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你說的藥嗎?”
樂明珠有些懷疑地撥弄著掌心紅綠兩色的藥丸,又好奇地嗅了嗅。”好奇怪的香味。”
麻古特殊的香味在空氣中飄散開來。程宗揚呼了口氣,右側的太陽穴又開始隱隱作痛。
這是段強身上的藥物,與搖頭丸混在一處。凝羽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再服用過。
除了最初兩天,凝羽並沒有表現出太多不適,讓程宗揚以為她已經能抗拒藥物的成癮性──畢竟她以前服用的劑量並不多,服用的時間也不是很長。
直到這時程宗揚才發現,麻古這樣成癮性極強的毒品,對於這個世界完全沒有經歷過現代工業化汙染的人們來說,有著怎樣的殺傷力。
受傷之前,凝羽每天都會離開隊伍一段時間,程宗揚以為這只是她的怪癖。
現在想來,也許凝羽是有意回避他們的視线,免得被人看到她毒癮發作時失態的樣子。
在離開熊耳鋪的時候,凝羽很可能已經逐漸擺脫了毒癮。
但緊接著,她在與鬼王峒武士交手中受傷。
這一路上,凝羽不但承受著身體的傷勢,還每天承受著毒癮的折磨。
在她平靜的表面下,不知道隱藏著多少痛苦。
山洞這段路程連程宗揚都走得氣喘吁吁,更耗費了凝羽大量精力,縱使如此,凝羽仍竭力壓制住肉體的痛楚,直到再無法支撐。
程宗揚嘴唇緊緊閉著,“是我的錯“這句話已經到了嘴邊,他卻沒有說出來。
如果認錯有用的話,他可以認一萬個錯。
樂明珠反復看著那兩粒藥丸,“做得好精致……這是什麼東西?”
程宗揚猶豫了一下:“毒品。”
樂明珠拔下發上的釵子試了試,“好像沒有毒啊?”
“它不是毒藥,但比毒藥更厲害。”
程宗揚發現很難向這個時代的人解釋毒品究竟是什麼,只好思索著道:“你知道有人喜歡喝酒嗎?”
樂明珠笑得眼睛彎了起來:“我師伯最喜歡喝酒,和你們商隊那個瘦子一樣,整天都拿個酒葫蘆。什麼時候酒葫蘆干了,就偷偷溜出去打酒。師傅總說,要配副藥治治師伯的酒癮。咦,你是說這種藥也會讓人上癮嗎?”
“很像,但比酒癮更厲害。”
程宗揚道:“幫我想個辦法,把凝羽體內的毒性清除掉。”
樂明珠為難地說道:“這種毒藥我從來都沒見過。而且……”
樂明珠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我學的是醫術,不太擅長解毒。”
程宗揚道:“光明觀堂醫術天下無雙,有什麼毒藥能難住光明觀堂門下呢?
我相信你。”
武二郎中了蜜羅汁,差點兒連命都丟掉,結果潘金蓮只用了一枚丹藥就化解,讓程宗揚平添了許多信心。
現在同行的只有樂明珠一名醫生,無論能不能成功,至少比他們這些人強些。
被程宗揚一夸,樂明珠得意地叉住腰,“你也知道我們光明觀堂的醫術天下無雙?世上沒有什麼毒藥能難倒我們光明觀堂!你就放心吧!”
她這麼說,程宗揚反而有些擔心起來。
樂明珠扶起昏迷的凝羽,訝道:“凝姐姐身子好輕呢。”
***淡淡的霧氣在山林的枝葉間浮動著,無數密葉交織在一起。
那些葉片又大又薄,仿佛一幅翠綠而透明的碧紗籠罩在頭頂的天空上。
清晨的陽光透過這層紗幕,變得柔和而富有生機。
往下,生長著木瓜和菠蘿的灌木、枝葉濃密的厥類、茂盛的草蔓……
一層層錯綜雜陳,形成一片滿目蔥龍的植物世界。
在黑暗而冰冷的山洞里行走了幾個時辰之後,猛然看到滿眼的綠色,每個人心里都生出一絲喜悅。
連蘇荔都忍不住彎下腰,從花叢中采下一朵鮮艷的紅花戴在鬢側,轉頭朝武二郎笑吟吟一瞥,讓武二呆頭鵝一樣一陣傻笑。
程宗揚懶得理他們兩個眉來眼去,他揮刀砍下一片扇狀的蕨葉,然後就瞪大了眼睛。
商隊正行走在一座大山的山腳,在他們面前是一座長長的峽谷。
四面群山流下的溪水在谷中形成一連串大大小小的湖泊,猶如散落著無數晶瑩的珍珠。
在山谷中央,一個巨大的月牙狀湖泊仿佛一塊被切斷的玉璧,嵌在群山之間。
白霧漸漸散開,那座月牙狀湖泊的彎拱中,現出一座奇異的山峰。
那山峰峻秀之陋,形狀宛如一個屈側而坐的女子。
她兩手扶在腦後,揚起頭,身軀向一側微微傾斜,彎曲的雙腿半浸在湖水中,就像剛從碧波中出浴一樣,隨意梳理著長發,傭懶而曼妙地層露出身體美好的曲线。
遠遠能看到崖上石屋竹樓,但這一切並沒有破壞山峰的美態,而是使她平添了許多生機,顯得溫柔而多情,不再是冰冷的岩石。
那種維妙維肖的妙態,讓程宗揚懷疑這是有人故意雕琢出來的藝術品,但如此巨大的規模遠遠超出了人力的范圍。
山峰上密布著蒼翠的松柏和美麗的花草,看不到任何斧鑿的痕跡,讓人不得不驚嘆於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程宗揚扭頭道:“朱老頭,這就是你說的破山?破水池子?”
朱老頭山羊胡一翹:“可不是嗎!你別瞧那水綠瑩瑩的好看,盡是些坑人的玩意兒!那綠的都是水草,水就兩尺多深一層,下面全是爛泥。人陷進去,想撈都撈不出來!”
雲蒼峰沉默片刻,良久才低聲道:“原來這山洞真的可以直通白夷。我年輕時,曾數次派遣人手到洞里探勘,結果都有去無回。”
說著搖頭嘆息不已。
朱老頭“嘿嘿“笑了兩聲。”別看是剛走出來,俺朱八八敢打包票!這會兒讓你們回頭,沒一個能走回去的!這洞里大洞上百,小洞上千,大洞套小洞,前洞連後洞,一個洞口放一只螞蟻,能把螞蟻窩搬空,就是神仙進去也出不來。”
謝藝仰起臉,望著谷中那座形如美人出浴的山峰,仿佛沉浸在這難得的美景中,久久沒有作聲。
祁遠也湊過來:“雲老哥,傳說中的白夷珠是不是出自這里?”
雲蒼峰點頭道:“不錯。白夷珠是湖珠,就出自此湖,每年可產珠數斗,有赤白二色,小者如米粒,大者逾寸,其中最珍貴的,莫過於夜明珠。”
眾人都露出向往的神情,只有程宗揚不以為然。
在他曾生活過的世界里,由於大規模的人工養殖,珍珠早巳不是什麼珍貴物品。
類似的還有珊瑚,都從曾經的珍寶變成廉價的工藝品。白夷族的湖珠,對他沒有什麼吸引力。
謝藝從山上栘開視线,笑道:“程兄不想尋一粒夜明珠帶回去嗎?”
程宗揚笑著道:“謝了,那東西我消受不了。”
傳說中的異寶往往會提到夜明珠,但對於穿越來的程宗揚面百,再好的夜明珠,也比不上一粒普通燈泡。
況且他知道,大多數天然發出螢光的物體都具有放射性,戴在身上,要冒著患癌症的風險。
雲蒼峰是這里的熟客,略微一看就辨出方位,領著眾人繞過湖群,蜿蜒朝那座美人出浴的山峰行去。
靠近時,程宗揚看到那些湖泊真如朱老頭所言,水底都生滿水草,濃綠草葉在水中微微飄浮,柔軟得讓人忍不住想躺上去。
水草間不時能看到幾只蚌殼,灰黑色毫不起眼。石剛和幾個奴隸一邊走一邊說笑:“那蚌殼里面都有珍珠,最小的也能賣好幾個銀銖呢。”
一名年輕的奴隸睜大眼睛,“真的?”
“當然是真的,不信你去問祁四哥!”
那奴隸一邊走一邊看著湖里,湖水清澈見底,那些蚌殼仿佛就放在腳邊,觸手可及。
他忍不住膛進湖里,彎腰撈起一只蚌殼,在耳邊搖了搖:“沒有啊?”
石剛哈哈大笑:“你搖能搖出個屁啊,砸開不就知道了!”
雲蒼峰聽到笑聲,回頭一看,頓時變了臉色,叫道:“別動!”
那奴隸抱著蚌殼,轉身想上岸找塊石頭砸開,卻發現兩腳陷在淤泥里拔不出來。
他不由得慌了神,用力想把腳拔出來。可他一用力,另一只腳就陷得越深。
奴隸剛踏進湖里還不明顯,這時一開始掙扎,下陷的速度徒然加快,起初淤泥只沒過腳背,一轉眼就陷到小腿的位置。
岸邊的石剛伸手去拉,卻差了幾寸沒有構到,急得石剛大喊:“快把手伸過來!”
那奴隸離岸邊只有兩步,可這短短兩步,卻成為無法逾越的距離。
就在雲蒼峰開口的同時,祁遠也發現情形不對,他丟開馬韁飛奔過來,這時淤泥已經淹到那奴隸大腿間,只剩下半截身體還在湖面上。
“接著!”
吳戰威把一卷繩索扔了過來。
石剛躍起身,一把接住繩索,抖開拋過去,扔在那奴隸身上,吼道:“快拉住!你傻啊!還不快扔掉!”
那奴隸兩手捧著蚌殼,不知所措地站在湖中,被他一吼才慌忙扔下,一邊揀起繩索試圖纏到腋下。
可他一只手有殘疾,幾次都沒有纏住。
就這一會兒時間,他又往下陷了尺許,已經陷到胸口。
石剛瞪著眼,叫道:“誰帶著長兵刀!套馬杆也成!快!”
“呼”的一聲,隊伍後面的易彪擲來一根長矛。
石剛接住往湖中遞去,卻被祁遠攔住,低聲道:“晚了。”
石剛急道:“晚什麼!用把力就把他拉上來了!”
“淤泥吸力大得很。陷到腰間,人就拉不動了。”
祁遠低聲道:“你用力,只會把他拉成兩段。”
石剛怔住了。
淤泥漸漸陷到奴隸頸下,濃綠的水草在水中舒展著,仿佛一張柔軟的綠毯,溫暖地裹住他的身體。
那奴隸拼命拽緊繩索,吃力地說道:“救救我……”
那個渺小的身影一點一點消失在清澈的湖水中,最後只剩下一串細碎的氣泡從水草間升起。湖水依然平靜,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眾人沉默地望著湖面。最後祁遠一刀割斷繩索,低聲道:“走吧。”
“意外之財莫要貪。”
朱老頭語重心長地說道:“一個不小心,把命搭上去就虧大了。”
石剛低著頭,一言不發。
謝藝見程宗揚皺著眉,一手揉著太陽穴,問道:“怎麼?頭痛嗎?”
程宗揚搖了搖頭。
那奴隸他還記得,很瘦弱的一個年輕人,因為扶釺,一只手被鐵錘砸傷。
自己把他挑來走這趟南荒,本來想自己開溜時方便一點,沒想到卻送了他的性命。
“行商都怕出事,可生生死死總也免不了。”
雲蒼峰緩緩道:“我們走南荒的,總是一句話:生死由命,富貴在天。”
眾人繞過月牙狀的湖泊,從後面接近山峰。
正面看時,這山峰也不是很險,那美女並在一起的雙腿伸入湖中,坡度平緩。
後面卻陡峭之極,比起他們曾經走過的天藤也不遑魚讓,只有一條之字形的小路沿著山壁盤旋而上。
一直走在前面的花苗人,此時落到了隊伍最後面。
蘇荔一手扶著刀柄,面色凝重,後面的花苗女子都沉靜下來,緊緊擁住隊伍中間那個嬌小的身影。
花苗人的熱情與開朗給程宗揚留下深刻印象。
但這些大度的花苗人,在某些事情上,卻有著非同尋常的倔強。
直到現在,她們也沒有表露自己的目的,向商隊求助。
雖然她們得到確鑿的消息,表明鬼巫王身邊沒有任何侍從和護衛,但只憑她們這些人,想除掉這位南荒的王者,無異是一個巨大的冒險。
可這些花苗人不僅沒有一個人退縮,並且總是那麼歡樂,似乎已經將生死置之度外。
戴著面紗的樂明珠像羞澀的新娘一樣,微微低著頭,烏溜溜的眼珠卻一個勁的亂轉,好奇地看著眼前的風光。
凝羽也在花苗人的隊伍中。
在山洞里,樂明珠用一種特異的手法按摩過凝羽的穴道,凝羽便陷入沉睡。
那些花苗女子用藤條和樹葉編織成一個精巧的擔架,抬著她一路行走。
好在凝羽身體輕盈,並不是很吃力。
幾乎所有人都知道,白夷是南荒最富饒的部族之一。
在這座外人難以靠近的山谷中,不僅出產珍貴的白夷湖珠,還盛產黃金和美玉。
每年,雲氏商會都要耗費大量人力販來貨物,交易白夷人的金珠珍寶。
從山腳往上看去,能看到半山腰間一座石堡,石堡並不高大,所處的地勢卻險峻之極,正攔在那條唯一的山路盡頭,只有越過它,才能進入白夷族的領地。
祁遠對白夷族好奇已久,此時親眼目睹,不禁嘖嘖贊嘆。和南荒那些簡陋的村寨相比,這里簡直是都市了。
小魏眼尖,指著山上道:“那里好像有個穿白衣服的女人,在看咱們!”
吳戰威拍了他一把:“不是你眼花了吧?這些天你跟那個花苗姑娘拉拉扯扯的事可沒少做,還有心看別的女人?”
小魏嘀咕道:“真有!怎麼一晃眼就不見了。”
“深山出俊鳥,”
吳戰威取笑道:“都說南荒最俏的女子,除了花苗就是白夷。白夷的風俗跟花苗差不多,說不定你還能再找個中意的。”
小魏笑了一聲,沒有接口。
祁遠卻上了心。
低聲道:“小魏,你不會是動了心吧?我跟你說,這種事可當不得真,除非你想一輩子住在南荒的大山里頭。”
小魏低頭擺弄著弩機,過了一會兒道:“那也沒什麼不好。”
祁遠干巴巴笑了一聲:“南荒邪氣重,平常人在這里待上半年就到頭了,住得久了,也會變成半人半妖的怪物。”
小魏悶了一會兒,有些不服氣地說道:“那老頭不是沒事嗎?”
祁遠咂了咂嘴,“那家伙都老成精了,黏上毛就是活猴,你跟他比?”
隊伍離石堡越來越近,程宗揚在後面照看了一會兒凝羽,然後打馬上來。只見石堡的大門緊閉著,看不到一個人影。
雲蒼峰道:“白夷人生性謹慎,這石堡的大門平常都是鎖著的。外人即使走到這里,也未必能進去。”
朱老頭哼了一聲:“啥生性謹慎?就是膽小!一個個都是兔子托生的,有點風吹草動就鑽到洞里。讓我說,南荒最沒用的就是他們!”
程宗揚訝道:“朱老頭,你不是跟白夷人有仇吧?”
“啥仇啊?”
朱老頭氣哼哼道:“我朱老頭就是看這些死兔子不順眼!在外面讓我碰到,看我不一手一個,掐巴死倆!”
程宗揚吹了聲口啃。
雲蒼峰微笑道:“南荒諸族,白夷人從來都不以勇武知名。但白夷人雖然文弱了些,也從來沒向誰低過頭。你看這山就知道了,莫說連鐵器都要從外面買的南荒人,即便是晉國的北府兵,也未必能攻下來。”
易彪一手握著刀,寸步不離地守在雲蒼峰身旁。
易虎被洪水卷走後,他就成了這些軍士們的核心。
這個豪爽熱情的漢子仿佛一瞬間成長起來,氣度變得沉穩嚴謹。
他目光炯炯地打量著周圍的地勢,最後點了點頭。
這里的地勢實在太過險要,山勢平緩的正面全部被湖泊圍住,後山險峻無比,只需十幾個男丁守在石堡上,即使數千精兵也只能望之興嘆。
雲蒼峰親手打開鞍側的包裹,取出一面旗幟,迎風一展,高高舉了起來。墨藍色的錦面上,用銀絲繡著繁復的環形雲紋,中間是一個碩大的“雲“字。
雲氏商會的旗幟一層開,山上就傳來一陣歡呼。
接著有人吹起號角,剛才還空無一人的石堡上立刻涌出一群身穿白衣的年輕人,一邊招手,一邊興高采烈地叫道:“是雲家!雲家的商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