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慢慢地沉至地平面,漫天的紅霞給純白的宮殿渡上一層粉色。
我穿過長廊,在侍女的指揮下來到一處四面環水的寢宮,站在門口打量一眼里面,無法言說的金碧輝煌與一塵不染,讓我想起自己在衍宗的住所,突然對階級矛盾有了更深的認知。
“進去啊——進——去——”
侍女站在高柱後面,朝我擺手,張大嘴巴做口型:“進——進去——”
眼看因我遲遲不動,對方恨不得要衝上來推我一把,我才踏入這座宮殿。
光可鑒人的白色大理石地板踩在腳下涼涼的,傍晚的風拂過水池,又進入寢殿,帶來絲絲涼氣。
金銀玉石堆砌起來的各類裝飾品安靜地陳列在各個角落,由獸皮拼接而成的地毯一直鋪到寢宮深處,而在層層疊疊的紗簾後伸出一只手。
少年換了身寬松的白袍,露出胸膛,應該是剛洗完澡,頭發半濕,還滴著水,動作間隱約露出一只耳環。
他撩開紗簾,皺起眉頭問我:“小蟲子,你怎麼才來?”
回憶起來時路上侍女教我的禮儀,我一邊行禮一邊喚少年:“王。”
少年轉身回到深處,聲音透過紗簾傳來:“過來。”
所謂的恩澤與憐憫,應該,不是那種意思吧?
我慢慢地渡步走近紗簾處,深吸一口氣,進入了少年的領地。
入目是散落了一地的書籍,一張雪白的完整的獸皮鋪在床邊,柔軟的床鋪上是手工織就的攤子。
少年盤腿坐在床上,窗外的余暉透過欄框分割成幾束打在他身上,將他籠罩在其中,宛若神邸。
年輕的王指了指他面前的坐墊示意我坐下,然後開口道:“吾聽說你是異鄉者,喂,你來的地方距離這里遠嗎?”
原來是談話活動,我松了一口氣,端坐在坐墊上抬起頭看著他,做出溫順的表情:“我的家鄉,在海的另一端,距離這里很遠很遠。”
少年露出了懷疑的神色:“吾在書中找到了像你一樣樣貌的人,但是他們居住的地方並不是海的另一端。”
我看了眼地上的書籍:“雖然是相同的相貌,但不一定是相同的族群。”
少年對於我的回復並不滿意,卻沒有繼續追問:“那你的家鄉,有吾這里繁榮美麗嗎?”
“我的家鄉……”
我不太清楚少年問我這些問題是什麼意思,單純的好奇?還是其他……?
我想起染翠峰的景色:“我的家鄉與這里不同,終年覆蓋著雪。”
“雪是什麼?”
少年微傾身體,好奇地打斷我。
對方的目光認真專注,這樣的注視令我有些不大自在:“雪是白色的,冰冰涼涼,從天上落下來。”
“吾只見過天上落下雨水,卻沒有見過你說的雪,書上也沒有描寫雪的存在。”
“因為王是太陽的孩子,雪遇到太陽就會融化,所以……”
我話音未落,少年一把扣住我的手腕。
一時空氣靜默起來,我不知他意欲何為,他也不發一言。
半晌,他松開我的手腕:“那你為什麼沒有融化?”
……???
“你是從會融化的雪國而來,而吾是太陽之子,吾觸碰到你,你怎麼沒有融化?”
看來太陽之子不懂修辭比喻的說法,我斟酌著開口:“我雖從雪國而來…但人和雪還是不一樣的。”
好在對方並不糾結,對於我的話不論理解與否都消化很快,他從身側抽出畫板與炭筆遞給我:“雪長什麼樣?畫下來!”
想到一出是一出啊,王。
我接過紙筆,略加思索,描繪出一個簡單的六瓣雪花。
少年早在我動筆之時就從床鋪上下來,坐在我身邊,微微側頭看著我畫。
待我畫完之後他拿起畫板,驚嘆不已:“原來是這麼漂亮的東西嗎?像是一朵花!不過它這麼大,落下來時會破壞掉地面上的東西嗎?”
“不是的,王,它一般不會有這麼大…”我看到立在窗邊的彩繪花瓶上掛著一串珍珠,大小如豆,顆顆透白,便將它取下來遞到少年手心:“雪花一般是這麼大,軟軟的,很輕。但是偶爾也會有更大的一些的,如果它落的太急,持續時間太久,或許就會帶來災害。”
少年摩挲著手中的珍珠,低下頭悶悶開口:“災害是神的怒火,是信徒做錯事所受的懲罰……”
話題好像有些偏了。
我跪坐在墊子上,抬起手糾結了一瞬,又放回身側:“王,你要聽我講故事嗎?”
“我去過很多地方,體驗過各地的風土人情,知道一些有趣的故事,要聽聽嗎?”
夜色已深。
池中的蓮花在夜風中輕輕搖晃,我靠在高大的立柱旁,目光飄向遠方的星幕。
在為少年講遍中外今古各類故事,口干舌燥之際,對方終於打著哈欠示意我可以告退了。
而我也在散落的書籍扉頁上看到了他的名字——謝爾曼。
謝爾曼,我確信如同太陽行宮一樣,我從未聽說,而在原著中也未描寫過。
在作者筆觸不到的地方,這個書中世界偶爾也會出現些別的故事。
長相和闕鶴一模一樣的謝爾曼,在他人眼里卻是金發碧眼的容貌,而他本人似乎也沒有意識到。
這個幻境,究竟是想讓我看到什麼呢?
我下意識去摸劍柄,卻摸了個空,沒有折春劍在我身上,感覺安全感都下降了。
我全身上下唯一值錢的家當,劍和儲物袋,如今都不知道身在何方。
用不了靈氣,便無法探測它們,在這方幻境,只能用凡人的方式去察覺意識。
一陣困意襲來,我只覺眼皮沉重,不由得闔起眼睛。
……
“喂,小蟲子。”
耳邊突然傳來謝爾曼的聲音,我一個激靈睜眼,就看到對方蹲在我面前,撐著下巴看我。
少年身後是初生的朝陽,為他整個人渡上一層柔光。
他散著頭發,穿著淺色的絲綢制衣袍,袖口與領口張著,還未束腰。
看到我睜眼後他挑眉:“你竟然在這里睡了一夜沒有掉進水池里,吾姑且可以想象你是如何旅行的了,忽視周遭環境也能良好的睡眠,確實是旅途中很重要的一點。”
我瞬時後背發涼,在幻境中無知無覺地沉睡,並非好事。
謝爾曼喚醒了我,便站起身踏上台階進入寢宮。
我跟著走進去,便看到里面已經站了一圈侍女,捧著各類衣物首飾。
謝爾曼早就被侍女們包圍,她們為年輕的王梳理頭發,整理衣服,佩戴飾品,一切都安靜迅速,井井有條。
一條不知什麼材質的繡著太陽圖騰的披帛別在他的右肩上,前段束進腰帶中,後端垂在腳下。
他的頭發辮成一股垂在腦後,帶著鑲嵌著藍寶石的束額,一只耳上別有用黃金雕刻成對等圖案的單邊耳環,同色系寶石制成的項鏈剛好壓平衣服的褶皺。
謝爾曼站在侍女中朝我招招手,等我走近後,將手握成拳伸向我。
我下意識地做出相同的動作與他碰拳。
空氣詭異地安靜了。
年輕的王瞪大了眼睛:“你在做什麼?”
不是這個意思嗎?
一旁的侍女們倒吸一口氣,隨即憤怒起來:“對王不敬!”
我連忙搖頭:“不,我覺得還沒到那種程度…”
謝爾曼保持著當前的姿勢,咳了一聲,打斷我的尷尬:“小蟲子,為吾戴上。”
我這才發現侍女們捧著的托盤里還剩一對金制護腕,便從善如流地將它戴在謝爾曼手腕上,把袖口疊收進在里面扣緊,為他今日的裝束完成最後一道工序。
作為一個清貧的劍修,這兩日見識過了太多金銀玉石,雖說修道者大多以靈石做流通貨幣,但見此還是有些心動。
嗯…如果我是富有的劍修,或許就不必為一套衣服的報廢而發愁。
謝爾曼拍拍我的臉頰,將我從走神中拉回來,他皺起眉頭:“你在發什麼呆?吾剛剛說的話你聽到了嗎?”
侍女們再次投來不滿的視线,我並未聽他說了什麼,但現在也不是誠實的時候,便連連點頭:“聽到了聽到了!”
少年這才滿意,咧嘴一笑,露出一節小虎牙,大步跨出寢宮,披帛在他身後隨著步伐微微揚起。
侍女們紛紛散去,眼看這里就要留我一個人,我連忙抓住其中一名侍女的胳膊:“小……王他去哪里了?”
差點脫口而出叫謝爾曼小王子,感覺在這個幻境里,我很容易成為對王不敬者。
對方露出嫌棄的表情:“王日理萬機,自然是去忙碌了。倒是你,無所事事不說,竟然還要王親自喚醒!天啦,太陽怎能對異鄉的螻蟻屈尊呢!”
我無視掉後半段話,繼續詢問:“王的工作很多嗎?”
“那是自然,昨日王才從神殿祈禱歸來,今天就又要忙碌,連休息的時間都沒有,多辛苦啊……王背負著很沉重的責任,唉……”
眼看侍女又進入了日常贊美謝爾曼的狀態,我松開了她的手腕,從寢殿退了出去。
太陽已經升高,空氣中逐漸干燥悶熱起來,我行走在長廊中。
一路上只見有侍女在安靜的打掃,我經過她們時,並未引起注視。
我回想昨日來時的路,既然我無所事事,那我到處逛一逛,也算合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