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事總是來得快,眨眼間便到九月初六,一大早眾人便收拾得整整齊齊,在S:口等候。
用程宗揚的話說,連祁老四都打扮得人模狗樣,一張青黃苦瓜臉笑出花來,手捧紅繩串著一百枚銅銖的小串錢,逢人就發。
充當司儀的秦檜打扮得玉樹臨風,三綹長須梳理得一絲不亂,見人帶出七分笑意,抱拳拱手打躬作揖,禮數周全,讓來賀的賓客如沐春風。
吳三桂和易彪帶著手下兄弟前後照應。
程宅的女眷也跟別家不同,沒有不出內院的規矩,蘭姑、芝娘兩個做慣場面事的打頭,領著雁兒、鸛兒、丹兒、眉兒……
進進出出。幾個俏婢固然年輕貌美,蘭姑和芝娘也不遑多讓,花枝招展間流露出無盡風情,讓客人幾乎看花了眼。
頭一個趕到的賀客竟然是石超。程宗揚一陣納悶:“你一個娘家人,接親的還在路上呢,你怎麼就跑這兒來了?”
石超道:“程哥這兒不是熱鬧嘛。張侯爺、桓老三他們都要來,我先來占個席。程哥放心,那邊有谷安在,保證錯不了!”
程宗揚玩笑道:“你可小心,萬一老吳他們接錯了,把貴府的姬妾接兩個過來,那你可虧大了。”
石超無所謂地說道:“只要程哥能看上,隨便!”
“石胖子,你還真大方啊。”
“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嘛。對了程哥,”
石超擠擠眼,小聲道:“那天你挑的兩個美人兒怎麼樣?合用不?”
程宗揚笑了兩聲。”此間妙處,難與君說。得了,你既然來了也別閒著,幫我在里面招呼客人。喂,你剛才說張侯爺和桓老三要來是什麼意思?”
石超豎起拇指:“程哥面子真大!昨天我見著張侯爺,說起程哥宅里喜事迎門,張侯爺當時就惱了,說這等喜事也不言語一聲,哪兒還有半點兄弟情分。我趕緊解釋,不是程哥自己辦事,是兩個兄弟娶我們石家兩個姑娘。張侯爺說,那也不行,只要哥哥宅上的喜事,就不能落下他們幾個。哪怕今天下刀子,他們也一定得來。”
程宗揚偏臉想了一會兒,“這不是給我添亂嗎?”
今天的喜事自己本想自家兄弟熱鬧一下,張少煌、桓歆這幫紈絝子弟出身顯赫,他們要來又是講究身份,又是講究家世,還要講究席次、排場,想想有夠頭痛。
石超道:“我也說了,只是程哥的兄弟成親,不想鬧太大,可張侯爺迎面啐了我一臉……”
“張少煌這是什麼狗屎脾氣?”
石超訕訕道:“張侯爺說,蕭哥兒不言聲去了江州,他心里正窩火呢。這才幾日程哥又跟他生分起來,他說石胖子你再囉嗦,先打一頓解解恨。我……我也不敢再吭聲了。”
程宗揚無奈地說道:“算了,他要來就來吧。先跟他說啊,我這兒沒有他們世家爺們的專席,要坐大家一塊兒坐。他要擺架子,那還是別來了。”
石超連連點頭,“曉得曉得!”
吳戰威和小魏娶的是正妻,雙方依足成親禮數,石家先把翠煙和鶯兒接回去,吳戰威和小魏帶著車馬趕往金谷園接親。
如果直接拜堂,兩女成了沒娘家的人,免不了要讓街坊非議。
這樣一來路上時辰費得多了,差不多要到午時才能回來。
不過宅里一點都沒閒著,吳戰威和小魏跨馬離開,請來的樂班開始敲鑼打鼓,整條玉雞巷車水馬龍,人頭涌動。
先是幾家作坊派人送來賀禮,接著雲家由雲蒼峰親自出面,送來兩車賀禮。
程宗揚笑著迎出來,“雲老哥真給小弟面子,竟然親自來了。”
雲蒼峰哂道:“什麼是你的面子?我和吳兄弟、魏兄弟在南荒也是過命的交情,這樣的喜事難道還不親自走一趟?”
“那是那是!”
程宗揚看著那些禮物,順手拿起一件,訝道:“這是什麼東西?”
雲蒼峰笑道:“工匠費了兩個月好不容易才制成這兩件,送給兩位兄弟防身。
看出來了嗎?是當日那龍的鱗甲!”
程宗揚試了試分量,這龍鱗盾有尺許大小,分量比金屬盾輕了一半,強度卻猶有過之。笑道:“他們兩個得了這東西,只怕大伙都要眼紅。”
“不妨。剛開始工匠們沒有做過,不知道如何下手,現在做成兩件,往後便容易了。”
雲蒼峰笑道:“留在南荒的龍鱗盡多,只要花些工夫,就是裝備上萬人的軍隊也夠了。”
程宗揚轉念一想。”雲老哥,你不會是准備做軍火生意吧?”
雲蒼峰撫掌大笑道:“有何不可?那龍周身是寶,單是鱗甲就能大賺一筆。
老哥的股份雖然只有半成,但看來所得不菲!”
程宗揚笑道:“有錢大家賺嘛,雲老哥,你里面坐,我去前面瞧瞧。”
臨近午時,宅里愈發熱鬧,樂手鼓足力氣吹拉彈唱,谷安請來的百戲班也開始登台表演,吸引大批賓客,整條巷子都熱鬧非凡。
程宗揚費力地擠過人群,嘟囔道:“玉雞巷的街坊有這麼多人嗎?”
秦檜神采飛揚,在一旁笑道:“一大半都是打秋風的,喜事難得,也不計較這麼多了。未記名的只限於前院,里面才是正經賓客。”
程宗揚擠不出去,索性也不擠了,回到內院,果然少了許多咭噪。蘭姑和芝娘也不避嫌,花蝴蝶般在庭間忙碌,甜言蜜語樂得石超合不攏嘴。
程宗揚一抬眼,看到盛銀織坊那位白頭發的黃婆婆。
剛想躲避,黃媼迎過來皺眉道:“老身想了幾日,總是想不明白,為何這絲能織得首尾如一、毫無斷痕?”
親娘哎……程宗揚苦笑道:“要不怎麼是天衣呢?”
黃媼固執地說道:“便是天衣也是天上織女織的吧?她如何能把絲线兩端織成一處?”
程宗揚兩手一攤:“那得問織女姐姐了。”
黃媼還要再說,程宗揚連忙攔住,“我說婆婆,你總想著這個可不是個事啊。
你老人家如果有興趣,不如我再說幾樣衣服款式,你替我做出來。”
黃媼眼睛一亮,“你還見過其他天衣?”
“可不是嘛。絲的、麻的、毛的、皮的、革的……都有!”
程宗揚誘惑道:“比如有種皮制的貼身衣物,周身沒有一個鈕扣,緊貼著身子,就跟長在上面一樣。婆婆想想,怎麼才能做出來?”
程宗揚拋出一個難題,趁黃媼苦苦思索時趕緊開溜。
招待客人都在前面兩進,到了第三進,程宗揚終於能松口氣。他拉開領子用衣袖握風,一面念叨是不是該弄把小狐狸常用的折扇。
程宗揚衣袖停下,瞪眼看著小紫從廂房出來。”死丫頭,你在干嘛?”
小紫抱著雪雪,笑吟吟道:“人家只是來說說話啊。”
那只小賤狗神態萎靡,見到自己也不搖尾巴,看來被死丫頭禍害得不輕。程宗揚冷笑一聲,“編鬼啊!你跟啞巴聊天?”
“又怎麼了?”
程宗揚朝廂房看了一眼,壓低聲音道:“死丫頭,你別亂猜,那是我一個朋友的親戚,我接來住一段,你可別去欺負她。”
小紫眨了眨眼,“誰啊?”
“少裝傻!就是房里那個。”
“哦,”
小紫恍然道:“你說拉芝修黎。”
程宗揚一怔,“誰?”
“拉芝修黎,那個東天竺的漂亮啞巴啊。”
看著一臉天真的小紫,程宗揚從腳底升起一股寒意,低吼道:“死丫頭,你搞什麼鬼?你怎麼知道她的名字?”
小紫神情自若地說道:“她告訴我的啊。”
程宗揚叫道:“一個啞巴會跟你說話?跟我說明白!你是不是在她身上弄什麼妖術了?媽的!我早該想到那死太監搞什麼陰魂!肯定讓你拿活人來當試驗品!
我干!你要害死她,我跟你沒完!”
小紫抱著雪雪就走,一邊撇了撇紅菱般的小嘴,“大笨瓜!”
程宗揚抱住肩膀,擋在小紫面前。”啞巴會說話?”
小紫翻了翻眼睛,“笨死你了。她是啞巴,又不是不會寫字。”
程宗揚像當頭挨了一棒,“寫字?”
小紫拿出一張紙,“她寫的,你自己看吧。”
說完抱起雪雪,聘聘裊裊地離開。
程宗揚拍了拍腦袋。寫字?自己怎麼沒想到呢?還對小紫發那麼大的火……
死丫頭雖然很欠扁,但也不能亂罵啊。
攤開那張紙,程宗揚臉頓時黑下來。
紙上一連串波浪般的字跡,流暢美觀,問題是……自己一個字都不認識,這東天竺的文字,該是……
程宗揚叫道:“騙鬼啊!死丫頭,你一個文盲還會梵文!”
小紫遠遠扭過頭,朝他扮了個鬼臉。
看到程宗揚臉色陰晴不定地出來,秦檜一面笑著與客人寒暄,一面不動聲色地問道:“公子,出了什麼事嗎?”
“沒事。”
程宗揚露出做夢一樣的表情,“會之,你會梵文嗎?”
“梵文?”
秦檜想了一下,“那東西我沒練過。”
“如果有人從沒學過就能看懂梵文,你信嗎?”
秦檜思索片刻,點頭,“我信。”
程宗揚訝道:“這你也信?”
秦檜正容道:“佛家有五通之謂,天眼通、天耳通、他心通、宿命通、身如意通,有此五通便可超越肉身之障,見人所未見,聞人所未聞,洞悉他人心念,知曉前生後世,變火成水,飛行自在……”
“佛家啊。”
程宗揚露出夢幻般的笑容,“你覺得小紫像是學過佛的嗎?”
秦檜干咳道:“怕是沒有……”
程宗揚拍了拍他的肩,“不用怕。她這輩子要是念過一聲佛,我就直接把自己閹了,連麻藥都不用!”
秦檜小心道:“究竟是怎麼回事?小紫姑娘有什麼不妥嗎?”
程宗揚嘆口氣,無力地擺擺手。
剛才自己走進房內,那名天竺女子正坐在榻上,雙手合十,低首垂目默默入定,對自己理都不理。
程宗揚問了幾句都沒有任何反應,最後試著叫了一聲:“拉芝修黎?”
那女子霍然抬頭,目光中露出訝色。
程宗揚試著又說了幾句,她一個字都聽不懂,最後垂下頭,神情木然地閉上眼睛。
自己雞同鴨講地說了半天,連倭語都蹦出來也沒得到半點反應,只好灰頭土臉地出來。
程宗揚一肚子納悶,鬧不清小紫是怎麼和她交流的。幸運的是她身體狀況看起來還好,大概死丫頭沒有下什麼毒手。
程宗揚打起精神:“來了多少客人?”
“作坊來了七人,加上石少主、雲三爺,這是內院的。聽說還有客人,我讓人擺了十幾張坐席,大概能坐三十來人。外院加上巷子的,這會兒差不多有三四百人,”
秦檜應答如流地說道:“等接親的馬車一到就開流水席。對了,剛才金錢豹的章老板也派人送了賀禮,還捎來兩份身契。”
“八爪章魚夠給面子啊。”
程宗揚想起一事,“這麼喜慶的事,怎麼不弄幾串鞭炮放放呢?”
“鞭炮?”
秦檜想了一下,“那東西宋國才有賣的。公子若早些說,在下讓人去采購一些來,現在來不及了。”
正說著,門外一陣喧鬧,張少煌、桓歆、謝無奕、袁璟、阮家兄弟……一行十余人帶著幾十名惡仆,人如虎馬如龍地駛進玉雞巷。
張少煌跳下馬,高聲叫道:“程兄!這等喜事都不叫我們兄弟,太不給面子了吧?”
程宗揚笑道:“豈敢!豈敢-!張侯爺快請!桓老三,你這馬不錯啊!哪兒來的?”
桓歆大笑道:“打謝爺手里贏的!”
謝無奕一笑,嘴巴咧開,竟缺了兩顆門牙。
程宗揚禁不住哈哈大笑:“謝兄,怎麼回事?不小心從馬上栽下來了?”
桓歆揶揄道:“謝爺干的光彩事!這回可露臉了!一會兒讓他跟你說!”
程宗揚把眾人讓進內院,雲蒼峰、石超聞聲都出來迎接。
那幾個作坊來賀的客人慌忙回避,被程宗揚攔住,似笑非笑地對張少煌等人道:“里面都是我請的客人,各位爺不介意同席吧?”
張少煌大剌剌道:“這有什麼?雲三爺,有些日子沒見了,今天可要好好跟你喝一杯!”
桓歆拽著謝無奕。”王家沒來,你們謝家坐首席,夠面子吧?”
建康士族對門第極為上心,若有寒門同席,那些世家多半拂袖而去,何況還有作坊的工匠。
不過這些世家子弟雖然紈絝,但別有一番好處,對這些禮法不放在心上。
謝無奕渾不在意地說道:“雲三爺年長,自然該上座,我們兄弟在下面作陪吧。”
他缺了兩顆門牙,說話漏風,語氣卻沒半點作偽。
這邊蘭姑過來,半邊身子挨住謝無奕,嬌聲道:“久聞謝爺豪飲,今日讓奴家伺候,如何?”
被這個打扮俏麗的熟艷婦人雙乳一擠,謝無奕身子頓時軟了半邊,順勢往席間一坐,拉住蘭姑的手道:“聽說程兄這里有上好的烈酒,今日我可要一醉方休。
不知道美人兒能不能陪住?”
蘭姑笑盈盈斟了杯酒,舉首飲盡,然後亮出杯底,臉不紅氣不喘地嬌聲道:“謝爺請。”
謝無奕大喜,拿起酒盞道:“滿上!滿上!”
午時一刻,車馬進入玉雞巷,樂聲大作。
吳戰威胸口佩著紅花,跨著一匹高頭大馬,當先來到門前。
眾人歡叫起來,吳戰威跳下馬團團抱拳,向賓客致謝,一回頭,吳三桂遞來一張弓。
吳戰威一愣,“這是干嘛?”
旁邊的易彪笑了起來,“吳哥忘了吧?這是接新娘進門的規矩。”
吳三桂恨鐵不成鋼地說道:“兄弟我昨天給你說過八遍!”
吳戰威一拍額頭,“忘了!忘了!”
吳三桂揶揄道:“只要別忘了把人接回來就成。”
“瞧你說的-!”吳戰威訕舢接過弓,這邊小魏也拿過一張。
兩輛馬車並肩停在門前,上面披紅掛彩,正是新娘的車轎。
兩人搭上朱紅色的箭,一箭射天,一箭射地,最後一箭朝向車簾,這才由喜娘掀開車簾,將披著大紅蓋頭的新娘扶下車。
接著喜娘捧出兩只火盆放在門前。新人先跨過火盆,去了路上邪氣,然後跨過兩張馬鞍,意謂合家平安,才進入大門。
因為是娶正妻,宅子正門大開,兩位新人並肩一同進門。
喜娘接過兩位新人,祁遠等人用大筐盛滿薪新銅銖,大把大把灑出來,引得巷中人人爭搶。
到了堂上,眾人歡笑聲中,吳戰威和小魏各拿一根紅布包的秤杆,挑開新娘的紅蓋頭,意謂稱心如意。
蓋頭掀起,兩張如花似玉的面孔露出來,翠煙和鶯兒含羞帶喜的美態引得眾人嘖嘖贊嘆。
院中的戲台上,百戲班也及時上演賀喜一幕,兩名走繩索的藝人垂下手中喜聯,引起一片喝彩聲。
因為新郎、新娘都沒有親人,敬拜高堂一節就免了。秦檜立在披紅掛彩的大廳中,高聲道:“一拜天地……”
四位新人並肩跪下,拜過天地,整個玉雞巷歡聲雷動,氣氛熱烈。
程宗揚根本沒能擠過去,只好遠遠站在一旁。吳戰威和小魏一路跟自己出生入死,能有今日這一幕,自己打心底替他們高興。
這些天程宗揚看了不少市面印制的書籍,從種種蛛絲馬跡中推測,穿越到這個時空不只自己一個。
但無論是數百年前的趙鹿侯,還是離世不久的岳帥,不管他們如何深智遠謀、權重勢大,歷史總有其慣性。
那些傑出人物每次試圖改變歷史的舉動,最多只讓歷史的車輪微微一頓。
他們曾經的努力猶如曇花一現,隨即迷失在歷史風煙中。
比起那些雄心勃勃的穿越者,自己沒有什麼野心。程宗揚想,只要能給身邊人帶來一些歡樂,就是自己所能做出最真實的成就了。
忽然頸後一熱,一個毛絨絨的小東西舔了自己一口。程宗揚氣惱地回過頭,“死丫頭-!小心我哪天把你的小賤狗大卸八塊!”
雪雪翻個白眼,扭頭趴到小紫肩上。
小紫看著堂上兩位新人,笑吟吟道:“程頭兒,你心里是不是酸溜溜的?這兩個美人兒還沒上手就被別人娶走了。”
“上你妹啊!你安分點兒,今天大喜的日子,別給我惹事。”
“討厭。”
程宗揚咬牙切齒地小聲說:“死丫頭,有件事我還沒問你呢!上次是不是你把《金瓶梅》塞到我包里了?”
小紫眨了眨眼,“人家才不知道什麼是金瓶梅呢。”
“少給我裝!差點兒就被你害……”
程宗揚突然住口。
小紫笑吟吟道:“怎麼了?程頭兒?”
這麼丟臉的事還是別說了。緊接著堂上一聲“夫妻對拜“給程宗揚解圍。吳戰威和柳翠煙、小魏和鶯兒兩兩對拜,喜慶的氣氛達到高潮。
小紫望著堂上,唇角好看地挑起,似乎也感染新人的喜悅。
程宗揚小聲道:“喂,丫頭,是不是心動了?只要你找個人嫁了,我保證八拾大轎把你送出去,一個銅銖的彩禮都不收,還狠狠倒貼他1筆錢。”
“好啊。我看上姓蕭的傻瓜,你把我嫁了吧。”
程宗揚酸溜溜道:“我就知道你對他有意思!”
小紫吐了吐舌頭,扭頭看著堂上的新人。
堂上已經夫妻對拜完畢,喜娘簇擁新人來到洞房。
百戲班隨即在台上演出鼓舞,七只皮鼓在台上擺成北斗七星的形狀,兩個舞姬在鼓上盤旋起舞。
她們穿著晉國的舞服,細腰高領,長裾彩袖,臂間繞著長帶,在鼓上進退自如,飄忽如神,吸引無數賓客的目光。
程宗揚回到席間,眾人已經開始歡飲。張少煌、桓歆等人都是好飲之徒,根本不需要主人制造氣氛,堂上便飛觥錯盞,吆五喝六,一片歡騰。
程宗揚也不客氣,在雲蒼峰旁邊坐下,笑道:“幸虧今日大小姐沒來。”
雲蒼峰拂著胡須呵呵笑道:“小哥若是想飲,我派人叫那丫頭來。”
程宗揚連忙攔住,“免了!”
說著他埋怨道:“我說雲老哥,你們家那位大小姐也太能喝了,當場就要我難看。”
“年輕人嘛,好勝心強也是難免。”
雲蒼峰道:“丹琉性子直爽,一點小小誤會,化解便無妨了。你說是吧?”
誤會?程宗揚心里嘀咕:若不是我躲得快,第一次見面就讓她砍了。不就是吹個口哨嗎?直接給我判死刑……
張少煌持觴過來:“程兄,蕭哥兒不言語一聲就一個人去了江州,還當我們是兄弟嗎?蕭哥兒在建康跟你最交好,這杯酒你要替他喝了!”
程宗揚有些心虛地接過酒觴。
這些天自己沒少跟他姐姐廝混,每次到宮中,他那位寵妃姐姐都變著花樣服侍自己高興。
這位張侯爺蒙在鼓里,把自己當成兄弟,這時見面免不了臉上有些訕訕。
程宗揚干笑兩聲:“小侯爺怕見到各位兄弟舍不得,走時沒讓一個人去送。
這杯酒,我替他干了!”
張少煌坐在席旁,醉醺醺道:“程哥兒,你們不會有什麼事瞞我吧?”
“沒有-!”程宗揚道:“建康有什麼事能瞞過張侯爺的耳目?”
張少煌抓起酒觴狂飲一口,然後呼口氣,低聲道:“我信得過程兄。”
說著轉身叫道:“桓老三!咱們拼一場!誰輸了,爬到朱雀橋去!”
“比就比!還怕你不成!”
祁遠進來,低聲道:“有位客人送了厚禮,卻不肯進來。”
“哦?什麼厚禮?”
祁遠道:“說來古怪,一個純金打造的嬰兒。”
程宗揚手一晃,良久道:“客人是不是姓徐?”
“沒留名,不過是位大和尚。”
祁遠小聲道:“我瞧著,那和尚倒像殺過人的。”
程宗揚沉吟片刻:“明天你派人去佛窟寺,用我的名義敬獻些香油錢。”
祁遠點了點頭,自去招呼客人。
程宗揚心知肚明,這份賀禮是徐度徐司空送來的。自己送還他的小孫子,換來一個純金打造的嬰兒,分量有夠重的。
雲蒼峰舉盞與他輕輕一碰,露出一個大有深意的笑容。
程宗揚笑道:“冤家宜解不宜結,能有這樣的結果最好不過。”
雲蒼峰點了點頭,不再多說。
自己面子確實不小,手下兩個兄弟成親,結果雲家有雲三爺親至,張家、桓家、謝家、阮家……
建康有數的世家差不多都有人來,連徐司空也送來禮物。
如果小狐狸還在建康,不知道該有多熱鬧呢。
堂上一陣喧鬧,卻是謝無奕喝得快意,擁著蘭姑索吻,周圍那些世家子弟拍案大笑。
蘭姑笑靨如花,翠綠衣袖褪下半截,露出兩條雪滑玉臂,毫不在意地擁著謝無奕的頸子。
紅唇微分,丁香暗吐,讓他狠狠親吻一番,才推開他調笑道:“謝爺缺了兩顆牙齒,正是狗竇大開。”
“說得好!”
桓歆大笑道:“咱們謝爺前幾日跟我打賭,說他能把長安來的那位女捕頭勾上手,結果剛說幾句就被人家迎面一拳打掉兩顆門牙!長安六扇門的人也敢調戲,謝爺這回的臉面可露大了。”
“缺了兩顆門牙又如何?”
謝無奕吟嘯一聲,得意洋洋地說道:“猶不廢我嘯“世間風流!正在我輩!”
張少煌叫道:“謝兄此語,當浮一大白!”
眾人轟然痛飲,連石超也喝了不少。
程宗揚啼笑皆非。
謝無奕居然調戲泉玉姬,膽子真夠大。
那個女捕頭冷冰冰的,感覺跟個機器人差不多。
被她揍一拳只掉了兩顆牙齒,看來泉捕頭給他留了點面子呢。
天色漸晚,眾人依然興致不減,堂上紅燭高燒,廊上的大紅燈籠依次亮起,院中燃起丈許高的火堆,外面的流水席酒肴流水般送上。
金谷園的大管家谷安也過來幫忙,他與祁遠極是相得,雖然賓客絡繹不絕,兩人忙得不可開交,但諸事都有章法,前後井井有條、忙而不亂。
張少煌舉觴道:“誰無兄弟?如足如手!程兄的兄弟就是我的兄弟!今天兄弟大喜,大伙再干一杯!來來來-!吳兄弟!飲了!”
吳三桂與他碰了一杯,仰首喝得干干淨淨,粗聲道:“謝侯爺!”
“什麼侯爺?在這兒就是張兄弟!”
堂上秦檜舉起酒盞:“我敬張兄一杯!”
張少煌來者不拒,與秦檜對飲一杯。
秦檜又斟滿酒,叫道:“桓兄!”
桓歆也不含糊,換了大觥與秦檜痛飲。
秦檜二敬過滿座諸位賓客,每次都是滿滿一杯,酒到杯干。最後他走到程宗揚面前,沉聲道:“敬公子一杯。”
程宗揚低笑道:“好你個死奸臣,真能喝啊。”
秦檜一笑,先向後退了一步,然後躬下身,雙手托杯,舉過頭頂,將酒觴舉到程宗揚面前,朗聲說道:“客行依主人,願得主人強!猛虎依深山,願得松柏長!”
秦檜聲如龍吟,震得堂上屋瓦皆動。
桓歆撫掌叫道:“說得好!”
程宗揚接過酒觴,靜靜看著秦檜,然後笑道:“會之,衝你這四句,我要跟你碰一杯!來!”
程宗揚拿起斟滿的酒觴遞給秦檜,兩人舉杯一碰,仰首飲干,喝得涓滴無存,然後相視而笑。
突然間,外面又熱鬧起來,只見吳戰威新衣新帽歪到一邊,背著新娘在院里狂奔,一邊叫道:“三圈就三圈-!我說老四-!你再逼我,我可不跑了!”
穿著嫁衣的柳翠煙滿面通紅,羞不可抑地伏在吳戰威結實的背脊上,眼中卻滿滿都是笑意。
“呼”的一聲,火焰升騰,來自戲班的俳伶攀到杆頂,張口吐出一團鮮紅火焰,曲樂聲與叫好聲響成一片。
程宗揚站起身,舉杯道:“今日一會便是永恒。沒想到在這里能結識這麼多朋友,是我程宗揚的運氣……”
他低頭想了片刻,抬頭笑道:“願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干了!”
喜宴一直持續到深夜,賓客散後,喝得一塌糊塗的程宗揚被芝娘扶著回房,路上又吐了個昏天暗地。
芝娘低聲埋怨道:“喝那麼多干嘛?看你吐的……”
程宗揚喘了口氣。”人呢?吳大刀他們去哪兒了?剛才他和新娘敬酒,不是還在喝嗎?”
芝娘掩口笑道:“今天是人家大喜的日子,當然在洞房了。你再拉著人家喝酒,只怕翠煙姑娘今晚就要獨守洞房。”
“洞房花燭夜,一刻值……值千金……芝娘,今晚咱們兩個也洞房……”
芝娘柔聲道:“主子今晚酒沉了,讓奴婢服侍只怕傷了身子。”
“怕什麼?”
程宗揚笑道:“謝無奕喝到一半就借著尿遁離席,其實是跟蘭姑滾到一張床上去了。你當我不知道?”
說著一手伸進芝娘領口,握住她胸前一團滑……
芝娘沒有掙開他的手掌,只笑道:“不光謝爺,阮二爺也去了呢。蘭姊回來的時候臉紅紅的,眼里幾乎能滴下蜜呢。”
程宗揚伸手扯她的衣帶,芝娘卻按住他的手,堅決搖頭。”主子先歇息,等明日酒醒了,隨你怎麼索要。”
“這麼硬挺著,你讓我怎麼睡?”
程宗揚賭氣道:“不行我也找籣姑去芝娘輕笑道:“我幫主子揉揉頭便好了。
先躺下,乖乖閉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