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半小時，便有一家營銷號發出了池照影的緋聞。

　　標題正如池照影一開始預料的那樣，用一切堪稱炸裂的詞句把觀眾視线引到她盛氣凌人罵哭後輩上去，盡可能地吸人眼球。

　　池照影端坐在轎車後座上，神色平靜地刷著資訊，她看著這條有害於她形象的微博熱度一點一點攀升，卻是無動於衷，神色一如既往的平靜。

　　余光里的徐衡看起來忙碌多了。

　　池照影不動聲色地關注著徐衡的動靜，看著自家助理神情肉眼可見地沉下來，他眉頭微鎖，比方才的表情要來得認真許多。

　　只見他換過姿勢，正襟危坐地抱著電腦，隨著徐衡氣場的變換，膝上的電腦似乎不再是電腦，化作齒輪扭轉槍刃尖銳的武器。

　　池照影眼尾一抽。

　　正當徐衡敲下鍵盤之際，池照影側了側頭，她抵住下頜，好整以暇地望著車窗外流逝的夜景，紅唇慢慢開合。

　　“徐衡，我忽然想喝奶茶了。”

　　“可以請你幫我去買一份嗎？”

　　徐衡敲鍵盤的動作一頓，“我這邊有些事務要處理，池小姐稍等半個小時，可以嗎？”

　　“可我記得，過了下個紅綠燈有家奶茶店，我還挺喜歡這家的味道，現在想起來特別想喝。”

　　池照影不慌不忙地應著，她的視线落在不斷後退的霓虹里，被拉扯成數條光束的光落在她側臉，勾勒出她秀美的下頜线。

　　有光斑在她唇瓣上跳躍。

　　“全糖的招牌奶茶，什麼都不加，徐助理就幫我買一杯來，怎麼樣呢？”池照影說。

　　明明是行使她雇傭關系里的應有權利，但池照影幾句話說得並不強勢，她聲线柔和語調輕緩，拌著明暗交迭的霓虹，幾乎消散在夜風里。

　　帶有幾分循循善誘的味道。

　　徐衡壓了壓眉。

　　原本就俊秀的長相顯得有些冷峻，他不知道池照影是否知曉方才那條微博，但此時關於池照影的負面新聞正在網絡上發酵，他晚處理一分鍾，熱度便多上數分。

　　徐衡一時有些為難。

　　在工作職責內，他總能第一時間發現所有不利於池照影的資訊，也總能駕輕就熟地解決。

　　關於這些小模小式的緋聞，他習慣了一個人處理。

　　而池照影突如其來的跑腿吩咐，卻是緊掐在點上，徐衡深感走不開，偏偏又不能暴露。

　　他猶疑幾秒，而後開口道，“好，我需要先打一個電話，可以嗎？”

　　“當然可以。”池照影挑了挑眉，神色依舊溫和，瞧不出任何端倪。

　　徐衡便合上電腦，他打開手機撥通電話，池照影收回放在車窗外的視线，她打開手機，點進微博里，關注著那條正在發酵的負面新聞。

　　每一次刷新，播放量都上漲一截。

　　“喂，我是徐衡。”電話接通，徐衡開口道。好似是為了掩蓋什麼，一向禮數周全的徐衡並沒有叫出對方的稱呼。

　　可對方顯然不習慣徐衡的反常，隨著電話里那人說話，身側這個總是冷靜的助理淡漠的神情碎裂幾許，出現一抹窘迫的神色。

　　“……大哥。”徐衡含糊叫了一聲。

　　“我負責的部分出了問題，很緊急，所以打電話打擾您。我現在有別的事情要做，沒有空閒，您能不能抽個人手幫我處理。”

　　徐衡長話短說，“我已經把鏈接發您帳號了。”

　　……

　　“是。”

　　對方又說了一串，徐衡側耳聽著，他噎了噎，繼續開口。

　　“不，沒有Omega，不是需要出面解決的事情，您不用預防過敏。”

　　池照影正隨意滑動著手機屏幕，徐衡這話一出，像是鍋里滋啦亂蹦的熱油，濺出一滴，落在她指尖。

　　灼人。

　　池照影指尖一頓，動作停滯下來。

　　——她依稀記得，在小妍還是自己的助理之時，總是歡喜充滿能量的小姑娘樂於和自己分享她的工作，也樂於分享她在團隊里的所見所聞。

　　一個會對Omega信息素過敏的Alpha。

　　顧彼。

　　許是顧彼身為他們團隊中心，地位太過醒目，也或許是因為這個症狀太過特殊，讓池照影記得清楚。

　　以至於徐衡才淺淺提及，她便聯系上所有細節。

　　如果說之前只是隱隱猜測，但此時徐衡的一句話，便讓所有的猜測都落在實處。

　　有什麼掩藏在幽霧深處的東西，顯現出輪廓來。

　　池照影忽然生出幾分不知所措。

　　高跟鞋是細緞帶的設計，她足尖瑩潤，趾尖漂亮得好似玉石，隨著心緒的變化，此時卻慢慢蜷縮起來。

　　蜷緊。

　　稍稍能安撫她坐立難安的心情。

　　徐衡他……

　　是以往郁離給自己團隊里的人。

　　她一直以為，隨著郁離的離去，公司撤回了所有當初投資在自己身上的資源。

　　這個優秀到極點、找不到任何短板的團隊，自然會分崩離析。

　　小妍成為另一個藝人的助理便是最好的證明。

　　但現在看來，她的資源分明沒變過。怪不得、怪不得，光是徐衡一個人，處理她的事物總是得心應手，甚至時不時讓她覺出幾分熟悉感。

　　她本不欲細想，只當是自己這幾年里行程寥寥，需要打理的事物更少些，不需要動用太多便能解決，可隨著時間推移，徐衡身上的疑點也就越多，由不得她不想。

　　小妍、徐衡、顧彼。

　　怪不得……徐衡這個後進公司，按理說不會結識小妍，沒見過小妍幾面的新人，見到小妍會那樣喜歡。

　　他們早就相識。

　　她和徐衡，應該也早就相識。

　　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

　　似冰涼，又似是刺痛的觸感自尾椎產生，頃刻間掠過她整根脊椎。

　　不安。

　　池照影側過身子，靠在車門上，她得到了切實的答案，卻並沒有開心幾分。

　　她知道，當初郁離答應一年期限，不過是因為自己所說的那一句愧疚，在一開始，郁離就只想兩不相欠的離開，所以……

　　在那天的談判里，她才會卑鄙地以此做引。

　　她知道郁離會答應的。

　　郁離總是溫柔，她總希望能做好每一件事。

　　當然也包括自己當時那句似真又假的愧疚。

　　愧疚。池照影當然愧疚，愧疚到覺得，她這輩子都不可能還清郁離，可郁離卻還是因為她嘴里這樣單薄的兩個字，讓出這一步。

　　但郁離暗地里做得少嗎？

　　池照影本來想開口問徐衡一句：是郁離讓你過來的？你是郁離團隊里的人嗎？

　　話到嘴邊，她又覺得沒有必要了。

　　除了郁離，那還有誰呢？

　　還有誰呢……會這樣不遺余力、萬事周全地保護她。

　　郁離做了這許多，卻一直藏在暗處沒有叫她知曉，一如她這個人，靜默的溫柔，無聲的包容。

　　靜水流深。

　　時至今日，郁離所付出的一切，甚至……都不願意讓她知道了。

　　池照影嘴角微顫，忽而漾出一抹苦笑。

　　“池小姐，等過了紅綠燈，車停一下，我去買奶茶。”徐衡說。

　　池照影回過神來，她偏頭看向徐衡，笑了笑，聲线輕柔，“忽然不想喝了。抱歉，麻煩你了。”

　　徐衡有些意外，畢竟池照影從來不會輕易改變主意，他的目光在池照影側臉上多留了一瞬，卻也瞧不出異樣來，徐衡只得收回視线，低頭抵了抵眼鏡，“沒關系。”

　　“還有不到一個小時的車程。”

　　徐衡看一眼手表，道。

　　池照影不置可否地扯了扯唇角。

　　怪不得徐衡從未過問，為什麼這段時間以來她一直住在另一個人的家里。

　　就連經紀人王姐，對手下藝人的私生活也全然放心。

　　僅僅是因為，他們都知道……那棟冷冷清清的房子里，住著的到底是誰。

　　只有自己……享受著郁離所有的優待而不自知。

　　甚至懷揣著千萬種陰暗的欲望，想剝奪郁離的自由，想掠奪她的神志，想要她……滿心滿眼，只有自己。

　　想要郁離哪兒也去不得，想要她……只屬於自己一個人。

　　車窗外霓虹流離，映亮池照影的側臉，她眸光微漾，不自覺緊了緊喉口。

　　或許是方才用作借口的奶茶說多了，她竟是饞了。

　　饞那一口奶糕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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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池照影到家的時候，郁離還在洗澡。

　　浴室里水聲裊裊傳來，像是山巒迭嶂里的嵐霧，在初晨溶曦之際，濕霧慢慢飄散，縈繞在叢林灌木里，絲絲縷縷，影影綽綽。

　　時至深夜，看來郁離也是剛剛到家。

　　池照影站在屋子里的過道處，靜站了片刻。

　　方才喧囂躁動的思念，在確定郁離與自己只有一室之隔之後便消解不少，可更深層的欲望便從幽暗的地底浮上來。

　　緩慢的、無聲無息的，鼓著濃稠的泡沫，直到浮出水面。

　　掙扎。

　　愈發燥渴。

　　想吃甜點。

　　Omega倚著門側的牆壁，神情安靜，她視线下撇，看見自己塗著指甲油的足尖。

　　淺淡清薄的灰，像是海天交界處，黎明未至時的一抹陰晦顏色。

　　在欲望泡沫炸裂的前一刻，池照影不曾猶疑，伸手拉開了浴室的門。

　　彌散的水汽頃刻間衝出來。

　　泡沫也漲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