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寶劍落星呼嘯,氣勁劃破雲天。
莫問的身影卻刹那間又消失了,兩人傾盡全力的一擊,全落在虛空之處。
赤丹子屏住呼吸,全神貫注的用神識探查敵人動靜。忽然間,他心生警兆,大喝道:"後面!"這才發現晏無極早已彈開,一只黑煙凝成的巨大鬼手挾著雷霆之勢,正向自己兜頭抓來。
赤丹子本來就比晏無極晚了片刻才覺察,又好心示警,此時再也躲閃不及。
他飛劍在外,手中只余拂塵,想也不想,雙手托在拂塵之上,運起丹陽訣,一聲大喝,身上毫光大放,以純陽破至陰的道理,硬接黑煙鬼手。
那鬼手一抓而中,立刻鐵鉗般大力合攏。
赤丹子咬緊牙關,連催數次丹陽訣,全身光芒亮熾如白日,一番掙扎,才將那黑煙驅散。
他手足酸痛,正想提一口靈氣,面前卻淒風怒號,赤丹子一望之下,目眥欲裂——三只更大的黑煙鬼手奔騰而來!
晏無極半空之中瞥見赤丹子的困境,正要去救援,猛的神思一動,右臂驟然揮出,軟劍筆直如槍,刺向空氣之中。
莫問刷的一聲顯出身影,扭頭避開他這一劍。
晏無極見她躲進自己埋伏的後手,心中大喜。
他靈力逼出,那細長軟劍突然如手拉面條一般抻長,蟒蛇一般瞬間圍著莫問身體轉了好幾圈。
這一劍是晏無極圓通氣勁練到巔峰時所創殺招,一旦困住敵人,劍上氣勁鋒銳,甚於刃口,便是修煉了金剛不壞神功,也要被斬為數截。
這雖是殺戮之性極重的招式,他卻偏偏起了個香艷的名字,喚作螺髻長卷。
晏無極全力施展之下,這一劍角度方向、靈力准頭無一不是妙到極處,實為他巔峰之作。
此刻果然一舉奏功,困住了莫問。
他知道妖將的厲害,再不敢有生擒的念頭,拼淨全身法力,將劍柄猛的一抽,軟劍收緊,立時絞斬!
薄長軟劍分明勒入了莫問身軀,卻不見鮮血流出,只嘡的一聲卷了個空,原來又是一個幻象。
晏無極大驚,他料敵人必在身後窺視,立刻提氣前突。
果然他身子剛移開,四道黑煙便如利錐一般,在他適才所立之處交叉呼嘯而過。
晏無極一身冷汗,正在慶幸,莫問卻驟然出現在他的面前,他此時仍在前衝,竟似將自己身子送到莫問跟前一般。
但見莫問纖掌如刀,已迎面狠狠斬來。
他心中大駭,雖躲避不及,但臨危不亂,軟劍刷的刺向莫問心口。
攻敵要害,迫其自保,正是化解自己危境的一招。
然而莫問卻不躲不閃,右掌徑直劈來,竟是要和他拼命般的慘烈打法。
晏無極肝膽俱寒,他哪里願意和一個寡婦換命?
情急之中大力扭動身子,硬生生把自己要害閃開,軟劍也失去了准頭。
只聽一聲淒厲慘叫,血雨滿天飛散。
他左臂自肩以下,已被莫問生生斫下。
軟劍撲的一聲也扎穿了莫問的右肩。
晏無極咬緊牙關,連劍也顧不上拔,立刻掉頭就跑。
右手運指如風,點穴止血。
他剛才勉強躲避,竟將腰肌拉傷,此刻身形展動,腰上傳來陣陣劇痛,直鑽入心扉。
莫問哪里肯放,她左手抱著丈夫屍體,右肩插著寶劍,瞬息追到晏無極身後。
晏無極倉皇間背上又中了莫問一掌,幸好他穿著護身寶甲,莫問右肩受傷不能全力,這才沒將心脈震斷。
晏無極知道不敵,哼也沒哼,生怕莫問看出自己受傷甚重,拼命將滿口鮮血硬生生咽回肚子里,借著她的掌勢飛逃。
莫問還要追殺,只見赤丹子蓬頭散發,衣衫破爛的趕了過來,他臉色蒼白,嘴角邊掛著一縷血絲,寶劍不知掉到何處,拂塵塵尾炸如雞窩。
赤丹子剛才被鬼手所困,雖施展全身解數,脫出生天,卻也受了不輕的內傷。
他見晏無極危急,雖與他不睦,但此刻同仇敵愾,便強提一口氣,勉力擋在他身前。
莫問情知自己時間有限,所以傾盡全力,只求速戰。
見赤丹子阻攔,她怒氣直衝腦門,右手豎掌為刀,便要去斗他。
然而她腦海中的記憶如飛灰般正在慢慢消散,比起剛才,她又忘卻了一段往事,莫問竟記不清丈夫那一天為什麼要跳入江水中來找自己了。
她心痛如絞,惶急中一聲大叫,滿臉悲痛,右手虛凝成爪,在空中拼命劃抓,好像要捉住那丟失的記憶似的。
赤丹子不知她弄什麼玄虛,不敢貿然上前,暗暗戒備。
只見莫問神色愈發痛苦,雙眉緊蹙,忽的右手插進頭發之中,螓首亂搖,淚流滿面,又發出一聲長長的淒厲尖叫。
赤丹子見她頭發漸漸轉為黑紅夾雜,妖煞也越來越弱,心中生疑,忖道:莫非她有什麼暗疾,恰於此刻發作?
赤丹子見莫問空門大開,良機乍現,瞬間便做了決定。
他大喝一聲,凝聚全身功力,左掌離火,右掌寒冰,擊向莫問。
莫問抱頭悲號,竟不知躲閃,被赤丹子的掌勁打了個正著,她神智雖混亂,纖掌卻憑著本能閃電般探出,擊在赤丹子胸口。
兩人俱是口噴鮮血,身子遠遠飛墜。
晏無極顧不上赤丹子,只是提著一口氣狂飛,半空中正碰上君輿躡蹤尋來。
君輿見他面如金紙,傷勢不輕,便問道:"妖怪呢!"晏無極在下山路上已悄悄問過韓聘,知道正是君輿壞了今日九成山大事。晏無極識得他不是周慕瑾,便猜他是王平真弟子,當時對他恨得牙癢癢,差點當場賞他一道圓通氣勁。但此刻再見到,便如看到天大救星一般,慌忙道:"別管妖怪了!快扶我回昭遂!"君輿閉口不語,伸手扶住他。晏無極失血過多,背上又中了一掌,正如強弩之末,已經虛弱不堪。他再飛片刻,恐怕就要靈力不濟,掉到腳下的江水中淹死了。
晏無極見君輿雖扶著自己,神色間卻似乎在猶豫是去找那妖怪,還是護送自己。他坐騎鞍袋中有療傷聖藥,恨不得立刻就飛回昭遂。他見君輿躊躇,心中著急,但此刻卻不敢擺出"奉旨保命"的將軍排頭。晏無極心念一轉,便誘道:"少年,你速速送我回去。老夫將來定扶持你做九成山掌門!"君輿眉毛輕輕一揚,說道:"難道這件事九宸丹陵府說了算麼?"晏無極心想既然以利誘之,索性說得更通透些:"少年,就算你現在就要當掌門,亦非難事!此刻我傷重,難以多言。你速速將我送回去,九成山必入你掌中。"君輿略一沉吟,說道:"如此甚好!"晏無極大喜,便道:"好!只是你能不能再飛快些?"君輿說道:"大人如要助我奪位,計劃可要周密些。再不能象今日這樣漏洞百出了!"晏無極滿口答應道:"好!今日乃是意外……"他忽然打個冷戰,住嘴不談,岔開話題說道:"先別說了,飛快些……咦,怎麼不動?"君輿靜靜的看了晏無極一眼,松開了扶著他的手。晏無極身子一重,登時墜向腳下的茫茫大江,他慌忙提運靈力,卻發現經脈間如寒冰凝固,半點也不能流通。
他身子如石坨般飛速墜落,眼睛瞥見身下是茫茫大江,水流湍急。
晏無極乃北方人氏,本就不識得水性,更兼此刻重傷,不由絕望慘叫。
君輿默默看著,直到晏無極的身子在江面上濺起巨大水花,淒厲慘叫嘎然而止。
凌雨嘉重重撞到地上,身子彈了數彈才停了下來。
她坐了起來,咬牙拔了肩頭長劍,鮮血立刻涌出。
她滿頭青絲散亂,渾身浴血,卻絲毫也顧不上了,只是邊滾滾的流著淚,邊瘋了一般的在那江岸蘆葦叢中,尋找楊澹的屍身。
凌雨嘉心中又是悲哀又是驚惶,因為她已經永遠的丟失了一部分回憶,那些她寧可舍棄生命也不願意舍棄的回憶。
"師傅。為什麼妖化之後我會有這麼強大的力量?""因為妖化的時候,你會不知不覺的忘情。忘情使你強大。""那我怎麼沒有忘記你呢?""因為師徒之誼,並不是我說的情。將來有一天,你就會明白的。""忘情也沒什麼了不起的。""……等你真正碰到這情字後,再來說這句大話吧。"半晌,師尊又幽幽道:"你知道為什麼要給你取名叫莫問麼?"——莫問世間,情為何物!
凌雨嘉心如刀絞,視野里滿是模糊的淚光,天地間的色彩已全然消失。
朦朧間,她仿佛看見丈夫靜靜的站在身前。凌雨嘉不由自主叫了一聲:"楊郎!"渾身顫抖起來。她擦干淨眼淚,卻赫然發現一個青年道人,臂彎里抱著楊澹的屍體,在默默的看著自己。凌雨嘉看了看他的臉,認出他之前和九成山道人站在一處。她此刻重傷無力,卻絲毫不懼,只淒然一笑,將目光移開,痴痴的望著她的丈夫,輕輕說道:"把他還給我吧。你這樣抱著,他不舒服。"她慢慢的走近君輿,伸出手去,極小心極小心的從君輿手中接過楊澹的屍身,仿佛接過一個熟睡的嬰兒一般。她再也不看君輿,抱著楊澹緩緩坐在地上。他的身體已經變得僵硬而冰涼,雙頰之上是暗青色的死氣,再也不能象往日那樣對著自己燦爛的微笑了。
凌雨嘉俯下身子,臉貼在楊澹蒼白的額頭上。
她淚水簌簌而下,打濕了兩個人的臉龐,終於再也止不住悲聲,慟哭起來,那淒厲的哀鳴劃破寒冬衰敗的蘆葦,久久不絕。
不知道過了多久,凌雨嘉才幽幽的說道:"楊郎,我不要做莫問,我要做你的雨嘉。我忘了好多事情。連你怎麼認識我,我都忘了……"她心中大痛,又嗚嗚的哭出聲來。隔了一會,她在楊澹耳邊說道:"好在我還記得我們成婚的那一天,記得你歡喜的傻樣子。楊郎……"她又一次哽咽了,"我就算死,也不要再忘記了……"此刻枯葦瑟瑟,江流嗚咽。那青年道人不知道什麼時候,早已悄悄走了。
君輿在淺灘邊找到暈厥的赤丹子,將他負回了昭遂。
城中依然是人心惶惶,楊府上下更是雞犬不安。
劉大人的兵卒疲於奔命,竭力維持著治安。
"晏大人呢?"韓聘之前被君輿所傷,不能助戰,心中極恨君輿,但此刻卻不得不向他詢問。君輿平靜道:"我只救回了赤丹子道長。"赤丹子已悠悠醒轉,說道:"晏大人受傷甚重,但已經脫身走了。你們在城中等等罷。"君輿不欲與九宸丹陵府的人多打交道,便與王平真一起回九成山。王平真對赤丹子大表感激之情,又見他傷重,便邀他到九成山休息。
一行人緩緩走著,沿途卻見百姓側目指點,面有怨懟之情。
幾個頑童更拾起瓦礫磚塊便砸他們。
眾人皆是修道之人,隨手撥打,不去理會。
頑童見石塊砸不中,便跟在群道身後大吐口水。
王宓大怒,拔出劍來威嚇,這才將他們驚得四散而走。
路旁自有那打抱不平的閒人,拉過一個小童,在他耳邊傳了幾句。不一刻後,君輿等人身後又綴上一群兒童,齊聲唱道:"王道長,痴肥老狗恁張狂!九成山,苦苦修道只為貪!"王平真勃然大怒,赫然回身,不料牽動斷肋,頓時痛的岔了氣,滿頭俱是黃豆大的汗珠。無奈揮了揮手,帶著眾人頹然回山。
走到了斧劈峽,卻見薛靈芸和瑄兒仗劍在那守著。
她們看到眾人返回,這才放下心來,一聲歡呼,雀躍迎上。
原來瑄兒和薛靈芸一見如故,大清早便拉著她一起去觀雲海日出,等她二人從後山游玩回來,才知道出了大事。
彼時晏無極已帶著眾人下山去了,瑄兒拿劍就要去相助父親,但薛靈芸經歷大難,心智更為成熟。
她見九成山眾人傾巢而出,家中空虛,恐怕中了敵人調虎離山之計,便建議瑄兒把守要隘,坐鎮後方。
瑄兒極愛薛靈芸,對她自然言聽計從。
薛靈芸雖守在斧劈峽,一顆心卻系在君輿身上,等得越久越是心焦,抓著劍的掌心滿是細汗,恨不得立刻下山尋他。
此刻見到君輿回來,當真是喜出望外,仿佛見到了數年未歸的游子一般,隱隱間更是有種衝動,想拉住他的手,向他訴說自己焦灼思念的心情。
君輿剛好微笑望她。薛靈芸心中怦怦直跳,卻還劍入鞘,也衝著他微微一笑,她人本來就嬌美,又是打心眼里高興,真情流露之下,容光更是逼人。王宓站在君輿身後,被靈芸明波一般的目光掃到,頓時渾身一震,咂舌道:"這薛姑娘之美,當真世所罕見!"君輿已走到薛靈芸身邊,便隨口問道:"昨夜睡的可好?"卻見薛靈芸忽然羞紅了臉,岔開了話,只問他下山平妖的經過。君輿心情不佳,不願多談。薛靈芸才問兩句,又立刻將話題轉到日出景觀上去了。
君輿見她如此體貼,心中感動,卻有些奇怪:剛才她為何臉紅?
薛靈芸雖對赤丹子不熟,赤丹子卻認得她,知道她是慕瑾愛侶,此刻見她和君輿親密,心中不由愕然。
到了山上,赤丹子服了靈藥,又在靜室里調養了半日,這才走出來向王平真道謝。
王平真見他上山時氣息奄奄,此刻雖不能說精神煥發,卻也神采飛揚起來,心中不禁暗暗佩服:長真門果然名不虛傳!
兩人又寒暄了一番,赤丹子不欲過多客套,直奔此行主題,說道:"王掌門,貧道有一言,不知閣下方便聽否?"王平真聞言便將赤丹子請到內室,屏退左右,施禮道:"此間只有你我二人,道兄但說無妨。"赤丹子頷首道:"不知王掌門對今日之事,做何看法?"王平真赧然道:"我真不知道那妖女有這般厲害,害得道長受傷了。"赤丹子見他答非所問,便搖頭道:"此女乃妖將莫問,我本來就非她之敵。
我回去後會向掌門人詳細述說,請他揣摩莫問來此的目的。"王平真瞠目結舌,心中不由後怕。赤丹子卻接著道:"我說的是今日九成山遇襲一事,王掌門可瞧出什麼端倪麼?"王平真愣了一會,瞪眼看他,半晌才吃吃道:"道兄莫非認為背後有人指使?"赤丹子眼前一花,只覺一個豬頭,正長在王平真肥碩的身軀上。他耐著性子道:"正是如此!"王平真皺起眉頭,兩只小眼望著赤丹子不停眨巴,問道:"不會吧……道兄可知幕後主謀是什麼人麼?"赤丹子幾乎要吐出血來,心道:與此等蠢物說話,真是夭壽!罷罷罷,我干脆挑明了吧。他吸了一口氣,說道:"王掌門,九宸丹陵府吞並貴派之心,昭然若揭!今日他們李代桃僵,假扮你門下弟子屠戮災民,又遣人埋伏在災民中,趁機煽動,激起民變。今日就算他們將九成山上下殺個雞犬不留,也大可往災民身上推個干干淨淨。晏無極隨後帶兵過來鎮壓,順手就可將貴派收入囊中了。"王平真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言道:"如此狠毒?"赤丹子看著他,含笑不語。不料王平真說完後,也直直的回瞪他,眨巴小眼,同樣久久沉默。赤丹子微笑得臉上肌肉都抽搐了,見王平真兀自思索,真恨不得捏著他粗短的脖子,在他胖臉上甩幾個耳光。
他怕再等下去,好不容易調息好的內傷都要發作,便只好如指點最不成器的弟子一般,諄諄善誘:"王掌門宅心仁厚,故不肯相信世間有如此鬼蜮陰毒的詭計。但餓虎吃人,一撲不中,焉能作罷?九宸丹陵府必有後著,貴派之危猶如累卵!"王平真大驚,躬身行禮道:"請道兄救我!"赤丹子心中這才舒了一口氣,忖道:總算不是個不知死活的夯貨!
他手捋長須,笑吟吟將王平真攙起,說道:"王掌門,當今妖魔道勢微,龜縮北極,就算有小小妖將跳梁,終究掀不起大浪。天下之勢,盡在我正教掌握。
我等受昆侖道法益處極多,本該尊其為首。
但昆侖雖遙領各派,卻少問俗務,以至於九宸丹陵府坐大一方,不斷吞並同道。
如今能與之抗衡者,唯有我長真一門!
王道兄,我特奉逸塵真人掌門法旨,相邀貴派加入我長真聯盟,共同對抗狼子野心。不知你意下如何?"王平真猶豫了一會,道:"可是九成山地屬江南道,就算並派,也應該並到桐柏山一脈中呀。"赤丹子笑道:"桐柏山司馬青衿論道術修為,確實是不世出的英才,可是此人疏於事務,連自己的桐柏山尚自理不清楚,哪里能做江南道的主人呢?王道兄,良禽擇木而棲,你可要好好斟酌呀!"王平真又施了一禮,說道:"如此大事,我需得通盤考慮,請恕我不能即刻答應道兄。"赤丹子見王平真頗有被說動的樣子,滿心歡喜道:"無妨無妨!道兄慢慢思索,我長真門靜候佳音。"兩人談畢,走出大廳。赤丹子又將君輿叫過來,詢問了一番,君輿答道他趕到時只見到赤丹子昏迷在地上,並未見到妖怪。赤丹子暗叫一聲慚愧,他對君輿相救之恩非常感激,之前又見他氣度身手均是不凡,不由更是欣賞。他暗暗忖道:此子比之慕瑾,恐怕在伯仲之間,薛小姐莫非移情與他?赤丹子雖狐疑,但畢竟是前輩高人,對這些少年兒女間的風月只是略一縈心,便不去掛懷了。
當日王平真在山頂大宴長真門眾道,秦妙蕊也出來見過了君輿等人,又以掌門夫人身份陪著眾人吃飯。
赤丹子座下弟子俱是血氣方剛,見到薛靈芸和瑄兒麗色,皆是不斷偷望。
但見二女只是和君輿親密說笑,眾人悵然若失,或是羨慕或是嫉恨,有知道薛靈芸和慕瑾關系的,更是竊竊私語,悄悄議論。
只有個年輕弟子,卻獨愛秦妙蕊。他第一眼看見秦妙蕊的妖嬈姿態,便魂不守舍。看她身姿窈窕的坐在王平真圓胖的身軀旁,不由心中長嘆:"此少艾青春妙齡,不盡風流,年紀也和我差不多大,卻偏偏被豬啃了!當真是一個冬瓜壓海棠!"他正想得出神,卻見秦妙蕊順著他目光望了過來,那鳳目分明含惱,冷若冰霜,登時將他凍得一個激靈,失手將筷子掉落在地上。
吃罷晚飯,王平真還要挽留赤丹子多住幾日。但赤丹子此行目的已達,不願多留,反復告辭。王平真不好勉強,便送他一行人下山。走到那被燒得破破爛爛的觀止堂時,赤丹子不要他再送,執了他的手,言辭懇切:"王道兄,今日所談,請你多加考慮,盡快給我等一個答復。"他想了一想,又用力握了握王平真的手,說道:"遲則生變呀!"王平真看著觀止堂的焦土灰燼,卻道:"道兄,我總覺得同是正教,應當不至於此吧。你是否多慮了?"赤丹子啞口無言,半晌拱手道:"既然如此,請王掌門好自為之吧。就此告辭了。"他不願再和這蠢貨多費唇舌,大袖一揮,領著弟子下山而去,心中卻是大恨,隱約想到,是不是九宸丹陵府用這麼卑鄙的手段,其實也是被這頭豬給逼的?
王平真見他們去得遠了,微微一笑,哼著小調折返。他回到廳中,越想越得意,禁不住哈哈大笑。君輿剛好走過來,便問:"師叔在笑什麼?"王平真苦於無人同享,正心癢難搔,見君輿過來,便問道:"君輿,我當初選這九成山開山立派,固然是見這山勢靈秀,有名川之象,蘊天地之氣。但當時卻不知道竟撿了個寶,你可知道為何?"君輿照例不答,王平真興致勃勃拉了他手,將他帶到一幅九州地圖前,說道:"你看!九成山就在這個位置!"君輿順著他胡蘿卜一般的手指望過去,只見九成山背依一條大江,正處在北方、中原和江南的交界位置上。
王平真點著地圖說道:"我九成山臨大江為控扼之重地,連三地為襟帶之要衝,無論是北方窺視中原,還是中原欲進江南,這里都是必爭的樞紐!"他長長出了一口氣,壓抑了一下心中激動,說道:"之前大家忙於平妖,沒注意這塊寶地,這才被我占了。如今天下太平得久了,便有人想做一統九州的美夢了,我這里就成了兵家必爭之地,倒奇貨可居起來!哈哈,哈哈哈!"君輿心道:焉知不是禍之所在?但他卻也佩服王平真的眼力,便贊道:"師叔如此洞察形勢,讓人欽佩!"王平真笑道:"我本來也糊里糊塗,但今日見到九宸丹陵府如此陣仗,當時就心中起疑。後來赤丹子又來招攬,我忽然就靈光一閃,想得通透了。可笑那赤丹子還以為我蠢笨不堪呢。哈哈哈!"他按捺不住,便將如何戲耍赤丹子,詳細說了一遍與君輿聽。
君輿沉吟道:"師叔為何要戲弄於他呢?"王平真冷笑道:"你以為長真門真存了什麼好心來救咱們?他們既然能擒住那幾個殺人的凶手,揭穿他們嫁禍江東的毒計,為何一開始不出手阻攔?任憑九宸丹陵府的人先殺我弟子,再殺那無辜災民呢?分明就是要向我市恩,好叫我感激之下,投奔他們。"君輿不由搖了搖頭,輕輕嘆了口氣,又聽王平真說道:"赤丹子那麼多廢話,有一句話倒是說的很對。你可知道是哪一句?就是那句:良禽擇木而棲!君輿,咱們自家人,說出來也不怕你笑,我過去自視甚高。但今日一戰,我才明白,師叔這點道行,恐怕尚不如你。九成山就象一塊肥肉,四周虎狼林立,靠我是絕對保不住的。"他踱了幾步,說道:"既然九成山必落於他人之手,與其坐以待斃,不如主動找一個足夠強大的靠山。君輿,我明日就修書溫小侯,向他投降!不不不,向他效忠!嘿嘿。"君輿吃了一驚,問道:"為何?你之前不是拒絕了他麼?"王平真道:"之前我不知道他竟有如此實力。你看,晏無極只是他手下猛將中的一員,便這般了得,何況他本人呢?今日你也見了,他們得聖恩眷顧,干什麼事都有皇帝撐腰。雖則我正教平妖有功,不受衙門約束,但如果得了官府襄助,無異於猛虎添翼。我辛辛苦苦在融州府經營了十數年,平日里和劉大人稱兄道弟,可人家一個聖旨壓下來,再好的兄弟也提著兵過來拿你!與之為敵,不如為友啊。"君輿搖搖頭,說道:"師叔,這樣做不對。"王平真道:"有什麼不對的?"君輿直視他的雙眼,緩緩道:"你心中若有道義二字,便知道有何不對。"王平真漲紅了臉,忽然又哈哈笑了,正襟危坐道:"君輿,其實師叔委身事敵,乃是將道義的火種深深埋在心間。有朝一日,天下都講道義了,那個時候,我便在敵人內部熊熊燃燒,摧枯拉朽,蕩滌一切黑暗汙濁。"君輿道:"這麼說來,你明日還是要寫信向溫小侯屈膝麼?"王平真道:"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道義的火種需要真正的勇士來保存。你還年輕,你哪里知道,忍辱偷生,難過舍生取義啊……"他沉痛的表情尚未做足,君輿已轉身出門去了。
王平真愣了一下,搖了搖頭,想道:你終究和我異志,幸好我沒全部和你交心!
他把目光投向那牆上的地圖,心中默擬著九宸丹陵府的勢力范圍,揣摩著溫小侯的雄心與布局,他越看越明了,越看越心喜,忖道:將來如果真的得勢,那我必是開國功臣!
史書上名留千古,自然要比一個九成山的道人要光彩得多了!
他興致勃勃,見燈光暗了,又秉著明燭在那地圖上細細端詳,竟是一個州一個府的慢慢用指頭點著看過去。
他看了半天,又坐在椅子上思索給溫小侯的書信該如何措辭,既要顯得自己有誠意,又不能因被震懾而示弱,還要對之前的拒絕做出一番解釋。
推敲了半天,他才擬定了一個腹稿,不覺已經到了深夜了。
王平真斷肋處已用了青木符,但今日受的內傷卻未完全痊愈。
他此時大事已定,心情舒暢,登時想起秦妙蕊來,便吹熄火燭,朝他那嬌夫人的房中走去。
他走著走著,忽見前方黑暗中立著一人。王平真嚇了一跳,低聲喝道:"誰在哪里?"那人靜靜站著,卻不出聲。王平真看了幾眼,輕吁了一口氣,擦了擦汗,說道:"君輿,你這麼晚不睡,靜悄悄站在這里做什麼?把師叔嚇了一大跳!
"他邊說邊朝那人走去,黑暗中寒光一閃,王平真全無防備,登時被一柄利劍貫穿咽喉。他雙手捂住創口,喉嚨格格低響,兩只眼睛幾乎要凸出眼眶,死死盯著那人。
那人刷的抽回劍,側身躲過鮮血噴濺。
王平真砰的一聲倒在地上,身子抽搐不停。
那人把劍在他身上擦了幾擦,腳步輕盈,又漸漸隱入黑暗之中。
王平真氣管被血塊所凝,呼吸愈來愈困難,眼前早已一片黑暗,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好像不是君輿!
夜涼如水,他胖大的身軀在地上抖了一陣,終於慢慢安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