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眾人不過三里遠,一片空地上,荒瘠的的土地皸裂開一道道口子,一直延伸至遠方直到看不見。
吳雨和黑袍人二人相對而立,遠處的白色人影則是方雪,似乎有意回避二人的對話。
黑袍人依舊這樣怔怔的盯著吳雨看,注視良久,才吐出幾個字:“像,實在是像。”
“不知前輩…說什麼像?”
吳雨腦子里有些亂。
“你此番是收到蒼穹門的集結令,急著趕回巢湖罷?你可知所謂何事?”
黑袍人沒有回答吳雨的問題,而是反問了一句。
吳雨雖心底驚訝,表面上卻裝作澹然:“晚輩作為蒼穹門外五門大掌門,尚且不知此令所為何事,前輩如何得知?難不成前輩還是我蒼穹門主不成?”
面對吳雨的揶揄,黑袍人也不生氣:“你這性子倒是像她。”
“唐申死了!”
黑袍人語出驚人。
“什麼?”
吳雨將信將疑。
不給吳雨發問的機會,黑袍人繼續開口:“有一個人想要幫你一回,卻又不想與你為敵,所以他讓你師傅殺了唐申,如此,你便是新的蒼王,不過這蒼王的‘蒼’字可就不是蒼穹門的‘蒼’了。”
吳雨是那種越到緊要關頭腦袋越冷靜,做事越果斷的性格,這點在他初涉江湖,被蒼穹門擒住,卻對雷勐突下殺手被唐申和周潛龍看重,救得自己,反客為主就能初見端倪。
“前輩從出現至此一直帶著方雪,若我沒猜錯的話,方雪和前輩應該都是朱祁鎮的人,前輩口中那個想幫我一把的人,也是朱祁鎮把?不過…英宗那老狐狸會幫我?呵呵…你覺得我會信麼?”
吳雨果然可以笑的出來。
黑袍人聞言愣了愣,不愧是雪兒和陛下的兒子,無論是武功還是智計,都不是太子朱見深等其他子嗣能比的。
哎…可惜陛下的性格…青出於藍的繼承者,對他來說只能是威脅…黑袍人在心里默默地想著,看來想讓吳雨相信自己,也只能…在吳雨的注視下,黑袍人從寬大的袖口中伸出兩只潔白的玉手,將遮住整個頭部的連衣帽緩緩的褪了下來。
一頭青絲用蝴蝶流蘇淺淺倌起。
光潔如玉的額頭下雙眸似水,卻帶著談談的冰冷,似乎能看透一切。
膚如凝脂,雪白中透著粉紅,峨眉澹掃,面上不施粉黛,卻仍然掩不住絕色容顏。
雙唇不點而朱,如同點綴在俏下巴之上的紅寶石。
白皙的頸間未佩戴任何首飾,即便在寬大黑袍的遮掩下,胸前的布料也被高高頂起,可以想象的到里面的酥胸是多麼的挺翹。
這…這…從臉蛋到身材,這黑袍女子與何若雪竟有八分相似,怎麼可能!
“娘親?…”
吳雨終於失態了,無論他在外人面前表現的多堅強,可何若雪始終是吳雨心底心底最深處的那一抹柔軟。
吳雨不由得走近了幾分,前面女子也任由吳雨目不轉睛的盯著她打量。
仔細看去,一頭青絲的兩鬢里不經意間露出一小抹銀色。
額頭上仔細觀察也能發現的幾縷淺淺的抬頭紋,不但不顯得老,反而讓女子更添幾分飽經歲月的風韻。
從氣質上看,眼前的半老徐娘比起何若雪也少了一絲靈動俏皮,多了一份成熟嫵媚。
雙方就這樣僵住了許久,女子嘴角帶著淺笑,幽幽開口:“我叫張斷塵,是英宗皇帝的天影,也是雪兒的母親。當年土木堡之變,英宗…”
“而朱祁鎮,就是你的親生父親!”
隨著張斷塵徐徐道來,吳雨漸漸平靜下來,直到最後一句話,吳雨都沒再懷疑,他也終於明白起初的那一股熟悉之感從何而來。
何若雪當年在吳雨和柳兒洞房前,便已告訴吳雨部分秘辛,吳雨早就知曉他非吳令聞所生。
此刻聽到他乃英宗朱祁鎮子嗣,也只是微微錯愕。
畢竟,眼前與何若雪這般相似之人是他的祖母。
即便從外貌上看並不像。
“雨兒,我有我的難處。身為天影,我不得不…哎,陛下這次助你成蒼王,希望你能明白他的用心…”
張斷塵看吳雨已經完全相信了她所說之事,便說明來意。
“哦?他的用心?是不是我為蒼王,朱家天下的外姓王,從此便衣食無憂,做我的快活王爺,最後老死在蒼穹門這塊地上?”
“我若為蒼穹門的蒼王,那我便是反賊,從此他與我再無瓜葛,不死不休了?”
吳雨的確很聰明,通過只言片語就能將朱祁鎮的意思猜測得清清楚楚。
張斷塵嘆了口氣,她顯然失望了,沉默了許久才開口:“雨兒,你果真還是像雪兒更多一些,比起繼承了陛下的心智無雙,你將雪兒的傲骨、偏執展現的更為淋漓盡致。”
“罷了,雨兒。以後,行事需更為謹慎些,你父…”
說到這里,張斷塵還是改了口:“英宗…比你想象的還要恐怖的多,萬事小心。”
“另外我觀你武功已將至破鏡,可這蛟螭覺醒程度還是太少。從前你吳家那老管家吳貴,他在宮中,玄武不得,不成氣候啊…,雨兒你回去罷。”
吳雨聽到此處,雙膝慢慢跪了下去,雙手做拱,深深的低了一下頭,算是拜了一下。
沒有再說一句話,而面色比之以往卻更為堅定不屈。
起身,離開。
吳雨沒有回一下頭…張斷塵看著吳雨離開的背影,臉上滿是落寞。
她清楚吳雨的性子,與何若雪如出一轍,沒人能勸得了。
“難不成當真要骨肉相殘麼?”
張斷塵口中喃喃道,旋即帶著方雪消失在這一片荒蕪的土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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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見吳雨歸來,連忙圍上去。
“吳雨,你怎麼樣?”
唐澹月關切道。
“沒事,天色不早,蘭陵距蒼穹門尚有近千里,抓緊時間進城歇息一晚,明日一早便上路。”
吳雨自從回來,表情就有些凝重。
眾人見此,也沒在多問,只得遵令。
李上河若有所思的看了吳雨一眼,也未說什麼,便上馬去了。
次日一早,吳雨一行人也不在蘭陵逗留,便出發上路。
五日後,吳雨等人終於趕到巢湖蒼穹門,只不過蒼穹門早就人滿為患,收到集結令的各路頭領都已趕到蒼穹門總部。
…議事廳中,主位空缺。
三當家宋痴、六當家司明月、七當家李上河、五門掌門吳雨分列中堂兩側,余下皆是從各地趕來的蒼穹門各路頭領。
眾人正好奇這等場合,蒼王怎的還不露面,其他幾位當家也並未悉數到場。
繼司明月之後回到蒼穹門的宋痴說話了,顯然是事先和司明月等人商量過的。
“此次發出蒼穹門集結令,急召各位回來,主要是宣布一個消息,此外另有要事商討。”
說到這里,宋痴頓了頓。
看著眾人疑惑的眼神才繼續開口。
“數日前,有眾多不明身份的刺客趁酒宴松懈時闖入我蒼穹門,使用調虎離山之計後刺殺蒼王。蒼王…不幸身隕!二當家為保蒼王與刺客殊死一戰後也不知所蹤…!廳中頓時如落針氈,蒼王,唐申…竟然死了!早就知情的吳雨還好些,其余尚未知情的每個人無不雙目瞪大,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李上河僅僅是吃驚了一下,看到吳雨面無表情的樣子,似想到了什麼,旋即冷靜下來。隨著時間推移,廳內漸漸騷亂了起來。宋痴見狀連忙發話:”各位稍安勿躁,雖然我也不願相信,不過此事千真萬確,包括六當家等眾蒼穹門人都在場。
此事一旦告知天下,蒼穹門必然動蕩一番,然蒼穹門不可一日無主,不少兄弟仍在前线待命。
所以當務之急是盡快選出一人暫代門主之職,發號施令,同時徹查此事,為蒼王報仇雪恨“
宋痴此言一出,立刻得到眾人的支持。
方才一番言論,故意隱瞞了一個訊息,將唐申的死訊說為“數日前”,而並未道出具體時日。
目的就是不想讓眾人發現唐申身死的時間是在他們收到集結令之前,也就是說,集結令本不為此事所發。
“三哥這般智勇雙全,‘痴’這名字,可有些名不副實了啊,呵呵…”
李上河在心里默默想著。
會議從正午一直持續到了黃昏才結束…
…
是夜,月朗星稀。
吳雨走進一間庭院,院中石桌旁坐著一道麗影。
“小雨…”
見到來人,女子開口。
吳雨抬眼看去,喚他之人,自然是收到集結令趕回蒼穹門的吳紅袖。
身為上河城的地下控制者,吳紅袖例舊一身綰色勁裝,將她前凸後翹的身姿緊緊包裹。
長發被一條絲巾挽起,臉上不施粉黛,膚白如雪,一雙杏眼透著溫柔。
挺翹的酥胸下,一雙修長有勁的雙腿筆直站立,腳下一雙赭色短靴,整個人散發著江湖女俠的英氣。
“姐,又有一年未見了…。”
吳雨看得有些失神,半晌才回了一句。
“撲哧…”
吳紅袖看著吳雨呆呆的樣子忍不住笑出聲來。
“瞧你那傻樣,怎麼,想姐姐我了?”
吳雨聞言有些臉紅,撓了撓頭,訕訕一笑。
別看吳雨如今統領三軍,在親人面前,依舊如靦腆的少年一般。
吳紅袖見狀也不在打趣吳雨,正色道:“小雨,今日,聽說你暫代蒼穹門門主之位了?”
吳雨點了點頭,眼神飄忽,吳紅袖的話將吳雨的思緒拉回到日昳時的場景。
三當家宋痴提出由外五門的大掌門吳雨暫代門主一位,六當家司明月同樣支持吳雨,七當家李上河作為吳雨的軍師,自然不用多說。
蒼穹門門主唐申已死,二當家周潛龍、四當家龐箏、五當家朱楷皆是不知所蹤,剩下的三位當家一致推選吳雨,加上吳雨入門以來,戰功赫赫,先破蘭陵,再取濟南府,此等形勢下,眾人竟無一反對,吳雨暫代門主一職,查明蒼王死因,統領蒼穹門所有勢力。
“想不到昔日少年如今已經是聞名江湖的蒼穹門門主了,恭喜你了小雨。”
吳紅袖見吳雨點頭後又發愣,還是祝賀道。
恭喜麼…吳風自然清楚宋痴推舉他的原因,宋痴是他的師兄,他們的老師,是周潛龍。
吳雨又想起到達蒼穹門後遇到玉琴,玉琴替周潛龍轉述吳雨之話。
“師徒緣分已盡,以後,我叫周易”。
周潛龍自然是朱祁鎮的人,按張斷塵所說,這“門主”
不過是朱祁鎮給他的施舍,吳雨袖中的拳頭捏的有些發青。
“小雨,小雨…你怎麼啦?發什麼愣,你來此是來看望澹月姐的吧,她在屋子里,你進去罷。”
吳紅袖見吳雨的樣子有些奇怪,於是催他進屋去。
唐澹月今日見過宋痴,得知唐申的死訊後便一言不發將自己關到了屋子里,誰都不見。
看來即便唐申從來沒有對她盡過一點父親的責任,甚至曾經還狠狠地傷害了她,可這份來自血脈中的聯系,依舊讓唐澹月有些難受,尤其是唐申臨死前讓周潛龍轉述的那句“對不起”…吳雨回過神來,點了點頭,向唐澹月的屋子走去。
看著吳雨的背影,吳紅袖輕咬紅唇,欲言又止,眼神中閃過一絲絲的憂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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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飛快。
景泰七年入冬,蒼穹門對外宣布唐申死訊,吳雨上任新門主,同樣自立為蒼王!
傳令招兵買馬,以減少唐申的死對蒼穹門造成的影響,安撫好動蕩的時局後,繼續以國靖難為號,舉兵叛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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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少保府。
吳風悠閒靠在黃花梨木椅上,丟掉手中的訊諫,吃了一口翡翠遞來的葡萄,輕笑一聲:“呵呵,看來我這大哥速度還不慢,當上蒼王了啊。不過終究是反賊,為了個名頭,這蛟螭血脈可有些浪費了呢。”
話畢又看了翡翠一眼:“那最後的檮杌,不知道娘親那邊有消息了沒。”
後者也沒管吳風這句沒頭沒腦的話,而是笑吟吟道:“葡萄好吃嗎,也不看看這都什麼時季了,還要吃葡萄。再過些時日,西域也找不來了。”
吳風聞言,忽然一把扯過翡翠,邪魅的臉頰露出笑容:“那就吃你這顆西域的嫩葡萄。”
說罷不顧後者的驚呼,一把將腦袋狠狠的扎進翡翠兩團高聳之間,細細品嘗起來。
屋內登時被被春色所籠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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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皇城,南宮偏殿。
除了朱祁鎮和他的影子外,方雪和周潛龍都在殿中候著。
朱祁鎮獨自品著龍井,聽罷身後黑影的匯報,得知蒼穹門形勢,也是吳雨的選擇。
“啪”
朱祁鎮兩指間的青花瓷杯盞倏的炸成粉碎,臉色也是一陣青一陣紫。
“既然他不知好歹,他日就別怪朕了,朕給過他機會了!”
張斷塵知道會是這個結果,沒有說話。
過了好一會兒,朱祁鎮平復了心緒才慢悠悠道:“讓曹富貴將他那老烏龜弟弟帶過來見我。”
張斷塵聞言便消失在殿中,看來陛下要開始動手了麼,為何雨兒至今都沒有動作呢?
張斷塵回想起自己當日對吳雨最後的忠告,暗自嘆息。
“哼,蒼王!就算得這四神獸,我也未必就怕了你。不過,少了這頭烏龜,呵呵,有趣。”
朱祁鎮轉身說道。
很明顯,這番話是說給方雪和周潛龍聽的。
二人不明所以,朱祁鎮看向方雪繼續開口:“方貴妃,蘭陵之事你做的很好,這一年,辛苦你了。不過這玄武之事,朕還需要貴妃再操勞一番,如何?”屬下…屬下,知道了。“
方雪聲音顯得很遲疑,她清楚朱祁鎮所說的“操勞”
是何意思,在朱祁鎮身邊這麼多年,她更清楚朱祁鎮的喜好是什麼。
當年錢皇後和吳貴那檔子荒唐事,她可是一清二楚,倒不是說她有多冰清玉潔,身為貴妃自然是…只不過想到吳貴那又老又丑的面龐,還有那猥瑣的神情,方雪就有些反胃,不過她並不敢忤逆朱祁鎮的話,朱祁鎮的可怕,她比誰都明白…“你先退下吧,等朕通知。”
朱祁鎮的語氣沒有半分感情。
“是”。
方雪走後,朱祁鎮才看向剩下的周潛龍玩味地笑道:“方貴妃似乎有些不情願呢,潛龍哦不,周易才對,你且‘助’她一回吧,哼哼。另外上次的事情辦的不錯,你想的要的東西,朕很快都會給你。”
“謝陛下。”
周潛龍眼中精光一閃,話卻很少。
…不多時,吳貴便被他哥哥曹吉祥帶了過來,起初吳貴還有些不願,不過在聽得有好處時,吳貴就有些管不住下身的玄武了。
“吳貴,朕之前要你攪亂後宮,讓朱祁鈺焦頭爛額,無心政事。看你紅光滿面的樣子,聽說朱祁鈺給你升了官,如今是正六品御前太監,最近過的不錯嘛?”
朱祁鎮一見吳貴便打趣道。
“奴才托皇上的福。”
吳貴訕訕地拱了拱手,他能升官自然是吳風讓朱祁鈺所做。
“哼,托我的福。”
朱祁鎮聽見吳貴的回答似乎有些不悅,語氣還帶著點嘲諷和…羨慕?
“方雪貴妃…聽聞過吧,之前一直為朕在外辦事,答應朕一個條件,方貴妃…便是你的。”
“奴才願意,奴才願意。”
吳貴心中那個激動啊,方雪貴妃的大名他自然是聽過,傳聞美若天仙,吳貴早就垂涎欲滴。
不過大哥曹富貴曾囑咐過他,方雪是朱祁鎮的人,讓他淫亂後宮可不包括朱祁鎮的禁臠,除了當年的錢皇後。
加上方雪常年不在宮中,吳貴就是想,也吃不到啊。
如今朱祁鎮自己開口,吳貴哪里會推辭,何事都不曾問,連忙答應下來。
朱祁鎮看到吳貴這副不堪的樣子,目光里都有些鄙夷,大概在想神獸玄武怎會落在這種人身上。
但,他似乎忘了玄武生來秉性…“我要你以玄武發誓,永遠都不得為吳雨辦事!”
“以玄武發誓?奴才…不會啊”
吳貴聞言面露苦色。
朱祁鎮見吳貴這般模樣都有些樂了,想了想,轉頭道:“周易,你教教吳貴。”
周潛龍有些錯愕,不是他不願,而是…以玄武發誓??
他聽都沒聽過啊,朱祁鎮明顯是在唬吳貴啊。
不過臨危受命,他也只能趕鴨子上架。
遲疑了會,周潛龍搬出《易經》里的那套:“渙其血,去逖出,無咎…嘴里念念有詞,手上動作還不斷,末了還濺了點血到地上。吳貴見狀,也是有模有樣的學了一遍,還擠出了兩滴血。一旁的朱祁鎮看得嘴角抽了抽,連忙轉過身去像是憋住了什麼般,語氣有些怪異:”咳咳…好了,吳貴你先退下把,今夜子時,方貴妃在景陽宮等你。“
“謝皇上,奴才告退。”
吳貴此刻都覺得下身像著火一般,連忙道謝退了出去。
只留下朱祁鎮和周潛龍在殿中。
“哈哈哈,玄武…當真有趣,哈哈哈。吳貴一走,朱祁鎮終是忍不住了。”陛下…你…“
周潛龍倒是第一次見朱祁鎮這般模樣。
“周易,好名字,《易經》倒也不錯。你也去吧,記得辦好你的事,別讓那蠢貨白白淌了血,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