竟你幫助小離治療，是幫了我們大忙了。”

　　又談到這些了。

　　離婚、離婚。

　　所有人都認為，離婚才是她們的歸宿，池照影聽著施星若的話，卻又無法反駁。

　　“不會，郁離安排得很好，阿姨不用費心。”池照影說。

　　“她畢竟是我的孩子呀。”施星若笑著說，“照影照顧她這麼久，我感謝你是應當的。”

　　“當然，她如果欺負了你，我也不會偏袒她，照影大可以告訴我。”施星若音調稍緩，接著道，“所以……她欺負你了麼？”

　　“我看你們倆相處得很好，她一直治療不好的腺體也只有照影才會辦法，怎麼會想離婚呢？”

　　池照影身形一凜，一時間不知如何回答施星若的問題。

　　郁離怎麼會欺負她呢？從始至終，郁離都溫柔，都包容，她無條件地支持自己，郁離呵護了她的夢想，也維護了她如履薄冰的尊嚴。

　　你看……即便到了現在，在她把郁離傷害到支離破碎的現在，郁離還是維護了她。她在施星若眼里，竟然是一個會被郁離欺負的兒媳？

　　郁離把她保護得這樣好。

　　可她一次次把刀捅進郁離心髒里。

　　此時面對郁離的生母，面對她年少時的偶像，她望著施星若的眼睛，忽然生出了幾分退縮。

　　久違的退縮。

　　當初她想郁離遠離自己會有更好的未來，她百般推拒，如今她牽著郁離的手，來到郁離家里，坐在明亮通堂的客廳里，看著郁離的母親，她仍舊想逃避、想退縮。

　　她沒有資格坐在這里。

　　她無地自容。

　　池照影斂下眉心的顫意，縱使她心生退縮，可她更明確自己所求。

　　Omega的神情愈發乖順，用著一張明媚美艷的臉，帶著柔軟的笑意，她望著施星若，眼神格外誠摯。

　　“不瞞您說，我並不想離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