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擦著魯迅公園的湖,柳絲絲與韓力護兩個人來到了魯迅墓下。
擁塞的濃蔭,遮住了隱約的碑體。
墓前的魯迅座像安詳而沉默,像對這個城市懷著永遠不滿足的抨擊。
任何把魯迅顯影化的努力,只會使他與這個城市更加的不諧調。
他在文字中的不姑息、不妥協、不原諒的情懷,是永遠不會被上海這個艷浮的城市所理解的。
他落腳於這個城市的一角,像是一個誤會,就像五卅紀念碑立足於人民廣場一樣,也許有一天,這些碑座會被這個城市的綿軟與靡浮驅逐出城市的版圖。
他不是一個明星,卻以明星的姿態,被安放在城市的一隅。
他與這個城市沒有關系。
他的文化、思想乃至深刻,都是這個城市所不需要的。
魯迅在上海沒有傳人,所以,他在這個城市里的塑像注定是以一種孤獨的外鄉人的方式立足在這里,就像一個打工者不慎跌落到上海的紅塵中,就像南京路上的顧正紅喋血的地方,只配映照著霓虹燈沒有血色的慘白的血。
踏上台級,走近去,拂開像額發一樣下垂著的銀杏樹的遮擋,毛澤東書寫的“魯迅先生之墓”幾個金色的大字閃耀在碑座上,靜靜地沐浴著樹蔭的陰影里,似乎苦苦吟味著一個人與另一個惺惺相惜的友情。
兩邊的走廊里爬滿了長春藤,輝映著綠色的光照,像一座綠色的山洞。
“走,到那邊歇一歇去。”韓力護說道。
柳絲絲站在墓前,似乎在入神地望著那單調而簡單的碑面。
也許另外一個女孩在這樣的時刻會有一種矯揉造作的拿腔作調,但在韓力護眼中看到的這個女孩,卻似乎真的沉入到漫漫的歷史深處。
一種與環境的親和而又抗拒的力量,總是非常奇怪地出現在柳絲絲的身上。
因為出於這樣的緣故,韓力護忍不住偷偷地打量著她,等待著她從沉醉中復蘇過來。
“好吧,走啊。”柳絲絲轉過身,追隨著韓力護剛剛啟動的步伐,向西側面走去。
兩個人都被濃蔭浸泡得綠沉沉的,微弱的植物的顏容,塗抹在兩個人的臉上。
水泥座凳斑駁著一團團遮遮掩掩的紅色,像是歷經歲月的打磨,呈現出一種風燭殘年的老態龍鍾。
兩個人坐下,隔著一段距離。
“你喜不喜歡這樣的環境?”韓力護問道。
“一般化。”柳絲絲說道,“你呢?”
“差不多。”
柳絲絲有些古怪地看了一下韓力護。
韓力護見柳絲絲沒有吱聲,便又說道:“你有沒有覺得這里特別的安靜?”
“一般化吧。”柳絲絲脫口說道。“你喜歡這樣的安靜啊?”
“差不多吧。”韓力護用明顯的怪腔怪調的口氣說道。
“你?你的口頭禪?”柳絲絲譏諷的眼神看著他。
“怎麼了?我說的很奇怪嗎?”韓力護不解地望著她。
“一般化吧。”柳絲絲抑制住自己聲音中的情緒,“我想起一個故事。”
“什麼故事?”
“一般化與差不多的故事。”
“這麼巧啊,就是說的我們倆?”韓力護驚訝地問道。
“不是,只是一個故事而已。”
“什麼啊,你快說啊。”
“從前有一個小朋友,說什麼都說一般化,所以大家都叫他一般化,還有一個小朋友,因為老說差不多,大家都叫他差不多。差不多後來造了一座大樓,他馬馬虎虎,造好了,卻沒有電梯,反正他做什麼都是差不多。一般化到這個大樓上看戲,要爬到最頂層,爬啊,爬啊,爬到五十層,小朋友問他,累嗎?一般化說:一般化。爬到頂樓上,小朋友問他:累嗎?一般化回答說:一般化。……差不多看到一般化來了,問他,樓造的好不好,一般化說,一般化吧。一般化又問差不多,這樓上戲開演嗎?差不多說,差不多吧。”
“哈哈,你這個故事肯定講錯了。我聽的是‘不高興與沒頭腦’,到你這兒變成了‘一般化與差不多’了。”
“反正差不多就行了。”柳絲絲笑著瞟了他一眼。
“誰給你講的這一個偷天換日的故事。”韓力護問她。
“是我爸爸啊。”
“那他是騙你,把故事都改變了。”
“他沒有騙我。”柳絲絲噔地跳起來,把韓力護嚇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