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一開動起來,鍾嫣兒已經淚如雨下,許茹卿在後排緊緊的摟著她,嘴中輕聲的安慰著女兒,雖然她語調還是那麼的溫婉,但他卻看出她此刻心情極為的紊亂,只是強忍著不在女兒面前裝出堅強。
文龍以極快的速度驅車回到梅宅,路上他一直沒有發言詢問太多,這個時候他只能保持沉默不去打擾她們,因為此刻兩女的情緒都極為不穩定,那個可怕的噩耗如同雷霆般擊落在鍾家人的頭上,讓原本就風雨飄搖的梅宅更為不安,而他又能做些什麼呢?
鍾嫣兒的病情又反復了,父親被判處無期的消息徹底擊倒了她,她整日躲在房間里不肯出門,三餐都只能送到臥室去,但她卻沒有吃多少。
這讓他與許茹卿憂心忡忡,但又束手無策。
但更讓他擔心的是許茹卿,從法院回來之後,她一直忙於上訴等事宜,根本沒有見她停下來的時候。
但他知道這些舉措只是聊盡人事而已,對方既然敢冒大不韙的撕毀協議,必定不會留下任何機會給你反擊,鍾鑫的刑期就如同板上釘釘般,實的不能再實了。
新聞媒體上對鍾鑫案的報道連篇累牘,除了質疑公訴方在辦案過程中存在非法手段外,大部分人都認為鍾鑫的罪名已成事實,畢竟誰也不能否認他本人招供的效力。
許茹卿雖然外表纖弱柔美,內心卻是個不服輸的人,雖然明眼人都知道翻案的幾率微乎其微,但她還是固執的要再盡一把力。
只有文龍明白許茹卿這麼做,不僅是為了丈夫,也是為了她自己,因為只有把自己投入忙碌的工作之中,她才能暫時忘卻丈夫的不幸,才能在受打擊頗深的女兒面前展示自己的堅定,並以此來換的些許心靈上的平靜。
可是,許茹卿雖然有一顆鋼鐵般的心髒,但她的身體卻不是鐵打的,奔波與勞累再加上心靈上的極大負擔,她原本就很清瘦的身子越發的削瘦下去,他經常看到她獨自一人呆在書房里,直到很晚了那里的燈光都沒有熄滅。
這些文龍都看在眼中,他心里暗自為許茹卿母女感到難過,他想幫她們做些什麼,但卻又遲遲下不了決心。
直到某天晚上,在陪鍾嫣兒聊了一會兒,哄得她入睡後,他緩步從三樓下來,正要回到左邊的客房中時,看到書房的門縫底下依舊隱隱透露著光线。
他心中一動,一股莫名的東西驅使著他轉身向右走去。
站在那扇暗紅實木大門前躊躇了一會兒,他伸手正要敲門,卻發現這扇門只是虛掩著,厚重的大門輕輕地被推開,質地優良的軸承沒有發出任何聲響。
偌大的書房里空蕩蕩的,天花板上的燈並沒有打開,只有那張大書桌上的台燈點著,透過紗紙把柔和的光线打在書桌周圍一圈地方,也照亮了坐在羅漢床上那個窈窕淑雅的美人。
許茹卿正襟端坐著,那兩條細長的白胳膊放在桌面,正借著台燈的光线仔細閱讀手中的文件,她顯然極為認真專注,以至於他走到她面前都沒有發覺。
文龍沒有出言驚擾她,只是靜靜站在桌前的陰影中,看著燈光下這個讓他仰慕不已的女子。
她穿著一條黑色桑蠶絲長裙,朴素無華的面料上用白絲线繡著一朵朵淡淡的菊花紋路,原本就很寬松的式樣覆在她瘦瘦的身子上,更顯得弱不禁風楚楚可憐,橢圓形的領口上方露出兩截潔白優美的鎖骨,再上去是如天鵝般細長的脖頸,以及那張清瘦可人的瓜子臉,兩道斜斜挑起的黛眉微微蹙著,一副金絲邊眼鏡架在細長筆挺的瓊鼻上,齊肩短發斜斜的蓋住光潔的額頭,讓人看不清她那對美麗的眸子。
過了好一會兒,許茹卿好像看得有些累了,輕輕的放下手中的文件,順手摘下金絲邊眼鏡扔在桌上,伸出如水仙般白皙柔軟的纖指按在眉心細細揉著,桑蠶絲長裙的袖子向下滑落,露出一截欺霜賽雪的瑩白手腕,那柔腕上套著副通體如春水般碧綠的翡翠玉鐲子,玉鐲子已經掉落到到手肘一半的位置,可見她近日來更加消瘦了。
許茹卿不經意抬頭,那對黑白分明的鳳目中帶著難以掩飾的疲憊。
她這才發覺他的存在,一直皺著的眉頭舒展開了些許,蒼白的薄唇上擠出一絲勉強的微笑道:“我剛才一定是睡著了,你什麼時候進來的都不知道。”
“我剛從樓上下來,看屋里燈還亮著,所以……”
文龍從陰影中走了出來,卻不知說些什麼是好。
“嗯,我還有些文件沒看完,習慣晚睡了。”
許茹卿的態度倒是很輕松,可能她也希望有人可以與之交談吧。
“嫣兒睡了嗎?”
許茹卿關切的主動問道。
文龍點點頭表示肯定,鍾嫣兒今日來睡眠極差,每天都要人在一旁陪伴才能入睡,而且她睡眠極不安穩,他得等她睡得深一些,才能抽身走開。
許茹卿又問了一句:“她情況好些了嗎?”
文龍沉默不語,鍾嫣兒的身體並沒有多大毛病,她的問題主要是心理上,但這不是一時半會可以解決的,他能做的只是陪伴而已。
許茹卿看懂了他的眼神,她沒有繼續再問,只是稍稍向後靠在了織錦靠墊上,然後合上雙眼輕嘆了一聲。
文龍從未見過她如此情緒低落的樣子,她的膚色原本就極白,此時在燈下卻白得嚇人,好像她的生命力都隨著法庭上的那聲判決而被抽離般。
“茹卿阿姨……我……”
他向前踏了一步,喉嚨里發出的聲音低沉而又糾結,就像他此刻的心情一般。
許茹卿好像沒有聽見他的話一般,她那長長的睫毛蓋住了鳳目,抿緊的薄薄雙唇毫無血色,可能她真的累了。
過了半響,她才有些倦怠的抬手道:“沒事的,文龍。我只是想自己靜一會兒。”
“放棄吧,這些都是沒有用的。”
文龍咬一咬牙,下定了決心,把一直盤踞在心頭的想法說了出來。
“他們是一群不擇手段的人,用合法的手段我們贏不了的。”
“我又何嘗不知,但事關外子的自由與家族的名譽,我又怎麼能束手就擒呢?”
許茹卿有些艱難的搖了搖頭,她的語氣里帶著一絲無奈。
“沒有用的,他們吃進去的東西不會吐出來,你也看到他們的做法了。商場上贏不了就借法律下手,法庭行不通就在庭外下手,語言辯不過就對人身下手,我們越是反抗他越會下毒手。”
文龍直截了當的對許茹卿說著,一邊激烈揮動著雙臂,語氣與姿態帶著強大壓迫力。
“那你要我怎麼辦,我們就這麼束手就擒嗎?”
許茹卿不適應的避開了他的眼神,她有些軟弱的答道。
“當然不,我們要面對現實。”
文龍在許茹卿身邊坐了下來,這張羅漢床面積足夠大,她也沒有很在意這一點。
“現實,什麼是現實?”
許茹卿兩道高挑的秀眉蹙了起來。
“現實就是,正面你是無法贏的,無論你再怎麼努力,用盡方法手段,你贏不了的。”
文龍雙目直視著她,看著那對黑白分明的眸子道。
“你相信法律,但是法律是由人決定的;你相信理性,但理性只會讓你束手束腳;你重視榮譽,但如今榮譽一文不值。”
他的眼神隨著話語越發銳利起來,許茹卿這次並沒有避開視线,她只是靜靜看著他,像是頭次認識他一般聽著。
“這個世界就是弱肉強食、勝者為王,章志和他們能夠屢戰屢勝,不是因為他們懂法律,不是因為他們更理性,更不用說榮譽什麼的。”
他的話有些粗獷,用語也談不上規范,但言語里卻有難以否定的自信與說服力。
“他們掌握了權力,他們掌握了金錢,他們手中還有整個暴力機關。有了這些,他們就可以用權力去脅迫,用金錢去收買,如果這些都不管用的話,他們就會撕下面具,赤裸裸的使用暴力。”
文龍心平氣和的說著,既不激動也不憤怒,他只是在敘述一個事實而已,雖然這個事實很冷酷。
“他們能贏是因為他們更強。”
文龍一字一頓的說完最後一句。
這個結論無疑很功利而又現實,但從許茹卿的表情來看,他的話已經對她起到了效果。
“你還覺得,自己可以抗爭下去嗎?”
看她默不作聲的樣子,他又反問道。
“不,我的意思……不是,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許茹卿有些語無倫次的說著,她的臉色越發慘白驚人,神情已失去往日的鎮定自若。
“你知道的,你應該知道的,你只是不想面對而已。”
文龍突然把聲音放緩,用一種極為溫柔的語調慢慢說道。
“我……”
許茹卿輕輕咬著下唇,她的目光浮游不定。
“鍾伯伯已經回不來了,你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為他復仇?”
文龍一邊說著,一邊很自然的握住了她的纖手,動作自然到仿佛他們就像一對同齡的男女,並不存在著年齡與身份上的差距。
“復仇?”
許茹卿抬起臻首,有些驚訝的問道。
她已經被他表現出來的超乎年齡的氣場給壓制住了,絲毫沒有發覺自己的柔腕已經被面前這個大男孩納入掌中,而且這個大男孩還是她女兒的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