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表情很嚴肅。

　　她跟在旁邊提著東西，心里很難受。

　　剛過去到他身邊，他看著她第一句話不是問她她怎麼在這，或者她這個時候怎麼在這，或者……

　　或者什麼，她以為的他什麼都沒問，只說了一句——

　　“吃飯了嗎？”

　　有什麼東西一下跳到嗓子眼，她憋著好久然後控制聲线盡量不抖，低著頭說：“沒有……”

　　他偏過頭看了她一眼，“你手里提的什麼？”

　　什麼？

　　她看了他一眼，有些情緒低落：“沒什麼，就是學習用具……”

　　“專門跑到醫院來看我還帶著學習用具？”看她終於抬起頭看自己，他勾起嘴角，“這是……想讓我給補課了？嗯？”

　　她不由一下停住，傻傻的看著他嘴巴微張，傻不隆冬的。

　　他一下溫柔了眼神，看著她似是很無奈的搖搖頭，“真是傻，原因說你還真是說對了。”

　　她傻？

　　她哪里傻了！

　　看他好像什麼都知道，她突然內心漲的滿滿的不知道這是想哭還是想罵人，總之她心髒咚咚直跳就是很不舒服，也許是漸黑的天色和這惱人的蚊蟲扇動翅膀的聲音惹得她心煩意亂，腦子也跟著沒了，嘴上的話都不經腦。

　　但其實，是她，看到他就想這麼說。

　　“那……那物理老師都說你……胃穿孔了我能不過來看看嗎！這哪里是傻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嘴里迸出來的這些話有什麼邏輯，但她想反正他最有邏輯他最聰明他最不傻就讓他自己去想這其中邏輯她才不要管，只管說。

　　“而且還說你一個人……”

　　“我都沒問物理老師我就知道你在這里我才不傻！我一點都不傻！”

　　“只是說……我，我找你找了好久……誰……誰知道你在哪里我都跑遍了就是找不到……”

　　臉上突然一熱，他的大掌鉗住她的臉頰，大拇指輕輕拂去那連連落下的淚珠，指腹留下一片水痕。

　　話音戛然而止，眼前一片水霧，朦朧中，看到他左手拖著伏在肩頭的小孩，另一只手還放在她的臉上。

　　說話間何時落淚她不知，這下她卻透過他的的指尖知道了。

　　“所以我來找你了，就是怕你哭。”

　　她這下哭的更厲害了。

　　原來他沒有胃穿孔。

　　他也不是一個人。

　　他也不在門診消化科。

　　也不在住院部任何一層——

　　他在兒科。

　　因為他的一對龍鳳胎侄子侄女里的小女孩發燒了。

　　他來替自己有事的姐姐照顧這兩個沒人管的小朋友。

　　一起上電梯去住院部兒科的時候，她還在抽噎，但沒哭了，就是哭久了喉嚨就有股氣一直不停往上衝，忍都忍不住。

　　尤其這會兒不知道附一的電梯是不是剛檢修過，一點機械聲都沒有，醫院特有的長方形大電梯里空蕩蕩的只能聽到她的抽噎聲，她有些不好意思，他偏頭看著她說了一句：“知道以往原因哭了我怎麼辦嗎？”

　　她抽著鼻子搖搖頭。

　　“褲子扒了打一頓，但是他姐姐哭了我會抱起來哄。”他說完下一句聲音又放輕了很多。

　　“我現在抱著這個小家伙，沒手抱你，所以別哭了，樂音。”

　　她愣的抽噎抽了一下猛地。

　　趴在生物老師肩頭昏昏欲睡的小胖子一下清醒了，搖頭晃腦不清醒的抬起腦袋就喊：“舅舅！好可怕啊有女鬼！”

　　她又抽噎抽的一下沒噎死。

　　他安撫的說了句：“不是女鬼，是姐姐在哭。”

　　小胖子揉揉眼，兩只小手緊緊箍著舅舅的脖子，探出腦袋來，眼都瞪大：“為什麼你要哭啊！”

　　她抽噎的頻率現在慢了很多，突然看到小胖子的好奇眼神，她聳了下鼻子，哭腔很重，還沒好氣：“因為你的皮球打的我好疼，我疼哭的！”

　　小胖子的睡意一下全消，捉急的看向他舅舅又看向她：“那那怎麼辦啊，我都對不起啦！”說完他又向舅舅求救

　　“舅舅舅舅，我，我不小心的啦，怎麼辦啊，她會不會疼死啊！”

　　他舅舅很冷漠：“會。”

　　小胖子都傻了，看著她兩眼直發愣，然後不知道他想到什麼，小嘴一癟——

　　他也要哭了。

　　“我要媽媽！嗚嗚！好可怕！我沒有殺人！”

　　他舅舅語氣很平淡，一點不會因為他哭就像媽媽一樣心軟：“以後還亂扔你的皮球嗎？”

　　小朋友被這次都嚇成這樣了還有下次？趕緊搖搖頭。

　　他舅舅滿意的點點頭。

　　她“撲哧”笑出來，還是連著抽噎一起笑出來，伸手挨過去拍拍小胖子仰著干嚎的腦袋：“我不會疼死的！”

　　小胖子一下不嚎了，但還是心有余悸，看著她好久，“可是你哭的好可怕，都把我嚇醒了，我都夢到榴蓮披薩了……”

　　“……我不是因為你的皮球才哭的……”

　　小朋友驚呆了，他想象不到還有什麼會比他的皮球厲害：“那是因為什麼？”

　　她一下沒說話了，眼神差點控制不住飛向他，但小孩子觀察力很強，尤其是對大人的反應很敏感。

　　“啊！我知道了是舅舅！是舅舅把你疼哭了！”

　　生物老師很頭疼。

　　“……原因，再說話我就把你丟到你爸爸那里去。”

　　兒科這一層她跑了那麼多層就是沒來這一層，沒想到這一層別有樣貌。

　　牆上竟然都貼了圖案有趣的牆紙，到處可見迪士尼的卡通人物貼紙還有那邊最醒目的喜羊羊和灰太狼。

　　“樂音……”

　　她正饒有興趣到處看著，生物老師突然對她說話，她轉過頭看著他。

　　她現在已經氣息穩定，但眼白依舊紅通通，兩只眼紅的沒法兒看。

　　“你在這邊等我，我忙完就過來。”

　　他眼神示意的地方是一個開放的休息室，有空調和電視，里面坐著一堆家長爺爺奶奶還有一群瞎跑瞎鬧的小朋友。

　　她想了想，“老師，我其實可以自己回家……”

　　他帶她一起上來就是為了等會一起走，他開車送她回去。

　　生物老師已經把小胖子放下來，小孩子早跑到那頭的病房不見了。

　　看到他其實沒事，她也就可以回去了，雖然前面還莫名其妙的哭了一下，但看起來好像也不是很丟臉，因為他完全放縱自己瞎哭，好像一點都不嫌棄。

　　“你從這里回你自己家坐公車，情況好，不堵車最少兩個小時，等你回去再寫作業洗澡怎麼都得11點，雖然你遲到這個事情老師們都習以為常，但作為你現在的班主任我希望你能准時上課。”

　　“……”她，在他面前，有時候真的，一點辦法都沒有。

　　完全無法反駁。

　　然後她就在開放的休息室和一群跑來跑去的小朋友一起看熊出沒劇場版——

　　《熊出沒之奪寶熊兵》

　　才看到光頭強發現自己的箱子被掉包，他就過來了。

　　但就站在門口看了她一眼，她立馬就飛奔過去。

　　沒想到他身後還跟著剛剛的小孩。

　　他這會兒還提著東西。

　　是她抱了一路的紅棗粥還有馬拉糕和春卷，早在花園那邊就被他提過去了。

　　當時他讓她把東西給他他來拿，她看他抱著孩子不想給，但他眼神看的她……

　　一下就把東西交過去了，和主動交手機一樣自覺，後來上電梯的時候她想接過來，他卻不讓還問她做什麼。

　　“我……這個都涼了，還是給我吧。”

　　“不是給我買的嗎？”

　　他的語氣很自然，她看著他一下就臉紅了，然後就沒說話讓他繼續提著了。

　　現在他還提著這袋吃的，牽著小朋友帶著她去停車場，她一路緊跟著他，聽他在和小朋友說話，一副商量的口吻，大概是因為小朋友走太慢了他又單手一把把他抱起來，舉著和他視线平行了才繼續剛剛的話。

　　她立刻過去幫他拿那袋子，他這回倒是沒有那麼強硬，甚至什麼都沒說就是看到她過來很自然的就給她了。

　　袋子一提到她手里她心里頓感輕松和自由。

　　她聽他的意思是這個小朋友今晚要住到他家去，因為小朋友的媽媽出差回不來。

　　很明顯，小孩子很興奮，上車了都非常興奮。

　　“舅舅我要玩你的模型！”小朋友坐在兒童專用座椅上腦袋還奮力往前伸要和他說話。

　　他發動車子，一腳油門上了坡出了停車場，順便拒絕了小朋友剛剛的要求。

　　小孩子很郁悶，但看起來又好像有預見性的承受住了這個結果：“那我要和你睡。”

　　她不禁笑出來。

　　他目光瞟了一眼後視鏡，語氣涼涼：“我不想和你睡，你總是搶被子。”

　　“那我怕黑怎麼辦！”

　　生物老師果然一點不為所動，“你想怎麼辦。”

　　小朋友立刻浮起笑：“我要和你一起睡覺！你再給我講講上次的故事。”

　　“原因。”

　　她正看著窗外耳朵聽著他倆對話，這會兒一下轉頭“啊”了一聲。

　　小朋友一下看向她：“我舅舅叫我又沒叫你。”

　　她好想打他啊，但是還是忍住了，只是下一刻就看他，怕他聽到她剛剛那聲應答。

　　小朋友奇怪的看了眼她，但還是更關注他的睡覺問題，可是舅舅都不理他，哼。

　　小孩子生氣了。

　　一時空氣都凝結一般，大概母性光輝她內心騷動想去哄哄這個小胖子，因為他舅舅冷漠的她都看不下去，眼神不經意就看到後視鏡里，這位舅舅的眼神正專注於前面的路況，鏡子里只看到他的眉眼，偶爾他臉偏轉過去看路況夜晚路燈就照進來打了片陰影，眉骨鼻梁深度立現，她正看著，他突然就看了過來，她心一跳，立刻撇開眼神。

　　“樂音。”

　　小孩子才沒聽錯他舅舅喊人，只是腦袋看過來看著她，一臉好奇。

　　她不知他突然喊她做什麼，乖乖的應了一聲。

　　他說：“今天卷子做了嗎？”

　　她回答不上來，沉默替她回答，果然他立刻語氣嚴厲，“太難了？沒做好？”

　　她呼吸有些打亂不知怎麼回答，“不是……”

　　“嗯。”

　　“我……”旁邊小朋友的眼睛真的好大，黑眼珠子黑黑亮亮的一臉好奇的看著她，她的真話一下脫口而出：“我沒寫……”

　　他眉毛一下微挑，“沒寫？”

　　“我……因為……那個，我，逃課了……”

　　他還沒說話，他的小侄子先發聲了。

　　“哇！好厲害！”小侄子邊由衷的稱贊邊啪啪鼓掌，表示對這個姐姐太刮目相看了！

　　他忍不住好笑。

　　她正緊張關頭，小朋友突然發聲力挺她，她不好意思的笑笑，見老師半天沒有回應她憂心忡忡，“老師……要罰抄筆記嗎……”

　　小朋友這下看明白了，“舅舅，這個姐姐逃了你的課啊！”說完他更敬佩她了，逃課了還敢來見老師，比他厲害的多，不，比他爸爸還厲害！

　　她沒忍住，捂住小朋友肉嘟嘟的臉，對他做了個噓聲的動作。

　　耳邊他突然笑了。

　　“是很厲害……”

　　她懊惱的閉上眼。

　　“逃了我的課……來看我……”他轉了把方向盤，過了一個十字路口，話也接著說完。

　　“怎麼著老師都不會罰你，該好好獎勵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