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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第74章

綠苑心宮 不死鳥,玲瓏引 8664 2024-03-03 12:45

  吳雨提著沉千河的腦袋走到了順天府以北,在兩名御林軍難以名狀的目光下,像是遛彎一樣走到了紅牆碧瓦下的甬道里。

  這地方當年於謙也走過,下著雨,佝僂著背,一步踏入,再也沒能風風光光的出來。

  吳雨和於謙不一樣,不一樣的地方是他一開始就是反賊,沒人給他太多的期待,最多不過是百官們看著他手里抱著那把劍,堆砌起客套的笑容道一聲蒼王。

  吳雨不是特別在乎。

  事實上,在知道自己和當朝皇帝朱祁鎮的那一層關系後,他的心境一直都很糟糕,幾天幾夜的失眠後,那就是平淡。

  為什麼平淡,因為太累。

  要是他娘的每個官員都和現在這個在自己面前阿諛奉承,背地里偷偷罵自己匪首的老頭一樣,吳雨忽然覺得當皇帝也沒什麼好的。

  最起碼,沒自己現在這麼快活,想殺人,殺了就行,不必羅列些歪七雜八的名頭,哼哼唧唧拖個十年八年的。

  迎面走來了幾名官員,從他們的朝服上來看,官還不小。

  他們看到了吳雨,看到了他打著一把血跡斑斑的舊黑傘,頭里提著一顆人頭,就在那些負責禁軍侍衛的注視下走了過來,穿過了層層禁軍,來到了大殿的前頭。

  徐有貞也在這隊官員里頭,還是帶頭的頭一號人物。

  他那雙老皺的眉毛在以一種駭人的趨勢抿緊,哆哆嗦嗦的說不出話來,直到吳雨走到了他身邊,停下了腳步,也跟著皺著眉說了一句話:

  “蒼王就不是王了?”

  其他官員盡數一片沉默,所有人怔怔地看著吳雨,不知道他這句要殺頭的話怎麼敢說出口,又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只有徐有貞明白了,噗通一聲跪下,單膝而立,說:“王爺貴安。”

  吳雨笑了笑,拍了拍徐有貞的肩膀,懷抱里的那把劍咯噔響了一下。

  這下子,他們都算是看清了,學著徐有貞單膝跪了下來,還沒開口喊一聲蒼王或是王爺,就讓吳雨轉身側步時帶起的劍鞘鞘底砸在了腦門後,咕嚕咕嚕的滾下了好幾頂烏紗帽。

  “蒼王…到底是個什麼來頭?”

  “你管他什麼來頭,先管好自己的人頭。”

  只有徐有貞默默起身,一身寒顫,三步兩步就往這座宮殿外邊逃,他知道,他記得,吳雨手里拎著的那棵腦袋是誰,那是沉千河,是和自己有過一腿的沉嫣琳沉貴人的家兄。

  那…他媽的是國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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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於吳雨的突然來臨,第一個反應過來的是離了門口最近的大太監曹公公,曹吉祥。

  這位老太監依然是一副像是看透了所有事情的樣子,睜開了有些渾濁老花的眼睛,看著吳雨咳聲說道:“您怎麼來了。”

  他說這話的時候像是沒有看到吳雨手里拎著的人頭,笑得就像是個尋常的慈祥老人。

  吳雨笑著應道:“皇上派我去殺人,我來交差。不知道…方不方便。”

  此話一出口,曹吉祥的表情並沒有太大的變化,他只是記起了這件事,想到確實有這麼一回事。

  老太監同樣認得沉千河,卻不意外他落了個這樣的下場,稍稍眯起眼睛,放寬了心,溫和微笑著上前見禮,自然清楚吳雨在朱祁鎮心里的分量,考量著說:“御書房是干淨的地方,蒼王大人是不是該把這帶著血氣的腦袋包一包,再過去比較好?”

  說話間,曹吉祥也揮了揮手,守在了御書房周邊的侍衛和也一一散開。

  吳雨走了過去,他的表情平靜之中也帶著一絲悵然,整個院落頓時變得安靜而死寂,只有大太監曹吉祥咳嗽了幾聲,佝著身子在前頭帶路,邁上了台階。

  三聲敲門聲響起,金宮殿宇和降紅色的屋檐,那扇屋門悄然打開,然而走出來的卻不是朱祁鎮,而是一位容貌艷麗的貴婦人。

  吳雨望向了這位婦人,覺得眼前一亮,心里莫名的也跟著跳了跳。

  錢皇後今日身著一身淺紅色的薄衫,內里是一抹淡白的裹胸,一條琉璃宮絛緊緊束在渾圓纖細的蠻腰間,襯得她飽滿的胸脯越發的豐滿高聳,身材高佻,體態妖嬈,玲瓏浮凸。

  她那一頭烏黑的秀發簡簡單單的梳在了腦後,耳垂上則是垂掛下落著一對粉紅寶石耳環,白淨嫵媚的俏臉上略施粉黛,雙唇性感紅嫩,一雙眼睛嬌媚勾魂艷麗不可方物,好一個風騷性感的成熟美婦。

  吳雨望著錢皇後,細細的打量著她,而錢皇後同樣也在觀察無辜,她細眉一挑,媚眼中滿是笑意,盈盈走了過去,道:“你就是…吳家的大少爺了?”

  吳雨點了點頭,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這位美婦人。

  照那被自己砍了腦袋的沉千河所言,二十年前的蘇州,朱祁鎮最先遇上的是母親何若雪,最先孕育得生的龍種也是他吳雨,但就是因為這位錢皇後,娘親何若雪心高氣傲,不甘淪為側室妃嬪,這一僵,就是足足二十年。

  二十年過去了,一切都晚了。

  錢皇後見他陷入沉思,愁眉不展,蓮足請踏,越過了門檻,剛好走到了吳雨的前頭。

  此時的吳雨,正邁足在第三道台階上,一抬頭,便是剛好能夠看到錢皇後打開的胸襟,及那抹胸下方深陷的乳溝。

  此時正是盛夏,那道白皙乳脂溝壑內便也多了些聚起的香汗,緩慢的順著錢皇後飽滿的胸乳向下滑落,消失沒了蹤跡。

  “吳少爺?”錢皇後揮了揮手,巧笑嫣然。

  吳雨這才醒過神來,帶著別扭點了點頭,回答:“是…我就是吳雨。”

  “真是個俊俏的小人兒。”錢皇後仔細的盯著吳雨看了看,煙波流轉間似乎也多了些別的意思,可緊接著,錢皇後就邁出了步子,走下了台階,在和吳雨擦肩而過的瞬間碰了碰他的腰,說:“父子兩之間有話就好好說,皇上…沒你想的那麼無情。”

  她這一走過來,立刻就有一股芬芳的香氣向吳雨的鼻尖掃去,近在遲尺之下,吳雨更是感受到了這位成熟貴婦那細腰豐乳的驚人誘惑力,瞬間就有點口干舌燥,看向錢皇後的目光微微異樣了稍許。

  錢皇後慢慢彎起了嘴唇,那雙雪亮明媚的鳳眸直瞧著吳雨,美眸中波光流動,泛著足以勾引正常男人的魂魄。

  直到這位皇後在大太監曹吉祥的恭送下離開遠離,吳雨方才猛然醒了過來,苦笑著搖了搖頭。

  “蒼王請。”曹吉祥去而復返,推開了御書房的大門。

  吳雨提著人頭,忽然想到了一件事,無論是這位大太監,還是剛才的錢皇後,對他這樣無禮冒失的舉動毫無半點過激的反應,如同早在意料之中。

  那麼里面那位…又會擺出一副怎樣的表情呢?

  吳雨這般向著,邁出的腳步略略加重了一些力道,砰的踩在了書房的青石板上,留下了腳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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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沉千河的腦袋血淋淋的擺在朱祁鎮桌案上時,朱祁鎮的表情著實是非常復雜。

  大太監曹吉祥擦著額頭上的細汗,一動都不敢動,偷偷的翻起眼睛在等朱祁鎮的吩咐。

  “你出去,把門帶上。”

  果然,朱祁鎮很快就開了口,並且帶上了很罕見的急躁和郁悶。

  曹吉祥如蒙大赦,老邁的身子邁著迅捷的腳步,嘩啦啦的關上了門,差些還被絆了一跤。

  篤篤篤…

  朱祁鎮的手指敲打著上好的黃花梨桌面,指尖在上方落下了一個個深凹的印子。

  他抬頭,粗硬的眉毛擰在了一起,目光在吳雨平靜的臉上和沉千河那顆血淋淋的腦袋間回來游離,說:“你故意的對吧?”

  “皇上何出此言?”吳雨平靜的回答,兩人的表情十分相似,瞳孔間皆是有豎芒亮起,身後的虛影互相產生了共鳴,一個是呼風喚雨的青龍,一個是翻江倒海的蛟螭。

  朱祁鎮的性格由來就不好。

  他自小就出人一籌,天賦,氣度,才華,各個方面都遙遙領先其他皇子,殺伐果斷,手段雷霆。

  要說缺陷,恐怕論誰也不相信,他其實格外注重血親。

  昔年間的皇兄皇弟,包括朱祁鈺在內,沒一個是他動手殺的。

  可別人不知道,史官不相信,寫在書上的時候自然就成了不一樣的版本。

  朱祁鎮懶得解釋,因為解釋只會讓事情越描越糟。

  所以他在這一刻,朱祁鎮依然保持著耐心,在聽到吳雨稱呼自己為‘皇上’二字時,卻感到了一種悲哀。

  吳雨也很意外,因為他發現,自己這位隔了二十年方才相見,卻並未相認的父親,對自己剛才的一系列所作所為,完全沒有半點心里准備。

  他很生氣,頗為憤怒,臉上的表情就像是一頭被人拔了胡須的雄獅,雙眉緊皺,呼吸炙熱,隨時都可能暴怒。

  “我以為皇上你並不在乎這個。”吳雨的唇角微微抽動一下,似笑非笑,然後緩緩抬起頭來,看著面前這位偉岸又高大的大明朝皇帝,停頓片刻後,平靜說道:“我這次來,就是有幾句話想問你。”

  “你說說看。”朱祁鎮略微疑惑,耐下了性子,也想知道吳雨到底想問些什麼。

  “如果當年我娘肯跟你走,今天的故事,會不會就不一樣了。”

  這句話除了他們兩父子,其他人聽到了也不會懂,即便是朱祁鎮自己,也有了一瞬間的呆愣和錯愕,他微微一愣,皺著眉頭看著吳雨,似乎想說幾句什麼話,可最後也只是嘆息著點了點頭。

  “但你有沒有想過,如果當年你娘跟我走,你今天或許連個偏王都沒得當。”

  吳雨聽了朱祁鎮的這番話,很快就明白了他想表達的意思。

  因為如果他是太子,景泰八年內亂里,被軟禁的人就不會是朱見深。

  而以他的秉性,絕不可能和那位柔弱的太子一樣逆來順受,他會斗爭,他會反抗,他會逃出宮門落為賊寇,或許還會被一瓶毒酒給賜死。

  而朱祁鎮…他既然能夠對朱見深冷眼旁觀,自顧自的下著自己的棋,當然也能對他見死不救。

  江山美人社稷,子嗣這種東西,本來就只取決了當皇帝的人在不在乎。

  相比較前朝歷代,朱祁鎮還算是不錯了。

  想到這里,吳雨覺得有些可笑,也有些釋然,喃喃自語道:“照這麼說來,我的運氣還真不錯。”

  朱祁鎮微笑了一下,糾正道:“是命不錯。”

  吳雨的臉上閃過了一絲蒼白,旋即迅速回復平常,猛地抬起頭來,盯著朱祁鎮大概是想說些什麼。

  可沒等他開口,朱祁鎮已經輕垂眼簾,道:“深兒性子弱,在他登基前,我得替他掃清那些老狐狸。在他登記後,某些我管不到的小狐狸,你得幫自家的弟弟照料一些,這就是我為什麼讓你做蒼王的原因。”

  “那要是我不答應呢?”吳雨那張俊秀的面容,雙眼一眯,寒光大作。

  朱祁鎮抬頭看了吳雨一眼,袖口微攏,在一片雲霧繚繞中飛出了一紙信函,落在了吳雨的跟前,說:“你總不至於和那個假弟弟更親一些吧?”

  吳雨打開了這封信函,略略一看,嘴角的弧度從苦笑變成了大笑,搖著頭道:“你這是要趕盡殺絕。”

  朱祁鎮點頭,說:“那又怎麼樣。天下人是殺不完的,那些人頭一落地,照樣還有人爭著搶著要坐上來,不就是都想試試一人之下的滋味麼。”

  最了解兒子的始終還是父親,朱祁鎮清楚的將吳雨臉上的每一絲表情變化都收入了眼底,指尖在桌上敲打,扣動,最後壓低了聲音,意有所指道:“所以我說了,你的命,很好。”

  吳雨不再多說什麼,拿起了擺在桌子上的劍,問:“朱楷在哪兒?”

  朱祁鎮說了幾個字,指了個地名,然後補充道:“你得抓緊時間,提頭面聖這麼大的事情,那條黃泥鰍估計早就聽到風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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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昏時候,西臨舊巷里卻是一片嘈雜和尖叫。

  到處都是血。

  那些居住在這幾條街巷里的官員府邸全都緊緊關上了門,摟著自家的妻妾瑟瑟發抖。

  直到那一聲聲的哀嚎響起,人頭落地,依然沒有人相信,吳雨竟然敢在著順天府西臨巷道里殺人,而且還是在那位新晉的少保府府苑門口殺人。

  他們知道這位蒼王的來頭不簡單,也曉得正午三刻時候提頭面聖的事情。

  英宗皇帝時隔八年重掌地位,自然是要殺幾個人立立規矩,這是常態,這也是規矩,每隔幾十年都會來一遭,天下人見怪不怪。

  可從來沒人想過,有人敢這麼明目張膽的來殺,來屠,連塊遮羞布都不要了。

  這位蒼王…比唐申那個賊寇還要來的凶殘,他不顧體面,不顧後果,一邊揮劍,一邊擦著血,看著那些向後逃遁的人,也不急著追,只是用一種垂憐和恥笑的眼神低下了腦袋,然後目光穿越了幾十米的距離,落在了某張白皙的臉上。

  吳雨不認得朱楷。

  他不知道那張臉才是真的朱楷,但只要挑著自己不認識的殺就行了。

  奉旨殺人,有什麼好顧忌的?

  吳雨擦干淨了一路走來劍刃上沾染上的血,手帕落地的時候,幾十名訓練有素的護衛將他圍在了中間。

  旁邊是一座竹海斑駁的府衙,上面掛著一塊匾,匾上寫了一個吳,屋子里住的人是新少保吳風。

  吳雨嘆了口氣,揚了揚手里的劍,自顧自的說了一句:“你娘害死了我養父,今年,我就殺了你親爹。”

  巷道內一片慌亂,到處都是人的腳印,馬的蹄子,不過瞬息間,就有一大群人包圍了吳雨,其中甚至不乏有順天府的官兵。

  一名武將從人群里走了出來,名字是石亨,樣子吳雨懶得去看。

  他開口想要說話,吳雨卻只是拔劍,把劍鞘扔在了他身上。

  石亨頓時一驚,慌慌張張的去接這把劍鞘,因為這把劍的名字的叫尚方。

  “石大人。”

  “蒼…蒼王爺。”

  “嗯。王爺今天要殺人,石大人是有什麼說法麼。”

  “說法…自然是有的。”

  石亨這名武夫正在擦著額頭上的細汗,他讀的書不多,詞匯有限,心里罵慘了喚自己過來的徐有貞,當下卻只能硬著頭皮道:“西臨的巷口是官員王侯的府邸集合之地,蒼王爺你…是不是該換個地方殺人?”

  吳雨活動了一下胳膊,笑起來的時候依然帶著些許少年青澀,他搖頭,回答:“王爺我今天殺的就是皇孫貴胄。”

  他說完,直接就向著巷子里那頭的朱楷往前踩了一步。

  這一步踩下去,不知道嚇壞了多少縮在府苑樓閣內的官員,而石亨身邊的禁軍有些激動了起來,但卻被他死死給攔了下來。

  尚方…這是尚方…是上頭有人要拿人命開刀。

  吳雨似乎很滿意石亨現在的表現,轉過了頭,看著不遠處躲在人群最後方的朱楷,平靜的說:“這是我們第一次見面吧,五當家?”

  朱楷那張書生臉略微發白,他剛要開口說話,吳雨卻沒有給他這個機會。

  只見吳雨搖著頭,劍尖在地上緩緩剮蹭出了一道深痕,“說實話,我特別看不起你。都是反賊,都是賊寇,可你為什麼整天就像個髒兮兮的臭老鼠似的,像你這樣的人,時刻算計著別人,想著踩著別人的肩膀和腦袋走到天上去,就不怕哪一天風太大,把你給吹沒了麼。”

  “本來,這和我也沒什麼關系。不過唐申死了,他死了,關我屁事?”

  吳雨提起了劍,劍尖對准了朱楷的那張臉,點了點,道:“挺好的,這樣我殺你的時候起碼不會內疚。”

  朱楷聽到這里,眼眸里閃過了一絲寒芒,他准備說上幾句話,當做緩兵之計,結果又被吳雨給提前打斷了。

  “是不是在等秦無心?別等了,周潛龍去了。他自顧不暇,沒工夫救你。”

  吳雨的眼神漸漸冷了下來,身上的氣機跟著一股穿過了弄堂的柔風擴散了開來,層層迭迭的黑霧卷起了袖袍和衣服的下擺,霧氣里亮起了兩點暗金色的眸光,那是一條還沒來得及蛻皮的蛟螭。

  吳雨的步子還在靠近,朱楷身邊的護衛們一個個衝了出去,然後在這巷道里就掀起了一陣陰風,那條蛟螭好像是活了過來,黑色的鱗片和尖銳的犄角,就這麼淌過了這些護衛的身邊,切出了密密麻麻的一道道线。

  一朵劍花在吳雨手上被甩了出來,咔咔咔的響聲中,那些護衛碎成了一塊塊的殘肢,風一吹,就七零八落。

  “你這樣的人要是當了皇帝…那才是天下大亂了。”

  “你敢殺我?蒼穹門一半的人馬在我手里,就在徐州,不怕他們跟著反了?”朱楷的喉結在翻滾鼓動,他雖然是蒼穹門的五當家,可是卻不擅長武功。

  因為朱楷一直認為,武只能安邦,文才能定國。

  他姓朱,當然是要選定國。

  可朱楷沒想到的是,自己這一肚子覆朝傾國的計劃還沒使出來,那位英宗就迫不及待的清君側。

  不講道理,完全不講道理。

  就像是兩個比擂打架,一個擺足了架勢蓄力待發,而另一個直接衝上來給了你兩刀,干脆又利落。

  這的確出乎了朱楷的意料,也打亂了很多人棋盤。

  那位英宗明明有時間和自己的弟弟下了八年的棋,為什麼卻沒有耐心和自己見招拆招?

  吳雨告訴了朱楷答案。

  他說:“因為你就是條泥鰍,和你講個狗屁道理。”

  幾滴黃豆大小的汗珠從朱楷蒼白的額上滴落下來,他瞪著那雙怨毒的眼,看著吳雨,想要怒斥一些什麼,卻是無力開口,他已經無力站住身體,頹然無比地靠在了牆邊。

  “景泰年已經過了,如今是天順,天順啊…朱當家,要順天,不要你命。你的命,很不值錢。”

  吳雨盯著朱楷,一字一句說,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像是一把刀插進了朱楷的心窩里,但是他還有一個疑問,必須要說出來。

  “為什麼會是你來清君側?”

  吳雨笑了一下,帶著嘲弄,道:“誰告訴你我在清君側?”

  “我這叫…正家風。”

  吳雨說完,一個閃爍,背後的那條蛟螭隨著他的腳步布出了一大片的陰雲,籠罩了巷道。

  後方的石亨有些呆滯的伸出手,想要大喊一聲住手,但最終也只是想想而已。

  正家風,那是朱家人的事情。

  朱楷在這把尚方劍的劍尖挑開自己心髒的那一瞬間,才算是想清楚了前因後果。

  他那書生般的臉上突然裂開了一道痕,噗噗噗的剝落下來許許多多的皮屑,最終露出了一張厚實,平凡,普通堪稱是略微丑陋的中年男人的臉。

  朱楷並不喜歡自己這張臉,拼了命的伸手想要捂住,然而嘴角和心髒處滲開的血跡,卻讓他一點點沒了力氣。

  吳雨緩緩拔出了劍,一把推開了朱楷枕在自己肩膀的上的腦袋,看著他的身體落下的瞬間,揪住了朱楷的頭發,然後拿劍一揮,干淨利落的把這位五當家的腦袋給斬了下來。

  噠…噠…噠…

  吳雨一步步走了過來,石亨卻動也不敢動一下。

  吳雨停下了的腳步,目光停在了他懷抱著的劍鞘上,拿著劍甩出了一圈半月形的血花,一點點入鞘,最後捏住了石亨身上的那件衣服,唰啦一聲扯了下來,包住了朱楷的腦袋。

  “這一次,就不提頭了。”吳雨暗自道,目光飄遠,落在了很遠很遠的徐州城附近,微笑著補充道:“接下來才算是清君側。”

  ---------------

  吳風站在了西側的樓閣上,隱沒在了樓台的紗簾內。

  他的表情很冷漠,靜靜的看著吳雨殺人,斬首,然後從自己的少保府前踏步而過。

  而此時,下面的場面也非常的滑稽。

  朝廷新任命的蒼王,在英宗登基的頭一個月里,當著文武百官和其家眷的面,於西臨巷道內殺人,分屍,砍頭,然後拽走了石亨石將軍的衣服裝人頭。

  很好笑,卻沒有人在笑。

  安靜得就跟死了一樣,所有人都呆呆的看著地上的屍體,皺著眉頭,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有人從身後出現,手掌沿著吳風的腰背向下,勾住了他的腰,夏日般燦爛的華發在和風中飄蕩,也跟著落在了他的肩頭。

  翡翠皺著眉,好看的臉上有著不是特別好看的樣子,素手搭在了欄杆上,盯著吳雨離開時的身影,說:“我現在出手,應該能殺了他。”

  吳風搖了搖頭,回答:“別把皇帝當傻子。”

  “秦無心應該死不了,周潛龍厲害,能打贏,但留不下人。”翡翠的目光還是停在了朱楷的屍體上,頗為無奈的嘆氣:“合著折騰了半天,四凶四神,聚攏分散,好像也沒什麼太大的關系。”

  吳風深呼吸了一下,也跟翡翠那般把雙手搭在了扶欄上,說:“都說了是氣運。氣運這東西…一向偏心。”

  吳風說著,甩了甩袖口。

  “他好像是你爹。”翡翠說,轉身向後。

  吳風看了她一眼,沉默了好幾秒,突然笑了起來:“我知道。”

  “那你怎麼…”

  “因為我覺得現在還是姓吳比較好。”

  他鋒利的目光找到了朱楷的屍體,心里異常的平靜。

  在正午吳雨提著沉千河的人頭去見朱祁鎮時,吳風就已經聽到了風聲。

  他本可以告訴很多人的,但是卻沒有。

  朱楷也好,沉千河也好,還有秦家的秦無心,這幫人想要的是天下大亂,易主而位,可吳風不是。

  他要的始終只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英宗老了,於謙死了,剩下的幾個老狐狸一個個都沒多少歲數可以活了。

  等到那位朱見深太子登基,就是他吳風起浪的時候。

  這就很好,夠了。

  並且,朱楷和沉千河的死,多多少少也能給董雨如一個交代。

  至於和自家那位蒼王哥哥的斗爭,吳風尚在考慮之中。

  聰明人,不會去做多余的事情。

  哪怕他當著自己的面殺了自己的親爹,可那個爹…吳風並不在乎,他相信,母親沉嫣琳也未必就會有多在乎。

  都當自己是下棋的人,換來換去,可從未聽說過棋子還會認人的。

  可惜了,都太把自己當回事。

  吳風冷笑了一下,離開了樓閣。

  翡翠跟在了他身後走了幾步,問:“去哪兒?”

  吳風回答:“面聖。”

  ---------------

  亭台柳,亭台柳,昔年青青今在否。

  吳風收回了賞這一河翠柳的心思,負著雙手,跟在了大太監曹吉祥的身後。

  天色已經暗了,夜色下的順天府家家戶戶點起了燈籠,並不太平。

  西臨四十幾個巷口血氣太重,護城的軍官和士兵都在忙著清理現場,三書六部的官員也跟吵開了鍋似的商討該怎麼處理這件事情。

  明天上朝,他們到底是報,還是不報?

  吳風這一面聖,擺明是想把事情和自己撇個干淨。

  翡翠是聰明人,董雨如也是,她們肯定知道他為什麼離開,今夜的少保府,一個人都敲不開門,休想和他扯上關系。

  這般想著,吳風安安靜靜的繞過了雕梁畫柱,在曹吉祥的接應下破天荒來到了御書房這一塊地方。

  這已經是後宮了。

  按照皇宮的規矩,除了嫡系的皇子皇孫外,其他男人想進來,要麼用禁軍甲胄把下面那部分給遮了,要麼就得拿刀子割了。

  可在這一點上,朱祁鎮卻很是大度,並不當緊。

  御書房所在的幽靜小院到了,遠遠的看著那一方血色的拱門高牆,十三道台階上通明的燭火,以及兩道隱隱約約的人影,吳風恍然了一下,猜到自己這一次面聖,恐怕得多等候些時辰了。

  果然,大太監曹吉祥佝著身子走了回來,拱手對他說:“吳少保輕稍等,皇上他…和蒼王殿下有要事相商。”

  吳風猜對了。

  他擺了擺手,安安分分退到了拱牆後頭。

  然這時,大太監曹吉祥又多補充了一句,說:“少保大人,皇上還說了,您呐…可以抽空去見見自己的母親,問候問候,也算是盡孝。”

  這…倒是出乎了吳風的預料了。

  看來,那位皇帝早就知道他們一家子的底細,都是沉家人。

  “皇上還說什麼了?”吳風想了想,多問了一句。

  而曹吉祥也微笑著多看了他一眼,道:

  “皇上說了,希望你見完沉貴人回來後,可以給皇上一個答復。”

  “什麼答復?”

  “您呢…到底是要當吳少保,沉少保,還是朱少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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