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心結
肖秋雁的車子駛進了省軍區大院之後,就進了一棟比較特別的樓。
這里住著的是早就已經從一线上退下來的老將軍肖號。
這個名字還是剛剛參軍的時候,一個首長給他取的,因為剛參軍的時候他就成了一名司號員,而且那軍號吹得確實不錯,一打起衝鋒來,他那衝鋒號就吹得老響,讓戰士們從他那衝鋒號里就能生發出一種奮勇殺敵的力量來。
他姓肖,於是當時的首長就開玩笑的給他取了這麼一個名字。
後來到了孟良崮戰役的時候,他就成了一名年輕的連長。
肖號將軍是從軍長的位置上退下來的,雖然在這個軍區里退下來的老將軍當中不是級別最高的,可是,那些級別高於他的人都已經一個個離開了人世,這個老古董就成了戰爭年代的活化石了。
而且現在執掌大權的又多是他的老部下,所以他要是耍起橫來,都懼他三分。
當肖秋雁進來時候,老將軍避開了警衛員讓孫女跟著他進了他的書房。
“都辦好了嗎?”老將軍問。
“那個刁民已經上學了。”
在爺爺面前,肖秋雁從來沒用什麼好詞兒描述過這個張二寶。
但這一點都不能改變這個老人對於這個從未見過一面的莊稼漢子那種沒有理由的好感。
“不會弄錯了吧?”
老人還是有些擔心的問。
“您孫女辦的事情怎麼會有錯?我暗中詳細查過了,他死去的爺爺就叫張海,而且那老頭的確是個退伍軍人,右手少了兩個指頭。天下總不會有那麼巧合的事兒吧?”
“沒錯兒,他那手指還是孟良崮戰役時候受的傷呢。這個老家伙,不等我就一個人走了,看來真的是生我的氣了!”
老將軍說到這里好像回想起了往事,那場戰役中在一次最殘酷的戰斗中,他一個連的兵力最後只剩下了十幾個人,一想到這,老人不禁老淚縱橫起來。
這也正是每年讓孫女在國慶節去憑吊的原因。
他想讓死去的戰友們與他一起享受勝利的幸福。
肖秋雁走上前來掏出了紙巾給爺爺擦起了淚來。
“笑話爺爺了吧?人呀,是越老越沒出息了。這個老東西還學起隱士來了,東躲西藏的,人家說大隱隱於市,小隱隱於林,我看張海這老東西不過是個小隱罷了。還是讓我找到了。”
“我看爺爺是越老越有脾氣了,昨天你跟我王伯發那麼大的火氣,人家好歹也是個司令員呀。你淨擺自己的老資格!”
孫女努著嘴批評起爺爺來了。
“他官兒再大也是我的老部下,我給他安排一個警衛員不也是為他著想嗎?再說了,那個張大寶怎麼說也算是革命的後代吧。他不考慮活的還得考慮死的吧?爺爺一輩子沒有利用職權給人辦過說不過去的事兒,況且讓那個張海的孫子給他當警衛員那也是對他這個司令員的抬舉了!”
“這樣說倒還成了您的理了。那張大寶有什麼能耐就去當了司令員的警衛員了?他不就一個在山溝里的農民嗎?”
“什麼地方不能藏龍臥虎?他可是張海的孫子,我就不信那張海肯把一身的絕活帶進了墳墓里去。你不是說那個張大寶看上去傻,其實蠻有心計的嗎?當警衛員就需要這樣的人。太精了反而不好。”
“其實王伯早就同意了。您還在生人家的氣呢。他是想親自看看那個張大寶的人。”
“這個小東西,竟然跟我騙我老頭子,看我不收拾他!”
老將軍高興得胡子都翹了起來。
“不過,我還沒有征求二寶的意見呢。”
肖秋雁在爺爺的腿上捶了起來,戰爭年代留下的後遺症讓他的腿時不時的疼。
“這樣的好事兒怎麼還有人不同意?”
“他家里還有娘一個人過日子,二寶不放心唄。”
“噢——那你可以多帶些錢去補助一下她娘的生活嘛,要不就接出來,到咱這里也行。”
“我試試吧。”
孫女走後,老將軍不禁又回憶起了當年那件讓他愧疚的事情來。
早在沂蒙山區作戰的時候,肖號就跟一個姓葛的莊戶人家的閨女訂了親,可等解放以後,肖號卻又在一個首長的牽线中認識了文工團的一個女孩,那女孩與那個葛姑娘一比,可謂是天仙了,肖號便沒有推辭首長的好意,又與那文工團的女孩訂了親。
等到葛姑娘找到部隊里之後,這個肖號沒有好意思提出已經與另一個女孩訂親的事情,於是這個葛家的女孩便把給了肖號。
之後肖號才把實情告訴了葛家姑娘,那姑娘一聽之後差點兒投河自盡。
多虧了張海把她勸下,葛姑娘來到了部隊,村里人都知道是看丈夫去了,現在她已經無退路可走,就答應嫁給了張海。
後來葛家姑娘生下的唯一的兒子就是與肖號的親生骨肉。
這是後來肖號從張海的嘴里才知道的事情。
因為他知道張海在戰斗中負了重傷,已經不能生育。
肖號還曾經通過一個特別的渠道見過自己的兒子一面,只可惜,張二寶的父親英年早逝,那一面竟是與親生父親的永別了。
一想起這件事來,肖號將軍就心痛不已,始終覺得對不起那個葛姓的姑娘。
這也正是他非要把張二寶兄弟二人從山溝里弄出來的原因。
只是,這件事情他對誰都沒有提起過。
包括他的妻子。
肖秋雁更不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
肖秋雁在星期天的上午不到九點的時候又來到了張二寶打工的飯店。
她第一次走進了張二寶住的房間。
“還不錯呀,是不是有一種世外桃源的感覺?”肖秋雁調侃道。
“我這不是為了掙錢還你的債嗎?”
“我讓你一輩子都還不清!”肖秋雁笑道。
“你不會又打算施舍給我什麼吧?我已經不需要了。再給我什麼的話,你就是成心要加重我的負擔了。我怕你的利息太高了!”
二寶也不讓座,一個人坐了下來。
“我想讓你哥當兵。”
肖秋雁看著二寶的臉說。
“那不成。”
“為什麼?你自己出來了,卻讓你哥窩在山溝里,有你這麼自私的弟弟嗎?”
“我娘怎麼辦?”
“我可以給她錢,這個你不用擔心。”
肖秋雁向來就沒有被錢難住的時候。
她也不能理解張二寶對於娘親的那份感情。
“這不是錢不錢的事兒。她得有人照顧。”
張二寶點起煙來吐著煙圈說道。
“就為了這而耽誤你哥的一生前程嗎?”
肖秋雁聲音溫和的說。她頭一回這麼溫和的跟二寶說話。
二寶兩手抱住了頭,顯然是有些痛苦,他既不想讓娘受苦,也不想耽誤哥哥的前程,如果自己一直蹲在大山里的話,或許他不會太在乎這個,但問題是自己已經出來了,而讓哥哥繼續跟土坷垃打交道是不是自己太自私了?
“即使我同意,我哥也不可能出來的。”
二寶太了解自己的哥哥了。
“這可是他一生的重大轉折點。錯過了這一回,也許他這一輩子都沒有這個機會了。”
肖秋雁抬起眼來看著窗外,其實她根本望不出去,窗外就是一堵牆。
“能不能讓出來?”
肖秋雁覺得這是唯一可行的辦法了。
“不可能。”
二寶搖了搖頭,深深的吸了一口煙,“她怎麼會離得開那片土地呢。”
“難道還有人對貧窮那麼留戀的?”
肖秋雁簡直有些不相信。
“你不是山里的女人,你當然不能理解。”
“我只想聽聽你的意見,你是想讓你哥窩在大山里一輩子還是讓他走出來?”
肖秋雁從煙盒里抽出一支,點上。
不知是想欣賞她抽煙的姿勢還是為什麼,二寶抬起了頭來看著肖秋雁。
“你什麼意思?”
“這樣的機會不是人人可以隨便能得的。也許你還不知道是什麼人在為你們張家操這麼多的閒心。要知道,有些人就是送十幾萬塊錢也得不到這樣的機會的。你張二寶也算個見過世面的人,應該知道哪個輕哪個重吧。”
張二寶覺得自己被逼到了人生的十字路口,仿佛是自己的人生正面臨著重大的抉擇,而不是他的哥哥張大寶。
“大妹子,不坐會兒了?”
看到肖秋雁從張二寶的房間里出來,吳鳳蓮心里突然間有了一種敵意。
因為如果是這個女人要跟自己的女兒較量的話,女兒菲菲自然不是她的對手。
但出於對這個女人的敬畏,吳鳳蓮還是滿臉堆笑的跟她說話。
“不了,我這就走。”
肖秋雁的目光在這個胖女人的身上停留了不到兩秒鍾就轉向了從最北邊的房間里走出來的一個女孩子身上。
那正是劉菲菲。
女孩的天生麗質讓肖秋雁不禁眼前一亮:“她是你的女兒?”
“是是。怎麼了?”
從肖秋雁的表情里,吳鳳蓮就已經讀出了欣賞,雖然她不會用那樣的詞兒,但那眼神絕對是一種喜歡一個人的時候才能流露出來的。
“真漂亮!”
肖秋雁由衷的贊了一句,便從樓梯上走了下來。
也許吳鳳蓮覺得這個女人的贊美之詞太過吝嗇,但對於一個不會輕易夸人的肖秋雁來說,那已經很不易了。
劉菲菲是她第一個夸過的女孩子。